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624—705),名曌(zhào),并州义水(今山西义水东)人,工部尚书武士堃(hē)之女,唐高宗后,武周皇帝。公元690—705年在位。
武则天出身官宦之家,但并非望族。14岁应召入宫,立为才人,侍奉太宗。太宗死后,与其他嫔妃一起被送入感业寺当比丘尼。这位心比天高的女人并无佛根,但在礼佛中获得几分慰藉,多少平衡了她那骚动的心灵,打发难耐的时光。
武氏虽入空门,却并未看破红尘。当她的命运发生戏剧性的变化重返宫廷之后,其权利欲急剧膨胀,便使出浑身解数以求问鼎帝座,并連連得手。永徽六年(655)立为皇后;顯慶五年(660)始“决百司奏事”;龙朔四年(664)天下大权尽归武后;弘道元年(683)临朝称制;天授元年(690)武则天废睿宗,改国号为周,称聖神皇帝。
武则天登極后对佛门的感情深厚,一次游少林寺后,写下了秀美工巧的《赐少林寺僧书》①,文曰:
暑候将闌,炎序弥溽,山林寂静,梵宇清虚。宴生经行,想为休愈。弟子前隨凤驾,过谒鷲岩,观宝塔以徘徊;赌先妃之净业,熏修之所,犹未毕功。一见悲凉,万感兼集。攀光宝树,载深风树之哀;吊影珠泉,更積寒泉之思。弟子自惟薄祐,镇切煢怀。每属秋期,倍轸摧心之痛;炎凉遞运,逾添切骨之哀。未極三旬,频钟二忌。恨乘时而更恨,悲践露而逾悲。惟托福田,少申荒思。今欲續成先志,重置壮严。故遣三思賫金绢等物,往彼就师平章。斯识其意,即各修營。望及諱辰,终此功德。所冀罄思诚恳,以奉津梁。稍宣资助之怀,微慰煢迷之绪。略书示意,指不多云。
武则天见该寺呈悲凉之状,便“万感兼集”,想起母亲的“净业”,先悲的志向,“切骨之哀”溢于言表。于是决心帮助少林寺“重置庄严”,派武三思送去金绢等物,令其“修營”。信虽简短,却写得情真意切,俨然一介佛子!
她对道教也有兴趣,《赐胡洞真天师书》”②云:
先生道位高尚,早出尘俗。如軒历之广成,汉朝之河上。遂能不远千里,来赴三川。日御先開,望霓裳之渐远;天津后渡,瞻鹤盖以方遥。空睇风云,惆怅无已。儻蒙九转之余,希遗一丸之药。
做了女皇的武则天十分羡慕道士“霓裳渐远”、“鹤盖方遥”的玉容仙貌,希望也能具仙风道骨求得长生不老。他感兴趣的是“九转之余”的“一丸之药”。唐代不少帝王迷恋道教,多冲着仙丹妙药,然多因服仙丹而性格突变乃至英年早逝,连英明的唐太宗也莫能例外。
比较而言,崇佛的动机要高尚许多,或为积累善行,或为以佛治心。对于武则天的信仰,佛门心中有数。她是虔诚佛子,佛门深受其惠。在她做皇帝之前后,为佛门办了诸多实事,例如:
咸亨三年(672)至上元二年(675),赠脂粉钱20000贯助造洛阳龙门大盧舍那像龕和奉先寺。
永隆二年(681)后不久,净土宗祖师善导的塔庙香积寺建成,武后“或频临净刹,倾海国之名珍;或屡访炎凉,舍河宫之秘宝”以充供养。
垂拱元年(685),武后修故白马寺,以僧怀义为寺主。
垂拱二年(686),临潼县境内有山涌出,武后赐名“庆山”,改新豐为庆山县,后立庆山寺。
垂拱四年(688),毁洛阳宫中乾元殿,就地建造明堂,以僧怀义为使,役使数万人。十二月,明堂成,高294尺,方300尺,凡三层;下层法四时,各隨方色;中层法十二辰;上马圆盖,九龙捧之。上施鐵凤,高一丈,饰以黄金;中有巨木十圍,上下贯通,栭櫨撑*(左木右面),籍以为本,下施铁渠,为辟雍之象,号曰:“万象神宫”。又于明堂北起天堂五级,以貯大像(明堂成,武后令怀义作夾*(左糹右寧)大像,其小指中犹容数十人,于明堂所构天堂以貯之),至三级,便可俯视明堂。同年,魏王武承嗣造瑞石,上刻“圣母临朝,永昌帝业”。武后为之大悦。
