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是《坛经》的实践纲领,是渐顿两种法门皆为遵守的禅修准则。宗、体、本分别有宗旨、体性、根本的意思,表示在修行中都具有重要的意义。无念是不起相对的念想、分别心。慧能认为,人心是活动的,也是需要活动的,念就是心的一种相。但念有净念与妄念之分,所谓无念,不是不起念,而是心应不起虚妄分别的念想。无相是不具有相对的形象,不执取对象的相对相、差别相。无住是指没有任何住著、执著的心灵状态。在禅修中不起妄念、不作分别相,不执取任何对象,这三者是密切联系的,同为般若智慧的要求、作用和表现,其实质是强调从主客体空寂的基础上实现主客体合一,以实现精神的超越。这也是慧能提倡的禅修的根本方法——顿悟。
慧能的禅法提出“无念为宗”,但“无念”并不只是空掉念头,因为若是有所谓某物的空掉,这已是相对的无,而不是“本来无一物”的绝对无。慧能的“无念为宗”是心念对境之时,了知境的本性是空,心的本性也是空,从而不染不著,而又能以空为有用。因此,他并不以静坐敛心才算是禅,而是在一切时中行住坐卧、语默动静,皆可体会禅的境界。这就不同于北宗的教人静坐看心,那样将心境分为两截,不能契自心性而生智慧。而是教人只从无念着手,并不限于静坐一途。这也是南宗禅法的特色所在,也是慧能《坛经》的主旨思想,对后来南宗思想起了很大的影响。
一 “无念”的含义
对于“无念”的表述,慧能说:“善知识,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①。就是说无念、无住、无相是法门的宗旨、本体、根本。其实这三者都是一个意思,它们只是关于根本方法的不同表述而已。对于这个根本方法,慧能主要从无念的角度做了比较详细的阐述。
他认为无念就是“于念而不念”,亦即在念中而有不念,或者说无念是既有意念又没有意念。所谓不念或没有意念,是指内心没有关于任何对象的意念,用他的话说,这就叫做“于一切境上不染,名为无念。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生念”②。他认为迷惑之人总是意念着某种对象(境),于是便有种种邪见妄念,所以必须克服心中关于对象的意念;无念的“无”就意味着没有关于任何对象的意念妄想。所谓念或有意念,是指心中保持有从真心本性(即佛性)发出的作用,也就是说内心有一种纯粹的意识活动,所以他说:“若百物不思,念尽除却,一念断即死,别处受生。……若无有念,无念亦不立。”③就是说人的内心如果没有任何意念的话,那就形同死人,于是无念也就无从成立。在他看来,“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后念,念念相续,无有断绝,若一念断绝,法身即离色身”④。人心本来就是念念不住的,如果一念断绝,人心便如同死灰枯木,那就谈不上何为无念的问题了。如此说来,无念并不是没有任何意念,而是既没有关于任何对象的意念,又有一种纯粹的意念。所以他说:“无者无何事,念者念何物?无者离二相诸尘劳,念者念真如本性。”⑤所谓“离二相诸尘劳”就是说没有对事物加以分别取舍的意识;所谓“念真如本性”并不是说把真实的本性(佛性)当作对象去加以攀缘意想,而是说从真实的本性发出一种纯粹的意识作用。因为在他看来,真心佛性与这种纯粹的意识之间并非主体和对象的关系,而是本体和作用的关系:“真如是念之体,念是真如之用。”⑥作用只是本体的功能或表现,而不是对本体的反映与内省。所以无念之念或作为无念的意念活动既不是对象意识,也不是通常所说的自我意识,而是一种与任何对象(包括外物和内心)都没有关系的纯粹意识。后来神会在解释无念时把真心佛性比作镜子,把纯粹的意识比作镜子的鉴照功能,认为镜子无论是否面对物象都具有鉴照的功能,无念的纯粹意识就是真心佛性发出的智慧光芒,它只是清净本性的表现,而与任何对象无关。慧能认为,如果能做到无念,那就是自己的意念体现自己的本性而不受对象物的牵制,那样即使有各种各样的感官活动也同样是自由自在的,所以说“真如自性起念,六根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自性常自在”⑦。
