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九死一生才走出八百里大沙漠来到高昌,高昌王却一心想把玄奘留下,做高昌国的大法师。但玄奘表示,决不会改变西行的初衷。高昌王会不会放过玄奘?高昌王和玄奘之间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故事?
玄奘到达了高昌以后,高昌王麴文泰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想让玄奘留在高昌,充当高昌这个在西域地位非常重要的佛教国家的大法师。而玄奘也明确表达了自己不会改变西行求法意志的态度。此时,麴文泰的反应非常有意思,作为一个国王,他大概很难相信有谁能抗拒得了他所开出的条件的诱惑,所以他以为,玄奘的表白无非是想进一步试探他的诚心,于是他态度更为坚决地说了下面一段话:
弟子慕乐法师,必留供养,虽葱山可转,此意无移。乞信愚诚,勿疑不实。
意思是说:弟子我非常敬仰法师,即使葱山可以移动,我留您的心意也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
玄奘听了这番话后,依然毫不动摇,他回答说:
王之深心,岂待屡言然后知也?但玄奘西来为法,法既未得,不可中停。以是敬辞,愿王相体。
意思是说:您的心意我早就明白了,您不必这么赌咒发誓,也不必再三声明。但是我从中土西行是为了求法,现在佛法还没有求得,目的还没有达到,所以不能中途停下来。我没有办法接受您的这个要求,希望国王能够体谅我的心情。
由此看来,玄奘确实是非常了不得的一个人。既不像《西游记》里面这么窝囊,也不像《大话西游》里面那么唠叨。他在关键时刻往往言辞犀利,态度明确,而且很会根据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语气,从不同的角度来和对方进行沟通和交流。他接下来的话就首先从大义上占据有理地位:
大王曩修胜福,位为人主,非唯苍生恃仰,固亦释教悠凭,理在助扬,岂宜为碍。
意思是说:因为大王过去世世代代修福,所以今天当了国王。但是,难道仅仅是老百姓依靠您这个国王吗?不,其实连佛祖的教化都要凭借您啊!所以,您听到我西行求法的心愿,理应支持啊,怎么能阻碍我呢?
玄奘的这段话表面上看很谦恭,但是实际上是在批评麴文泰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
麴文泰当然也不是个一般的国王,他一听玄奘的话开始犀利起来,就再一次从弘法的角度来说服他:
弟子亦不敢障碍,直以国无导师,故屈留法师以引迷愚耳。
意思是说:弟子我原本也不敢阻碍您西行求法,确实是因为我这个高昌国没有大法师来教导,所以才委屈法师您留下来指引在迷茫愚昧状态下的国民。
玄奘一看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索性就来了一个充耳不闻。无论你怎么说,反正我就是不答应。但是麴文泰毕竟是一个国王,有权势者的耐性总是有限的,最后他终于发火了,而且这个发火还发得很大,连脸色都变了,提起衣襟(这是一般人准备动手动脚前的样子),大声吼道(王乃动色攘袂大言曰):
弟子有异途处师,师安能自去。或定相留,或送师归国,请自思之,相顺犹胜。
意思是说:您可别不识抬举,弟子我还有别的办法处置您,您怎么能想走就走呢?什么办法呢?两条。第一条,留在高昌,充当高昌的国师;第二条,我把您遣送回唐朝。这两条路就摆在您面前了,请您自己想一想,其实还是顺从我更好一点。
[此时此刻,麴文泰把底牌全亮出来了。玄奘要是不答应留下,他就把玄奘送回国。这肯定是玄奘不能接受的。且不说这违背他西行求法的初衷,要知道玄奘是偷渡出关的,在唐朝那么严厉的禁边令的情况下,送回去肯定要接受国法的制裁,最糟糕的是,无论答应或不答应,都将无法再继续西行了,玄奘会怎么办呢?]
面对麴文泰气势汹汹的威胁,玄奘做出了一个大家意想不到的举动。在做这个举动之前,他先撂下了这么两句话:
玄奘来者为乎大法,今逢为障,只可骨被王留,识神未必留也。
意思是说:玄奘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弘扬大法,现在遇见国王您给我设置障碍,不让我实现我的目标,那好吧,我的骨头可以被您留在高昌,但是我的意识却未必能留下。换句大白话说也就是:您留得住我的人,却留不了我的心。
玄奘的这段话可以说是又哀又绝,而其中透露出的意思就是他其实已经做好被强留在高昌的准备。说完以后,玄奘就一直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麴文泰却毫不动容,他认为玄奘这只是苦肉计而已。因此,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依然每天加倍盛情地款待玄奘。甚至玄奘每进一次餐,麴文泰都亲自托着盘子侍奉在旁。
玄奘一看,自己已经把话都说绝了,还痛哭了一场,这些都没用,于是他就只能想出一个更绝的办法——绝食。
玄奘决定绝食之后,连续端坐了三天,水浆不进口。到第四天已经是气息微弱,奄奄一息了。麴文泰认为,自己软硬兼施,玄奘早晚会接受他的条件。但他没想到的是,玄奘竟会用绝食来表明自己西行求法的决心,这下可把他吓坏了。我们在前面已经提到过,高昌是一个笃信佛教的国家,如果玄奘这么一个高僧在他手里被活活逼死的话,是于理不容的。所以麴文泰赶紧叩头谢罪,明确表示:“任法师西行,乞垂早食。”
两人经过一番较量之后,麴文泰终于在精神上输给了玄奘,完全同意了他继续西行的要求,恳求他赶快结束绝食。
[玄奘舍弃性命也要西行求法的坚定信念,终于使高昌王麴文泰答应放玄奘西行,但麴文泰是真心答应玄奘西行了,还是只是一个缓兵之计呢?]
