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永嘉禅法与忏悔的关系
人称「一宿觉」的永嘉玄觉(665~713),在未得惠能心印之前,原本就是一位精於天台止观法门的禅者,平常与天台左溪玄朗(673~754)交谊甚笃,书信往来频繁。1史传载,左溪玄朗曾礼拜「天台忏法」而令盲狗(畜生道)双目裕明。2永嘉既精於天台禅法,多少亦会受到天台忏法的影响。
据学者之研究,永嘉禅法具四大特色:(1)以心性本质为禅修主体的开展;(2)受天台思想影响;(3)「先须识道,後乃居山」之山居禅观;(四)具高度实修价值。3笔者认为,他的心法可用「绝相离名」概括之。4但从《永嘉集》禅悟过程视之,其实涵摄著十层证禅心路,依序是:第一「慕道志仪」→第二「戒憍奢意」→第三「净修三业」→第四「奢摩他(samatha,止)颂」→第五「毘婆舍那(vipasyana,观)颂」→第六「优畢叉(upeksa,平等、不诤)颂」→第七「三乘渐次」→第八「理事不二」→第九「劝友人书」→第十「发愿文」。5为方便论述,制表如下:
首须说明的是,永嘉玄觉这十层禅证心路,是一种权便禅用之展现,读者切不可执为既定之标准,将其禅法缚笼於一范畴框架中。
强而说之,十层禅证心路涵蕴著五点重要禅意:其一,纵向观之,永嘉禅师的十层心路仪程明显是由第一「志仪」而引向第二「戒律」,由第二「戒律」而引向第三「忏罪」,由第三「忏罪」而引向第四「止门」,由第四「止门」而引向第五「观门」,由第五「观门」而引向第六「平等」,由第六「平等」引向第七「智体」,第七「智体」而引向第八「禅用」,第八「禅用」而引向第九「劝请」,最後由第九「劝请」而回归第十「誓愿」,前後依次承接,全程连绵不绝,是一个周备圆融、渐中显顿的忏悔禅修仪程,故可谓之为上下一贯的「修证心路」。
其二,横向观之,又可约摄为四个仪节心路:第一至第三项,属于禅修的基本功夫,旨在清净烦恼障、业障、果报障三大基本业障,这全为「忏悔思想」之显现→第四至第六项,是整本《永嘉集》的禅观核心,亦即是一心三观的止观双运思想→第七第八两项,是空智与禅观的双运体用,为教义、禅观、理事与心行的统合→第九第十二项,相当於礼忏法的「劝请、发愿」。
其三,纵横交叉互观之,罪性本空、因缘果报、六道轮回、忏悔灭罪等教义与永嘉绝相离名的心法是如光照般地纵横发散於其他题網与心路,交互影响,交相摄受,互相涵融,彼此提振,以成一圆融玄妙的禅观。
其四,从整体禅观而言,每一个题網与心路,又各自在缘起性空、无常、无我的法印基础下,依缘而起,以清净心为体,以十事为相而不执其相,以禅者为体而不执其体,以忏悔为用而不执其用,体相用一体融融,自在无碍。
其五,从教义传承而言,这十层修证心路仪程,既依於《楞伽》,又用《般若》;既成一心法界,又不废忏悔灭罪;以清净自性为体,缘会於万事万象;体相用相融相贯,而无所执着;以精进禅意践履佛道,又在日常生活中简朴以应世。
这样的禅证心路,已不同於天台四大忏法的止观仪轨,亦有别於惠能定慧不二之无相忏悔,而是另开融摄忏悔、戒慧、直观直证的特殊心法。他强调不思不议的「心行处灭」之禅观,不执著於人为造作的的语言符号以「妙契寰中」,见性成佛,故云:「悟心之士,宁执观而迷旨;达教之人,岂滞言而惑理?理明则言语道断,何言之能议?旨会则心行处灭,何观之能思?心言不能思议者,可谓妙契寰中」,6极强调其绝相离名之心法。
二、「净修三业」的忏悔义蕴
《永嘉集》「净修三业」的发端部分明显云:「贪、瞋、邪见,意业;妄言、绮语、两舌、恶口,口业;杀、盗、婬,身业。夫欲志求大道者,必先净修三业。然後於四威仪中,渐次入道。乃至六根所对,随缘了达;境、智双寂,冥乎妙旨。」7可见他是配合四大威仪、六根造作与禅行实践所进行的条陈发露,它涵盖了佛教各大忏悔法门的主要内容。8以下分别就其内容论述「贵法贱身蠲形躯」、「理事圆口报怨行」、「深心净意除重障」三项忏悔义蕴。
(一)贵法贱身蠲形躯
以下先列出他所发露的「贵法贱身」之身业内容:
云何「净修身业」?深自思惟:行、住、坐、卧,四威仪中,检摄三愆,无令漏失。慈悲抚育,不伤物命。水陆空行,一切含识,命无大小,等心爱護。蠢动蜎飞,无令毁损。危难之流,殷勤拔济。方便救度,皆令解脱。于他财物,不与不取;乃至鬼神,随有主物;一鍼一草,终无故犯;贫穷乞丐,随己所有;敬心施与,令彼安隐,不求恩报。作是思惟;过去诸佛,经无量劫,行檀布施,象马七珍,头目髓脑,乃至身命,捨而无悋。我今亦尔,随有施与,欢喜供养,心无悋惜。于诸女色,心无染著。凡夫颠倒,为慾所醉。耽荒迷乱,不知其过。如捉花茎,不悟*(上下毋)蛇。智人观之,*(上下毋)蛇之口,熊豹之手,猛火热铁,不以为喻。铜柱铁床,焦背烂肠,血肉糜溃,痛徹心髓。作如是观,唯苦无乐。革囊盛糞,脓血之聚。外假香塗,内唯臭秽。不净流溢,虫蛆住处。鲍肆廁孔,亦所不及。智者观之,但见髮毛爪齿,薄皮厚皮,肉血汗涙,涕唾脓脂,筋脉脑膜,黄痰白痰,肝胆骨髓,肺脾肾胃,心膏膀胱,大肠小肠,生藏熟藏,屎尿臭处,如是等物,一一非人。识风鼓击,妄生言语。诈为亲友,其实怨妒。败德障道,为过至重。应当远离,如避怨贼。是故智者观之,如*(上下毋)蛇想。宁近*(上下毋)蛇,不亲女色。何以故?*(上下毋)蛇杀人,一死一生。女色繫缚,百千万劫。种种楚*(上下毋),苦痛无穷。谛察深思,难可附近。是以智者,切检三衍(愆),改往修来,背恶从善,不杀、不盗,放生、布施。不行婬秽,常修梵行。日夜精勤,行道礼拜。归憑三宝,志求解脱。於身命财,修三坚法。知身虚幻,无有自性。色即是空,谁是我者。一切诸法,但有假名,无一定实。是我身者,四大五阴;一一非我,和合亦无。内外推求,如水聚沫;浮泡阳焰,芭蕉幻化;镜像水月,毕竟无人。无明不了,妄执为我。於非实中,横生贪著。杀生、偷盗,婬秽、荒迷。竟夜终朝,矻矻造业。虽非真实,善恶报应,如影随形。作是观时,不以恶求,而养身命。应自观身,如*(上下毋)蛇想。为治病故,受於四事。身著衣服,如裏癰疮。口飡滋味,如病服药。节身俭口,不生奢泰。闻说少欲,深乐修行。故经云:「少欲头陀,善知止足,是人能入贤圣之道。」何以故?恶道众生,经无量劫,缺衣乏食,叫唤号*(上下毋),饥寒切楚,皮骨相连。我今暂闻,未足为苦。是故智者,贵法贱身,勤求至道,不顾形命,是名「净修身业」。9
