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宗傳入中上,稍晚于一般佛教,时间约在公元3世纪前葉,即在三国汉献帝到晋惠帝之间。傳入的标志是咒经之译。公元230年竺律炎在扬都翻译出载有明咒8首的《摩登伽经》2卷,等谦译有《华密陀羅尼神咒》、《无量门微密持》、《七佛神咒》、《八吉祥神咒》等经各1卷,稍后竺法护等人译出《密海金刚力士》、《八阳神咒》之类密教经典。由东晋至唐开元年间几个世纪里,译出密咒经书多部且有总集传译,参与咒书傳译的梵华僧人有天竺佛图澄、帛尸梨密多羅、曇无兰、竺难提、波羅颇羅密多羅、智通、玄奘、那提、伽梵达摩、地婆阿羅、佛陀波利、义净、阿你真那菩提流志等人。也有西域僧人传授密宗灌顶之法并诵念经咒,然密乘作为一个宗派在中土尚未建立,故影响不大。唐代之前的西域僧人欲以经咒依附道教获得传播的机会,中国的老百姓也多将密宗经咒与本土道术混为一谈,不加区别。
密宗傳入中国自上而下进行,首先影响的是帝王集团,唐代更是如此。这也说明印度佛教文化的机敏,通过一般佛教的传承已弄明了中国国情,不是神权社会而是皇权社会。佛教欲立足中国社会,无须与本土宗教正面作战,只要“依傍国主”,便一通百通,一帆风顺。所以晚到的密宗便走了捷径。
但唐代密宗的正式传入始于玄宗朝,发韌者是“开元三大士”。唐玄宗开元年间,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人先后来华,将印度自成系统的正纯密教傳入中土,后世称为创立中国密宗的“开元三大士”。由于这三大士和他们弟子努力弘傳的结果,密宗从此独树一帜,与唐代佛教其它宗派分庭抗禮,极一时之盛。
开元四年(716),中天竺密教高僧善无畏(637—735)经西域到长安后,深受玄宗礼遇,尊为国师、教主。善无畏译出密教经典多部,主要是《大日经》。善无畏传授以胎藏界为主的密法,弟子有一行、智严、义林、新羅玄超等。一行撰《大日经疏》等,义林傳顺晓,顺晓再傳日本僧最澄,最澄回国后创立日本“台密”。一行以后没有再傳。开元八年(720),南天竺密教高僧金刚智(689—741)及其弟子不空(705—774)先后到达长安。金刚智等译出的经典主要是《金刚顶经》,传授以金刚界为主的密法。《大日经》、《金刚顶经》和《蘇悉地经》,合称中国密宗三部“宗经”。不空从善无畏、金刚智学得“胎藏”、“金刚”两部大法,对密宗在中国的传播,影响深远。不空于《般若理趣经》潜心独运,将金刚九会法门浓缩为十七俱清净意法门,亲自译、撰《大乐金刚不空真实三昧耶经般若婆羅密多理趣经》及其释文,毕生为之实践不辍。①
善无畏、金刚智来到中国后,除各自译经弘法外,在唐密史上的另一件大事,便是“金善互授”。海云《付法记》曰:“无畏三藏和尚,复将此大毗盧遮那大教王,付南天竺国金刚智三藏。金刚智复将金刚界大教王,授三藏善无畏,互为阿闍黎,遞相传授”,而善无畏“知三藏金刚智解金刚界法,遂于金刚智三藏请传金刚界五部法。时三藏金刚智中天竺国无畏三藏解大毗盧遮那教,叹言此法甚深,难逢难遇。昔于南天竺国闻有大毗盧遮那教,遂游五天访求都无解者。今至大唐喜遇此教,遂请无畏三藏求授大毗盧遮那大教,互为师资,传授二本大教。”由此可知,原来在印度,金刚界胎藏界两部有别,其法独行,各自传承。两部兼傳,实启于唐土。所谓“金善互授”之事,乃为唐密两部一具传统之滥殇,自金刚智以下兼傳二部,为对中国唐密形成之一大贡献。