“无念”一语,在佛教其他典籍中偶尔也用,集中加以发挥的是《大乘起信论》。《起信论》云:“心起者,无有初相可知,而言初相者即谓无念。是故一切众生不名为觉,以从本来念念相续,未曾离言,故说无始无明。若得无念者,则知心相生、住、异、灭,以无念等故。”⑧《起信论》将“无念”作为心体和最高境界的同义语,用以突出“心”的本然状态为“不动”的静态。在《起信论》中,“无念”是心体离言静寂,心相的流动迁流全不复存在的状态,《坛经》所言则与其相反。慧能认为,生命的本性就是念念不断的,如真的什么念都没有,“一念断即死,别处受生”,所以劝人莫以“百物不思”为目标。同用“无念”一语,《坛经》变《起信论》的静寂义为心动义。因此,《坛经》中的“无念”属于心用的范围,它的标准定义是:“念而不念”,“于一切境上不染”。念是心之动,心所对的是境。一般人于境上起念,如境顺于心思则起贪念,如境违逆其意念则起嗔心。这样的念是依境而起、随境而转的。这样的念是妄念,众生终日被境所驱使,不得自由与自在。所以《坛经》说“迷人于境上有念,念上使起邪见,一切尘劳妄念从此而生”⑨。因此,无念就是“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念生”,也就是不依境起,不依境转。“自性起念,虽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常自在。”⑩“于自念上离境”,主体之心虽然还能听、能见、能思,但这种见、闻、觉、知却不受外境所染,不受外物的干扰。面对世俗世界而不受制于世俗世界,认识外境、内境而不对其产生执著,这就是“无念为宗”的实质所在。它无意于强行抑制主体的见闻觉知(认识活动),而是要人们把对外境的直觉感受完完全全转化成为内心的自觉体悟。《坛经》所使用的概念系统以自心(自性)为中心,并且以无相、无住、无念诠释心之体、相、用,从此悟入自性就可见性成佛。
二 无念禅法的体现与影响
慧能主张的“顿悟”思想,不但在理论上符合佛法本质,在实践上,也是一条直截心源的成佛途径。他所提出的“无念”、“无相”、“无住”的指导思想,改变了自达摩以来一贯静坐凝神的禅修方法,开拓了一条在日常生活中悟道成佛的新道路。他把“顿悟”的方法概括为:“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
所谓“无念”,并非清除意念,而是既不取善不取恶、不作清净想、不作成佛梦,但也绝不千方百计去排除各种念头,因为一旦有所系念就有所执著,就会被各种思虑所纠缠,而心中若是有“排除杂念”的想法,则又会迷执于“排除杂念”。所以“无念”绝非万念除尽,而是在缘境之时,心不染著,正如慧能所说:“于念而无念”。
所谓“无相”,并非宇宙万象山河大地都不存在了,也不是说就不要与外界接触了,而是说,宇宙山河大地幻有非真,行者接触外界时,不要执于表象,保持内心之空寂,正所谓“于相而离相”。
“无住”即不执著任何境界,不被任何境界所转,如中流砥柱,任尔波涛汹涌,我自屹立不动。这是对“无念”、“无相”的补充和总结,也是慧能禅法之根本所在,更是整个佛法之关键,所以慧能称之为“人之本性”。
“无念”、“无相”、“无住”是慧能围绕“顿悟”而展开的一种新的修行方法,三者其实一体,不可分割。慧能以“无念”为宗旨、“无相”为本体、“无住”为根本,三者同等重要。通过“无念”、“无相”、“无住”三者的合一,禅宗主张内不著空,外不著相,将“性”于心用,即贯注于日用修行之中而显现心性大机大用,是为南宗禅活泼自在之禅风形成的深层原因。