对玄觉而言,教法是主,是净;身心是客,是染;忏除染汙,主法即净。
文中所说的「行、住、坐、卧,四威仪中,切检三衍(愆),改往修来」,本是大乘佛教《法镜经》、《三品经》、《郁迦罗越问菩萨行经》、《菩萨藏经》、《舍利弗悔过经》、《大乘三聚忏悔经》、《佛名经》、《贤劫经》、《文殊悔过经》等经典的忏悔内容,其理论根据,皆是从大乘佛教因缘果报业理与本性清净角度而说的,即依於「此有故彼有,此无故彼无」、无常、无我、无自性、诸佛菩萨的大慈心、大悲心、大菩提心、大誓愿与三世业报之理,凡改往修来,真诚发露,忏悔改过,不复覆藏者,皆能灭除罪殃而从地狱、饿鬼、畜生、鬼神等道脱离出来。
整段内容,全是透过身业的忏悔发露,使教义自然呈现,让忏者活在禅机之下。但玄觉没有像天台一样刻意去截取《法华》、《华严》、《般若》、《涅槃》等经义再另外建构忏悔仪轨,或另外推出十力、十住、十行、十慧、十意、十心、十信、十八不共法、三十二相、四十二位等繁复的哲思系统,10亦不须如《佛名经》、《贤劫经》、《文殊悔过经》、《梁皇忏》、《慈悲水忏法》、天台四大忏仪等依序礼拜千佛、万佛、钜细靡遗的陈说忏理或发露大量罪业诸相,而是提摄了行者最易违犯的身业行为,依次以「不杀生」、「不偷盗」、「不淫秽」三项内容进行忏悔发露。
「不杀生」的原因,他说「水陆空行,一切含识」。忏悔的实践之法,他认为要「慈悲抚育,不傷物命,命无大小,等心爱護。蠢动蜎飞,无令毁损。危难之流,殷勤拔济。方便救度,皆令解脱。」11这仍与佛陀的悲拔心、大乘菩萨的菩提心、达摩「深信含生,同一真性」的报怨行忏悔及惠能的无相忏悔是相通的。只是,达摩权摄於二入四行与报怨行中,惠能则融融於「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的无相忏悔中,永嘉则作为清净身业的必要条件。
「不偷盗」部分,是以无常、无我为基础去看待眼前任何财物,他教人「不与不取」、「随有主物」、「终无故犯」、「随己所有」、「敬心施与,令彼安稳,不求恩报」,学习「过去诸佛,经无量劫,行檀布施,象马七珍,头目髓脑,乃至身命,捨而无悋」,随有施与,欢喜供养,心无悋惜,表现了大乘佛教的布施、忏悔、精进等方面的思想。
「邪淫」部分的陈述较多,这是针对清净禅观修行而说的,他说:「凡夫颠倒,为慾所醉。耽荒迷乱,不知其过」,亦即是众生计执於无始以来的颠倒烦恼而成的。《杂阿含经》云:「世人颠倒,依於二边。若有、若无。世人取诸境界,心便计著」,此心遂起「愁、歎、苦、憂、恼等纯大苦蕴集」;计著执迷,加上不明所以,遂又反复轮回,无有终止。12此无明烦恼,诸佛、菩萨、入理圣人,种种呵责,视之为「怨家」、「盗贼」、「瀑河」、「羁锁」,会让众生断慧命根、漂流於生死大苦海,长繫於生死狱中,六道牵连,四生不绝;恶业无穷,苦果不息。唯能发大慈心、大悲心,昼夜觉察,忏悔精进,方能清净无漏,不受後有。永嘉结合初期佛教与大乘佛教忏悔思想,将淫欲行为归於无明烦恼,喻之为「贼」、「瀑河」、「毒蛇」、「熊豹」、「猛火」、「热铁」、「铜柱」、「铁床」、「脓血」、「虫蛆」、「鲍肆」、「廁孔」等,因为这些淫欲行为都是令法身不能清净自在的汙秽邪濁之羁锁。他甚至教人「宁近毒蛇,不亲女色」,意谓禅修者要超越这些心中无明造作幻化而成的羁锁,让清净自在的法身自生死大苦海中解脱出来。其云:
*(上下毋)蛇杀人,一死一生;女色繫缚,百千万劫;种种楚*(上下毋),苦痛无穷。13
此处所说的「女色繫缚,百千万劫」,忏者不能计执於文字之表层意思、世俗的知识概念或一般的伦理价值,去责备玄觉对女性的歧视与汙衊,应从禅观修行与忏悔精进等角度合併观之,方得其正解。亦即,任何一位积极精进的禅修者,不论比丘、比丘尼,不论在家男、女,不论老、少,乃至六道众生,个个都必须以正确的因缘果报业论为基础,不被世俗的美色、欲望、境界所诱惑,时时以正知正觉的清净自性去面对眼前的诱惑,在无明缘起与心识触受的当下,超越世俗的七情六欲,做出正确的判断与取舍,进行明心见性,成佛成道的忏悔修行。永嘉審观自身的「髮毛爪齿,筋脉脑膜」等三十六物「一一非人」所有,14我身只是「四大五阴」的暂时和合,甚至连因缘「和合亦无」,故教人:
於身命财,修三坚法。知身虚幻,无有自性。色即是空,谁是我者?一切诸法,但有假名,无一定实,是我身者,四大五阴,一一非我,和合亦无。内外推求,如水聚沫、浮泡、阳焰、芭蕉、幻化、镜像、水月,毕竟无人。15
连因缘「和合亦无」,是佛陀缘起、无常、无我等法印之发展。永嘉认为:「五阴浮云空去来,三毒水泡虚出没」、「了了见、无一物,亦无人、亦无佛」,16故四大五蕴都在无我、无人、无常、无自性与因缘业理的作用中,「我」与宇宙世间一切现象皆如「聚沫」、「浮泡」、「阳焰」、「芭蕉」、「镜中像」、「水中月」等物,虚幻不实,无一为真,不可计执掌握,故禅者宜「观无常而生恐,念空寂以求安;患六道之轮回,恶三界之生死」,17以忏悔身业、脱离三界六道的轮回生死为第一要務。这种视色欲诱惑如毒蛇猛兽、邪秽汙濁之物羁锁心性的禅观,都见於阿含经典的忏悔教义;18所谓「三圣法」,即「身坚」、「命坚」、「财坚」,亦是禅者用来「远离一切身、口、意曲,行正直心」的无漏忏悔法;19至於「聚沫」、「浮泡」、「阳焰」、「芭蕉」、「镜中像」、「水中月」等具体意象,都是佛教常用来说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寂静涅槃、缘起性空、般若空慧或如来佛性的譬喻;「少欲头陀,善知止足」,更是佛陀教人净身精进的基本修行。故禅观者应「知身虚幻,无有自性」,专志精进,不懈不怠,践行於实修实证之中。此外,他又发露地狱苦报,教人善用自身,他说:「恶道众生,经无量劫,缺衣乏食,叫唤号毒,饥寒切楚,皮骨相连」,不明因缘业理者,常因无明颠倒而陷於轮回报障,苦出无期;禅者应自观「我今暂阙,未足为苦」,「勤求至道,不顾形命。」20