善无畏传法弟子中,以大兴善寺沙门一行及保寿寺新羅国沙门玄超,成就尤著。一行俗姓张,名遂,魏州(今河北大名)昌乐人,襄州都督、剡国公张公瑾之孙。一行聪敏过人,精瞻天文,学通内外,唐梵经史无不洞明。尤精天文、历算、阴阳、五行之学,名闻遐迩。武三思(则天侄)慕名欲与交结,一行避匿出行。后从嵩山普寂禅师出家,纵游南北,諮度名师。一行先是天台学人,故于大日法华之比较研究,非常努力,其结果遂创法华大日一致之说,实为圆融显密之矫矢者,此点以义释为动,师之遗著如《理观抄》、《布字观》等,最为明确。所以日本清水谷恭顺《台密概要》断言:“从此点言之,谓一行为台密之创始者,谁曰不宜。”开元五年(717)玄宗召问,以其超人的记忆和应对令玄宗叹服,每于玄宗虚前座相随论理,奉诏撰《大衍历》52卷,同时,一行从善无畏受胎藏法,为《大日经》助译。一行亲承讲授,撰作《大毗盧遮那成佛经疏》,又撰《大日经义释》。疏20卷,义释14卷。均为日本东密台密所依,日本国台密用十四卷义释,东密用20卷疏,盖因圆仁、空海分别自唐请来之故,疏中所阐释者,为一行亲请善无畏敷宣而录,故义理严密,深得精髓,标志着密宗在中国正式传授之始。日本学者,有所谓“大疏”、“口疏”、“奥疏”以及解释疏的各种鈔,如《演秘鈔》等,形成东寺、仁和、高野、根岭诸派,其本源无不出之一行和尚之大疏。一行还撰有《大毗盧遮那佛眼修行仪轨》1卷、《标帜壇仪法》1卷、《契印法》1卷,是唐密胎藏界法的实际完成者。一行所著尚有《北斗七星护摩法》、《七曜星辰别行法》、《梵天水火曜九曜》、《理观抄》、《布字观》、《药师琉璃如来除难仪轨》等书。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家等思想融入唐密体系之中,中国僧人一行是为第一人。法门寺地宫出土物中,即见有如意轮曼荼羅中的七星如意轮、捧真身菩萨座上的七曜形像和秘龕真身指骨上的七星纹理,盖源于此。
金刚智入唐后,一行又亲受其灌顶,受习金刚界密法,深得其要,撰有《金刚顶经义决》3卷。一行虽学贯二部,却无再传。只有沙门玄超阿闍梨,将大毗盧遮那大教王及蘇悉地教,传付青龙寺东塔院惠果阿闍黎。
金刚智在中土凡22年,设壇广度四众僧徒,朝野士庶归依者甚众。但受其法要,承其衣鉢的,只有不空与一行。一行以助译、撰著为主,于法系上没有再傳弟子。独有不空,光大师门,于大兴善寺完成唐密的创建,功德无量。
不空(705—774)亲受金刚智五部灌顶、护摩、阿闍黎法,并毗盧遮那经、蘇悉地仪轨及诸佛顶部真言行,尽行傳付。后又奉师遗旨,往师子国从普贤阿闍黎,再咨求重学金刚界法,请开十八会金刚顶瑜伽法门,重受灌顶。回国后,往河西、广州、五台等地弘传密法,译出《金刚顶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證大教王经》3卷,即金刚部本经之再出。入内宫建壇灌顶,敕住大兴善寺,代宗即位后,上表请于大兴善寺,为国建灌顶道场,修息灾,增益法,每年奉修,代宗许之,此后该寺成为唐密译傳中心与护国根本道埸。不空兼弘教、护国于一身,故海云《傳法记》赞为:“三朗(玄、肃、代宗)国师,天子稽首,自玄宗肃宗至于代宗,珍仰之心,敬之如佛。”以不空为中心,而其门下,上自皇帝皇后,下逮一般民众,于教相、于事相、于翻译、于布教,莫不一心协力以弘通之。其结果卒使天下靡然,呈密风广被之气象,实乃中国唐密史上之伟观。不空之下有惠果,又出义操等,圣贤接踵而出,形成唐密黄金时代。自代宗皇帝从不空受灌顶以后,累代沿用其例,又奉敕在兴善、青龙、保寿、崇福、醴泉诸大寺行灌顶等,其中以兴善、青龙为首要。代宗永泰元年(765),命设内道场念诵沙门,不空寂后,弟子等相嗣任之,后至敬宗皇帝太和九年(835)约70年间,此法规一直继承未变。因此,唐皇室于法门寺地宫修内道场,供奉佛真身舍利,必以大兴善寺为首出面组织、策划之。
