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1543—1603),明代僧。吴江(江苏)人,俗姓沈,字达观,号紫柏老人。性雄猛,状魁伟,少好游侠。年17,投虎丘明觉剃发。20岁受具足戎,入武塘景德寺闭关三载,期满游方,偶于五台参一老宿得悟,由是凌踩诸方,人多敬惮。万历元年(1573)至京师,依遍融九载,融为折服。后与德清相会,成为至交。主张释、道、儒三教一致。以过去梵夹本《大藏经》阅读不便,遂于万历十七年,于五台山以明代《北藏》为基础,校明代《南藏》,创刻方册《大藏经》,居四年,移径山(浙江)寂照庵继续刊刻,因称《径山藏》(即明万历版)。后与憨山议修《大明传灯录》,以禅宗凋敝,往征曹溪,以开法脉。二十八年,朝廷榷矿税,宦者乘机扰民,师遂杖策入京,思有以解之。未久妖书(有关宫廷内部倾轧之匿名书)事发,震动中外,忌者乘机陷害,师遂蒙冤下狱,乃于三十一年十二月示寂于狱中,世寿61。越十一年,葬于径山。遗有《紫柏尊者全集》三十卷。与莲池、憨山、蕅益并称为明代四大高僧。
1.紫柏尊者全集
(节选)
【简介】 真可大师并无专一师承,他虽立志恢宏禅宗,但对佛教各派及儒、释、道三家,均取融合态度,故有“名墙虽异本相同”之说。他一生从未受请担任住持,也未开堂说法。他的思想与只讲机锋、棒喝的禅僧,比较强调文字的作用。主张禅与文字不可割裂,他说:“且文字,佛语也;观照,佛心也。由佛语而达佛心,此从凡而至圣者也。”“凡佛弟子,不通文字般若,即不得观照般若,若不通观照般若,必不能契合实相般若。”下面,从《紫柏尊者全集》中选录三篇,足可见真可大师思想之一斑。
长松茹退
序
憨憨子,不知何许人。其应物之际,多出入乎孔、老之樊,然终以释氏为歇心之地。其所著书曰《茹退》者,乃自贬,非暴耀也。夫何故?立言不难,难于明理,明理不难,难于治情。能以理治情,则理愈明,理愈明,则光大,故其所立之言天下则之,鬼神尊而诃护之。憨憨子自知不能以理治情,以饮食不节而致病,病生复不畏死,犹妄著书,譬如牛马,不能力耕致远,枉费水草之余,唯所退者存焉耳。名其书曰《茹退》,不亦宜乎。虽然迫而后应,与夫不扣而自鸣者,不可同日语也。浔阳有匡石子者,谓憨憨子曰:石兄来慈,搆长松馆于此,有年数矣,徒厂然于青松白云之间。且岷江涛生,声杂钟梵,境不可谓不幽也,然未得高人胜士,击无生之磬,震缘生之梦,则梦者终不觉矣,岂至人之存心乎哉?憨憨子愀然久之,曰:敢不唯命。乃长长松为牛马焉。
诸法无生,何谓也?心不自心,由尘发知;尘不自尘,由心立尘。由尘发知,知果有哉?由心立尘,尘果有哉?心尘既无,谁为共者?若谓无因,乌有是处?吾以是知,山河大地本皆无生,谓有生者,情计耳,非理也。故曰:以理治情,如春消冰。
千年暗室,一灯能明;一灯之明,微吹能冥,明暗果有常哉?如明暗有常,则能见明暗者非常矣。知此者可以反昼为夜,反夜为昼,而能昼夜者,初无昼夜也。明暗无代谢,谓有代谢者,随分别始至也。如分别不生,明暗何在?悲夫!明则能见,暗则不能见,是谓尘使识,若识能使尘,则明暗在此,而不在彼矣。故曰:若能转物,即同如来。
火性无我,寄于诸缘。外诸缘而觅火性,何异离波觅水者哉?火性既如此,彼六大独不然乎?噫!道远乎哉?触事而真。圣远乎哉?体之即神。今触事不能真,体之不能神,盖分别性未亡也,无尘智亦未明也。
明暗生昼夜,昼夜生寒暑,寒暑生古今。脱离吾现前一念,彼皆如石女生儿。故曰: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又曰:觅心了不可得。虽然,了不可得而有。如无可得,则不可得者,曷能独存哉?
如来藏中不许有识,此古人之言也。吾则不然:众人心中不许有如来藏。夫何故?凡圣皆独立故。譬如一指屈伸,正屈时,伸何所有?正伸时,屈何所有?一现前,一不现前,固不同,而全露指体,本无优劣。故曰:师子游行,不带伴侣。
空外无色,色外无空,空兮色兮,根情而有,外情而观,则空色奚寄。故曰:情为化母,万物皆子。母亡子随,乃自然之势也。或曰:有可情化,空岂能化?憨憨子曰:空待色有,色化空殒,此理之必然者也,子何独疑?
道不生虚,则有形者何所置之?人心不虚,则无穷之善自何出焉?故曰:虚则能容,能容则大,大则无外,无外则独立。而独立者,在尧不加多,在纣不加少,然尧得之,纣失之也。
性变而为情,情变而为物。有能溯而上之,何物非性?五行相生,复能相克。天下好生而恶克,殊不知外生无克,外克无生。故达者知生生克,闻死不惑;知克生生,闻生不盈。
出者有隐者之心,处者有出者之情,皆惑也。夫出而不决,为忠不彻;处而不果,是谓大惑。噫!大惑不除。虽处于幽岩深壑之间,何异市朝。
见水不能渡者,以其无筏;见空不能蹈者,以其无翼。然筏与翼,皆属于木。木生于土。由是而观,是见土不能渡,不能蹈也。古之人有知于此者,故能不筏而浮沧海,不翼而覆太空。
我不待我而待于物,物不待物而待于我,两者相待,而物我亢然。故广土地者,见物而忘我;略荣名者,见我而忘物。一忘,一不忘,何异俱不忘?唯俱忘者可以役物我。
鸟能飞,鱼能游,然微空水,则翼不可展,尾不能动。故野马奔于远郊,长风游于太虚,苟无肆足之地,容怒之天,则殆而已矣。故君子之处小人,若不能使之各得其所用而不弃,则君子闻道奚益于世?
待欲炽始乃治之,何异一杯之水救积薪之火也。唯为之于未有,所谓未昏而我本明,未动而我本静,慎之可耳。如明极则照生,静穷即动起,照为昏媒,起为动引。故圣人预如此,乃设止观之药,治昏动之病。一朝病除药废,则向我本明本静者,又不名明静,乃曰定慧者,盖不欲忘其复性之功也。
饮食男女,众人皆欲,欲而能反者,终至于无欲。嘻!唯无欲者可以劳天下,可以安天下。
身非我有,有之者愚也。破愚莫若智,智不徒生,必生于好学,学而能辨之,非智安至此。故曰:学非是道,然足以破愚。愚破智开,始可入道矣。
能病病者,病奚从生?以不能病病,我故病焉。然病之大者,莫若生心,心生则靡所不至矣,岂惟病哉!故曰:眼病乎色,耳病乎声,心病乎我。唯忘我者,病无所病,可以药天下之病。
松本无声,风入涛生;铜本非镜,镜成生明。无情者,有情之待也。无声者,亦有声之待也。不明待明,明即不明,声即无声,情即无情。故曰:有待无待者,皆无自体,唯自心建故。达心无我者,虽处吉凶之域,而吉凶不可得而惑。
无物不神,不神有心。心有而能无者,无岂能醉哉?无不能醉,有不能昧,可以颠倒天地,有无万物。神耶?非神耶?
