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虽然渡过了水流湍急的葫芦河,但为了绕过玉门关,他还必须通过沙漠,偷越重兵把守的边关五烽。孤身一人的玄奘在沙漠中出现了幻觉,依靠坚强的意志,终于走到了第一烽,却几乎被守关将士一箭射中,当场被擒。玄奘会不会再次引来杀身之祸?他的命运又将会如何?
胡人石槃陀认定西去之路过于危险,恐受牵连,企图半夜杀玄奘灭口,保障自己的安全。玄奘在这危急的情况下,赌咒发誓,随机应变渡过了难关,也便从此独自一人带着一匹识途老马走上了西行之路。
由于没有通关文书,玄奘只能绕玉门关而行,摆在他面前是艰难的五烽。按照小说《西游记》的说法,西行一路对玄奘的威胁主要在于形形色色的各种妖魔鬼怪,怀揣着同一个目的就是要吃又香又嫩的唐僧肉。而在真实的历史当中,他所面临的险阻主要在于非常严酷的沿途自然环境。
五烽是唐朝禁止国民出关的境界点,那里长年累月地驻守着具有高度警惕性、日夜整戈以待的守关将士。这些将士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什么生人,一旦遇见偷渡边关者,必定抓捕起来遣送回长安,甚或当即一箭射死,也是很平常的。因此玄奘要潜过五烽,不仅要战胜自然环境,还要应对人为因素的威胁,必须面对许多未知因素。但此时,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摆在他面前只有西去求法这一条路,而这也是符合他自己心愿的事业。
[玄奘要继续西行,唯一的选择就是穿越边关五烽,而五烽之间则是荒寂无人的大沙漠。此时孤身一人的玄奘,首先要面对的,就是那片吞噬过无数生命的大沙漠,玄奘要怎样才能走过这片沙漠呢?]
玄奘孤身一人朝五烽去,先要经过一大段的沙漠。在这个沙漠中,他只能望着前人留下来的痕迹——驼马的粪堆,还有一些马骨、骆驼骨、死人骨——向前行进。我自己以参加过沙漠地区的一些考察工作,在沙漠里经常会堆着一些骨头,有些一看就是动物残骸,有些则是人骨,有时候还会发现古代留下来的干尸,表明该人在沙漠里走着走着就倒地而亡,尸体经过长年累月的风化便成了干尸,还保留着死时的样子。玄奘便是跟着这些前人(主要是失败者)留下的痕迹,继续向前走。
据历史的记载,玄奘在这一段路上,由于劳累、饥渴、缺水,以及精神高度紧张,曾一度出现严重的幻觉,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感觉到身边不断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例如一支军队,随风飘扬的旌旗,甚至听到号角、军乐等各种各样的声音。在典籍中曾用十六个字来描写玄奘当时所感受到的这些惊心动魄的幻象:“易貌移质,倏忽千变,遥瞻极著,渐近而微。”也就是说,非但出现幻象,还会不断飘移,转眼之间发生千百种变化,远看非常清楚,一接近就非常模糊。
我们根据现代常识就能知道,玄奘遇见的很可能就是沙漠里经常会出现的海市蜃楼,是一种因气候异常导致的自然景观,在今天的青岛、大连等沿海城市也还可以见到。但是玄奘当时没有这种科学知识,因此不得不将其作为妖魔鬼怪记载下来。我们今天看到这样的记载,也不要轻易认为是子虚乌有,纯属人为编造,而应想到,这很可能就是当时玄奘真实经历的幻觉。
沿途遇到这样的幻境,玄奘心中自然感到恐惧,幸而他的耳鼓里还不断出现另一种声音,对他说“勿怖,勿怖”,玄奘当然认定这是佛祖传达给他的信息,于是便在这两种幻觉的交相作用下,忍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穿过这一段约八十余里的沙漠,望见第一烽就在眼前。
玄奘怕被守关的将士发现,不敢大摇大摆地走,只能偷偷摸摸地,先捱过漫长的白天。沙漠并不如我们想象的一马平川,而是常年有风侵袭,会形成流沙和沙沟地带,玄奘白天便躲在沙沟里,等待夜幕的降临,试图利用夜色的掩护穿越第一烽。入夜,他从烽台东面悄悄潜行到烽台西面,且没有被人发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就此顺利地越过第一烽。
[玄奘克服了幻觉带来的心理压力,成功走出沙漠,来到五烽中的第一烽,但他为何不趁夜色赶紧越过第一烽呢?是什么原因使他必须停留下来,并因此被守关的将士捉拿呢?]