载初元年(690)七月,有沙门10人撰《大云经》,盛言武后受命之事,制颁天下,令诸州各置大云寺,总度僧千人。
天授二年(691)四月,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延载(694)、证圣(695)间,华严宗三祖法藏于洛阳请新译《华严经》,讲到华藏海震动处时,恰好发生地震,以此事上聞武后,御笔答云:
昨因敷演微言,弘扬秘赜,初译之日,梦甘露以呈祥;开讲之辰,感地动而标异。斯乃如来降祉,用符九会之文,岂朕庸虚,敢当六种之动!披览来状,所畅兼怀,仍命史官,编于载籍。
天册万岁元年(695),则天作无遮会于明堂,鑿地为坑,深五丈结彩为宫殿,佛像皆从坑中引出,叫作“自地涌出”。
久视元年(700),武则天将于洛阳城北邙山的白司马坂作大像,税天下僧尼人出一钱,至长安四年十月,共募得钱17万贯。此外,武则天还和禅宗的慧能和神秀关系密切。
武则天的崇佛活动,除以上者外,尚有主持译经一事。据载,暨女皇旋转乾坤,变唐为周,遂遣使往于闐国求索《华严》梵本,迎三藏实叉难陀到东都洛阳从译,起自证聖,功畢于聖历,共译5000偈勒成80卷(通旧翻合45000像)。由法藏受笔,复礼缀文,梵僧战陀、提婆二人译语,义净和海东(朝鲜)法将圆测、江陵禅师弘景及诸大德神英、法宝等審证义。久视中,又诏法藏译大乘《入楞伽经》7卷,则天璽书褒之曰:“得所译《楞伽经》,补求那之缺文,剪流支之繁句,鈎深致远,文要义赅,唯識论宗于兹显矣。”法藏与日照译《密严》等经论十有余部,合24卷,则天皆为之帛序,深加赞许。
诸如此类的崇佛之举,既提高了武则天自身的地位,又使僧尼受宠若惊。佛教不仅成为三足之一,且成为大唐政局的重要支柱。
佛教进入中国后其发展方略渐变为“依傍国主”。聪慧的僧人知道武氏称帝需要舆论支持,于是不惜纂改教义,为武周篡位鼓吹。载初元年(690),沙门10人偽撰《大云经》,惑言神皇受命之事。天授四年(693),印僧菩提流支译《宝雨经》10卷有云:“爾时东方有一天子,名日月光,乘五色云,来诸佛所……佛告天曰:我涅槃,最后时分,第四五百年中,法欲灭时,汝于北赡部洲东北方摩诃支那国,实是菩萨,故现女身,为自在主……”武则天深知,她的“武周革命”大道上有儒、道拦路,自古王权天授,她非李非男,乱了天常。而与自己有缘的佛教肯定了女人可以做皇帝,武氏可以主国事,正可以皇权“佛授”抗衡皇权“天授”,假“佛威”以壮“帝威”,并洗雪篡夺之罪名。对于佛教,武则天此时不仅仅是信仰尊崇,而是有所借重和依靠了。
天授二年(691)四月,她令释教在道法之上,僧尼处道士、女冠之前。顯庆元年(656)玄奘力争的“座次问题”至此得到圆满解决,僧人扬眉吐气。《释教在道法之上制》曰:
朕先蒙金口之记,又承宝偈之文,废数表于当今,本愿标于曩劫。《大云》闡奥,明王国之祯符;《方等》发扬,显自在之丕业。驭一境而敷化,弘五戒以训人。爰开革命之阶,方启维新之运。……自今已后,释教宜在道法之上,缁服处黄冠之前。
自久视、大足年间至长安四年(704),武则天功成名就。步入暮年的武则天,回顾长达半个世纪的政治生涯,得益于佛教之处甚多,对佛祈福、求佑乃至利用,时至今日似乎该投挑报李,感恩“还愿”了。正是在这样的背景和心态中,武则天于长安四年继高宗之后再次奉迎法门寺佛指舍利入宫供养。