刻木为鱼,鱼腹空虚,以物击之,声出于无。无能出声,无果无乎?声从无出,声果有乎?噫!举一类诸,何物能愚。
有形至大者莫若天地,无形至大者莫若虚空。有道者知彼二者皆自心影响,故见空不空,见形非形。
龙为鳞虫之长,孰不宾焉?然长而有欲,则人可以豢之。豢之者,犬豕也,今龙亦可豢之,岂真龙也哉?
“介然有知,唯施是畏。”此老氏之言耳。曹溪大鉴则曰:“对境心数起,菩提作么长。”则又若有知不乖无知也。老乎?曹乎?同乎?异乎?吾不得而知。付之副墨之子,俟来者辨之。
今有百人焉,异口而同音,使听之者疑若一人焉。嗟夫!口异者,情之所感也,音同者,性之所出也。敢问性?对曰:音之前,心之初,唯无思者,可以契同耳。
世人见画鸟以为非真,见飞鸟则以为真鸟也。殊不知人借五行为身,析而观之,身则不有,何况有人?人既不有,则画鸟飞鸟独能有哉?故曰:真待假有,假忘真随忘。若然者,何真何假?
刍狗未陈,锦绣饰焉,既祭,牧竖践焉。夫刍之为狗,刍不增多,狗复为刍,刍不减少。由是而观,狗徒有名,实唯刍也。或者见刍则以为薪,见狗则以为畜。狗能防盗,薪能传火,盗能杀人,火能烧山,一相因,万相因,以至无穷,竟不可以知识知。故曰:一波才动万波随。
学所以破愚也。今有人于此,不以学破愚,而以学周欲。即此而观,则圣人设教,本在药众人之病,今药生病,则圣人之技穷矣。故曰:醍醐成毒药也。
豆在瓶中,春至则能萌芽;人在欲中,觉生则能梦除。故曰:有大觉而后知有大梦也。夫大梦者,并梦觉而言也。梦觉则梦除,觉觉则觉除,觉梦俱除,始名大觉焉。
庄周梦为蝴蝶,蝶梦为庄周,此就有心而言也。吾则曰:我梦为山河,山河梦为我,此该有心无心而言也。噫!能有心,能该有心无心者,果梦耶?果不梦耶?
万物本闲,闹之者人耳。人而不闹,天下何事。故垂衣裳而天下治者,非出有心也。
一盆之水,一拳之石,足以尽泰山沧海也。夫何故?大不自大,待小而大;小不自小,待大而小。待小而大,则天地可以置于芥子矣;待大而小,则毛孔可以容乎虚空矣。虚空无形,毛能容之,况天地万物者乎?故曰:毫厘非细,闲关其内;虚空非大,广容无外。
种松所以栖鹤也,养鹤所以代风也。故列子泠然乘风而游于八荒之外,返而失其故居,犹谓在八荒之外也。故曰:道非有无,岂可以方所求之哉?道非远近,岂可以去来疑之哉?唯不求不疑者,非上智则下愚矣。
心有真心妄心。真心照境而无生,妄心则因境牵起者也。真心物我一贯,圣不能多,凡不能少。妄心则境有多种:或以有为境,或以无为境,或以诸子各偏所见为境。故曰:心本无生因境有,六合之外,六合之内,罗笼尽矣。又,老氏以身为大患,身无患无,而不言所以然之旨。曰:假借四大以为身,则无身之所以然明矣。夫心本不劳,形累之劳,身遗则心无能劳之者。心果有乎?昔人有言全神者,心将遗之,况于身乎?故曰:有心则罪福有主,心忘主无,虽有罪福,孰主之哉?
我心未起,义路莫造,故穷天下之辨,尽天下之义,皆谓之以网张风,翦龟之毛也。虽然,善行者无足迹,善言者无舌力。如是言,如是行,谓之不言而言,不行而行。不言而言者,言满天下本无言;不行而行者,行遍天下本无行。故曰:不行而至,不言而信也。
无人以为高不过乎天,厚不过乎地,故曰天高地厚,无能匹者。殊不知天地虽高厚,亦有形之大者。夫有形离无形,形何所从;无形离有形,无形谁明?明也者,有无一致之谓也。
勇而不义谓之暴,仁而不明谓之倒。倒也是,以小伤大之谓也。唯仁不仁,乃合乎道。
月在秋水,春着花容,虽至愚者,亦未有见之而不悦也。殊不知外我一心,则水无所清,月无所明,春无所呈,花无所荣。知此者,可与言即物会心之大略也。
生公聚石为徒,与之谈《涅槃》大意,群石皆点首而肯之。夫石本无心,岂有耳哉?无心无耳,于意则肯首,于声则能受。肯之,受之,心耶?耳耶?
见欲忘身者,乃欲重于身也;见身忘欲者,乃身重于欲也。欲重之人,虽多才奚为?唯圣人因其欲而用之,终使之无欲焉。重身之人,固能忘欲,身为欲本,心则主之,而不能忘心,则身亦欲也。故曰:唯忘心者,则身无所劳。
蛇可以为龙,众人可以为圣。今众人满天下,而登圣者何稀焉?噫!风行于上,俗成于下,顾其鼓舞者何如耳。如鼓舞者不得其人,虽圣人满天下,有若无也。
“稚子弄影,不知为影所弄。”此谭子之言也。吾则曰:影弄稚子,不知为稚子所弄。谭言可以义求,吾言难以理通。谭兮,吾兮,孰先孰后,孰智孰愚,吾不得而辨,且付之无辨子焉。
吾读《庄子》,乃知周非老氏之徒也。吾读《孟子》,乃知轲非仲尼之徒也。夫何故?老氏不辩,周善辩。仲尼言性活,轲言性死。辩则失真,死则不灵。失真不灵,贤者之大疵也。
羊不知驴,驴不知马,马不知龙。谓驴不能百里,谓马不能千里,谓龙不能蜿蜒九霄,是皆以己尽人者也。夫人可以己尽,则道可以力得矣。何君至尊,臣不得而献之?父至慈,子不得而传之耶?故曰:人不可以己尽,道不可以力得。唯舍己尽人者,无情不尽,无道不得也。
日高则群阴自灭,云厚则杲日失明。今有人于此,不以无生之水沃贪欲之火,而烁灵焚和,终无息矣。
昼想之,夜梦之,想想梦梦,积岁成劫。万古一息,或谓之延,或谓之促。延兮促兮,有兮无兮,唯离念者乃知此也。
岷山而至石头,从高而下也。岷山如在天,石头如在渊。天上有水,鱼龙藏焉;渊中有陆,人物寓焉。在上者不以陆低而设底脱之防,在下者亦不以水高而忧冲洗之患者,命也,业也。故曰:知见每欲留于世间,业通屡常迁于国土。
男见女喜悦,女见男亦喜悦。男女离别,而喜悦未尝不一也。噫!喜悦之初,有不累于喜悦者存焉。人能如此,则喜悦乃思无邪也。
俭可以积福,亦可以积祸。吾同众人之俭,俭非吾俭,福必积矣。如俭人而不俭己,祸必积焉。故曰:同人之俭者,人虽饿死而不怨;俭人而不俭己者,虽温饱而不怀也。
少而不老,老而不病,病而不死,则生者无媒矣。生而不少,少而不老,老而不病,则死者亦无媒矣。噫,死为生媒,生为死媒,譬如环轮,端从何起?故曰:生本无生,死本无死。或者横生横死耳。
吴人嗜鲈鱼莼菜,燕人嗜驼乳牛乳。莼菜鲈鱼,牛乳驼乳,味虽不同,嗜无两种。鲈鱼莼菜,众人以为鲜;驼乳牛乳,众人以为膻。噫!如舌根不摇,识不尝味,天雨甘露,地产甘肥,孰知嗜哉?