在永嘉心法而言,这是对禅者曾因无明而造作的身业及六趣果报进行发露与忏除,他不执著於二元对立的罪福概念,却重视罪业的剖析发露并专志於如来藏佛性之禅修练就。21大致而言,这种身业的发露近似於大乘佛教忏法的罪相发露;从禅行而言,又接近於达摩、慧可、僧璨等的头陀苦行;但「勤求至道,不顾形命」的精进精神,又不仅是凝住壁观般的头陀禅观,而是一种「绝学无为」、「不除妄想不求真」的真如佛性之活泼运用,即依於缘起业理权藉文字以对杀、盗、淫三身罪业进行忏悔、发露与除灭,透过「背恶从善」的忏悔转向之力,到达「净无漏失」的身净状态,亦即是「贵法贱身」,使自己回复原本清净的如来藏自性法身,这是更贴近於大乘佛教忏悔灭罪以成佛的教义,故曰:「放四大、莫把捉,寂灭性中随饮啄;诸行无常一切空,即是如来大圆觉」,22形成超逸於弘忍金刚忏悔、惠能无相忏悔、神会无念忏悔的崭新禅风。
(二)理事圆口报怨行
据《永嘉集》,他所发露的「净修口业」内容如下:
云何「净修口业」?深自思惟:口之四过,生死根本,增长众恶,倾覆万行,遞相是非。是故智者,欲拔其源,断除虚妄,修四实语:正直、柔软、和合、如实。此之四语,智者所行。何以故?正直语者,能除绮语;柔软语者,能除恶口;和合语者,能除两舌;如实语者,能除妄语。正直语者有二:一、称法说,令诸闻者,信解明了。二、称理说,令诸闻者,除疑遣惑。柔软语者亦二:一者,安慰语,令诸闻者,欢喜亲近。二者,宫商清雅,令诸闻者,爱乐受习。和合语者亦二:一、事和合者,见鬪诤人,谏劝令捨,不自称誉,卑遜敬物。二、理和合者,见退菩提心人,殷勤劝进,善能分别,菩提烦恼,平等一相。如实语者亦二:一、事实者,有则言有,无则言无,是则言是,非则言非。二、理实者,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如来涅槃,常住不变。是以智者,行四实语。观彼众主,旷劫已来,为彼四过之所颠倒,沈沦生死,难可出离。我今欲拔其源,观彼口业,唇舌牙齿,咽喉臍響,识风鼓击,音出其中。由心因缘,虚、实两别;实则利益,虚则损灭;实是起善之根,虚是生恶之本。善恶根本,由口言诠。诠善之言,名为四正;诠恶之语,名为四邪;邪则就苦,正则归乐;善是助道之缘,恶是败道之本。是故智者要心扶正,实语自立;诵经、念佛,观语实相。言无所存,语默平等,是名「净修口业」。23
从永嘉禅法而言,这段内容可视为理事圆融、事理无碍的忏悔发露与禅修精进,表面视之,尚有华严理事无碍观与天台忏悔哲思的痕迹,但永嘉只是活用其方式以进行理与事的互融忏悔,并不是那种近於形而上的十玄门或半行半坐持续九十日不休息的止观忏悔。
永嘉教人深自思惟:绮语、恶口、两舌、妄语四大口业,是「生死根本,增长众恶,倾覆万行,遞相是非」;众生被无明尘垢所覆,故自「旷劫已来,为彼四过之所颠倒,沈沦生死,难可出离。」四大口业是再平凡不过的小事,但正因为平凡不过,更容易让人忽略,故各种忏悔法门中无不视为灭除的重要对象,但强调众生皆有佛性的禅宗大都略而言之,这从达摩、慧可、僧璨、道信、弘忍、惠能、神会以降皆是如此。由於四大口业对己、对人、对事、对物都会产生严重的业报,故永嘉特别提出,以正知正觉忏悔发露,「拔其无明之源,断除虚妄之念」。他的断除之法,就是修持四种实语,即「正直、柔软、和合、如实」四语。这四语是佛陀常说的净身之行,《百论》说为「口实语、和合语、柔软语、利益语」等善法;24《大方等集经》说远离四口业可得微妙功德,是净业成佛之本;25《华严经卷四十七·入法界品》亦见相关之说法;26《水忏》则说「若有所说,应时应根,令彼听者,即得解悟。超凡入圣,开发慧眼。」27名称与说法容有差异,然其经义与忏旨皆同为忏悔除业,净化口业,解脱成佛。但永嘉不是以礼忏仪轨的方式处理,而是加以吸收、销融、涵摄、提炼,针对现实之人的口业提出简浅明确又质朴易行的对治禅法。
他说,忏除「绮语过」之法,就是真诚的说正直之语;忏除「恶口过」之法,就是真心的说柔软之语;忏除「两舌语」之法,就是圆融的和合之语;忏除「妄语过」之法,就是如实不偏之语。他又将「正直语」分成二种,一为称法说,二为称理说,将教法与教理作一融合;将「柔软语」分成二种,一为安慰语,二为清雅语,令诸闻者,亲近爱乐;将「和合语」略分为二,一为事和合,二为理和合,亦是理事圆融,菩提烦恼,平等一相之语;将「如实语」分成二种,一为事实者,二为理实者,仍在理事圆融思维上,结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如来涅槃,常住不变。」这明显活用了达摩二入四行及《大乘起信论》「一心开二门」的思维,理中兼事,事中合理,针对四大口业之过予以忏悔灭除。
当然,理事无碍的忏悔法,根源问题仍在心识上头。他认为,众生之所以有「唇舌牙齿,咽喉臍響」的口业产生,是因为无明的「识风鼓击」而成,「由心因缘,虚、实两别;实则利益,虚则损灭;实是起善之根,虚是生恶之本」,故「心」可导向善业,亦可导向恶业,如何让心不至於偏向恶业,端看禅者是否能以正见正言灭罪除障,其云:
善、恶根本,由口言诠。诠善之言,名为四正;诠恶之语,名为四邪;邪则就苦,正则归乐;善是助道之缘,恶是败道之本。28
