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理契机之人间佛教 四、印度佛教嬗变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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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求印度佛教史实,而作五期、四期、三期,及“大乘佛法”三系的分判,与我国古德的教判相通,但抉择取舍不同,因为我是从历史观点而论判的。印度佛教的创始到衰灭,“凡经五期之演变;若取喻人之一生,则如诞生、童年、少壮、渐衰而老死也”(《印度之佛教》)。在《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自序”,说得更明白些:“印发佛教的兴起、发展又衰落,正如人的一生,自童真、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活力,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义吗?壮年而不知珍摄,转眼衰老了。老年经验多,知识丰富,表示成熟吗?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所以我不说愈古愈真,更不同情于愈后愈圆满,愈究竟的见解。”在印度佛教兴灭的过程中,明显的见到:佛教兴起于中印度的东部;渐从中印度而扩展到南印与北印(及东西印度),更发展到印度以外,而有南传与北传佛教的传播。但公元四世纪以后,北印与南印的佛教日渐衰落,萎缩到中东印度,最后因印度教与伊斯兰教的入侵而灭亡。衰灭,固然有外来的因素,但发展与衰落,应有佛教自身内在的主因,正如老人的终于死亡,主因是身心的日渐老化一样。所以我尊重(童真般的)“佛法”,也赞扬(少壮般的)初期的“大乘佛法”,而作出:“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阐中期佛法之行解,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的结论。
    “佛法”,“大乘佛法”的初期与后期,“秘密大乘佛法”,印度先后传出的教典,都说这是甚深的,了义的,究竟的。如《法华经》说是“诸经中王”,《金光明经》也这样说;“秘密大乘”的教典,有些是名为“大呾特罗王”,“大仪轨王”——汉译作“大教王”的。以牛乳五味为譬喻的,《大般涅槃经》如醍醐,而在《大乘理趣六波罗蜜多经》中,譬喻醍醐的是“陀罗尼藏”。总之,每一时代的教典,都自称为最甚深、最究竟的。到底哪些教典是最甚深的,那就在信解者的理解不同了。先从修证的“正法”来说:“佛法”中,缘起是甚深的,以法性、法住、法界、(真)如、不变易性来表示他;又说涅槃是最甚深的。“要先知法住(知缘起),后知涅槃”,所以佛弟子是观缘起的无常、苦、无我我所——空,能断烦恼而证究竟涅槃的。初期大乘的《大般若经》,与文殊相关的多数教典,是“以真如为定量”,“皆依胜义”的。不分别、了解、观察缘起,而直观一切法的但名无实,而修证一切法空,一切法皆如,一切法不可得,一切法无生。《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明确地说:“深奥处者,空是其义,……(真)如、法性(界)、实际、涅槃,如是等法,是为深奥义。”空(性、真)如等种种名字,无非涅槃的异名。涅槃最甚深,本是“佛法”所说的,但“皆依胜义”——无蕴、处、界,无善无恶,无凡无圣,无修无证,一切法空的深义,一般人是容易误解的,所以《般若经》说:“为久学者,说生灭、不生灭如化。”说一切法如幻化,涅槃也如幻化,如幻如化(依龙树论)是譬喻空的。这是《般若经》的深义,是久学者所能信解修证的。又说“为新发意菩萨故,分别生灭者如化,不生不灭者不如化”,那就近于“佛法”说缘起如化,涅槃不如化了。《般若经》的深义,是容易引起误解的,所以公元二、三世纪间,代表“初期大乘”的龙树论,依《般若经》的一切法空与但名无实,会通了“佛法”的缘起中道,而说“因缘所生(缘起)法,我说即是空(性),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并且说:“若不依俗谛,不得第一义”,回归于“先知法住,后知涅槃”——“佛法”的立场。