公之私之,皆自心出。公则天下喜之,私则天下怒之。喜则福生,怒则祸生。知福生于公,而不能以公灭私者,欲醉其心也。
制欲不难,唯自重难。人而能自重,虽高爵厚禄不能动之。果能昭廓不动,至于动而无欲,则几于圣矣。古有节妇,谓饿死犹胜生失节,失节生犹死,遂饿而死。是以天下仰其遗烈,如月在寒空也。
皎如青天,忽尔生云。吾清净心中,念生忽然。念自生耶?固有生之者乎?生而能返,出而能归者也。生而不返,流浪他乡,竛竮辛苦,朝之莫之,弗得暂安。如长风驱云,云虽无心,茫茫不能已者,风使之然也。故曰:境风浩浩,凋残功德之林;心火炎炎,烧断觉山之路。山上有天,谁得见之?
饮食之于人也,所以资其生耳。今有人于此,不以饮食资生,反乃伤之者,盖不节之过也。饮食而能节之,小则可以资一身一家,大则可以资天下。故曰:智者能调五脏,充而用之,能调天下,非夸也。
昔之人,有力拔山者,气吞天下者。人在地上,口在人面,而能拔山。山,地也;口,亦地也。谓之地拔地,地吞天下,于理则无悖。反是,虽有其辞,乃过壮之耳。
天下以美妇人譬好花,以好花譬美妇人。殊不知以人譬花,以花譬人,而能譬譬者,非花非人也。故曰: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南人解乘舟,北人解乘马。人物虽殊,便常则一也。故使农人揖让于明堂之上,置缙绅于耕锄之间,久习虽亦安之,终非其常也。是以圣人不以反常教天下,但以中庸教之者,率其常而已矣。常则久,久则远,远生大,大无不尽,何必反常?
桃李芳浓,游蜂不待召而聚;花落,亦不待遣而散。殊不知花有荣悴,而树无代谢。夫树无代谢,则今日之零落,安知不为异日芳浓之本与?昔人有方受相印而贵震天下,即题诗于馆壁间曰:霜松雪竹钟山寺,投老归欤寄此生。噫!大悲菩萨手眼何多,果乃一些瞒他不得,良有以夫。
开眼见山水,发眼梦山水。开眼所见,世以为真,合眼所见,世以为不真。殊不知真与不真,离心无尘。尘尚非有,况山水乎哉?
闻钟声而能卜明晴者,耳聪英于人者也;过万马一见而不忘其毛色者,目明雄于人者也。故世皆以为极聪明之人也。虽然,合聪不聪,合明不明。聪之与明,果聪明欤?果不聪明欤?昔人有言曰:世人之耳非不聪,耳聪特向经中聋;世人之目非不明,目明特向经中盲。若然者,彼能卜阴晴之聪,辨马色之明,岂真聪明也耶?
孟轲言性善,荀况言性恶,扬雄言性善恶混。夫言善言恶者,是析一为二也;言善恶混者,是并二而为一也。噫!性也者,非一非二,而一而二,孰能析之,孰能并之?吾以是知析之者并之者,皆画蛇添足者也。
吾读《墨子》,然后知其非大悖于孔子者也。吾读扬子,亦知其非吝一毛而不拔者也。今曰墨子悖孔氏,杨朱吝一毛,是皆不读杨、墨书者也。杨、墨骨已朽,而不朽者寓于书。然不读其书,而随人口吻发妄排之,假使杨、墨不死,闻其排语,宁不捧腹而绝倒欤!
十习六交,恶情所积,果熟征报,所以训因也。若夫十号具足,万德周隆,亦善性所积,果熟詶因也。然恶积则受苦,善积则受乐,如一心不生,万法何咎?人而知此,则将善不敢恃,况敢为恶而甘受苦哉?故曰:善虽是美,恶固非善。善不藉恶,则为善无资矣,恶不藉善,则为善无师矣。今有人于此,必欲逐尽小人,然后天下始可治者,岂圣人之心也耶?
火胜水,水必成汤;水胜火,火必成凉。是故,《易》之《泰卦》,贵权在君子,亦使小人备得其所以。然圣人不病于《临》,而病于《大壮》者,至《泰》且固守不敢进。噫!非忧深虑远者,孰能知此。
吾读《易》,然后知六十四卦本无常性。故曰:“周流六虚,上下无常。”所以性之情之,恶之好之,凶之吉之,循环无端,变化无穷矣。
中庸之未发,即《易》之未画;发而皆中节,即《易》之已画。或曰中,或曰和,或曰道,或曰易。中也者,未发不昧已发之谓也。和也者,已发不乖未发之谓也。先天谓之道,后天谓之易。故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器成,则易行乎其中矣。外器而求易,犹外卦而求爻也,宁有是处。
深山大泽,龙蛇生焉;茂族巨姓,善恶出焉。苟不得有福慧者为之长,折摄于未有,则灭族杀身之祸将必不可免矣。故曰:一微涉动境,成此颓山势。
祸未至时,不知是福,祸至而追思无祸之日,真大福也。岂待必得万钟,然后为福哉?
勤于善者,不知善之所积;甘于恶者,亦不知恶之所积。善之所积,以其不知,福莫大焉;恶之所积,亦以其不知,祸莫大焉。良以不知生于所忽,祸之始也。知而勤之,福之梯也。故曰:忽则昧心,知则不昧。
人之心虑,整之则热恼将自洗落,而渐入清凉之域;忽而不能整,则众苦不召而至矣。至则难遣,曷若整之于未至,用力少而收功多耶!故曰:诸天正乐,修罗方嗔,是皆心虑弗整,被其所覆也。覆则本心隐蔽,非明而勇者。心虑岂易整之哉?