若依於「苦、空、无常、无我」四种正见,必然缘成真实无相的善根,相续不绝下去,自能成就正知、正觉之言行,而为禅悟解脱的助道之本。反之,若依於妄知、妄觉、妄念、妄行,必然缘成偏邪染执之恶根,相续不绝下去,自然陷溺於四邪执之言行,而为毁损道行之本。29凡此,皆在呼应文首所说的「行、住、坐、卧,四威仪中,切检三衍,改往修来」之忏悔精进意旨,故明代天台幽溪传灯(生卒不详)释云:「既得其心,苟欲拔之,先知功过,改之从之,捨四邪而归四正,不从为生善致乐,亦可以为助道证真。」30是故,永嘉认为,智者要心扶正,实语自立;诵经、念佛,观语实相。言无所存,语默平等,这样是名「净修口业」。
《证道歌》亦云:「若将妄语诳众生,自招拔舌塵沙劫」,唯有「证实则、无人法」,方能「刹那灭却阿鼻业」。31宋代彦琪注云:「此即永嘉大悲愿力,发此言也。切恐末世众生,信根浅薄,向此门中退失道心,设此重誓也。……大师所说亲证法门,欲令一切众生见性成佛,岂有妄言,犹恐信之不及尔。」32故知,永嘉所说的诵经、念佛、观相,是将真如佛性、忏悔、誓愿与禅修合一併进行的,依於理事圆融、理事无碍之禅观,这样的忏悔口业,它亦可以礼佛拜忏,但不须执著於诵经、念佛、观实相、礼拜千万佛菩萨名号,不须执著於礼忏仪轨;它可以诵经、念佛,但非执著於七日、十四日、九十日或长年累月的念诵下去;它是「心性虚通,动静之源莫二;真如绝虑,缘计之念非殊。惑见纷驰,穷之则唯一寂;灵源不状,鉴之则以千差。千差不同,法眼之名自立;一寂非异,慧眼之号斯存。理量双消,佛眼之功圆著。是以三谛一境,法身之理恒清;三智一心,般若之明常照。境、智冥合,解脱之应随机;非纵非横,圆伊之道玄会」33的顿教禅法。
要言之,永嘉的口业忏悔,是「从他谤、任他非,把火烧天徒自疲;我闻恰似饮甘露,销融顿入不思议。观恶言、是功德,此即成吾善知识;不因讪谤起冤亲,何表无生慈忍力」,34直接落实在禅者的现实生活之中,即依於缘起的自然状态下,三谛一境,三智一心,无计无执,境、智冥合,理中忏事,事中寄理,理事圆融,一切无碍,进行著真如佛性、忏悔口业与般若观照的互蕴冥合,这从某一层面而言,契近於达摩的「报怨行」与傅大士的「怨亲平等」忏悔。
(三)深心净意除重障
依於忏法,一切烦恼,皆从意业而起,因为意业撩起,身业与口业都随之而动。35故《永嘉集》在身业口业之後,将重心放在「净修意业」上,其云:
云何「净修意业」?深自思惟:善、恶之源,皆从心起。邪念因缘,能生万恶;正观因缘,能生万善。故经云:「三界无别法,惟是一心作。」当知心是万法之根本也。云何「邪念」?无明不了,妄执为我;我见坚固,贪、瞋、邪见,横计所有,生诸染著。故经云:「因有我故,便有我所。因我所故,起於断常。六十二见,见思相续;九十八使,三界生死,轮回不息。」当知邪念,罪恶之本,是故智者制而不随。云何「正观」?彼我无差,色心不二。菩提烦恼,本性非殊。生死涅槃,平等一照。故经云:「离我、我所,观於平等。我及涅槃,此二皆空。」当知诸法,但有名字,故经云:「乃至涅槃,亦但有名字。」又云:「文字性离,名字亦空。」何以故?法不自名,假名诠法;法既非法,名亦非名;名不当法,法不当名;名法无当,一切空寂。故经云:法无名字,言语断故。是以,妙相绝名,真名非字。何以故?无为寂灭,至极微妙。绝相离名,心言路绝,当知正规还源之要也。是故智者正观因缘,万感斯遣,境、智双忘,心源净矣,是名「净修意业」。此应四仪,六根所对,随缘了达入道次第云尔。36
前面的贵法贱身、理事圆口,较侧重於明显可察之身三口四之罪业尽行的发露忏悔,这部分是深观照「万法之根本」——「心」的角度上进行「深心净意」的发露忏悔。但看似玄理的析述,其实是权藉「经数」以悟「宗旨」的方法,从事实的角度上忏悔他的因缘意业,这仍是达摩以下藉教悟宗的另一种忏悔方式。
永嘉认为,一切善、恶业的根本源头,都是从「心」而起。此心假於因缘,它本身无自性,万法皆由此而生,其云:
一切诸法,悉假因缘。因缘所生,皆无自性。一法既尔,万法皆然。境、智相从,于何不寂?何以故?因缘之法,性无差别。故今之三界,轮回六道,升降净秽苦乐;凡圣差殊,皆由三业四仪。六根所对,随情造业,果报不同,善则受乐,恶则受苦。故经云:善、恶为因,苦、乐为果。37
依於缘起,此心若泛起一邪念,就会缘生无边恶业;若能正确观照因缘业报,心中必能缘生无量善业。故永嘉藉引《华严经》的「三界唯心」之理云:「三界无别法,惟是一心作」的思路,强调了阐明「心是万法之根本」的禅法,这与敦煌本《达摩破相论》所说的「心是万法之根本」、「三界业报,唯心所生」之理路是相通的。38这不外乎肯定大乘佛教「众生皆有佛性」之理,教导禅者如实观照自性清净心的实相,在此实相无相的自性缘起理据下,正确认识因缘果报之理,自能毫无执著的观照与处置五阴、十二入、十八界的各种缘起变化。所谓「众生皆有佛性」,是运用本有的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去观照万事万物,而不是用无明染执的世俗心与世俗我去惹因造业。因此,如果禅者「无明不了,妄执为我;我见坚固,贪、瞋、邪见,横计所有,生诸染著」,则一切心念将变成「邪念」,此心已非清净之我,而是「贪、瞋、邪见」造作之我。「贪、瞋、邪见」这些邪念,惠能说为「愚迷、愚痴、疽疾」,39神秀说为「贪欲、瞋恚、邪见」,40名称稍异,实皆含括一切意业烦恼,佛经中皆视之为「三毒」、「怨家」,是众恶之本,是故禅者的观照功夫便是在深知无常、无我、性空之道,适时适地自然调节,令清净心不随风而攀缘造罪。若不能适当调节,便易陷入我、我所、断见、常见等的生死轮回中,故云:
因有我故,便有我所。因我所故,起於断常。六十二见,见思相续;九十八使,三界生死,轮回不息。41