原来玄奘必须去取水。
五烽之间一共有六百里戈壁沙漠,这段漫长的道路间,水源只存在于五个烽台警戒点内(设置烽火台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是为了控制住过关者必需的水源)。穿越沙漠的人,最难抗拒的诱惑和最大的需要,就是水。玄奘虽然成功地在夜间摸过了烽火台,但他必须就地补充他的饮用水。佛教徒对于水的使用又非常讲究——按照佛教戒律,对于僧人来讲,水分为三种,一种叫“时水”,即当时就可以取用的水,必须经过严格的过滤(所谓“僧带六物”,这六件东西之中就有滤水器);另一种叫“非时水”,即并非当场饮用之水,但也必须滤过,放在备用的容器中,预备将来需要的时候喝;第三种叫“触用水”,即是一般认定为干净的水,用来洗濯一些东西,例如钵盂、手和脸等。这些按照佛教戒律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因此像玄奘这样一位持律非常谨严的高僧,即便在没有人看到的情况下,仍然会遵循戒律取水,动静相对比较大。他饮完“时水”,还需准备“非时水”,当时不比现在有行军水壶可以用,玄奘是用皮囊或经过处理后的动物内脏来储水,为向第二烽行进做准备。
正当他站起来解下马背上的皮囊的时候,突然远处就有一箭飞来,几乎射中玄奘的膝盖,紧接着又是一箭,瞄准玄奘的腿脚而来。依照古代守关将士的精湛箭法,若非乱射,便是警告玄奘,他已经被发现了,如果继续前行,必将被乱箭射死。
玄奘一看如此情形,便大叫道:“我是僧,从京师来。汝莫射我!”随后老老实实地牵着他的马,往烽火台走去。此时天刚蒙蒙亮,驻守烽火台的校尉王祥令士卒点火,欲查来者何人。一看是个半夜偷越国境的京师僧人(玄奘的打扮、相貌或者气度,可能让王祥觉得这不是一个河西本地僧),便仔细端详起他来。玄奘一路遭遇李大亮、独孤达与石槃陀等人,已经经过了许多风浪,此时便非常镇静,显示出一种独到的应变能力,他并未做任何徒劳无益的掩饰,也没有苦苦哀求校尉王祥放他过关,反而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一个问题:“校尉颇闻凉州人说有僧玄奘欲向婆罗门国求法不?”这句问话,语气中隐然有一丝不敬,表示自己并非乞求,而是不卑不亢地提出问题,翻译成白话便是:“校尉最近是不是经常从凉州人那里听说,有一个名叫玄奘的僧人要到婆罗门国去求法?”
王祥听罢不由得一愣,接着的回答也非常有意思:“闻承奘师已东还,何因到此?”意即听说这个玄奘师父已经往东回去了,怎么会到这里来呢?这句话也隐约传达了一层不信任之意,可能在当时流传的消息中,多称玄奘已为凉州都督李大亮勒令东返。
玄奘听出王祥话中有话,便赶快出示一些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虽然没有“过所”,但有僧人随身携带的度牒。当时的度牒有严格的防伪措施,不单盖有各级主管单位的印章,还有防伪的水印,后来更是用一种印有独特花纹的豪华织锦缎来制作度牒,因此不易伪造。
王祥一看玄奘的度牒,便确信了他的身份和来历。接下来的处理方法,读者不难想见,一是如凉州都督李大亮一般,按规定勒令玄奘东归;另一则是如瓜州刺史独孤达一般,眼开眼闭,不闻不问,放任自流。但王祥的处理却与这两种殊异,提出了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建议。
王祥是敦煌人,敦煌在当时是一个非常繁华的都市,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佛教艺术中心。王祥从敦煌到河西一带来当守关将领,却仍然满怀乡愁,非常关心自己的故乡。于是他对玄奘说:
西路艰远,师终不达,今亦不与师罪,弟子敦煌人,欲送师向敦煌。彼有张皎法师,钦贤尚德,见师必喜,请就之。
意思是西天婆罗门国太遥远了,师父您是一定到达不了的,我现在也不来追究你的罪,我是敦煌人,打算将您送到敦煌去,那里有一位名叫张皎的法师,非常敬慕贤才,见到师父必定大为高兴。
这王祥也是个有趣之人,他看中玄奘相貌堂堂又有佛学修养,竟立刻想到要为家乡的佛教事业做点贡献,我看他做第一烽的守将并不合适,应该调任到敦煌人才引进办公室当主任。
他提出这样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建议,不难想见,玄奘必定滞留在当地。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此次被捕无非两种下场,一是他能说服王祥,正如之前说服李昌,令他体谅自己求法的决心,放他西去;另一是说服不成,被押解回长安。万不曾料到还有这第三种结局:王祥这位第一烽的守将竟然与他这个偷渡者谈起了条件。
当时的敦煌对于佛教徒来说并非是一个不理想的居所,反而是很多僧人内心向往的佛学圣地,慧威法师派去伴随玄奘西行的道整,当初也就是去了敦煌。一般人到了这个时候,便很可能顺着正祥的意思,答应去敦煌了。况且去敦煌并不是回长安,敦煌位于今甘肃省内,离当时的凉州并不太远,即便作为脱身之计,玄奘也完全可以先顺着他的意思,到敦煌待个一年半载,再找机会西行。
但玄奘毕竟非同一般,他当时回答王祥校尉的话,被完完整整地留在历史记载中,这段答话不仅没有一丝一毫的哀求,反而是继续不卑不亢地坚持自己的信仰和西行求法的意愿。
[这段答话说出来之后,对校尉王祥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他又会作何反应?请看下一讲“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