将自心“三无”之旨归贯彻于日常事务及其修行活动之中而不光停留于义理讨论,这是禅宗的特色。这种贯彻,在门风上表现为随缘任用,在心性思想上表现为对于“直心”的特别强调。“直心”一语出于《维摩诘经·佛国品》说“直心是菩萨净土”(11)。僧肇对此解释说:“直心者,谓质直无谄,此心乃是万行之本。”(12)此经<菩萨品>说“直心是道场,无虚假故”,僧肇解释说:“直心者,谓内心真直,外无虚假,斯乃基万行之本,坦进道之场也。”(13)此中所言“直心”是指坦诚正直之心。《起信论》释“发心”时说:“一者直心,正念真如法故”(14),亦即随顺真如实相之正念是也。《坛经》将“东山法门”之精髓“一行三昧”用“直心”释之:“一行三昧者,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15)又引《净名经》云:“直心是道场,直心是净土。莫行心谄曲,口说法直,口说一行三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于一切法上无执著,名一行三昧。迷人著法相,执一行三昧,直心坐不动,除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16)这里所言之“直心”是一种对任何事物无所爱恶、无所取舍的自然无为的立场和态度。从“三无”之旨出发,慧能以“但行直心”变“东山法门”之坐禅看心为随缘任用。慧能批评北宗静坐不动的禅法是障道因缘,他认为:“若言看心,心元是妄,妄如幻故,无所看也。若言看心,人性本净,为妄念故盖覆真如,离妄念本性净。不见自性本净,起心看净,却生净妄。”(17)看心看净的禅法,依慧能之见不仅不能使人解脱,反而成为使为著相执著的枷锁。《坛经》的这一理论,影响后世禅宗甚深且远,是禅宗随缘任用作风的根由。
慧能“无念”禅法对神会的思想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在神会的禅法体系中,“顿悟”解脱是目的,“无念”是达到“顿悟”的宗教实践方法。然而,因为“顿悟”是“顿见佛性”,“无念”是与所谓中道佛性相应的一种精神境界,所以两者又常相同,有时又把达到“无念”的境界当作宗教修行目标。神会的无念法门虽直接来源于慧能,但又有所发展,其主要表现在对“无念”作出了十分明确的解释。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曾就神会荷泽宗的禅法作了如下的重要概括:
诸法如梦,诸圣同说,故妄念本寂,尘境本空,空寂之心,灵知不昧。……若得善友开示,顿悟空寂之知,知且无念无形,谁为我相人相?觉诸相空,心自无念,念起即觉,觉之即无,修行妙门,唯在此也。故虽备修万行,唯以无念为宗。(18)
这里所说的“无念为宗”,是荷泽神会顿悟禅法的宗教实践宗旨。神会的无念法门基本上是对慧能思想的继承和发挥。他坚持慧能所说的“我自法门,从上已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其中,“无念”是最根本的。所以,到了神会时,把“无相”、“无住”都归结于“无念为宗”。故神会顿悟禅所提出的所有的宗教实践全部都是以“无念为宗”为出发点的。对于“无念”,神会在《语录》中有许多具体的阐释。其中“见无念者,谓了自性”一句。意思是说,如果能达到“无念”的境界,就可以了悟“清净空寂”的“自性”。这里的“自性”究竟是在指什么呢?我们看一看他的解释:
问:无者无何法?念者念何法?答:无者无有二法,念者唯念真如。……念者真如之用,真如者念之体。……若见无念者,虽具见闻觉知而常空寂。(19)
慧能、神会两师都在中道佛性的角度上解释无念法,即无者,离有无、善恶、烦恼菩提等二元相,念者,只念真如佛性。所以说,“无念者,于念而不念”。所谓“于念而不念”就是指“念而不念,不念而念”的中道正观。这是说,任心自念而不起妄念。人们在生活上依对象而念念生起有无、善恶等二相,是“妄念”,但修无念法者,顿了妄念无自性故,把妄念转变正念,是“无念”。也就是说,有正念而无妄念。这样作者可以实现“虽具见闻觉知而常空寂”。这就是在一念中体现中道佛性的宗教实践。如此,神会明确指出,无念是了悟中道实相,也即“见无念者,谓了自性”之义。