「六十二见」(dvāsasti drstayah),系古印度外道执持有我及常之六十二种错误见解,佛陀特别教人不可执之,42因为这六十二种错误之身见,是造成烦恼根身连翻造业而导致各种罪报的基源;43「九十八使」,是俱舍所立见、思(修)二惑之总数,又称九十八随眠、九十八烦恼;44这二者都是印度佛教、中国佛教乃至藏传佛教忏悔灭罪的基本内容,大乘菩萨都是「从大悲根本生,从菩提心因生」以忏罪成佛的。45「因有我故,便有我所」二句,出自《维摩诘经》,是依於缘起以说一切不可执之理。46《大宝积经》云:「执我、我所故,无常计常,苦计为乐;不净计净,无我计我,生四颠倒。颠倒见故,无明迷惑,不正思惟。随心染著,不能破坏。有爱繫缚,生死轮回,相续不断。」47故佛云:「众生以我、我所,往来生死」,禅者若能「不杂声闻、缘觉行,不住声闻、缘觉地。无所行而行、无所住而住,入佛性,入如来性、自然智性、一切智性,速成无上正等正觉」,48解脱生死轮回,顿悟成佛。
相反的,永嘉认为,若能观照「彼、我无差,色、心不二;菩提、烦恼,本性非殊;生死、涅槃,平等一照」,此谓诸法不二之「正观」。亦即,从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缘起性空、般若空智诸教义验之,一切诸法,本来平等不二,毫无差别,众生本不必执著自礙的。故禅者「离我、我所,观於平等。我及涅槃,此二皆空」,49能「正观因缘,万感斯遣,境、智双忘」,心源自然清净。这种心源清净的忏悔观照,名之为「净修意业」。但这样的「净修意业」,仍必须不执心法,即「心法双忘」,才是契印真如佛性的忏悔,其云:
心是根、法是塵,两种犹如镜上痕;痕垢尽除光始现,心法双忘性即真。嗟末法、恶时世,众生福薄难调制;去圣远兮邪见深,魔强法弱多恐害。闻说如来顿教门,恨不灭除令瓦碎。作在心、殃在身,不须冤诉更尤人。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法轮。50
根以能生为义,良由此心能生一切善、不善法,故云「心为根」;法虽能轨持万物,犹如妙药,病若愈则药必无用,故云「法是塵」;此二法皆有窒碍,使人心光不能透漏,如镜上之痕垢;世人所造无量无边之业,皆妄心所作,故云「作在心」;世人所感无量苦果,即亲殃地狱、畜生、饿鬼诸趣之场,受种种苦,故云「殃在身」;凡此,皆是自作自受,非他人所致,故云「不须冤诉更尤人」。若能了知因缘果报业理,心、法双忘,即可痕垢尽除,自然心光透脱,明见佛性。51这都是「色、心不二」、「三界唯心」的「净修意业」,是无人无我、不执心不执法的忏悔;是依於缘起、直契如来正法的真如忏悔。故不论是身业、口业、还是意业,不论是礼佛、归依、弘誓、忏悔、念佛、诵经、禅观、发愿,还是回向,不论事事忏还是理忏,不论如何发露,如何诠说,部是依於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大悲心、菩提心而发的「真不立、妄本空,有、无俱遣不空空;二十空门元不著,一性如来体自同」之无相忏悔。52以此之故,世人针对一切万法的任何诠说,「但有名字」,无一可以执著,亦无所得,因为,「法不自名,假名诠法;法既非法,名亦非名;名不当法,法不当名;名法无当,一切空寂」。万法本无名字,言语发而道断。是以,实相妙相绝於语言,真名真性本非文字。真如佛性,本不须语言文字的赘述,其体无为寂灭,其用至极微妙;体用如如,法尔自然。故「绝相离名,心言路绝」,这是正观还源之要。
玄觉认为,虽然「了即业障本来空」,但「未了应须还夙债」,53所谓「了」,即忏者须清楚的认识「彼、我无差,色、心不二;菩提、烦恼,本性非殊;生死、涅槃,平等一照」之「正观」,这种不二正观的忏悔,已超越达摩「报怨行」那种「是我宿殃恶业果熟」的楞伽心法,54而把般若空智、心证禅法与忏悔灭罪结合成一体。但众生往往不愿体会法王(佛陀)所说的罪性本空与因缘业理,不顾意自觉自证,自内心深处自行忏悔灭罪,故云:
师子吼、无畏说,深嗟懵懂顽皮靼。秖知犯重障菩提,不见如来开秘诀。有二比丘犯婬杀,波离萤光增罪结。维摩大士顿除疑,犹如赫日销霜雪。不思议解脱力,妙用恒沙也无极。55
「维摩大士顿除疑」,即是《维摩诘经》中那种超越一切相对、差别的「不二无垢」、「随其心净,则佛土净」的实相忏悔,这当然是罪性本空的思想,56亦是慧可、僧璨、傅大士、道信、弘忍、惠能诸祖师所共同认可的忏悔理论根据,但历代祖师绝不会因为「罪性本空」就恣任此无明心性继续造作恶业,而是深自思惟此心中的「宿殃恶业」,依於缘起之理与忏悔力,予以忏悔灭除,这才是「赫日销霜雪」的「不思议解脱力」。所谓不思议解脱,即是「无相、无空、无不空,即是如来真实相」;深知业理,深心忏悔以体证佛法,自能「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圆通於一切性法之中,自然「一地具足一切地,非色、非心、非行业;弹指圆成八万门,刹那灭却三祇劫。」57
由上说来,永嘉的三业清净忏悔可说是「藉教悟宗」的另一种体现,身业、口业、意业三业的发露内容,都是经论中常说的事相忏悔,然此事相忏悔的发露,并不是一般礼忏法的罪相忏仪,而是融合於罪性本空与真如佛性之中,他以「一、十互蕴」的禅观法,贵法贱身、理事圆忏、深心忏悔,将身心大地融入理事圆融无碍的不二境界,由身口意三业之清净,导发真如佛性的开头,形成异于祖师大德的特殊忏悔。尤为难得的是,此种忏悔理路清晰,次序明朗,浅白易解,既可做为中下根器者的实践之用,亦可做为上上根器者的体证之用;58既契应於古印度佛教,又连接到中国大乘佛教,亦适合现代人的禅修之用。
三、「发愿文」中的慈悲愿力
除了上述三业清净的忏悔外,《永嘉集》最後禅证心路的「发愿文」更具有丰富的忏悔义蕴。「发愿文」全文共1439字,分为两大部分,前半部是「归依三宝」,为七言句式;後半部是「志心发愿」,大多数是四言句式,少部分是五言句式。「归依三宝」的内容是:
稽首圆满遍知觉,寂静平等本真源;相好严特非有无,慧明普照微尘刹。
稽首湛然真妙觉,甚深十二修多罗;非文非字非言诠,一音随类皆明了。
