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宗首次迎奉佛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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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高宗李治(628—683),太宗第九子,文德皇后所生。史载李治“幼而岐嶷端審,宽仁孝友”,无论事亲、事君、立身皆以“孝道”为本。

    李治在位继续推行太宗时的对内对外政策。于宗教而言,崇老子,诏令习《老子》明经科加试《老子》,并谒老君庙,为其上号“大上玄元皇帝”。麟德二年(665)李治、武后又同登泰山封禅,谒祀孔子,十分尊崇儒术。对佛教态度如何呢?早在贞观二十二年做东宫太子时,以“文德圣皇后早弃万乘”、“思报昊天,追崇福業”为由,“令所司于京城内旧废寺妙选一所,奉为文德皇后,即营僧寺”①。于是有司遂于宫城南晋昌里依净觉故伽藍营建慈恩寺,凡10余院,总1897间,度僧300人,“别请50大德同奉神居降临行道”②。由于李治的推崇,慈恩寺早于法门寺而成为皇家内道场,长安佛教文化的中心。

    李治即帝位后,于永徽三年(652)敕修闻名中外的大雁塔,“其塔基面各一百四十尺,仿西域制度,不循旧式也。塔有五级,并相轮、露盘凡高一百八十尺。层层中心皆有舍利,或一千、二千,凡一万余粒。上层以石为室,南面有两碑,载二聖《三藏聖教序》、《述三藏聖教序记》,其书即尚书右僕射河南公褚遂良之笔也。”③显庆元年(657)四月,高宗亲撰《大慈恩寺碑文》,玄奘率僧众迎碑,“从芳林门至慈恩寺。三十里间灿然盈满。帝登安福门楼望之,甚悦,京都士女,观者百余万人”④。

    麟德元年(664)二月,“道茂德高”的“国宝”玄奘病逝,二月五日舍化,帝国为之哀慟,为之罷朝,高宗悲不自禁,言道:

    朕失国宝矣……朕国内失奘师一人,可谓释众梁摧矣,四生无导矣,亦何异于苦海方闊,舟揖遽沉;暗室犹昏,灯炬斯掩。

    有关玄奘葬儀盛况,《大慈恩寺玄奘法师傳》云;

    门人遵其遗命,以籧蓬为舆,奉神柩还京,安置慈恩翻经堂内。弟子数百,哀号动地。京城道俗,奔赴哭泣,日数百千。以四月十四日将葬价之东,都内僧尼及诸士庶共造殡送之儀,素盖白幢,泥洹帐舆,金棺银椁,娑羅树等,五百余事,布之街衢,連云接汉,悲笳凄挽,响匝穹宇,而京邑及诸州五百里内,送者百余万人。虽复丧事华整,而法师神柩仍在籧蓬本舆,东市绢行用绢三千匹,结作泥洹舆兼以花佩庄严,极为殊妙,请安神柩。门徒悲虧师素志,不许。乃以法师三衣及国家所施百金之妙,置以前行,籧蓬舆次其后。观者莫不流泪哽咽。是日,缁素宿于帐所者三万余人。十五日旦掩坎讫,即于墓所设齋而散。

    不难看出,高宗李治崇佛的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其弘法的文字见于敕、书、序、记、赞、铭等,主要诏书文令有:

    一、《建大慈恩寺令》;

    二、《諭普光寺僧众令》;

    三、《答沙门慧净辞知普光寺任令》;

    四、《僧尼不得受父母及尊者礼拜诏》;

    五、《停敕僧道犯罪同俗法推勘敕》;

    六、《检阅新译经论敕》;

    七、《命有司议沙门等致拜君亲敕》;

    八、《答元奘谢启书》;

    九、《答元奘请入少林寺翻经书》;

    十、《三藏聖教后序》;

    十一、《述聖记》;

    十二、《德威法师赞》;

    十三、《隆国寺碑铭》;

    十四、《贞观二十二年为文德聖皇后营僧寺敕》;

    十五、《永徽三年助玄奘营建藏经砖塔敕》;

    十六、《顯慶三年御制大慈恩寺碑文》;