转识成智,非解圆而精于止观者,未之能也。夫佛性有三:缘因,了因,正因是也。缘因不明,了因不生,了因不生,正因难冥。冥也者,所以复之也。今有人于此,欲复其性而忽了因,欲发了因而忽缘因,譬如不谷而欲苗,不苗而欲*(左饣右卞),安有是理乎?《文始》虽言转识成智,而不言转识成智之所以然?所以然不明,是有名无实也。或曰:敢问转识成智之所以然?对曰:若能探释氏《唯识》之书乎?若能悉缘因、了因、正因之旨乎?曰:未也,将能之矣。噫!若果能之,则转识成智之所以然,乃在子而不在《文始》也。
《文始》转识成智之说,但言其成,不言其所以成,所以成之说不明,则义由何精。凡义精,乃可以入神致用耳。虽然义有多涂,岂易言哉?性变而为识,识有多种:曰含藏,曰传送,曰分别,曰见识、闻声、嗅香、尝味、觉触、知法,总谓之八识。唯含藏前五,果转非因载也,六之与七,乃因转非果转也。然彼七识,皆坐转非行转也。行转也者,唯分别事识之能事也。夫何故?以其量备心所备故也。合理之谓比,谓比度而知,知而不谬于圣经。合辙故曰比量,不合则非量矣。现量也者,初无分别,照境无思也。是以有志于转识成智者,苟非精辨事识,则转识成智所以然之说,终不明矣。吾故曰:《文始》言其成,不言其所以成也。
吾读《文始》,虽爱其文章精洁,光而且旷也。精则不杂,洁则清而无尘俗习,光乎其焰不可掩,旷乃包博冲远,非浅识者可窥也。虽然精之、洁之、光之、旷之,其粗也,不可精、不可洁、不可光、不可旷者,岂精精洁洁,光焉旷焉而能暴之哉?吾以是知不能暴者,精而至于密者也。故其言曰:圣智造迷,鬼神不识,不可为,不可致,不可致,不可测,不可分。强曰天、曰命、曰神、曰玄合、曰道者,亦密之之谓也。
饥饱无常法,故饱可以治饥,饥亦治饱。非但饥饱可以相治,生能治死,死能治生。死若不可治,则生生之道息矣;生若不可治,则生者不死矣。今乃生必有死,此天下之共见者也。吾以是知生本无生,死本无死,而谓祸福莫烈乎死生者,安知此乎?
《般若》总八部,雄文六百余卷,若天风海涛,音出自然,文成无心,可谓出圣之智母,陶凡之红炉也。而弘法大士乃束八部雄文成《心经》,字无三百,而显密要领罄备之矣。或者再束《心经》归一句,使反约精求者习化心通,则我法二空,无劳举足,彼岸先登矣。虽然,二空之解未精,而入神致用之机岂易发哉。
初心学者,当先求精我空之解。曰:我之有我,根于五蕴,若离五蕴,我本无我。且彼聚而成我耶?散而成我耶?聚而成我,聚必有散,我岂真我?散而成我,我则有五。聚散求之,我终无我,是谓我空。彼五者,初唯识变而有,识如幻梦,精而观之,识化法无,是谓法空。二解既成,依解起行,当于憎爱荣辱之地,死生聚散之场,力而行之,则又不在解而在行也。
吾读《棱严》,始悟圣人会物归己之旨。而古人有先得此者,则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又曰:“我今见树,树不是我,我见何见。《棱严》文字之妙,委曲精尽,胜妙独出。”此眉山之言也。
口腹累人,阳物多事。至于灭身败国亡家者岂少哉?然得其机而制之不难,不得其机而强制之,非惟无益,亦足致狂。夫机者何?噫!心未生时,心将生时,心正生时,心已生时,机乎机乎,果在谁乎?知此,则口腹绝长蛇封豕之技,阳物无星火烧山之猛矣。
老氏宗自然。夫自然也者,即无为之异称也,无为即不烦造作之谓也。若然者,则圣人设教,将教谁乎?何者?以善既自然,恶亦自然,则无往而非自然。果如此,则众人之希贤,贤希圣,始从勉然,而终至于自然之说,老氏大悖也。故老氏但言其终,而略其始之说行,则熏恶为善之教,将战而不能全胜矣。夫始终一条也,故众人希贤,贤希圣,此尽其始也;圣希天,尽其终也。尽始也者,以理治情之谓也;尽终也者,复其性也。复性,则向谓一条者,昭然在前矣,夫复何事。至此,则知自然,俱掉捧打月耳。
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六合之外,昔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论而不议。非不可论,恐骇六合之内,非不可议,恐乖五常之意。今释氏远穷六合之外,判然有归,近彻六合之内,画然无混。使高明者有超世之举,安常者无过望之争,是故析三界而为九地,会四圣而共一乘。六合之外,唯不受后有者居之;六合之内,皆有情之窟宅也。能依者名之正报,所依者谓之依报。圣也,凡也,非无因而感,皆因其最初发心为之地,有以缘生为归宿者,有以无生为归宿者。唯佛一人,即缘生而能无生,即无生而不昧缘生,遮之照之,存之泯之。譬如夜珠在盘,宛转横斜,冲突自在,不可得而思议焉。故其远穷近彻,如见掌心文理,镜中眉目也。吾故曰: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
憨憨子正沐时,以背示匡石子,曰:若见广长舌相乎?曰:不见。噫!见生不见,善反不见。岂惟背有舌,眼有耳,将毛与发,无往而非见矣。
一条也者,初本不远,在吾日用中耳;日用而不知者,外物累之也。殊不知物不自物,待我面物,我若能忘我,物岂能独立乎?故曰:唯忘我者,不惟物不能累,物且为之转也。
一盆之水,奚异沧海?谓之盆谓之海者,情而已矣。如情忘,则海尚不有,何况于盆?是时也,昭然现前者,盆乎?海乎?
通红而告我者,炽炭也;飘白而告我者,飞雪也。红白虽殊,告我则一耳。色为五尘之先,先者能告,则余者宁弗告哉?虽然,具有目目耳耳,以至意意者,亦恶能领旨乎?
缘明有见,是谓众人;不缘明能见,是谓圣人。然而鸱鸮夜撮蚤虱察秋毫,昼则嗔目而不见丘山。因暗有见,明成无见。又,虎狼猫犬昼夜俱见,则与不缘明之见何别?嘻!虎狼有待则见,而圣人有待亦见,亦待亦见。故曰:圣人处明暗之域,开物成务,明暗不能累焉。呼圣人,圣人应,呼众人,众人应,说者以圣人之应谓之唯,众人之应谓之阿。夫唯与阿皆应,而有不同者,情也。同者性也,性与情相去不远,故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既近可以习远,远者独不可习近乎?吾以是知性本无常,情亦无常。情若有常,情何所生?情若有常,性何所光?光则圆,圆则明,明即觉也。圭山曰:“统众德而大备,烁群昏而独照,故名圆觉。”
水有蛟龙,山有虎豹,樵者不敢入焉,渔者不敢浴焉,以其有物故也。知其有物而避之,不若忘我。忘我,物亦忘之。故古之人能与蛇虎为伍而两相忘者,岂有他道哉!
风、雨、雾,一耶?三耶?谓之一,则风本非雨,雨本非雾,雾非雨者。谓之三,非雾则风雨无本。故曰:雾醒成风,不醒成雨。三即一兮,一即三兮。三即一,三何所有;一即三,一亦本无。知此者,可与言一心三观之理也。
凿地可以得泉,披云可以见天。地也云也,情之譬也;泉也天也,性之喻也。今有人于此,欲坚于地,浓于云,且恣而弗制,不唯伤生,终必灭性也。
孟轲排杨墨,廓孔氏,世皆以为实然,是岂知孟子者欤?如知之,则知孟子非排杨墨,乃排附杨墨而寒孔道者也。虽然孔氏不易廓,而能廓之者。吾读仲尼以降诸书,唯文中子或可续孔脉乎。外通或有能续之者,吾不得而知也。
人身生虮虱,则怒其咂我,辄扪死之。殊不思大道为身,虮虱天地,天地为身,虮虱万物。人乃万物中之一物耳,人能推其所自,则知离大道无天地,外天地无万物。而所为人者,特灵焉而已。即形骸而观之,虮虱与人何异?而为秒而扪之,非忘其所自者,孰能忍乎?
