古今草堂青史一脉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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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年,作为中国第一个国立译经场的草堂寺原本清清楚楚的历史,在一些人眼中突然变得无可稽考了。为此,笔者不得不再作如是略考以正视听。

    但凡叙谈草堂寺的历史,便不得不从西域龟兹高僧、中国佛教四大译经家之第一人鸠摩罗什至止长安译经弘法之事谈起,而罗什事迹则最早见之于梁慧皎《高僧传》本传。此《传》载,罗什于姚秦弘始三年(401)十二月二十日应秦主姚兴之请到达长安。“什既至止,(姚兴)仍请入西明阁及逍遥园,译出众经。”后来,大将军常山公显、左军将军安成侯嵩又“屡请什于长安大守讲说新经”,同时续出“三论”、《金刚般若》、《法华》等经300余卷。此间,姚兴以罗什为“天下莫二”之奇才,恐其“一旦后世”,“法种无嗣”,遂以妓女(即宫女)十人,逼令受之。“自尔以来,不住僧房,别立廨舍,供给丰盈。”

    据此则知:罗什在长安曾居住过的地方有四处,即西明阁、逍遥园、大寺及“廨舍”。综合《大品经序》、《大智度论序》、《<水经注>》的记载,可以确定姚秦时期的逍遥园的位置是在汉代长安城与渭河之间,《出三藏记集》卷10记作“渭滨逍遥园”(唐代所称之“逍遥园”则在今草堂寺一带);西明阁位置亦应在姚秦逍遥园内或附近,《大智论记》第20载,罗什法师于弘始四年夏“於逍遥园中西门阁上,为姚天王出《释论》。”此“西门阁”应该就是“西明阁”之讹写。大寺则古今一辞公认为即今户县草堂寺之前身;“廨舍”在何处,古今无人考证,笔者以为即今之户县罗什寺,理由有二:“廨舍”实即罗什之“家”,离译经弘法之地“大寺”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罗什寺东距今之草堂寺15公里左右,正得其中。此其一。从实际而言,“罗什寺”之名由来已久,因寺名而命“村”、命“堡”、命“区”,并见诸志书,其时间也已经不短,如《明一统志》谓“俗传”罗什寺中净土树乃罗什入关时憩息于此,出履中土于地而生者云云,只是其文简略得无法再简略了。除此之外,罗什寺之历史,无论于正史文献还是释史文献便全无可考之处了。罗什寺既真实存在而又在创建原因、时间方面记载缺如、语焉不详,说明它的历史有着“难言之隐”。这就不能不使人想到它可能就是姚兴为罗什所立之“廨舍”;罗什受妓女(宫女)虽是出于无奈,但却确实有违佛教戒律,因此是不便溢于言表,亦无法详诸于文字的,而要将此当作“寺史”来称颂、宣扬,那更是僧家一大忌。于是乎,纪念故宜纪念之,历史则必须略而又略之。此其二。窃以为这种分析不无道理。

    大寺的历史则大不相同,自后秦以降便屡见于青史竹帛,至魏末周初,大寺又有了新的发展。

    据费长房《历代三宝记》载:“世称大寺,非是本名,中构一堂,权以草苫,即于其内及逍遥园二处翻译……魏末周初,衢街稍整,大寺因尔成四伽蓝,草堂本名即为一寺,草堂东常住寺,南京兆王寺,京兆后改安定国寺。安定国西为大乘寺……安定左天街东畔八隅大井,即旧大寺之东厨供三千僧之甘泉也。”这段文字说明:一、草堂寺之名实始于此时;二、从“衢街稍整”及“京兆王寺”之名可以断定,这里所说的大寺既不在长安城内,也不在长安城近郊,而是在长安城远郊,与今之草堂寺的位置相符。

    又据《魏书》释老志载,北魏王朝曾于罗什所居旧堂所内建三级浮图,并访其“子胤”欲加“叙接”。北周明帝武成初年(559),有西僧阇那崛多在草堂寺译经;唐代有飞锡、澄观、宗密等著名高僧在此弘法、撰述。金石竹帛为证,无需赘言。

    宗密禅师圆寂(841)后不久,“会昌法难”暴发(845—847),因草堂寺非唐代敕额寺院,例在毁拆之列;又由于其地处京城之郊,且目标大,故荼毒之烈自不待言。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共65年),寺毁僧散,剩添荒凉。