稽首清净诸贤圣,十方和合应真僧;执持禁戒无有违,振锡携瓶利含识。卵生胎生及濕化,有色无色想非想,非有非无想杂类,六道轮回不暂停。我今稽首归三宝,普为罪生发道心,群生沈沦苦海中,愿因诸佛法僧力。
慈悲方便拔诸苦,不舍弘愿济含灵,化力自在度无穷,恒沙众生成正觉。59
由「归依三宝」的内容视之,他归依的三宝并不是一般礼忏仪中的「佛」、「法」、「僧」,其一,是相好严特非有无,慧明普照微尘刹的「圆满遍知觉,寂静平等本真源」;其二,是非文非字非言诠,一音随类皆明了的「湛然真妙觉,甚深十二修多罗」;其三,是执持禁戒无有违,振锡携瓶利含识的「清净诸贤圣,十方和合应真僧」。亦即是庄严普照之智慧佛、不执语言文字的经论及清净妙悟济含识的得道高僧。这种三宝的归依,可说是更进一步的活用了一切佛教经典与一般忏仪他的三归依。且他之所以归依这此三宝,目的是欲藉诸佛、法、僧的弘大誓愿力与慈悲方便,拔除沈沦六道苦海的一切众生,让「恒沙众生成正觉」,这与《慈悲道场忏法》、《慈悲水忏法》的慈悲救拔力是同样的意思。
至於「志心发愿」的内容是:
说此偈已,我复稽首归依,十方三世一切诸佛法僧前,承三宝力,志心发愿;修无上菩提,契从今生,至成正觉,中间决定,勤求不退。未得道前,身无横病,寿不中夭。正命尽时,不见恶相,无著恐怖,不生颠倒,身无苦痛,心不散乱,正慧明了。不经中阴,不入地狱、畜生、饿鬼、水陆、空行、天魔、外道、幽冥、鬼神,一切杂形,皆悉不受。长得人身,聪明正直。不生恶果,不值恶王,不生边地,不受贫苦,奴婢女形,黄门二根,黄发黑齿,顽愚暗钝,醜陋残缺,盲聋瘖痖,凡是可恶,毕竟不生。出处中国,正信家生,常得男身,六根完具,端正香洁,无诸垢秽。志意和雅,身安心静;不贪瞋痴,三*(上下毋)永断;不造众恶,恒思诸善;不作王臣,不为使命;不愿荣饰;安贫度世,少欲知足;不长畜积,衣食供身;不行偷盗,不杀众生,不噉鱼肉,敬爱含识,如我无异。性行柔软,不求人过,不称己善;不与物诤,怨亲平等;不起分别,不生憎爱;他物不悕,自财不悋;不乐侵犯,恒怀质直;心不卒暴,常乐谦下;口无恶说,身无恶行;心不谄曲,三业清净。在处安隐,无诸障难,竊盗劫贼,王法牢狱,枷杖鉤锁,刀鎗箭槊,猛兽*(上下毋)虫,堕峯溺水,火烧风飘,靁驚霹雳,树折巖颓,堂崩栋朽,挝打怖畏,趁逐围绕,执捉繫缚,加诬毁谤,横註鉤牵,凡诸难事,一切不受。恶鬼飞災,天行*(上下毋)癘,邪魔魍魉,若河若海,崇山穹嶽,居止树神,凡是灵祇,闻我名者,见我形者,发菩提心,悉相覆護,不相侵恼;昼夜安隐,无诸惊懼。四大康强,六根清净;不染六尘,心无乱想;不有昏滞,不生断见;不著空有,远离诸相;信奉能仁,不执己见;悟解明了,生生修习;正慧坚固,不被魔摄;大命终时,安然快乐;舍身受身,无有怨对;一切众生,同为善友;所生之处,值佛闻法;童真出家,为僧和合;身身之服,不离袈裟;食食之器,不乖盂钵;道心坚固,不生憍慢;敬重三宝,常修梵行;亲近明师,随善知识;深信正法,勤行六度;读诵大乘,行道礼拜;妙味香花,音声讚呗;灯烛台观,山海林泉;空中平地,世间所有;微尘已上,悉持供养;合集功德,迴助菩提;思惟了义,志乐间静;清素寂默,不爱喧扰;不乐群居,常好独处;一切无求,专心定慧;六通具足,化度众生;随心所愿,自在无碍;万行成就,精妙无穷;正直圆明,志成佛道。愿以此善根,普及十方界,上穷有顶,下极风轮,天上人间,六道诸身,一切含识,我所有功德,悉与众生共。尽於微尘劫,不惟一众生,随我有善根,普皆充薰饰。地狱中苦恼,南无佛法僧,称佛法僧名,愿皆蒙解脱;饿鬼中苦恼,南无佛法僧,称佛法僧名,愿皆蒙解脱;畜生中苦恼,南无佛法僧,称佛法僧名,愿皆蒙解脱;天人阿修罗,恒沙诸含识,八苦相煎迫,南无佛法僧,因我此善根,普免诸缠缚。南无三世佛,南无修多罗,菩萨声闻僧,微尘诸圣众,不舍本慈悲,摄受群生类,尽空诸含识,归依佛法僧,离苦出三塗,疾得超三界,各发菩提心,昼夜行般若,生生勤精进,常如救头然。先得菩提时,誓愿相度脱。我行道礼拜,我诵经念佛,我修戒定慧。南无佛法僧,普愿诸众生,悉皆成佛道。我等诸含识,坚固求菩提,顶礼佛法僧,愿早成正觉。60
全文又可分为十个段落,从「说此偈已,我复稽首归依」至「志心发愿,修无上菩提」为首段,属于发菩提心之誓愿。从「契从今生,至成正觉」至「一切杂形,皆悉不受」为第二段,属于猛志求道的心愿,誓不再堕入六道轮回之作用。从「长得人身,聪明正直」至「凡是可恶,毕竟不生」为第三段,属于积极修道,誓不受顽愚暗钝、醜陋残缺诸恶之誓愿。从「出处中国,正信家生」至「敬爱含识,如我无异」为第四段,属于不贪瞋痴、三毒永断的正行誓愿。从「性行柔软,不求人过」至「心不谄曲,三业清净」为第五段,属于怨亲平等,不起分别,清净三业之誓愿。从「在处安隐,无著障难」至「凡诸难事,一切不受」为第六段,属于不受世间果报障之忏除誓愿。从「恶鬼飞災,天行毒癘」至「昼夜安稳,无诸惊惧」为第七段,属于不受邪魔魍魉侵害并以菩提心为之忏罪拔苦之誓愿。从「四大康强,六根清净」至「正直圆明,志成佛道」为第八段,属于所生之处,值佛闻法,定慧六通,化度众生的誓愿。从「愿以此善根,普及十方界」至「因我此善根,普免诸缠缚」为第九段,属于禅者以正知善法慈悲拔除六道众生苦恼的弘大誓愿;从「愿以此普根,普及十方界」至「愿以此善根,普及十方界」为第十段,返回首段的三归依,禅者虽绝言离相,自力精进,亦归依三世十方清净智慧诸佛法僧,承其慈悲誓愿力与菩提心,愿六道一切受苦众生,悉皆成佛道,证成正觉。
永嘉「发愿文」的十段誓愿,不离慈悲心,不离猛志求道的精神,不离对六道含识众生受苦受难的关怀,不离诸佛菩萨的菩提心与弘大誓愿,不离让六道众生离苦出三塗、速得超三界,证成正知正觉的禅行。看来似是语言文字与果报罪相的铺陈,其实与「志仪」、「戒律」、「忏罪」、「止门」、「观门」、「平等」、「智体」、「禅用」、「劝请」诸门是浑融为一的,皆是绝言离相之忏悔灭罪观的呈现。
