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县仙游寺不仅因隋文帝下诏在此崇建佛舍利塔而闻名国内,而且也因新罗求法僧慧超曾奉唐代宗皇帝诏至寺旁玉女潭作法求雨而与海外结缘。1998年最后的一天,我陪同一位韩国朋友访谒仙游寺遗址,寺院文物管理所王殿斌所长惠赠我一份隋《舍利塔下铭》和唐《仙游寺舍利塔铭》拓片,并嘱我读后谈谈看法。本则短文就算是这样一篇不揣浅漏的应命之作吧。
这里想谈的第一个问题是《塔铭》的断句问题。两篇铭文都很短,内容也并不繁杂,但由于是佛教方面的铭文,使用了不少的专业术语,致使断句、阅读增加一些难度。这两篇铭文对判断仙游寺法王塔和地宫、天宫的舍利及其它文物的代属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而透彻解读铭文的前提是正确断句。研读再三,窃以为对它们应当如此断读:
其一、隋《铭》——
维大隋仁寿元年岁次辛酉十月辛亥朔十五日乙丑,皇帝普为一切法界幽显,谨于雍州周至县仙游寺奉安舍利,敬造灵塔。愿太祖武元皇帝、明元皇后、皇帝、皇后、皇太子、诸王子孙等,并内外群官,爰及民庶、六道三途、人非人等,生生世世,值佛闻法,永离苦空,同升妙果。
其二、唐《铭》——
窃闻天宫敞而七宝明,舍利现而千光彻。八国争立,育王创迹而先置;万塔齐秀,优填忆而写容。实大雄之盛德,即众圣之医王者欤。无得而称,无言而述。此塔即大隋仁寿元年十月十五日置也。至大唐开元四年重出舍利。本寺大德沙门敬玄,道门苦节,远近谢其精诚;神机肃朗,合寺钦其高行。乃眷彼前修,情深仰止,谨舍衣钵之资,用崇斯塔,奉为开元神武皇帝、太子、诸王、文武百官,爰及含识,并同沾圣福,共结妙因。至开元十三年岁次乙丑十二月十五日甲子朔,庄严事毕,重入灵塔。其塔乃莹以丹青,饰以朱漆,致使固齐天地,巍然独存。其铭曰:蜂台构毕,雁塔休工。天花随喜,地塔崇封。
开元十三年十二月十五日下
在唐《铭》中,有漏刻者一处。即“优填忆而写容”一句在“忆”字之后漏刻一“佛”字(或比喻佛之类的名词)。古文中往往使用排比、对仗的句子,“优填”句应与“育王创迹而先置”句在字数上应是相同的,但前者仅有6个字,“忆”字之后缺了一字的名词宾语。在碑铭中,类似这样的句子有“道门苦节,远近谢其精诚;神机肃朗,合寺钦其高行”一句。这一句的骈文特点尤其明显。阿育王役鬼神建84000佛舍利塔和优填王忆佛而铸像供养是佛教中的两段故事,“忆”字之后缺了名词宾语,便语不达意了,而在形式上也就不能与上句形成排比、对仗的效应了。由是知其有漏。
其次要说的是开元四年至十三年间的活动及天宫舍利问题。这两份碑铭说明,刚刚拆迁的法王塔属隋代所建的原塔,地宫舍利属于隋代舍利,这是毫无疑问的,仅此已经说明法王塔和舍利的极可珍贵性和重大价值。唐代的“崇斯塔”并非毁后重建,而仅仅是一种维修。为什么这次维修延续了9年时间呢?从“眷彼前修”四字分析,我认为,维修工作是由寺中“大德沙门敬玄”首先启其端的。开始的工作主要是加固塔身。施工过程中,敬玄圆寂,工程于是耽搁下来。但他对佛的“精诚”、修行中所表现出来的“苦节”和“高行”,都深深地感动了远近僧俗,尤其受到了合寺僧人的钦仰,顾念其未竟之事业(即顾彼前修),大家于是共“舍衣钵之资”,“用崇斯塔”,继续完成加固的任务。这是第一期工程。第二期工程的主要任务是“莹以丹青,释以朱漆”,即庄严塔窒(包括图刷朱漆和绘制色彩鲜艳的佛画)。所有这些工程无疑都是需要时日的。此外,主持工程的人员发生变动,工程停而复兴,加之“衣钵之资”有限,要使维修工作进展很快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可以认为,从取出舍利到其再入灵塔之间的9年时间,主要是用在维修舍利塔此项工程上。至于塔中舍利是否进入宫廷问题,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原因有三:1.虽属佛之舍利,但终归出自亡隋国君之手,岂可入于“圣朝”之室。2.唐代有30年一迎法门寺佛真身舍利入宫供养的习俗,此真身舍利被唐廷视为最高的圣物,法门寺也因此在实际上被当成“国寺”和宫廷“内道场”来对待,在唐代佛教史上还没有发现用其它寺院的舍利取代法门寺真身舍利的例子。3.唐玄宗本人崇道胜于崇佛,开元之世虽逢三十年一开迎法门寺真身舍利之期,但他并未开迎,对待法门寺真身舍利尚且如此,则其对待其它寺院舍利之态度更不待言。
关于天宫舍利的问题,鉴于敬玄和尚是一位对佛法精诚、具有苦节和高行的大德,又鉴于其圆寂于修塔期间,因此,我倒以为天宫之舍利即敬玄之舍利,颇有几分可能。装敛舍利的石函缺损状况说明这是应急借用旧物,镏金棺椁的粗糙简陋状况也说明这是临时仓促打制的。所有这些不仅意味着敬玄和尚的突然圆寂的可能,而且也说明这份舍利的等级远非地宫舍利可比。
再次要说的问题是:地宫出土舍利及器物与隋代时人著作(郎)王劭所撰《舍利感应记》的记载不符。《感应记》说的是以“琉璃瓶盛金瓶,置舍利于其内,熏陆香为泥涂其盖面印之,三十州同刻十月十五日正午入于铜函石函一时起塔”。出土舍利则是装在一个很小的琉璃瓶里,再将琉璃瓶置于一镏金棺椁内,最后再置于一方形大石函中。这样,金瓶和铜函不见了,琉璃瓶也由大的变成小的,自然,涂在琉璃瓶盖上的香泥印记亦不复存在,而多出来的是一座镏金棺椁。这样的变化,应当是发生于唐代,而且,从镏金棺郭仍然存留的情况判断,此一变化在开元十三年重将舍利入塔时就已发生了,而且塔下地宫自唐代封闭以后也并未被盗开过。
(原载1999年《陕西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