由于缘起而有,是如幻如化都无自性的,所以缘起即空。而“以有空义故,一切法得成”,正由于一切法空,所以依缘起而成立一切。《法华经》也说:“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诸法常无性,佛种从缘起”。空寂与缘起的统一(大乘是世间即涅槃的),龙树成立了“中观”的“性空唯名论”,可说通于“佛法”而又彰显“为久学者说”的甚深义。“后期大乘”的《解深密经》,是“瑜伽行派”——“虚妄唯识论”所宗依的经典。经上说:“一切诸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于是(《般若》等)经中,若诸有情已种上品善根(一),已清净障(二),已成熟相续(三),已多修胜解(四),已能积集上品福智资粮(五),彼若听闻如是法已,……依此通达善修习故,速疾能证最极究竟。”为五事具足者说,能信解、通达、修证的,就是《般若经》的“为久学者说”。但五事不具足的根机,对深奥义引起的问题不少。依《解深密经》说:有的不能了解,有的误解(空)为什么都没有,有的进而反对大乘。因此,《解深密经》依三性来作显了的解说:一切法空,是约遍计所执自性说的;依他起自性——缘起法是有的;圆成实自性——空性、法界等,因空所显是有而不是没有的。这样的解说——“了义说”,哪些五事不具的,也能信修大乘佛法了。这一解说,与《般若经》的“为初发意(心)者说”,是大致相同的。对甚深秘密,作不深不密的浅显说明,称为了义说。适应不同根性而有此二类,《般若经》与《解深密经》本来是一致的,只是论师的解说不同吧了!“后期大乘”经,以如来藏、我、佛性、自性清净心为主流,公元三世纪起,不断的流传出来。如《大般涅槃经》“前分”,说如来大般涅槃,是常乐我净。如来是常住的,那(能成佛的)一切众生应有如来了,这就是真我。“我者,即是如来藏义;一切众生悉有佛性,即是我义”;“我者即是如来”。《大般涅槃经》与《如来藏经》等说:相好庄严的如来,在一切众生身内,但是为烦恼(业苦)所缠,还没有显现,如人在胎藏内一样,这是“真常我”说。“我”是有知的,所以与为客尘所染的自性清净心(心性本净)相合,也就是“真常心”。如来藏说,以为《般若》等“一切空经是有余说”,是不究竟的,提出了空与不空,如《大般涅槃经》说:“空者,谓无二十五有及诸烦恼,一切苦,一切相,一切有为行;不空者,谓真实善色,常乐我净,不动不变。”如来真解脱——大般涅槃(如来)是不空的,空的是生灭有为的诸行,这与《般若经》“为初发意者说”的,倒是非常吻合!后来《胜鬘经》以“如来空智”——如来空性之智(有如智不二意义),而说空如来藏、不空如来藏,也是这一意义。“有异法是空,有异法不空”,与我国空即不空,不空即空的圆融说不同。在世俗语言中,“如来”有神我的意义,“胎藏”有《梨俱吠陀》的神话渊源,所以如来藏、我的思想,与传统的(“佛法”与“初期大乘”)佛法,有相当的距离。因此,或者以“空”、“缘起”来解说佛性(不再说如来藏了),众生“当(来)有佛性”,而不是一切众生“定有佛性”,如《大般涅槃经》“后分”所说。或以如来藏为依真如的不了义说,如“瑜伽行派”。然在如来藏说主流,以为这是最甚深的,唯佛能了了知见,十住菩萨也只能少分见;声闻与一般人,只能仰信,只存在于理想、信仰心中。如来藏说,有印度神学意味,而教典的传出,正是印度教复兴的时候;如解说为适应信仰神我的一般人的方便,应该是正确的!《大般涅槃经·师子吼品》说:五百位梵志,不能信受佛说的“无我”。经上说:“我常宣说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佛性者岂非我耶”?梵志们听说有我,就发菩提心了。其实,“佛性者实非我也,为众生故说名为我”。融摄“虚妄唯识”的《楞伽经》也这样说:“为断愚夫畏无我句,……开引计我诸外道故,说如来藏。……当依无我如来之藏。”传统的佛法者,这样的净化了如来藏的真常我说,但适应一般人心的,真常我、真常心的主流——“真常唯心论”者,如《楞伽经》后出的《偈颂品》、《大乘密严经》,说“无我”是没有外道的神我,真我是有的,举种种譬喻,而说真我唯是智者所见的。这一适应神学(“为众生故”)的如来藏、我、佛性、自性清净心,是一切众生本有的——“佛德本有”说,为“秘密大乘佛法”所依;在中国,台、贤都依此而说“生佛不二”的圆教。