武则天本已参加和策划了高宗迎佛之举,有生之年还要再迎一次,其中另一个因缘是武则天和法门寺有很密切的关系,她曾以昭仪和皇后身份,随高宗先后8次去九成宫避暑,几乎每次都长达半年以上,对关中西部一带的风土人情、历史典故都很熟悉。他对曾在法门寺附近生活过的东晋时期前秦才女苏蕙深表敬重,晚年还亲自作《苏氏織锦回文记》一文以志纪念。③她对與九成宫同属岐州的法门寺“灵迹”三十年一开可令生善的傳说可谓了如指掌。顯庆四年(659),已当上皇后并掌握朝政的武则天,出于巩固政权维系人心的需要,推行崇佛政策,迎合她好大喜功,善于创新的个性心理,迫不及待地怂恿高宗举行了一场规模之宏大,场面之壮观都不亚于封禅大典的法门寺迎奉佛骨活动。在那次活动中,她显得异常活跃,引人注目,并“亲造九重宝函……赐绢囗囗五百匹,囗囗囗复益令增修”④。《法苑珠林》云:
“皇后舍所寝衣帐準价千匹绢。为舍利造金棺银椁,穷镂穷奇。以龙朔二年送还本塔,至二月十五日,京师诸僧与塔寺僧及官人等无数千人。共下舍利于石室拚之。俟三十年后非余所知。至后开瑞冀补兹处。”
武则天当时的活跃状况可想而知。论到自己亲迎佛骨,更是百倍虔诚。
大历《大唐圣朝无忧王寺大圣真身宝塔碑铭》曰:
则天圣后长安四年,敕大周囗囗囗法藏鸞台囗囗囗囗囗囗囗公暐同往开之,囗囗作囗七日行道,跼蹐荷担于东都明堂,而陈其供焉。万乘焚香,千官拜度,云五色而张盖;近结城楼,日重光以建轮,遠浮郊树……敕囗岐阳施绢三千匹。
《高僧传》卷14《文纲传》云:
(长安四年京师圣寺僧文纲)奉敕往岐州无忧王寺迎舍利。
这次奉佛一个十分重要的参与者是华严宗的实际创立者法藏,备受武则天恩宠。
唐崔致远《唐大薦福寺故寺主翻经大德法藏和尚传》载:
长安四年冬杪于道场,因对扬言及岐州舍利是阿育灵迹,即魏册所载扶风之塔也,则天特命凤阁-侍郎博陵崔玄暐与藏偕往法门寺迎之。时藏为大崇福寺主,遂与应大德纲律师等十人俱至塔所,行道七昼夜,然后启之。神辉煜爚,藏以昔尝炼指,今更墮肝,乃手肇興愿显示道俗,舍利于掌上腾光,洞照遐迩,随其福力感见天殊。或睹銑鋈睟容,或观缨毳奇像,瑰姿瑋质,乍大乍小,大或数尺,小或数寸。洎新年端月孟旬有一日入神都,其真身也,始自开塔戒道,达于洛下,凡擒瑞光者七日,抱戴者再初发匝日一也;行至武功县界,其光傍亘法门寺二也;宿崇福寺置皇堂内,光如火焰又似星流三也;行次崇仁坊门因光高举且抱且戴四也;宿渭南县兴法寺夜如昼五也;行至寿安县界光既冲天,日又抱戴六也;安置于明堂,以兜羅锦视,天后及储君顶戴时七也。崔致遠曰:愚于咸通十五年甲午春在西京,于是懿宗皇帝命使迎奉真身来自凤翔,目睹瑞应多是類焉。至有牛驾香车而礼拜者,三鹤当宝舆而徊翔者四,诸坊竖塔多致动摇。
法藏(643—712)祖籍西域康居国,从祖父辈迁来长安,所以以康为姓。16岁时曾炼一指于法门寺舍利塔前,作法供养,以誓悟佛乘。他和武则天关系密切,高宗上元元年(674)是武则天特地安排京城10位大德为他受具足戒,同时赐他《华严经》里贤首菩萨称号,所以法藏由于武则天的提携,虚龄32岁时便成为了“贤首国师”。
704年冬天,法藏奉敕迎佛骨,取出舍利时便频现灵异,舍利在他手掌之上闪出斑斓光彩,各人所见光泽不同,所见舍利大小不同。人们为了增长福力,纷纷施财,遂使一时出现“顶缸指炬者争先,舍宝投财者耻后”,寸余舍利竟牵动了帝国的神经,连至尊至贵以天后圣者自居的武则天也“身心护净,头面净虔,请藏奉持,善为善禱”。她与储君(太子)先后7次瞻礼佛骨,皆有瑞应。