    十七、《顯慶元年延康坊濮五故宅为皇太子分观寺各一敕》;

    十八、《京师西明寺钟铭》。

    李治在位之初对佛教的尊崇聚焦于玄奘和慈恩寺,无论寺宇的修建或是以玄奘为中心的弘法活动,都筹办得轰轰烈烈——大动作,大气度,显示了盛唐气象。玄奘圆寂后,虽有窥基继衣鉢,然帝王再也激不起如玄奘在世时那般火爆的热情。

    位居京都的皇家内道场慈恩寺圣火渐暗,而京都外的法门寺却日渐引人注目。

    继贞观五年(631)唐太宗敕令岐州刺史张亮开示佛骨后,法门寺香火渐盛。

    贞观末,法门寺惠恭大德燃指供养佛骨舍利,唐《法门惠恭大德之碑》云:

    ……法门寺者,本名阿育王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初升魔焰正囗百年斯王代用人囗囗囗赢正指位囗天子于囗癸乃使人同巨历造生地狱诽谤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仍起心花于鑊汤,恶王归依清業林于信圃,遂发愿营塔,遍四天下,精心入道释梵,光其福田,至感通微,鬼神尽囗囗囗囗囗囗囗囗神光夜明,八万四千不日而就。其寺则育王之一所也,因而为号。惠恭禅师之上居焉。禅师俗姓韦,氏本鲁国鄒人。其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邑,天祚归商,以豕韦称霸,盖得姓于国,因而命氏。禅师虚而保真,清而容物。感阴阳之粹气,得天地之淳风。思越断常囗囗囗囗囗囗不梁嚣尘。……年廿三还居此寺……。遂别安禅院,清净住持,夙夜翘诚,供养灵塔。贞观之末,沐浴舍利,便烧二指,发菩提心,即囗囗囗囗囗囗清净大泉,宛如初会;倏睹尊仪,情如新滅。……

    唐高宗顯慶四年(659),法藏和尚“年甫十六,炼一指于阿育王舍利塔前,作法供养”⑤。若干年后,此人成为“贤首大师”。

    这些触目惊心的舍利供养是十分残酷的,因其酷烈而极易产生轰动效应,收到的实际效果是炒热了佛指舍利。

    唐高宗李治即使聚焦于玄奘和慈恩寺时,也没忘记法门寺和佛指舍利。作为一国之君,他不仅要平衡三教,对佛教内部也要持之以平衡。在这方面太宗已为他作出了榜样。

    顯慶四年九月,以破译咒术闻名的内山僧智琮、弘静应召入朝,拜见高宗。在谈话中,二僧提到了法门寺,说法门寺年代久远,声名渐长,需要好好地弘扬和爱护。

    道宣《集神州三宝感通録》记载:

    顯慶四年九月,内山僧智琮、弘静见追入内,语及育王塔事年岁久远须假弘护。上曰:“岂非童子施土之育王邪?若近有之,则八万四千之一塔矣。”琮曰:“未详虚实。古老傳云,名育王寺,言不应虚。又傳云:三十年一度出,前贞观初已曾出现,大有感应,今期已满,请更出之。”上曰:“能得舍利,深是善因。可前至塔所七日行道,祈请有瑞,乃可开发。”即给钱五千、绢五十匹以志供养。琮即与给使王长信等十月五日从京旦发,六日逼夜方到。

    高宗对法门寺塔有些了解,相信若真有佛指舍利则是阿育王弘法所建八万四千塔之一。“能得舍利深是善因”,说明高宗渴望见到真身舍利,并提供资金去“行道、祈请”。他相信舍利既非凡物必将“有瑞”,指示“有瑞,乃可开发”。佛指舍利在数百年里留给人们的印象有三点:一是“三十年一开”,二是开则“有瑞”,三是“善因”。佛指是灵异之物,作用是弘扬“善因”。这是舍利文化的特点和思想内涵,也正是易为大众所接受的原因之所在。

    内道埸僧智琮入塔内祈瑞,终有灵异出现。《感通録》载:

    琮即入塔内专精苦到,行道久之,未有光现。至十日三更,乃臂上安炭,就而烧香,懔万专注曾无异想,忽闻塔内像下振裂之声。往观乃见瑞光流溢,霏霏上涌,塔内三像各各放光,赤白绿色缠绕而上,至于衡桶合成帐盖。琮大喜,踊将欲召僧,乃覩塔内畟塞,僧徒合掌而立,谓是同寺。须臾既久,光盖渐歇,冉冉而下,去地三尺不见群僧,方知圣隐。即召来使同覩瑞相。既至像所,余光薄地,流辉布满,赫奕润滂。百千种光若有旋转,久方没尽。及旦看之,获舍利一枚,殊大于粒,光明鲜洁。更细寻视,又获七枚。总置盘内,一枚独转,绕余舍利,各放光明,炫耀人目。琮等以所感瑞具状上闻。敕使常侍王君德等送绢三千匹,令造朕等身阿育王像,余者修补故塔,仍以像在塔,可即开发出佛舍利以开福慧。……初开塔日,二十余人同共下凿,及获舍利,诸人并见。唯一不见,其人懊恼自拔头发,苦心邀请哀哭號叫,声骇人畜。徒自咎责,终不可见,乃置舍利于掌,虽觉其重不见如初。由是诸求谒者恐不见骨,不敢见其光瑞。寺东云龙坊人,敕使未至前数日,望寺塔中上有赤色光周照远近,或见如虹直上至天,或见光照寺城丹赤如画。且具以聞,寺僧叹讶曰:舍利不久应开,此瑞如贞观不异。……于时京邑内外道俗连接,二百里間往来相慶,皆称佛德一代光华。……京师大慈恩寺僧惠满在塔行道,忽见绮井覆海下一双眼睛光明殊大,通召通俗同视,亦然,皆慑然丧胆,更不敢重视。……岐州岐山县华阳乡王莊村冯玄嗣者,先来粗獷殊不信向。母兄承舍利从东都来,将欲藏掩,嗣不许往,母兄不用其语,至舍利所礼拜讫还家。玄嗣怒曰:“此有何功德?若舍利有功德,家中佛像亦有功德!”即取像烧之,“有何灵验?”母兄救之,已烧下半。玄嗣即时忽倒,后醒曰:“忽到一处似是地狱,大鸟飞来啄睛啖肉,入大火坑烧烙困苦,以手摩面,眉须堕落。目看天地全无精光。”亲属傍看曰:“汝自造罪无可代者。”玄嗣神识不与人对,但曰:“火烧我心。”东西驰走,又被打拍之状摧恸號哭,又称“忏悔”、“忏悔”,而晝夜唯走不曾得住,至二月十三日,亲属将之塔所。于时京邑大德行虔法师等百余僧为众说法。裴尚官、比丘尼等数百俗士五六千人,咸见玄嗣五体投地对舍利前,號哭忏悔不信之罪,又忏犯尼净行,打骂众僧,盗食僧果,自忏已后眠梦稍安云。

    大历《大唐聖朝无忧王寺大聖真身宝塔碑铭》载:

    (贞观五年)至顯慶五年盖三十霜矣,八部瞻仰,再囗开发,即以其年二月八日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奉迎护舍利,二聖亲造九重宝函。

    《佛祖统记》卷39鄮:

    高宗顯慶五年,诏迎岐州法门寺护国真身释迦佛指骨至洛阳大内供养,皇后施金函九重。

    元和张仲素《佛骨碑》与《大唐咸通启送岐阳真身志文》有类似记载。

    这次迎佛骨,使大唐臣民有幸目睹佛指法相,《感通録》第一次描述佛指舍利的形制,云:

    其舍利形状如小指。初骨长寸二分。内孔正方外楞亦尔,下平上圆内外光净,余内小指于孔中恰受。便得胜戴以示大众。至于光相变现不可常準。

    《法苑珠林》记载道:

    其舍利形状如小指。初骨长可二寸。内孔正方外楞亦尔。下平上渐内外光净。以指内孔恰得受指。便得胜戴以示大众。至于光相变现不可常準。

    这些描述,为千余年后对地宫出土佛指的确认提供了依据。

    似乎还觉这股佛骨旋风不够强劲,又有僧献佛顶骨以壮声威。《感通録》载:

    顯慶五年春三月,下敕取舍利往东都入内供养。时周又献佛顶骨至京师,人或见者高五寸阔四寸许黄紫色。将往东都驾所,时又追京师僧七人,往东都入内行道,勅以舍利及顶骨出示行道。僧曰:此佛真身。僧等可顶戴供养。经一宿选收入内。

    细读以上文字,可知高宗礼佛有如下特点:

    一、首开诏帝迎佛骨入宫供养的先例。在此之前只是启塔开示。其后的供养之地在东都洛阳,是唐宫内道场。内道埸是皇宫内举办佛事的地方,是佛教深入宫廷内部的标志。内道场之名始于隋代,内道埸之制成熟于唐代,而早在东晋便已开始在宫廷内建精舍,法门寺佛指舍利入宫,实已将法门寺等同内道场。该寺的地位较太宗时代又升了一格,日渐显露出以佛指舍利供养而冠盖叢林的特点和优势;

    二、迎奉时间旷日持久,自顯慶五年(660)迎奉至龙朔二年(662)送还历时两年多;

    三、供养规格高,泱泱大国的天子亲自供养,这大概是释迦牟尼灭寂后在域外享受的最高礼遇了。全部迎奉过程,皇帝组织了一个庞大的以名僧、重臣为主的高级礼仪班子,自法门寺到东都大内明堂,沿途均有盛大的庆典活动,其规模之大,就历史上的佛事活动而言壓古蓋今。

    四、法门寺在高宗礼佛中经济宽裕,寺貌改观。如赐绢数千匹,给钱数千。钱多了僧也多了,寺宇重新修葺,“僧以旧材多杂朽故,遂总换以柏,编石为基,莊服轮奂,制置殊丽”。经这次修葺,昔日民间小寺成为关西名刹,真身宝塔巍然挺立,以关中“塔庙之祖”与东都白马寺东西对峙。大历《碑铭》中亦云:

    赐绢囗囗五百匹,囗囗囗复益令增修。有禅师惠恭、意方等,遵睿旨,购宏材,征窩县之工,写蓬台之妙。咨囗匠而葳制,献全摹以运斤。不日不月,载营载葺,且叙瞰囗谷,左隈囗囗囗囗囗襟带八川,囗囗山之囗囗囗隐囗囗。面太白之群峰,阳乌矫其翅。由是危檻对植,曲房分起,乐櫨叠拱,枕坤轴以盘鬱;梁栋攢羅,拓乾岡而抱斗。适将囗会囗囗囗囗囗宗师,囗囗佛之记。域中之恋囗,最上之因,岂囗囗乃瑰琦蓄囗丰。丽穹崇岳,立枚一柱以戴天;蜿蜓霞舒,揭万楹而捧日。

    高宗迎奉佛骨不仅是“三教平衡”的体现,也反映了大唐统治者对佛教的利用是不存偏见的,“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并用,“美声唱法”和“通俗唱法”交響。既看重玄奘和慈恩寺,也十分关照瘞埋佛指舍利的法门寺。对已经发生的法门寺文化有所充实,仅民间热门的世俗的舍利文化已成为官方文化、宫廷文化。重义理的高僧大德和士大夫们并不十分看重舍利,但由于帝王的关注,也积极参与迎佛骨盛典。这些盛典已不再是单纯的佛事,实已成为大唐社会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具浓鬱的政治色彩和文化色彩。高宗迎佛骨已给后世迎佛盛典注入了新的文化基因,在固有的民间色彩、宗教色彩之外注入了文化色彩,又增添了官方色彩和政治色彩。由地方性发展到全民性,由隨意性发展到制度化。自此,“三十年一开”形成惯例,为大唐文化史增添了“诸帝礼佛”这一旖丽的人文景观。

    ①②③《大慈恩寺三藏法师傳》

    ④《大慈恩寺三藏法师傳》

    ⑤《大唐大薦福寺故大德康藏法师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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