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色情意味的欢喜佛当以北京雍和宫中的最为著名。而在中国古代的典籍中，相关的最早记载则是南宋末年郑思肖的《心史》卷下《大义略叙》：“幽州建国寺，附穹庐。侧有佛母殿，黄金铸像，裸形中立，目瞩邪僻。侧塑妖女裸形，斜目指视金佛之形。旁别塑佛与妖女裸合；种种淫状，环列梁壁间。两廊塑妖僧，或啖活小儿，或啖活大蛇，种种邪怪。後又塑一僧，青面裸形，右手擎一裸血小儿。赤双足，踏一裸形妇人。颈环小儿枯髅数枚，名曰‘摩睺罗佛’。此教妖僧，时杀人而祭。”①

    伴随元军的南下，具有藏传佛教色彩的密宗造像开始大规模出现在江南。至元十三年(1276)二月元军入临安(杭州)。次年，诏胡僧杨琏真伽为江南总摄，掌佛教，拆毁南宋宫殿、陵寝，兴建塔寺，其佛像多为藏传密教所奉形象②。特别是杭州的飞来峰，现存佛教造像67龛，共计116尊，其中藏密造像多完成於元初。

    追跟寻源，欢喜佛源自古印度的毗那夜迦神，原型为象头人身，代表着智慧。在密宗信仰体系中，欢喜佛转化为恶神。为了调服它的暴戾性格，观音菩萨化为女身与其拥抱相合，於是毗那夜迦神顿时欢喜，皈依佛法，成为欢喜佛。

    密宗在元代以喇嘛教的形式发展，所以，欢喜佛在元代的文献中多有所见。下面是吴世昌先生《密宗塑像说略》中所搜集的例子：

    (1)清人文廷式《元代画塑记》：“仁宗皇帝皇庆二年(1313)八月十六日，敕院使也纳：大圣寿万安寺内五间殿八角楼四座，令阿僧哥提调其佛像：计并禀搠思哥斡节儿、巴哈失塑之，省部给所用物，塑造大小佛像一百四十尊……西南北角楼‘马哈哥剌’等一十五尊……东西角楼四背‘马哈哥剌’等一十五尊。”

    (2)同上书：“七年(1320)四月十六日，诸色府总管朵儿只等奏：八思想吉明、里董阿二人传旨：‘於兴和路寺西南角楼内塑马哈哥剌佛及伴绕神圣，画十护神，全期至秋成。塑工命刘学士之徒张提举，画工命尚提举二人率诸工以往。所需及馆膳皆令即烈提举应付，秋间朕至时作庆赞，毋误也。’马哈哥剌一、左右佛母二、伴绕神一十二。圣画三扇，高一丈五尺，阔一丈六尺。”[原注：当係延祐七年，因皇庆只有二年。]

    (3)同上书：“至治三年(1323)十二月三十日，敕功□使阔儿、鲁同知，安童，诸色府杨总管，杜同知等：‘延华阁西徽青亭门内，可望带伴绕马哈哥剌佛像，以石砌净台，而复制木净台於两旁。其装塑之物，需之省部。此朕上都令塑成之。正为马哈哥剌佛一、左右佛母二尊，伴像神一十二尊。’”

    (4)同上书：“泰安三年(1326)三月二十日，宣政院使满秃传敕诸色府：‘可依帝师指受画大王源延寺前後殿四角楼画佛……正殿佛五尊，各带须弥座及光焰，东南角楼天王九尊，西南角楼马哈哥剌等佛一十五尊。’”③

    马哈哥剌佛有许多异名，如摩诃哥剌(《元史·释老传》)、马哈吃剌(《元史·泰定帝纪》)、马哈剌(《辍耕录》)、麻曷葛剌(《樊谢山房集》)、马哈吃剌(《樊谢山房集》)、玛哈噶拉(《卫藏通志》)、麻栗扢答(《韩门缀学续编》)，清人厉鹗《樊谢山房集》卷五有《吴山咏古诗》二首，其一为咏麻曷葛剌佛，其诗曰：“一躯俨箕踞，努目雪两眉，赤脚踏魔女，二婢相夹持。玉颅捧在手，岂是饮月支?有来左右侍，骑白象青狮。狮背匪锦幪，荐坐用人皮。髑髅乱系颈，珠贯何累累。其余不尽者，复置戟与铍。旁纪至治岁，喜捨庄严资。求福不唐捐，宰官多佞辞。我闻刘元塑，妙比元伽儿。搏换入紫闼，秘密无人知。此像琢山骨，要使千年垂。遍翻诸佛名，难解姚秦师。”④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此麻曷葛剌即密宗的欢喜佛。