古皇征庆喜曰:汝心果在内耶?对曰:心在身中。曰:果在中者,汝能见五脏六腑乎?曰:不见。愀然乃再征之曰:汝处室中,见室中之物乎?曰:见。今汝言心在身中而不能见身中之物,法喻相悖,于理非通也。喜穷于内,必奔于外。殊不知内为外待,外为潜根待,潜根为明暗待。反观见内为中间待,中间为随所合处待,随所合处为一切无着待,则遍计横执,缘待而立七处也。天机深者,了内穷即外穷,亏一丧两,则余处宁烦排遣然后省哉?
八者可还,皆前尘耳,唯能见八者不可还,见精也。即此而观,则见精本妙万物而无累明矣。今有人于此,缘明则见,不缘明则不见,此果见精之咎乎?噫!明了不起,五根本妙,故眼可以闻声,耳可以见色也。
如喜怒有常,即喜则终不能怒,既怒则终不能喜。以其无常,所以正喜时,忽闻不可意事,随勃然而怒;正怒时,忽闻可意事,随欣然而喜。故曰:喜不自喜,物役而喜;怒不自怒,物役而怒。呜呼!物奴我主,我不能喜怒,物役之而喜怒,何异奴之役主?而人为万物之灵,竟不能役物,终为物役,可不悲哉!
吾身至微,盈不六尺。六尺在大化之间,何异大海一沤?然是身所托者犹多焉。盖以至微之身,毛孔有八万四千,一毛孔中,一虫主之。吾饥彼亦饥,吾饱彼亦饱,吾为善彼皆蒙福,吾为恶彼皆婴祸。故有志于养生者,生不可轻。如果重生,先养其主。主者谁?主乎生者也。忆!能主乎生者,果有生乎!是以唯无我者可以养生。主生既无我,生果生乎?知此者可与言养生之道也。
智者老人以七喻,譬五欲之无益于人也。故其言曰:五欲者,得之转剧,如火益薪,其焰转炽;五欲无乐,如狗啮枯骨;五欲增诤,如鸟竞肉;五欲烧人,如逆风执炬;五欲害人,如践毒蛇;五欲无实,如梦所得;无(疑当作“五”)欲不久,假借须臾,如击石火,学人思之,亦如怨贼。呜呼!一微涉动,五欲生焉,五欲害人,七喻作焉。能善观一微者,则于因成假中,了知五欲初无所从也。夫何故?未生五欲,正生五欲,五欲生已,四运精而推之,则一微非有。惟一微之前者,固自若也。
鱼在水中不知水,人在心中不知心。如鱼能知水,人能知心,鱼果鱼乎?人果人乎?是以滴水可为六合之云,微尘可容万方之刹者,非龙非圣,人孰能之哉?吾以是知为龙不难,鱼知水难;为圣人不难,人悟心难。故曰:日用而不知者,众人也。
天地可谓大矣,而不能置于虚空之外;虚空可谓无尽矣,而不能置于吾心之外。故以心观物,物无大小,以物累心,心不能觉。惟能觉者,始知心外无物也。故曰:诸法无法体,我说唯是心;不见于无心,而起于分别。
积字成句,积句成章,积章成篇,积篇成部,部所以能诠所以然之说也。所以然之说不明,则字字句句,章章篇篇,如虫蚀木,偶尔成文。虫岂有心,乃蚀之乎?岂既无心,宁有义寓于文哉?义也者,心之变也。如喜怒未发,但谓之中,已发则曰仁、曰义、曰礼、曰智、曰信。仁有仁之宜,义有义之宜,礼智信亦各有其宜。如春宜温,夏宜热,秋宜凉,冬宜寒,冬而不寒,则谓之不宜也。是故会众义,整而不紊谓之理;由理而行,无往不达谓之道;由道而造乎归宿之地谓之德。德也者,如得字成句,得句成章,得章成篇,所以成部也。
吾读《洪范》,乃知箕子圣人也。圣人而不在位,纣在位,商亡可知已。箕谓五福六极,唯敬天爱民者,天以五福应之,反是则以六极应之。由是而观,则报复之理,因果之条,释氏未东之日,而中国有欲治天下者,未始不严于此也。今谓因果之谈,报复之唱乃释氏鼓惑愚者之技,岂君子所当道哉?噫!是说也,不唯得罪于释氏,亦箕子所当恶也。
画屏花鸟,非不悦目也,如欲使之番,使之鸣,虽圣如神禹,吾知其不能也。今有人于此,智不能周一身,力不能缚一鸡,衣之冠之,而周旋揖让,非不悦目也,然使之为上治民,何异使画花香,画鸟鸣乎?
水在釜中,非火不能热也;种在土中,非春不能生也;愚在心中,非学不能破也。今天下学非不学也,所学在于周欲,而不为破愚。是以世丧道,道丧世,世道交丧之风,扇之未已也。噫!扇之未已,则将有不可胜言者至矣。
伊兰之臭,天下之至臭也,而得旃檀熏之,则可以为香。今谓下愚者终不可教,何异伊兰终不可使之香也。如伊兰得旃檀而熏之亦可以为香,则下愚何独不可教之?但教而无倦为难,果能教而不倦,则金石可贯。人虽至愚,知觉固有,即其固有,熏之以教诲之香,久而至于熟,则其至愚之臭,亦熏而成香矣。故曰:教而无倦,惟圣人能之。
夜梦地裂,将欲逃之。逃前恐前裂,逃后恐后裂,逃左右恐左右裂。是时也,计无所出,犹逃心不能已,恐怖万出。既春雪扑窗,春梦顿觉,则床前后,床左右,地本如故,裂何曾裂。横谓裂者,乃遍计耳;如故者,依他也。噫!遍计虽忘,依他不忘,犹梦觉觉存。觉为梦本,梦本不忘,岂真觉也耶?
本惟一触,了触非性,则谓之妙触。受触所转,乃触而己,妙则失焉。故曰:妙触宣明。若然者,则广长舌相不在口而摇于身矣。宁惟身哉?待身者触。触既为人妙之阶,则声声色色皆广长舌相也。虽然,苟非听之于踵,则音岂易领哉?
竖而趍者谓之人,能竖者亦可以横,非有竖而非竖者,恶能竖竖横横?有如此者,可与言性之似也。
力不足生畏,理不明生疑。是故大言而欺人者,畏人者也;触事生疑,无事谓事者,乃不明所致也。心既不明,则中无主,中无主,谓我能见能闻,聪明特群,非愚而自欺者,恶至此欤?