清·非家叟认为永嘉心法「掀翻大海,倾竭无余,真禅关之枢要,别传之显诀」,61若从忏悔灭罪视之,其於身口意三障的彻底净除、理事圆融无碍的不二禅观与发愿文慈悲誓愿的融合,著实当之无愧。
1 《永嘉集》中有〈婺州浦阳县佐溪山朗禅师召大师山居书〉、〈大师答郎禅师书〉,两文皆可看出彼此的深挚情谊,见《大正》48,No.2013,页394上~中。
2 宋·志磐《佛祖统纪卷七·东土九祖纪第三之二》,《大正》49,No.2035,页188上~中。《宋高僧传卷二十六·兴福篇第九之一·玄朗传》,《大正》50,No.2061,页875下。
3 李碧纯《永嘉永嘉禅法研究》,新竹:玄奘人文社会学院宗教学研究所硕士论文,2004年1月,页88~108。
4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9中。
5 《景德传灯录卷五·温州永嘉永嘉禅师》,《大正》51,No.2076,页241中~242中。
6 《景德传灯录卷五·温州永嘉永嘉禅师》,《大正》51,No.2076,页241中~242中。
7 唐·玄觉《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
8 「十恶业」(「身业」→「口业」→「意业」)的发露忏悔部分,加上礼拜佛名与发愿,内容甚多,详见於《慈悲道场忏法》(《梁皇忏》),《大正》45,No.1909,页926中~949中。《水忏》,《大正》45,No.1910,页969上~975中。至於天台四大忏仪与《摩诃止观》等书中,亦皆以这「十恶业」的忏悔发露为主轴。
9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下。
10 《摩诃止观》卷七下,《大正》46,No.1911,页94上~101下。
11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下。
12 《杂阿含经卷十·262经》,《大正》2,No.99,页66下~67上。
13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下。
14 《水忏》卷上:「从头至足,其中但有三十六物:髮、毛、爪、齿、眵、涙、涕、唾、垢、汗、二便、皮、膚、血、肉、筋、脉、骨、髓、肪、膏、脑、膜、脾、肾、心、肺、肝、胆、肠、胃、赤白痰癊、生熟二藏。如是,九孔常流。是故经言:此身众苦所集,一切皆是不净。何有智慧者而当乐此身?生死既有如此种种恶法,甚可患厌。」《大正》45,No.1910,页969中。
15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下。
16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5下、396下。
17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2上。
18 《中阿含经卷五十四·(200)大品阿梨吒经第九》,《大正》1,No.26,页763下。
19 元魏·菩提留支译《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卷七·如来无过功德品第八之二》,《大正》9,No.272,页348下。
20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下。又,其〈答朗禅师书〉亦云:「折挫身口,蠲矜怠慢,不顾形骸,专精至道者,可谓澄神方寸欤!」所说之精神是完全相同的。见《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4上。
21 《证道歌》云:「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後空空无大千。无罪福、无损益,寂灭性中莫问觅;比来塵镜未曾磨,今日分明须剖析。」《大正》48,No.2014,页395下。
22 《大正》48,No.2014,页395下。
23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下。
24 姚秦·鸠摩罗什译《百论卷上·捨罪福品第二》,《大正》30,No.1569,页168中。
25 其相关内容,详:高齐·那连提耶舍译《大方等大集经卷五十·月藏分第十四·诸恶鬼神得敬信品第八之一》,《大正》13,No.397,页334上~中。
26 其云:「修习慈心,常说爱语;饶益众生,除灭妄语;远离恶口,摄取众生;远离两舌,说和合语;离无义语,说甚深法。悉令众生,远离口过。」东晋·佛驮跋陀罗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四十七·入法界品三十之四》,《大正》9,No.278,页696上。
27 《水忏》卷中,《大正》45,No.1910,页975上。
28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下。
29 「四正」,应指「苦、空、无常、无我」四种正见。「四邪」,应指「外道四执」,即古印度外道就诸法之一异、常无常、因果有无等问题所持之各种执著。即经论中所见的「十四无记」。《大智度论》中作「十四难」:即「世界及我常?世界及我无常?世界及我亦有常亦无常?世界及我亦非有常亦非无常?世界及我有边?无边?亦有边亦无边?亦非有边亦非无边?死後有神去後世?无神去後世?亦有神去亦无神去?死後亦非有神去亦非无神去后世?是身是神?身异神异?」龙树造,後秦·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卷二·初品总说如是我闻释论第三》,《大正》25,No.1509,页74下。又,《杂阿含经卷三十四·(957~969)》,《大正》2,No.99,页244上~250上。