神会认为,在无念的中道正观之中,如心中没有有无、善恶、生死等二元的观念,自然也就无所取舍、好恶。所以,见无念者,也就是达到中道第一义谛的佛境界。那么,这种无念法在修行上该如何具体地实现呢?神会在《语录》中简要地说:“不作意即是无念。”(20)“作意”就是起心,起心就是执著,执著就是妄心。“不作意”不是什么都不作,而是不起心去执著二相境界。“不作意”就是无所得的无念。神会在此进一步提出,执著“无作意”也是边见。因此,不作意而无不作意,才是正念,也就是真正的无念。这与“中道亦不中”完全相同。所以说,“有无双遣中道(亦)亡者,即是无念”(21)。这里“中道亦不中”的含义,是指中道义不是理论体系而是宗教实践行。在此我们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神会所说的“无念为宗”的说法,强调人们在日常现实生活当中实践般若波罗蜜行之中道行。
“无念”思想特色表现在定慧修持上,慧能反对传统的“以禅发慧”的主张,即通过坐禅观想来制服情欲,断除烦恼,引发智慧,目的是最后达到解脱。他认为,定慧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就好像灯与光的关系那样,两者是不可分的。他说定是慧的“体”,慧是定的“用”。当觉悟自性的时候,慧本身就是定,此时没有慧之外的定;同样,当修定的时候,慧就在定,没有定之外的慧。慧能实际是借批评“定慧各别”来反对口说佛教义理而不认真实践的现象,说“作此见者,法有二相:口说善(指慧),心不善(指定),慧定不等”(22)。如果做到心口一致,也就做到了“定慧即等”。
按照“无念”的精神,修行者是否一定要依照固定的程式进行坐禅呢?当然不是。不论是出家还是在家,只要直探心源,自修自悟,对一切没有执著,那么,任何时候,无论是行住,还是坐卧,都可以看作是坐禅。他对禅定作出新的定义,说:“外于一切境界上,念不起为坐,见本性不乱为禅。何名为禅定?外离相曰禅,内不乱曰定。”(23)可见,“坐”不是原来意义上的“坐”(打坐,结跏趺坐),而是“念不起”,亦即不起杂念、妄念;“禅”不是原来意义上的“禅”(禅定,静心思维),而是“见本性不乱”(“见”,意为显现,与本性相应),意即坚持清静自性不受外界干扰。“念不起”和“见本性不乱”或“内不乱”,皆是特种精神境界,无非是相信自己本具清净佛性,即心是佛,不受周围环境和任何事物的影响。
神会基于“定慧等持”思想,进而提出把“定慧等持”付诸于顿悟禅的实践行。他不同意传统禅法和北宗禅法的“先定后慧,以定发慧”的理论,而主张“定慧不二”。所以,神会不仅认定是“即慧之时即是定,即定之时即是慧”,而且强调“即慧之时无有慧,即定之时无有定”(24),这更加突出了定慧不可修、无可求的般若中道思想。这样,“念不起,空无所有”为定慧等,实际上是以智慧摄禅定,即以不修禅定为禅定,禅定于整个日常生活之中。所谓“今言坐者,念不起为坐;今言禅者,见本性为禅”(25),是把做到“念不起”(无念)、“见本性”看作坐禅。既然如此,修持无念禅法是不需要脱离现实生活的,也没有特定的形式化、定型化的规范。他认为,禅定是“念而无念”,智慧则是“无念而念”。这样的“禅定”其实是符合般若波罗蜜的“空无所有”,即“无所住”思想的实修。
三 “无念”思想在我们修学中的运用
从上对“无念”的表述我们得知,无念并不是离念,离念是压制正常的心理活动。无念并不刻意清除意念,而是“于自念上离境,不于法上念生”,不依境起,不随法生,也即是自性之念,念而无念。因为一旦有所系念就有所执著,就会被各种思虑所纠缠,即使心中有一个“排除杂念”的念头,同样是有所执著,从而引起种种思虑、不安。无念不是要求人们逃离现实生活之外去闭目塞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而是照样生活在现实的社会中,但要求对任何事物都不产生贪取或舍弃的念头,没有执意是非善恶的观念,所谓“即见闻觉知,不染万境”。无念所要否定的是把事物的两个方面看作绝对对立的见解,并不是连真如本性也不念;这种念是以真如本性为体的。如果认为无念就是取消一切思虑,那么,“一念断即死”,此时的“法身”(相当于“神明”,指灵魂)就离开身体。