孟轲见王公大人则藐之,藐之也者,有心乎?无心乎?如有心,非能藐人,乃自藐也;如我无心,奚用藐为?彼王公大人一触无心之人,将忘势之不暇,何待藐之然后使之服耶?故曰:飘瓦扑人不怒,虚舟触人人亦不怒,知其无心故也。君子怀道而游于诸侯之门,苟不以虚心应之,则无所不至矣。
惠不可妄受,受则当思惠之所自来,爱我而来耶?哀我而来耶?爱出于敬,哀出于怜,敬则我何德之有而当其敬?怜则既为男子,竖趍于天地之间,使人怜我,我不能怜人,岂丈夫也哉?故曰:币厚言甘,道人所畏。
牡丹谚谓之花王,盖尊其艳丽之富耳。殊不知青松托根于白石之上,当风霜凛冽之时;为云涛于万木之丛,使听者低回而不能去,以为海潮初鸣。夫松鸣使尘荡然,雷鸣能使群蛰顿醒,钟磐鸣能生人道心。以此言之,则牡丹之艳丽,恶能有青松劲节之风哉?
梅以香欺雪,雪以白欺梅,两者各恃其所长而相欺,互不能降,故酣战不已。噫!天风忽起,雪卷花飞,则向之所恃者安在?故曰:恃长而欺人者不能终。
海有大鱼,背负万山,山有大兽,尾占千里,众人闻而不信。兹请实之:微四尘则大地不有,微三法则大水不有,微两尘则大火不有,微一尘则大风不有。然地以水浮,水以火浮,火以风浮,风以空浮,空以心浮。夫心也者,万物一体,物我同根者也。以此而言,则焦螟可以负太山,蝼蚁可以抗雷雨。鱼大而背负万山,兽大而尾拖千里,夫复何疑?
众人爱富贵而恶贫贱,所以富贵贫贱之累,至于死犹不觉也。殊不知富贵贫贱本是一条,而一条之上强爱之、强恶之,岂理也哉?故曰:理有情无者,圣人得之,众人失之。噫!得之者虽死生在前,直使为一条,况富贵贫贱乎?
死生根于有我,有我根于无我。若然者,则有我乃无我之枝条也,而善反者即枝条而求根本,譬如瓮中捉鳖,囊中探物耳,奚难之有?虽然,众人有我习熟,无我习生。熟而能生,生而能熟,非大明至勇者,岂易之哉?
有我无我,譬一指屈伸,屈伸无常,指无隐显。今有人于此,见屈伸而忘指体,则在尧而不能加,在纣不能损者,终失之矣。
圣人众人,本唯一光。然圣人不假日月灯之明,直用本光自照,所以处昏暗之中,而昏暗不能昧也。众人则不然,本光固有而不能用,反缘日月灯之明,方始得见,此明一谢,则暗相现前。是时也,伸己指而不能见,况见天地万物者哉?
沧海无际,冰凝千尺,一夕阳回,冰生微响,则冰复为水,可立待也。吾观《复卦》,一阳生于五阴之下,阳似不能胜阴,然机在阳面不在阴,则阴不胜阳多矣。如初发心大士,即成正觉。盖众人生于五欲火中,一旦心发清凉,非至明大勇者,孰能臻此?故因该果海,譬层冰之初泮,则知复水不久焉;果彻因源,盖冰离水无体故也。噫!冰水似殊,故质碍之与融通,大相悬绝。然离冰无水,离水无冰,知此者,可与言《杂花》之大意矣。
老氏以为五音可以聋耳,五色可以瞽目,介然有知,可以惑我无知。殊不知耳目无所有,有因身有,知亦无所有,有因境有。呜呼!身心既有,则死生荣辱,好恶是非,靡所不至矣。是以大觉夫子,教天下以四大观身,四蕴观心。而八者现前,则身心并无所有。身心既无,则所谓死生荣辱,好恶是非,譬如片雪飞于红炉之上,恶得有哉?然身心之执虽解,而八者犹末涤除,复教之以四尘观四大,前境观分别心。如天机深者,即了悟外四尘,则四大无所有;外四大,四尘亦无所有;外前境,则分别心亦无所有;外分别心,则前境亦无所有;能所互洗,物我荡然。是时也,无身之身,无心之心,昭然在前矣。始知形充八极,大患莫能累焉;智周万物,热恼莫能焚焉。驾四弘之轮,乘十愿之马,飞行无际,碾穷色空,尽使博地含灵,顿跻觉地,乃大士之能事也。
心本无我而灵,故不可以有我求之,亦不可以无我求之。以有我求之,渠既无我,岂不乖渠耶?以无我求之,渠既灵然,岂不乖渠耶?既不可以有我求,复不可以无我求,则我终不可得渠耶?果如此,不唯众人绝希圣之阶,即圣人继往开来之功,可得而泯已。但渠非有无可求,要在从缘会得,故曰:从缘荐得,永无退失。缘也者,如众人以十恶五逆之缘熏之,则渠发现阿鼻之相,乃至以人缘熏之,声闻大士之缘熏之,则九界发现之相,皎如日星,唯佛一人。若不以无作之缘熏之,则渠且不能发现殊绝之妙相焉。由是而观九界之相,既循缘业发现。今有人于此,能循缘业,沂而上之,则彼无我而灵者,不待召而至矣。
宋儒者病佛老,宗老者病儒释,宗佛者病孔病李,既咸谓之病,知有病而不能治,非愚则妄我。或曰:敢请治病之方。曰:学儒而能得孔氏之心,学佛而能得释氏之心,学老而能得老氏之心,则病自愈。是方之良,蒙服之而有征者也。吾子能直下信而试之,始知蒙不欺吾子也。且儒也、释也、老也,皆名焉而已,非实也。实也者,心也。心也者,所以能儒能佛能老者也。噫!能儒能佛能老者,果儒释老各有之耶?共有之耶?又,已发未发,缘生无生,有名无名,同欤?不同欤?知此,乃可与言三家一道也。而有不同者,名也,非心也。
今有人于此,能读四库书,而约者不明,书多奚为?夫约者,心也。心为万化之主,反不能自信,乃勤朽骨糟粕,惑矣!或曰:敢问心所。曰:在眼能见,在耳能闻,如生心动念,即情也,非心也。噫!惟明心者,可与复性矣!