虽然麴文泰明确表示同意玄奘继续西行的要求,但是玄奘是个谨慎的人,他怕自己一旦恢复饮食之后,麴文泰又会反悔。于是他要求麴文泰指日发誓。
麴文泰是个直性爽快之人,玄奘让他指日发誓,他索性提议俩人一起到佛祖面前去礼佛。当然,对于佛教信徒来讲,在佛祖面前发誓显然比指日发誓要郑重其事得多。不仅如此,还当着太妃(相当于皇太后)张氏的面,与玄奘结拜成为兄弟,再次确认“任师求法”。
我们马上就可以想到,在《西游记》里面,玄奘有一个非常尊贵的身份——御弟,这个“御弟”是指玄奘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异姓兄弟。但是在真实的历史当中,唐太宗跟玄奘到底有没有结成兄弟关系,无从考证。而且我们知道,唐朝政府认可的第一宗教是道教,并不是佛教。虽然唐朝佛教很兴盛(当然也有很短的反佛的时间),但是因为唐朝的皇帝姓李,所以为了表明自己出身高贵,就说自己是老子的后代,而老子所代表的道教也名正言顺地成了唐朝的第一宗教。因此,我以为,《西游记》当中,玄奘这个“御弟”身份的原形,或者说这个故事的来源,应该是在这里。玄奘不管是不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御弟”,但他的确是高昌王麴文泰的结拜兄弟。
玄奘通过自己不屈不挠的斗争,在高昌国争取到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好结果,不光没有被迫留在高昌,反而多了一个国王哥哥,真是满心欢喜。然而就在此时,麴文泰又对他提出了一个附加条件。这个条件绝对不是限制玄奘西行,而是一个很感人的条件,就是弟弟你去西天求法,我全力支持,唯一的一个愿望,就是你取经回来之后,请务必再取道高昌,到时候在高昌停留三年,接受我的供养。至于玄奘回来的时候有没有经过高昌,这我们以后再讲。
既然麴文泰同意玄奘西行,那么这个做哥哥的就开始为他进行许多准备工作,包括缝制一些衣服等等。西行的一路非常艰险,如果没有足够的支持是很难想象的。与此同时,玄奘在麴文泰为他准备行装的这一个月期间,就接受他的邀请,在高昌讲《仁王般若经》。这部经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因为在汉族的佛教传统当中,普遍相信《仁王般若经》有消灾祛难之功效。
根据史书的记载,玄奘每次开讲之前,麴文泰都亲自手执香炉,在前导引。玄奘讲经需要升座,所谓“升座”就是要到一个高座上去跏趺(盘腿坐着),这时麴文泰就会跪下,让玄奘踩着他上座(每到讲时,王躬执香炉自来迎引,将升法座,王又低跪为蹬,令法师蹑上,日日如此)。这是一个非常崇高的礼节,在东土并不多见,但是在印度却有此种礼节的记载,可见高昌国在当时也颇受西域文化的影响。
一个月过去之后,经讲完了,玄奘长途旅行的东西也给准备好了。麴文泰还专门为玄奘剃度了四个沙弥来伺候和照顾他,我们前面也提到过沙弥,但是没有做过详细的介绍。“沙弥”这个词当然是个外来语,它应该是来自于梵文sramānera。沙弥有很好不同的种类,比如有一种叫“行慈”和“勤策男”,是指七岁到二十岁之间受过十戒,但还没受过具足戒的一种见习僧人。前面我们曾经介绍过五戒,是指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沙弥所受的十戒中,前五戒跟这个完全一样,就少了一个字,“不邪淫”的“邪”字没有了,也就是说他完全不能够有两性的性关系,居士是可以有正当的两性关系的,所以它禁止的是“邪淫”,而沙弥连性关系都不可以。此外还添加了五戒,即:
六、不涂饰香蔓;
七、不听视歌舞;
八、不坐高广大床;
九、不非时食;
十、不蓄金银财宝。
“不涂饰香蔓”指不在身上涂抹或者装饰有香味的花环,这完全是印度的习惯。“不听视歌舞”指不听、不看歌舞,也就是说不能看文艺节目。“不坐高广大床”里的“床”不是现代意义上的床,是指禅床,有点像今天我们家里的靠背椅,因此这一条戒律的意思是不能坐又高又大、非常讲究的椅子。“不非时食”指必须严格遵守“过午不食”的戒律。这一条后来到了汉地佛教当中就不那么严格了,因为后来中土好多僧人是自己种地的,一日不做一日不食,如果每天只吃一顿的话,体力上支撑不住。“不蓄金银财宝”的意思很明确,这里就不多解释了。
[除了沙弥之外,麴文泰当然还为他的弟弟玄奘准备了大量的东西,这些都如实地留在了历史记载当中。这些东西究竟是什么呢?玄奘又是怎样从高昌继续西行的呢?请看下一讲“异国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