无念是相应于认识的主体而言的。念就是能认识的心,无念就是我们的心在缘境的时候不起分别。无念并不是说像木头石头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而是有反应而无分别,这就是无念。知一切法,心不染著,就像《金刚经》里所说的“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26),或者说“应生无所住心”,这就是无念。无念就是我们这个意识再没有世俗异想分别,符合于真如之念。圭峰大师在《禅源诸诠集都序》里面讲到,如果我们了解外在一切相的空性,那么我们的内心自然就没有分别,自然就无念。而且“念起即觉,觉之即无,此即修行之妙法,故虽备修万行,而以无念为宗”(27)。这就是说,我们在修一切法门的时候不要有能所分别之心,而要时时刻刻把握自己无分别的心态。假如我们真正处于与真如冥符这样的一种心态,那么我们时时刻刻就住在禅定中。修一切法时不起法相,不起修相,做到三轮体空,这就是无念。
我们在日常的修学中,总觉得修行难,找不到下手处,无有是处,无法与大道相应。妄念时时侵扰着我们的内心,无法宁静。于是在寂静处安坐,远离烦忧,让心止于一处,这终究不是究竟的方法,当我们在寂静处出来,对着各种境界与人事,马上又是烦恼重重,稍不如意,就无明火冒出,怪道场不清净。其实不知我们的习气是根深蒂固的,不能靠石头压草式的方法而能清除的。心是要靠久久训练的,在坐上只是培养一个相似境,而要使这个相似境能起作用,只能在现实的修行生活中去造就。真如不是缘起法,但不离缘起法;真如不是见闻觉知,但不离见闻觉知。其实我们要想建立一个清净,就会执于净相,所建立的都是妄想,故不除妄想不求真,于妄想处着手,用不生不灭来对待一切顺违的境界,当放下身心时,空性就扩展开来。所以,不要感觉到妄想是罪恶,不必刻意地断它。本来毕竟空性,不能建立任何知见,若论佛法,一切现成,从来没有离开我们的见闻觉知,关键在于妙用。如果想遣除它,遣之又遣,还是有量的存在;若念起不住,不随之流浪不停,即为无念,不是压念不起,亦不是将一念不生的时间拉长为无念。只有身心彻入本来,就是无碍自在。如云彩在虚空中倏忽飘散,但不会妨碍虚空,内心的挂碍是多余的,起心动念没有关系,而在于念念无相。我们眼见的一切相,在见相当下就与绝对的本体相应,不是刻意的保持不动,刻意的控制就是无明。身心清净即是实相,这样,“我自无心一万物,何妨万物常围绕”,如此乃真修行也。
可见,无念为宗,其实包括了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念并不是说要断绝念头,要离去念头,没有了念,也就意味着死去。禅宗不是拒绝意识活动,而是要超越意识活动,要离境离染,要念念真如本性。不要有爱憎与执著,强调的是真心发露,如此才是无念。而无相为体,无相就是不注重相,名字概念是相,桌子是相,但我们不能停留在相的阶段,不要被相所蒙蔽,而是要超越它,这存在一个修行的问题。佛教中的戒律实际上是外在的,我们不要被它所束缚,要自然去做,不违背它即可。无住为本,无住就是不要停留,不要中断。每一个都有佛性的觉悟,但不是很容易达到,应该空去色身,这样才是无住。平时应缘接物,须“于事无心,于心无事”。就是做事之时无第二念,既无患得患失之心,亦无毁誉成败之念。事情做过了之后心中毫无挂碍,如未做过一样。而不是逃避事情,死住在无事匣里。
证见本性后,所有妄心、妄想、妄念皆化为真心的妙用。妙用与妄作的分别即在“有住”与“不住”之间,住即妙用化为妄作,不住即妄作摄为妙用。这样念念都在当下,念念都成无念,念念都不住色声香味触法。所谓无念,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无住的意思。念念无念,就是念念无住。若能做到念念无住,即可达到一念万年、万年一念。