古有道战、德战、仁义战、智勇战。道战无心,德战怀恩,仁义战乃所以安天下之生也,智勇战乃所以强遂其志也。或有没巴鼻战者,不得无心而敌,敌则败;不得有心而敌,敌则败,畏败而不敢敌者亦败。噫!惟云门德山,善战之帅也。
(选自金陵刻经处版《紫柏老人集》卷九)
义井笔录
师说:你的性刚,一日遇诸般事,如何忍得过去?复问:如何方忍得?师说:看得自家大,自然忍得过去。复问:如何看得自家大,便忍得过去?师说:天地大,便能包容得万物;虚空大,便包得天地;我本来真心大,便包得虚空。师又说;大端人不能容物,无他,为物障碍,但自昧了真心,便自小了。《棱严》曰:空生大觉中,如海一沤发,有漏微尘国,皆依空所生,沤灭空本无,况复诸三有?大觉真心,本非有无可以形容得,才昧此心,便有虚空世界矣。是故圣人处于死生祸福之域,而死生祸福不能累者,无别奇特,不过不昧心而已。然此心虽在日用之中,众人不知,不知即是无明。无明者,谓真心本有而反不知,昧心而有虚空世界,却胶固不舍。
三界里头,总是一块情,大家在情里,要说超情之言。如达磨遭六毒,南岳思禅师遭十余毒,盖二老说话没偷心,便惹得许多好供养。偷心,情也;无偷心,性也。处于情中,而率性用事,自古及今,未始不遭魔外所害也。然向后去,害大则光愈大,故君子常吃亏,常得便宜。
师唤复,你竖起拳来。复竖拳。师问:你这拳是谁竖起?复对:是心竖起。师问:假若是没了此手,你的心何在?复罔措。师说:你要在这里自家查考看,查考不出,真是苦。复求之不解,请师开示。师曰:人都愚在这里,终日将个灯点到这里,又去人家里讨火去。
不能忘利者,必不能任怨。
要想此身从何而有,此身从何而去。知其从何而有,则知其从何而去。
《易》曰:“群龙无首,吉。”此象也。如玩象得意,则活者在我。活者既在我,则死者亦活矣。至此,则孰为意,熟为象。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我则曰:若人识得意,意外本无象,无象则无物,无意则无我。无物无我。君子何怕多,存物存我,君子多不好。宋之君子甚多,只是各有其首。首者,我相也。如各无意、无必、无固、无我,即王安石与诸攻安石者,皆君子也。
要心器利,无如甘澹泊;要身器利,无如闲劳勤。
身在心里,所以运得身动,心在身里,便运不动矣。何以故?如风筝在风里,所以风吹得风筝起,如风在风筝里,风筝大风小,小不能吹大也。心是个非里非外的,所以能里能外,他若是有里外,与里外何异?既与里外无异,自然里外不能运里外。如里外能运里外,金可博金,水可洗水矣。
心有知觉,气无知觉。四大是一气之变,一气是四大之复,故《庄子》曰:气聚则生,气散则死。生生死死,不过气之聚散耳。达人知其如此,所以方生方死之间,未尝喜生畏死也。不然则此五尺之躯,便能拘限得这无边无限之灵明矣。
如人以手运笔,笔始能画。达者由画推至于笔,由笔推至于手,由手推至于心,由心推至于无我而灵者。无我则无外。外者内之待也,我既无外,内亦穷矣,内穷则外不能独立。内外之情既枯,则无内无外,而能内能外者观前矣。《圆觉》曰:一切众生,皆证圆觉。其此谓乎?
心不自有,因境而有,此六尘缘影之心也。如此心不能查考彻了,则本有灵明之心,终不现前,譬如浮云未净,青天不露。又,世人论身时却杂说,论心时却杂身说,所以身心头脑,终是不清楚。如身心头脑清楚了,则会生死身为法身,会烦恼心为菩提心,不异屈伸己指耳。
人是有形之鬼,鬼是无形之人。谓人鬼有两心,无是理,只是有形无形差别耳。
学人先要断淫欲。断淫欲之道亦无多歧,但能识破自身,则眼前虽有西施之容,子都之貌,自然忘之矣。然识破是明,能忘是勇,如明而不勇,则多生染习,如油入面,欲使之出,亦不易易。且道身如何识破得他?先当推我未生之前,是身果有耶?果无耶?有则何劳父母交姤而生,无则既本原无,如何无中忽有此身?如是推究,推究不已,则此身一旦洞然识破了。自身既识破了,则他身不待破而破矣。自他之身既破,且道将何物为能所淫欲之具哉?若如此推究,未能识破自身,当次观父母交姤时,母心先动耶?父心先动耶?父母心一齐动耶?父母心不动耶?父母心不动,两俱无心,无心则无我。无我,谁行淫欲?父母心齐动,齐则一,一则亦无能所,淫心亦不能动。父母先后淫心动,先不是后,后不是先,本不相待,淫心亦无动。此以理推也,非情计也。又,父母交姤时,我无淫心,身因亦无,我有淫心,父母不交姤,身缘亦无,须因与缘三者合方有身。如三者合而果有身者,则父分多少,母分多少,我分多少?如是往复多少推之,推来推去,推去推来,推到情枯智讫处,则是身是有是无,不待问人而自知矣。知则明,明则不惑,不惑,则西施、子都皆我得无欲之前茅也。又,无我而灵者,性也;有我而昧者,情也。性变而为情,性无边际,情亦无边际;情复而全性,情无边际,性亦无边际;如水广冰多,冰厚水深也。
学问不多头恼,不过穷灵极数而已。穷灵,则无我而灵者全矣;极数,则有我而昧者不能昧我矣。以数不能昧我,所以一为多多,多多为一,在我而不在数也。如形骸假五行而与,非数乎?如心,形骸成而不生,形骸败而不死,可以为数之主,数乃心之奴也。众人则不然,主反为奴,奴反为主,或者谓,禅家但知性而不知命,道家但知命而不知性,此说非通也。灵,性也;数,命也。未有能穷灵而不能极数者,示有能极数而不能穷灵者。没有穷灵而不能极数,小乘是也;极数而不能穷灵,地仙是也。如曰:有物先天地,无名本寂寥,能为万象主,不逐四时凋。能为万象主者,非灵乎?万象,非数乎?又,有心统性情之说。世皆知有此说,知其义者寡矣。夫情,波也;心,流也;性,源也。外流无波,合流则源亦难寻。然此说不明,在于审情与心,心与性忽之故也。应物而无累者,谓之心,应物而有累者,谓之情;性则应物不应物,常虚而灵者是也。由是观之,情即心也,以其应物有累,但可名情,不可名心;心即情也,以其应物无累,但可名心,不可名情。然外性无应与不应,累与不累耳。若然者,情亦性也,心亦性也,性亦心也,性亦情也,有三名而无三实。此乃假言语而形容之,至其真处,大非言语可以形容仿佛也。故曰:参须实参,悟须实悟。《涅槃经》有王者库内之刀,是刀光洁明净,不惟削铁如泥,亦可以照人妍丑。削铁如泥非利乎?照火妍丑非明乎?利而明,非天下至宝乎?我心决断是非,利于库刀,照物妍丑,明如秦镜。如见可欲,则利者不利,明者不明矣。故大丈夫常要胸中无物,眼前无欲。胸中无物,则心可以包太虚;眼前无欲,则眼可以穷象先。虽然,知则易,行则难。