崔致远是晚唐人,将之與咸通懿宗皇帝迎佛相比较,认为佛骨瑞应大体相同。看来佛骨之灵异已为大唐天子臣民广泛认同。
周永卫在《武则天与法门寺》一文中认为“武则天在唐代迎奉佛骨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1)迎奉佛骨的首创者,显庆四年(659)初次迎奉佛骨,首创之功应归于武后而不是高宗。(2)参与次数最多,历次迎奉佛骨,唯有她参与了两次,一次以大唐皇后身份垂廉听政,一次以大周皇帝身份发号施令。(3)迎奉佛骨历时最久,她参与的这两次,一次历时三年,一次四年,累计长达七年之久,而以后的迎奉,一般前后仅两三个月,显得仓促草率,最久的也不过9个月。(4)赏赐最早,显庆四年(659)初迎佛骨之时,她为舍利造金棺银椁,⑤开迎奉佛骨活动中赏赐之先河。(5)规模宏大,两次迎奉佛骨,都阵容庞大,规格极高,特别是长安四年(704)的迎奉,她任命华严宗大师法藏与凤阁侍郎崔玄暐等十余人参与,出现了“万乘焚香,千官拜庆”⑥的盛大场面。(6)影响深远,在她之后,肃宗、德宗、宪宗、懿宗纷纷步她后尘,进行迎奉佛骨活动,并对佛骨顶礼膜拜,虔诚无比。”⑦
武则天迎佛骨对法门寺文化的发展有何积极影响呢?显而易见的是再一次抬高了法门寺的地位,再一次使佛指舍利热升温,但不仅限于此,如下数端应予肯定:
其一,丰富了法门寺文化的内涵。在地域上的“开中本位意识”之外,又赋予了“官本位”,即武则天时代的法门寺文化已成为官文化,服务于皇权政治。法门寺的重大法事不再是僧人的自发活动,而直接由皇帝主持,派忠于皇帝的高僧大德和重要官吏运作,由国库给予财力支持,由史官以重大国事活动书于史策;
其二,扩大了法门寺文化的外延。因迎佛盛典牵扯到方方面面,如仪式的规格和程序,音乐仪仗队伍的组织,礼佛用的手工业品的制作。这样,法门寺文化不单纯是佛教文化,还涉及在礼仪上对传统儒教礼仪的借鉴和吸收。在舍利文化方面与道教神秘观念相融合,在法器、供养物的制作方面与大唐手工业技术相结合,在寺宇建造方面涉及建筑艺术上的梵式与汉式相融合。佛指舍利逐步发挥着法门寺文化生长点的作用。
其三,提高了法门寺的文化品位。以前的法门寺因以佛指舍利瘗埋而著称于世,故以民间性为主,有佛学造诣的高僧大德并不问津。但武则天参与并主持的大唐第一、第二两次迎奉佛骨,有智琮、弘静、法藏、文纲诸位高僧大德热心参与,佛教界对法门寺则刮目相看。使法门寺不仅“寺以佛指闻名”,还“寺以僧名”。所谓“名山有名寺,名寺有名僧”,法门寺也成三名相兼的寺院了。每读《高僧傳》,常为法门寺无名僧而扼腕叹息,其实这种情况在唐代已有改变。特别是在梵天新星玄奘硕落之后,慈恩寺也暗然失色,被法门寺取而代之,成为皇家内道场,全国名寺之冠。
①譚邽和主编《历代尺牘小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
②譚邽和主编《历代尺牘小品》,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
③《文苑英华》卷384
④《大唐聖朝无忧王寺大聖真身宝塔碑铭》
⑤⑥《大唐聖朝无忧王寺大聖真身宝塔碑铭》
⑦周永衛《武则天与法门寺》,载《法门寺文化研究》12期26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