结 语
慧能明确地规定自己的禅法是“立无念为宗”。所说的“无念”不是要求人们离群索居,闭目塞听,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念,而是照常生活在现实的社会环境之中,照常从事各种活动,只是要求对任何事物、任何对象都不产生贪取或舍弃的念头,没有执意的好恶、美丑的观念,是任运而随缘,随缘而不变,物来而不拒,物去而不留,毫不造作,自在而行。
我们在修学中若能从无念着手,重在“但行直心,不著法相”,将“无念”的原则贯彻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中,在行住坐卧中去体味,即是“一行三昧”,那就是“一念相应,顿超凡圣。无不能无,有不能有。行住坐卧,心不动摇,一切时中,空无所得。”(28)并把这种思想运用到禅修和弘法利生当中,运用到我们的做人做事当中。如果一切都能够以“无念”为宗旨,以“无相”、“无住”来指导,那么我们的人生与社会就会充满和乐、安祥,我们的僧团就会清净。因为一颗久经训练的心,远离了偏执,远离了片面性,远离了种种的人我是非,使我们真正处在一个和乐温馨的大家庭中,人间净就实现了。这也是慧能南宗的精神实质所在。
*闽南佛学院硕士生讲师。
①敦煌本《六祖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下。
②同上。
③同上。
④同上。
⑤同上。
⑥敦煌本《六祖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下。
⑦《六祖法宝坛经·定慧品第四》,《大正藏》第48册,第353页中。
⑧《大正藏》第32册,第576页中—下。
⑨敦煌本《六祖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下。
⑩同上。
(11)《维摩诘所说经》卷上,《大正藏》第14册,第538页中。
(12)《注维摩诘经》卷一,《大正藏》第38册,第335页中。
(13)《注维摩诘经》卷四,《大正藏》第38册,第363页下。
(14)《大正藏》第32册,第580页下。
(15)《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中。
(16)《六祖法宝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52页下。
(17)敦煌本《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下。
(18)《大正藏》第48册,第402页下—403页上。
(19)《南阳和尚问答杂征义》巴黎本,《神会和尚禅话录》,杨曾文编校,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79页。
(20)《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神会和尚禅话录》,杨曾文编校,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12页。
(21)《南阳和尚问答杂征义》巴黎本,《神会和尚禅话录》,第97页。
(22)敦煌本《坛经》,《大正藏》第48册,第338页中。
(23)同上书,第339页上。
(24)《南阳和尚顿教解脱禅门直了性坛语》,《神会和尚禅话录》,第11页。
(25)《菩提达摩南宗定是非论》,《神会和尚禅话录》,第31页。
(26)《大正藏》第8册,第749页下。
(27)《大正藏》第48册,第403页下。
(28)《顿悟无生般若颂》,《神会和尚禅话录》,杨曾文编校,中华书局1996年版,第5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