30 明·传灯《永嘉禅宗集註》卷上,《卍新续》63,No.1242,页294上。
31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5下。
32 宋·彦琪《证道歌註》,《卍新续》63,No.1241,页262中。
33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1中。
34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上。
35 《水忏》卷上,《大正》45,No.1910,页969下~970上。
36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8中~389中。
37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1上。
38 敦煌本《达摩破相论》:「心者万法之根本,一切诸法唯心所生。若能了心,则万法俱备。犹如大树,所有枝条及诸花果,皆悉依根。栽树者,存根而始生子;伐树者,去根而必死。若了心脩道,则少力而易成;不了心而修,费功而无益。故知一切善、恶皆由自心,心外别求,终无是处。」《少室六门·第二门破相论》,《大正》48,No.2009,页366下。
39 邓文宽校注《六祖壇经》,页52。
40 《大乘无生方便门》,《大正》85,No.2834,页1275下~1276上。
41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9中。
42 《长阿含经卷十四·(21)第三分梵动经第二》,《大正》1,No.1,页89下~90中。
43 北凉·浮陀跋摩共道泰等译《阿毗昙毗婆沙论》云:「身见是六十二见,根见是诸烦恼根,烦恼是业根,业是报根,依报生善、不善、无记法。」《阿毗昙毗婆沙论卷二十五·使犍度不善品第一之一》,《大正》28,No.1546,页184上。
44 《说一切有部发智阿毗达摩大毗婆沙论卷十八·杂蕴第一中智纳息第二之十》《大正》27,No.1545,页91中~92中。
45 印度佛教、中国佛教部分,详见本书第一章部分之论述。藏传佛教的忏悔思想,参宗喀巴著,法尊法师译,《菩提道次第广论卷五·下士道·深信业果》,(台北:福智之声,1988年3月初版1刷,2007年1月二版8刷),页142~151。尤其宗喀巴在其书卷十「学菩萨行」部份,亦引《毗卢遮那现证菩提经》云:「一切种智者,从大悲根本生,从菩提心因生,以诸方便而至究竟」,论说莲花戒大师的忏悔思想。见同书,页247~253。
46 《维摩诘所说经卷中·入不二法门品第九》,《大正》14,No.475,页550下。
47 唐·菩提流志译《大宝积经卷八十四·无尽伏藏会第二十之二》,《大正》11,No.310,页485中。
49 後秦·鸠摩罗什译《小品般若波罗蜜经卷八·深心求菩提品第二十》,《大正》8,No.227,页571下。
50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89中。
51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中。
52 宋·彦琪《证道歌註》,《卍新续》63,No.1241,页275上~中。
52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中。宋·彦琪云:「『二十空门』者,如来破二十种之有之见,因成二十空名。故《大般若经》云『所谓内空、外空、内外空、空空、大空、胜义空、有为空、无为空、毕竟空、无际空、散空、无变异空、本性空、自相空、共相空、一切法空、不可得空、无性空、自性空、无性自性空。』虽有二十空名,其体即一法也。今明法性之理,不同二十之空。故云『元不著』也。『一性如来体自同』者,迥出外道六十二种异见,即与般若、涅槃妙心冥合,故云『体自同』也。见:宋·彦琪《证道歌註》,《卍新续》63,No.1241,页274下~275上。
53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下。
54 《菩提达摩四行论》,《禅宗全书·语录部(一)》,页28。
55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下。
56 《维摩诘所说经》,《大正》14,No.475,页451中、538下、551下等处。
57 《证道歌》,《大正》48,No.2014,页396上~中。
58 如宋·知讷〈苏州灵岩妙空佛海和尚註证道歌序〉云:「永嘉著歌以证道,悭於二千言,往往乳儿、竈婦亦能鑽仰此道,争诵遗章断藁;况在士夫衲子,蚁慕云骈,不待云後谕。」见:宋·彦琪《证道歌註》,《卍新续》63,No.1241,页260上。
59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4下。
60 《永嘉集》,《大正》48,No.2013,页394下~395上下。
61 其云:「古今得道者众,要如大海水。阿修罗以及鱼龙虾蠏,恣其所饮,各满其量而已。若永嘉,可谓掀翻大海,倾竭无余,真禅关之枢要,别传之显诀,传布西天,共美之曰《证道经》,不诬也。」见氏著,《为霖禅师旅泊菴稿》,《卍新续》72,No.1442,页727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