    再从方便来说:“佛法”——缘起甚深,涅槃更甚深,解脱生死,真是谈何容易!这不是容易成就的,所以释尊有不想说法的传说。佛到底慈悲说法了,有好多人从佛出家,也有广大的在家信众,但解脱的到底是少数。为了化导大众,种善根而渐渐的引向解脱(不一定在今生),在正常的八正道外,别有适应信强慧弱(主要为在家)的六念法门——念佛,念法,念僧,念戒,念施,念天。(心)念自己归信的三宝功德,念自己持行的戒德,念自己所作的布施功德,念(自己所能得的)天界的庄严。在忧愁,恐怖,特别是濒临病重的死亡边缘,如修六念,可以心无怖畏而得内心的平安。这有点近于一般宗教,但不是祈求他力的救护。修念佛等方便,如与慧相应,那信增上人也可能证果,这就是“四证净”。由于“佛涅槃后,佛弟子对佛的永恒怀念”,发展为“大乘佛法”。“初期大乘”,念佛有了非常的发展,如《法华经》说:“更以异方便,助显第一义。”“异方便”是特殊的方便:“念佛”的因行而形成菩萨的六度大行;念佛而造佛舍利塔,(公元一世纪起)造佛像,供养、礼拜佛塔与佛像;称念佛名,都是成佛的特别方便(释尊时代是没有的)。伟大的菩萨六度大行,要久劫修行,这是怯劣根性所难以奉行的,所以有“往生净土”的“易行道”;通于一切净土,而往生西方阿弥陀佛净土,受到大乘佛教界的尊重。还有,在十方现在一切佛前,礼拜、忏悔、劝请、随喜、回向等,也是为怯劣根性说的,如信愿坚固,可以引入正常的菩萨道。以上所说的念佛法门,是一般(可浅可深)的,重要的是“观想念佛”。由于那时的佛像流行,念佛的都念佛的相好庄严。观佛身相而成就的,是般舟(一切佛现在前立)三昧。依此念佛三昧的定境,而理会出“是心作佛”,“三界唯心”(“虚妄唯识论”者的唯识说,也是从定境而理解出来的)。到了“后期大乘”,说一切众生本有如来藏,我,自性清净心,也就是本有如来德性,于是修念佛观的,不但观外在的佛,更观自身是佛。“秘密大乘佛法”,是从“易行道”来的“易行乘”,认为历劫修菩萨行成佛,未免太迂缓了,于是观佛身,佛土,佛财,佛业(称为“天瑜伽”),而求即生成佛。成佛为唯一目标,“度众生”等成了佛再说。念佛观,在佛法的演化中,是有最深远影响的!方便道的“念法”,“初期大乘”中,有了独到的发展。如《般若》、《法华经》等,说读经,(背或讽)诵经,写经,布施经典等,有重于现生利益的不可思议功德,并称般若“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一切咒王”。咒术,本是“佛法”所禁止的,渐渐的渗入“大乘佛法”,主要是为了护法,降伏邪魔。诵经与持咒,有共同的倾向,也与称名的念佛相通;音声佛事,特别是咒语,成为“秘密大乘”修持的要目。“念佛”、“念法”外,“念天”是非常重要的!“佛法”容认印度群神——天的存在,但梵天、帝释、四大王众天的鬼神,佛弟子是不信敬、不礼拜的。佛与在家、出家弟子,诸天却表示了恭敬、赞叹、归依、(自动的来)护法的真诚(邪神恶鬼在外)。佛与人间弟子,胜过了天神,是佛法的根本立场。“大乘佛法”兴起,由于《本生》中,菩萨有天神、畜生身的,所以有天菩萨在大乘经中出现,如《海龙王经》、《大树紧那罗王所问经》、《密迹金刚力士经》等。《华严经》圆融无碍,有无数的执金刚神,主城神,主地神,……大自在天,来参加法会,都是大菩萨。善财童子参访的善知识,也附入了不少的主夜神(女性夜叉)。夜叉菩萨名为金刚手,或名执金刚、金刚藏,在《华严经》中,地位高在十地以上。“初期大乘”经,深(观)广(大菩萨行)而与通俗的方便相统一,入世而又有神秘化的倾向。到了“后期大乘”,如《楞伽经》、《大集经》,说到印度著名的天神,都是如来的异名;在鬼、畜天的信仰者,所见的如来就是鬼、畜。在理论上,达到了“天佛一如”,也就是“神佛不二”,这是与印度教的兴盛有关的。到了“秘密大乘佛法”,念天的影响更深。如仿五部夜叉,及帝释在中间,四大天王四方坐的集会,而有五部如来的集会方式。天菩萨着重忿怒相,欲乐的身相。观自身是佛的佛慢,也名为天慢。而忉利天与四大王众天的男女交合而不出精,也成为实现大乐,即身成佛的修证理想。欲界天神——大力鬼王与高等畜生天的融入佛教,不但有五甘露——尿、屎、骨髓、精、血,五肉——狗肉、牛、马、象、人肉等鬼神供品;而“佛法”所禁止的咒术以外,占卜、问镜、观星宿,火祭——护摩,这些印度神教的,都纳入“秘密大乘”。念天而演变到以“天(鬼神)教”方式为佛法主流,真是世俗所说的“方便出下流”了!重信仰,重秘密(不得为未受法的人说,说了堕地狱),重修行,“索隐行怪”的“秘密大乘佛法”,是“念佛”与“念(欲)天”的最高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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