不空新译《金刚顶经》,又有金刚界法仪轨,广说行法印咒,以补金刚智译经之缺,乃有大曼荼羅、羯摩、三昧耶、供养诸仪规,金刚界大法至此益臻完善,成身会之名亦本于此经。大曼荼羅(成身会)为金刚界曼荼羅初源,由此展转相生无量曼荼羅,乃成大日如来金身。不空又撰《金刚顶瑜伽经十八会指归》1卷,述金刚顶经全部纲领。不空疏释《般若波羅蜜多理趣品》1卷,撰为《大乐金刚不空真实三昧耶经波羅蜜多理趣》2卷,是为不空一大贡献。唐密系统最重此经,自来独用汉音讀诵。不空新组织理趣会曼荼羅,以说四曼荼羅(大、三昧耶、法、羯摩)变化。至此,六大、四曼、三密的唐密特征具备。法门寺地宫秘龕中出土五重宝函,其第三重函上所刻成身会45尊曼荼羅,即自理趣会37尊曼荼羅发展而来。
不空傳法门系,据其遗书:“吾当代灌顶三十余年,入壇授法,弟子颇多。五部琢磨成立八个。论亡相次,唯有六人。其谁得之?则有金閣含光、新羅慧超、青龙惠果、崇福慧朗、保寿元皎、觉超。后学有疑,汝等开示。法灯不绝,以报吾恩。”此六人,后人称为不空门下“六哲”。
不空弟子,大多传金刚界法,惟有惠果学得两部密法。不空虽曾从金刚智兼学胎藏法,只为旁修。惠果是两部一具法脉的实际完成者,后在青龙寺发扬光大,成为唐密的集大成之人。
不空众多弟子中,或忙于修行、教务,无暇傳法,或略有傳承。主要是青龙寺惠果,身逹三部大教,且多所发明创新,成为不空去世后、唐密第一位傳法阿闍黎。不空遗书云:“青龙曇贞,大法真言,吾先授与。”贞后为内道场持念赐紫沙门,住于寺内聖佛院。海云记:“青龙寺曇贞阿闍黎,不傳弟子。每有学法者,乃云:东塔院有惠果阿闍黎,善诵教相,可于彼学。”
惠果(752—805),俗姓马氏,京兆万年县归明乡人(今西安附近)。九岁从曇贞学法,唐、梵双明,妙娴显要。因贞常在内道埸,乃就不空学真言。年19受灌顶于不空。20岁于青龙寺大佛殿剃染,慈恩寺受具足戒。22岁从善无畏弟子玄超受胎藏大教及苏悉地瑜伽大法。又就不空受《金刚顶》、《大教王经》、诸尊瑜伽密印。不空告惠果言:“此大法,五天竺难得一见。一尊不易得,何况两部乎?”不空虽受两部大法,以专依金刚为主。自“开元三大士”之后,学贯两部密法,继成“两部一具”法脉者,唯惠果一人。融会两部密法奥要,兼及苏悉地法,建立“金胎不二”体系,当以惠果为初祖。日本国密宗之两部灌顶、先胎后金之例,亦创自惠果。
代宗大历十年(775),敕赐东塔院一所于惠果,置毗盧遮那灌顶道场,令士僧持念,为国晝夜修行。大历十三年(778),敕以不空既殁,令惠果对圣位,即是师位。自此,惠果继承师位,于东塔院广度僧俗,弟子遍天下,闻名中外。青龙寺成为晚唐时期唐密弘法的根本道场。
惠果一生弘传唐密,代宗敕为内道场护持僧,德宗、顺宗亦优礼维渥,后世称为三朝国师、三朝供奉。这样,自不空至惠果,历经玄、肃、代、德、顺五帝,二人身受五代国师的隆遇。唐密不仅在皇室信仰中占有绝对优势,大兴善寺与青龙寺也以至高无上的地位,成为唐密根本道场。
惠果毕生致力于两部一具的流传,常对门人言:“金刚、大悲胎藏两部大教者,诸佛秘藏,即生成佛之路也。”其传法弟子,大多同受两部大法。惠果为傳法大阿闍黎有十年之久,终至最后完成金刚界曼荼羅。所撰有《金刚秘号》一书,按素来金刚界十六大菩萨,皆有金刚名号,而五佛、四波羅蜜、贤劫十六尊及外院诸天,则经中不别立金刚名号。惠果所创密号,非原有梵名而翻译,是按其本誓,以唐言加以标帜,这是密教中国化的显著标志,也是惠果的一大创造。惠果还首创圆绘曼荼羅,以金刚界九会及胎藏界十二院曼荼羅为代表,令画工李真等图绘之。嘱咐日本国空海流传。据吴殷《惠果行状》所记:“(惠果)所受赐施,不貯一钱,即建立曼荼羅,愿之弘法利人。灌顶堂内、浮图塔下、内外壁上,悉图绘金刚界及大悲胎藏界曼荼羅及一一尊曼荼羅,众圣俨然。”可知塔下功德,即于地宫中图绘两部曼荼羅及别尊曼荼羅。法门寺地宫中唐密曼荼羅布置,正遵此古制。