复探策得五数。师曰:夫五者,无我之数也。无我而数,数而无我,得非穷灵而极数,极数而穷灵哉!何者?如四方才定,则中央定,中央定,则四方定,未始有先中央而后有四方,先四方而后有中央者也。由是观之,不惟中央无我,四方亦无我。但众人昏而不察,理蔽于情,谓四方自四方,中央自中央。殊不知外四方而求中央,外中央而求四方,得非索龟之毛,求兔之角耶?又,身如中央,地水火风如四方,故金木水火若有我,则不必揽土而成体,土若有我,亦不能为四行之资。所以土不自土,四行借而成体;四行不自四行,为土所寄。如身不自身,可以复还四大,四大不自四大,可以假借成身。中央不自中央,须假借四方而为中央;四方不自四方,须资中央而为四方。噫!知此说者,则一理散为万事,万事会归一理。譬如镜中见眉目,掌中视文理,复何疑乎!夫中四无我,理也;无我而中中四四,事也。所以然者,外事无理,外理无事,犹外冰无水,外水无冰也。故曰:若人识得心,大地无寸土。紫柏则不然:若人会得理,万和一任闹,我偏得清闲,逆顺无烦恼。如二四六八十,此倚数也,非本数也。
地水火风,毫厘混不得,似乎有我,然合四者而为身,则四者又无我。故知身若有我,亦不能复还四大,身若终不能复还四大者,则人有生无死矣。又,坚湿暖动如四方,中央如身,故外四方则中央不有,外中央则四方亦不有。外坚湿暖动则身决不有,外身则坚湿暖动亦不有。学者于饮食男女之场,胜负不决,猛作此观,自然理水日深,人欲日浅矣。
有我而昧者舍得尽,则无我而灵者方得全。复问:三世一身有是事乎?师曰:有。良以身一而世三。如人行路,路有千里,而行惟一人,谓路千里,而人亦有千,此愚痴之说也。然此身非形骸生死聚散之身也,乃法身也。夫法身者,千古一瞬,万劫一息,岂但三世一身而已乎。老人告汝曰:三世一身,此密示未尝死之机也,不可忽之,痛当自重,设遇扶颠伏猛之事,直肩负荷,勿得支吾。
两人静坐,心皆清明,清则无扰,明则不昧,无扰而不昧。岂有待之心乎?适然喜境现前,则喜心生,不喜境现前,则不喜心生。如喜心是我固有之心,则不喜境现前,他只是喜,岂能成不喜心耶?三祖曰:能由境能,境由能境,欲知两段,元是一空。
人要在是非患难里滚得过,是非患难里滚不过,则好人何来?故真金须火煅,好人须境炼。
颜子隳肢体,外形骸也;黜聪明,空妄心也。妄心空则真心露,形骸外则法身全。
《离》乃心之象也,如玩象而得意,则虚而明者,在我而不在文字语言。若一切文字语言,都从虚明流出,自然文天而机妙也。唐李长者,每以南无释曩谟义,文字之师往往笑之,以为长者不辩华梵。殊不知长者独得《华严》事事无碍法界之旨。既曰事事无碍,即以梵语释华言亦可,华言释梵语亦可;以世间书释出世间书亦可,以出世间书释世间书亦可;以恶言明善言亦可,以善言明恶言亦可。言明则意得,意得,则至虚而明者常为其君,一切染净、善恶、华梵、是非、好恶,皆臣妾也,皆语言三昧儿也。呜呼!心本虚而明,世忽之而不究,皆我现前身与心,碍而不虚,昧而不明,反执吝而不肯释。殊不知碍而昧者能释之,则虚而明者不待索而至矣。由是观之,玩象得意之说,苟非嗜欲浅而天机深者,象亦不易玩,意亦不易得。复勉之。
《坛经》,曹溪六祖所说也。曹溪初不知文字语言,然闻《金刚经》而豁然大悟,遂造黄梅得衣钵而归岭南,传心宗于曹溪宝林寺,自是天下称曹溪焉。其所说《坛经》,至于性相二宗,经之纬之,错综万态,若老于文字语言三昧者也。此乃悟自心虚明之验耳。人为万物灵,知有此而不痛求而求他,谓万物灵可乎?
大丈夫得其机而已矣,机无多少,以用之不同,故似有多少耳。然象先之机,即象后之机,象后之机,即象先之机。谓之一机,则象先不是象后,谓之多机,则象后之机外象先之机。而机无别机,以乘时应物,故有象先象后之异也。
(选自金陵刻经处版《紫柏老人集》卷九)
义井语录平湖西源居士陆基忠述
师说:多读书的人终是近真,以其被佛祖圣贤语言熏得此心熟了。熏得熟了,纵习气不好,也渐渐熏得香。
师说:全要讲透这个明心见性四字。你说心性是一是二?某请师开说。师说:心性原无二。众人不见性,所以说百姓日用而不知也。至人能自见其性,岂非明心乎?见性则心自明,非是明了心方能见得性也。
师说:志公说:“坐卧不知原是道,只么忙忙受辛苦。”师又说:道如水,水中有鱼大几千里者,有鱼小如毛发者。大鱼以为我大,小鱼以为我小,此情也,非理也。理则鱼无大小,皆全是水。作如是观,此理也,非情也。情本无根,自性交而有之。无我而灵者,性也;有我而昧者,情也。众人率有我而昧者应事,所以能通天下之情,而吉凶祸福不能累尔。说虽如此,名不检则义不精,义不精则理不彻,理不彻则性不尽,性不尽欲至于命,无有是处。夫命,用也。此用现前,虚空可以卷舒,有无可以为一条。佛说,有无二法,摄尽一切法。故至于命者,先天而天不违。天尚不违,万物能违之哉?此等意思,口说滑然可听,闻者易生欢喜。然要此用现前,热恼根拔不尽,清凉梦不曾醒,谓之尽性则可,谓之至于命则不可。古德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喷鼻香。”夫寒彻骨者,如颜子隳肢体、黜聪明,亦是个小样子。盖肢体隳则身不可得,聪明黜则心不可得,身心既皆不可得,则情死而性活矣。性活只此肢体便是法身,只此聪明便是般若。法身则无有边际,般若则智用万物而不劳。若人说法身外有芥菜子许法,此便是外道,以其心外见法故也。又,身与心,身是积聚义,心是知觉义。以实言之,身即是心,心即是身。用他积聚便名身,用他知觉便名心。曹溪曰:“吾有一物,无头无尾。”此无头无尾者见得彻了,谓之尽性;见彻了能用得,谓之命。我故曰:命,用也。
师饭毕说:晋肇法师得罪于姚兴,兴欲杀之,肇乞假七日,作一书名《宝藏论讫》。将死时,说偈曰:“四大原非有,五蕴本来空,将头临白刃,一似斩春风。”又有一禅者,盗入室问:“有宝否?”禅曰:“有。”盗曰:“将宝来!”禅一喝,盗斩其首。师问:此二人谁有受用?某曰:死不作偈者有受用。师问曰:如何见得不作偈者有受用?某曰:不涉廉纤。师曰:后禅不独熟养,渠亦用得了。
师说:把手牵他人不得,惟人自肯乃方亲。知人者智也,身知者明也。
师说:道要知得,知得又要行得,行得又要证得,证得又要忘得,忘得方才用得。不知道者。一遇些小患难,即不能做主张,便垂首丧气。知道者值此,必有解脱之机,决不为患难绑缚。知又有浅深,有诚明而知者,有明诚而知者。诚明而知,得力终大;明诚而知,得力终弱。
师说:学道先要没偷心。
师又说偈曰:伏羲画卦若有成,伏羲有死而无生;伏羲画卦若不成,伏羲无宝而有名。惟其成与不成故,成成不成虚而灵。
师问:喜怒哀乐未发时,有我无我?若说无我,则成断灭,故未发不是死物。但未发不昧已发,始谓之中;已发不昧未发,始谓之和。
师说:《易》显道神德行。道至微者也,德行至粗者也。如能通《易》,则至微者我可以显之,至粗者我可以神之。《易》岂可不读乎!不读《易》则学问不通方。
师言,唯识界法、喻参合,理自晓然。其经文中道理,随自家活变发挥及铺叙,节奏亦自活变。前来所迷生起之由如此,伏归元真亦如此。文章驰骋也要活变,莫局死格。
师见某执笔随同随说随抄,因谓之曰:不必抄说,你既在这里与我相逢,只要查考身心,有个下落处便了。
(选自《紫柏尊者别集》卷四,据《续藏经》本第一辑第二编第三十二套第一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