    可幸的是,至唐末五代初,“废寺”终又劫后重兴。其事详见宋乾德四年(966)二月十五日所立之《京兆府重修清凉建福禅院之记》。此《记》大略谓:唐乾宁年内(894—898),有原草堂寺故院主和尚赐紫居进其僧,“特携虎锡,远访鹑郊,侍宝智禅师游逍遥废寺”(唐代时,称草堂寺一带为逍遥园),不仅游之,而且深知此“是罗什译经之所,乃宗密造疏之园”。因此故,遂发重建之大愿,“欲希营构”,并且很快“蒙凤诏以允从”。但由于古草堂寺规模宏大,地域宽广,“南连远峤,尽为常住之(域),北(界)长河,悉是伽蓝之地”。鉴于这次重建并非全面恢复,只是局部兴工,因此需要在偌大的废址上仔细选择重建具体地点。正在这个时候,继李唐王朝统治关中地区的后梁“京兆府观察判官天水正郎”于开平中( 907—911)“上申使府,特给公文,舍隙地于明街,崇福田于释氏”。于是乎,居进和尚等即时成立筹建机构,开始营建工作。可惜的是,在新寺初具规模之际,主役的居进和尚不幸病故,兴建之工于是告辍,时达数十年之久。后因后周显德(原碑作“龙德”,属错)初年(921),世宗皇帝御宇,“忽行厘革,欲议废停”,往昔未竣工之草堂寺面临厄运。当此之时,“本府”复以“飞牒”奏告朝廷,请求免予废停,结果是“奉皇牒而准倩”,寺院终于幸免于难。然而由于辍工日久,“房廊渐坏”,故又有院主僧清绍,逍遥寺主僧清范,修造主大德赐紫修广等人众,同心竭力,“共崇大壮之功”,于是乎“红楼再建,宛如蜃吐之形;绀殿重修,几若凤(凰)之势;僧堂冰浩,唯易茜以(维)新;客位风(清),亦去奢而即俭。香厨正肃,朱户精微,全资慕善之因,得契无为之(法)”。工役既毕,主事者于是立碑记其功德。

    从以上所述可以看出:(一)“游逍遥废寺”人中,有原草堂寺“故院主和尚”居进其僧,寺虽毁而院主尚健在,故不仅知道废寺所在之位置,而且还深谙寺院辉煌的历史。(二)此次重建之役,几乎是从一开始便是一种“政府行为”:先是“蒙凤诏以允从”;继而是“特给公文”,“舍隙地于明街”;最后是“飞牒”秦闻,“奉皇牒而准倩”。这些情况说明,无论是僧是俗,是官是民,都不是以“形同儿戏”的态度来对待这次重建的,进而又说明,其选址是认真慎重的。(三)以常识而言,恢复某一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胜迹,理应在原址上重建,绝不会轻率到易址而建而又“指鹿为马”的地步。实际上,京兆府“舍隙地于明街”的“隙地”,就是古草堂寺遗址的一处地面;“明街”即魏末周初“衢街稍整”的“衢街”,或者就是其中的“天街”。因此,新寺建于旧址上,这是毫无疑问的。诚然,新旧寺院在大小规模方面存在着差别,即旧寺大而新寺小,但其同址、同脉则是再清楚不过的事实。(四)“会昌”毁寺至乾宁之“游废寺”,时隔不过数十年,即使文物荡然,民间口碑仍会不少。有人说寺毁之后“难觅遗迹”,其实是把人们的记忆能力估计得太低了。

    此外,微之于其他历史文献和验之于今寺内遗存文物,对上述结论也是非常有力的佐证。唐肃宗乾元二年(759),长安高僧楚金禅师圆寂,至德宗贞元二十年(805)飞锡法师为其撰写《唐国师千福寺多宝塔院故法华楚金禅师碑》,其落款为“紫阁山草堂寺沙门飞锡撰”;又《宋高僧传》在为宗密禅师立传时,其题目则清楚地写为《唐圭峰草堂寺宗密传》;裴体为宗密立碑题为《唐故圭峰定慧禅师传法碑并序》。以上三种记载中,前一种出于“会昌法难”前,其明言草堂寺与终南紫阁山(峰)相连;第二、三种虽出于“会昌难法”之后,但其说亦必有所据,其明言草堂寺与圭峰相连。今天之草堂寺面对紫阁,地处东西圭峰之间,位置正与文献记载相符。至于草堂寺中文物,堪称珍贵者甚多,就其主要者而言,其一是鸠摩罗什舍利石塔。塔之雕造年份有异说种种,但最晚至盛唐已存世。以是故,在“会昌法难”以前此舍利塔已存在于草堂寺内,后寺虽毁而塔幸存,其不啻为草堂寺历史地域之标帜。其二是圭峰宗密禅师碑及其青莲之塔:宗密示寂于“会昌法难”前夕,佛教所面临的形势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所以,宗密遗诫弟子勿为其起塔,舍利藏于石室。至宣宗即位重兴佛法,始立塔竖碑(855)。王美陂《游南山记》载,在(草堂)寺“东南林薄中,有唐圭峰禅师葬塔”。直至本世纪50年代后期,此塔尚存,康寄遥居士谓其形制与罗什塔相同,只是石质略逊于后者,究其始,碑、塔应同在一处。至迟至金代,碑已移入寺中,有金代礼部尚书赵秉文(号“闲闲”)“佛尘先读草堂碑”,“唯有裴公无愧辞”诗为证。圭峰禅师塔、碑竖立于此,同样说明这里即是古草堂寺旧址。

    唐末五代以后,历代文人墨客记述草堂寺的文字及重修碑记日繁,且皆以古今草堂为同一法脉,信其不诬。此虽不赘,识者能鉴。

    综上所述,草堂寺的历史再清楚不过,正所谓文献历然,宝塔肃然,丰碑巍然。

    然而。空穴来风,虽可理解,然不得不辩正之也。

    (原载《陕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03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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