青龙寺成为晚唐时期唐密弘传法之根本道场,以惠果居功至伟。日本佛教史上著名的“入唐八家”中有六家(空海、圆行、圆仁、惠远、圆珍、宗睿)都曾在青龙寺受习学法。尤其是空海尽得惠果真传,回国后在高野山创立日本真言宗的根本道场,成为东密的开山祖师。
惠果之后,青龙寺义操继为灌顶阿闍黎,为惠果弟子中傳法最多一人。义操之后,义真继为青龙寺灌顶主、内供奉。义真傳法于日本僧圆行、圆仁。至大中九年(855),圆珍受法于法全,其时义真可能已去世。义操另一弟子海云,据其所撰《阿蜜哩多军荼利法识语》所记:“时以大唐长庆三年(821)十二月卅日,于青龙寺塔院,奉阿闍黎以记,他时并勘畢”句,其所谓阿闍黎者,当为义操。大和八年(835)八月二十二日,海云于净住寺,撰《略叙金刚界大教王经师资相承付法次第记》1卷。十月八日,又于五台清凉山大华严寺,撰《大毗盧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大教相承傳法次第记》1卷。又録《金胎两界师资相承》1卷,自署名为“梵宇传教沙门”。海云所撰三书,是研究唐末唐密师资血脉的重要文献,自来为密家所重。
所谓唐密,系指由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大士在唐朝开元年间开始在中国汉族地区所传的密教。后由弘法大师空海与传教大师最澄傳至日本,形成日本的东密和台密两大密宗体系。
唐密曼荼羅在其傳承世系及发展过程中,经历了金善互授、两部不二、金胎合曼等三个阶段。金胎两部独立,各传各的,为“你为你,我为我”之形式。金善互授,表示两部交流,两部一具表示兼具二部,则均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形式。若金胎合曼,则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之形式。此则真为色心不二,身心相依,金胎不二,理智一如,空而不空,不空而空,是谓空不空。以捧真身菩萨之造像,胎空不空之实相,说明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既多元而统一,既重重无尽而中道一实。其表两部不二,既不另立,也非不立,而是“二而不二”、“不二而二”,这是唐密的特点,也是印密走向中国化的体现,以人合人,以人合天,阴平阳秘,天人合一。一法界而现多法界,多法界而统摄于一法界。惠果——智慧轮一系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发展的。这是藏密无上瑜伽部双修的真谛,也是大圆满、大手印、大威德、大圆胜慧的雏形。今后学唐密者的任务是需要圆融东、台、藏密于一体,完成唐密无上瑜伽部的系统,以解决身心一体的三摩地,解决色心不二的辩证法,解决缘起性空的空不空的究竟义,解决人类自身建设即身成佛以了生死的根本大问题。使东方文明再度辉煌,使当今科学的理论导向、发展方向在“金胎合曼”的指导思想下,解决明物质与暗物质,物质世界与精神世界,人心与人体的一些根本理论问题;也使世界和平、环境保护、人口生育、贫富两极以及阶级、民族、宗教、文化等根本原则问题;使出世法的圆融,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有个新的发展与飞跃。法成之日,也就是转法轮、无尽意菩萨大智大德圆满之时。
①吴立民、丁明夷《法门寺唐密内容的理论思考》,载《法门寺文化研究》第9期,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