    密宗在元代的兴盛，在宫廷乐队的编排上也表现出来。《元史·礼乐志五》“乐队”之“乐音王队”记载：“次四队，男子一人，戴孔雀明王像面具，披金甲，执叉，从者二人，戴毗沙神像面具，红袍，执斧。次五队，男子五人，冠五梁冠，戴龙王面具，绣氅，执圭，与前队同进，北向立。次六队，男子五人，为飞天、夜叉之像，舞蹈以进。次七队，乐工八人……与前大乐合奏《吉利牙》之曲。……次男子五人，作五方菩萨梵像，摇日月鼓。次一人，作乐音王菩萨像，执花鞚鞘子鼓，齐声舞前曲一阕，乐止。”⑤根据何剑平先生的研究，“孔雀明王”、“毗沙神”等等具有密宗信仰的特徵⑥。

    元代帝王对欢喜佛的供奉，与他们热衷於“双修”有关。《元史·奸臣·哈马》记载：“其僧(西蕃僧策林沁)，善秘密法，谓帝曰：‘陛下虽尊居万乘，富有四海，不过保见世而已。人生能几何?当受此秘密大喜乐禅定。’帝又习之，其法亦名双修法，曰演揲儿，曰秘密，皆房中术也。帝乃诏以西天僧为司徒，两蕃僧为大元国师。其徒皆取良家女，或四人或三人奉之，谓之供养。於是帝日从事於法，广取妇女惟淫是乐。又选采女为十六天魔舞。八郎者，帝诸弟，与其所谓倚纳者，皆在帝前，相与亵狎，甚至男女裸处，号所处室曰皆即无该，华言事事碍也。君臣宣淫，而群僧出入禁中，无所禁止。”⑦

    这些欢喜佛在明代遭到禁毁。据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三九引宗伯夏言《议瘞佛疏》：“大学士李时同臣言，入看即所谓大善殿者，臣等看得殿内，有金银铸像，巨细不下千百，且多为邪鬼淫亵之状；惟圣明烛其诞妄不经，一旦奋然举而除之，甚盛举也。”⑧田艺蘅《留青日札》卷二七记载此事在嘉靖十五年(1536)，夏言说：“其所为男女淫亵之像者，名曰欢喜佛，传闻欲以教太子，盖虑长於深宫之中，不知人事故也。”⑨

    清人入关之前，即开始祭奉欢喜佛。清人董含《蓴乡赘笔》卷中“淫像”记载：辽阳城中一古刹，“内塑巨人二，长各数丈，一男子北向立，一女子南面抱其颈，赤体交接，极备淫亵状。土人呼为公佛母佛，崇拜甚谨”⑩。清贵族入主中原後，宫中仍然祭奉着欢喜佛，甚至在热河行宫也有欢喜佛的身影。

    ①《四库全书存目丛书》集部第21册第139页，齐鲁书社，1997年。

    ②参阅宿白《元代杭州的藏传密教及其有关遗跡》，《文物》1990年10期。

    ③吴世昌《文史杂谈》第164—165页，北京出版社，2000年。

    ④《四部丛刊》初编本第288册，上海书店影印本，1989年。本书所引《四部丛刊》均为此版本。

    ⑤《元史》第6册第1774页，中华书局，1977年。

    ⑥何剑平《<元史·礼乐志>中的佛教面具与元代密教》，《佛教与辽金元文化国际学术研究会论文集》第42—51页，香港能仁书院，2005年。

    ⑦《元史》第15册第4852页。

    ⑧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8册第627页。

    ⑨《续修四库全书》第1129册第221页。

    ⑩《笔记小说大观》第3编第10册第677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