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曰:余阅前章毕,已略知静坐之益矣,请即以静坐之方法授我可乎?
答曰:未学静坐之前,宜先讲修身之学,此即静坐法之基础也。高忠宪公曰,至静中,凡平日行不慊心者一一显现,故主静要在慎独。又曰,主静之学,要在慎勤。
问曰:如不能实行修身法,而但静坐可乎?
答曰:不可。因静坐时种种抱愧之事及一切孽缘皆显现于心,虽坐而不能静也。即或不然,虽有主静之学,而无克己工夫,一旦偶涉繁华之境,恐六根为六尘所牵引,从前之静功尽失,以致坠落于三恶道,甚可惧也。试以事实证之。黄惟因问白沙,在山中十年作何事?先生曰,用功不必山林,市朝也做得。昔终南僧用功三十年,尽禅定也。有僧曰,汝习静久矣,同去长安柳街一行。及到,见了妖丽之物,粉白黛绿,心遂动了,一旦废了前三十年工夫。可见亦要于繁华波荡中学。故于动处用功,佛家谓之消磨,吾儒谓之克治(《明儒学案》八)。
问曰:今日始知修身为学静坐之基础,然修身之书多矣,宜阅何书?
答曰:古来言修身者,四子六经则过高,阅之不易了解;通俗劝善之书则过卑,通人皆不喜阅;不高不卑,适得其中者,其惟晋人葛洪所撰之《抱朴子》乎。然《抱朴子》全书亦不易卒业,其最精要者为《微旨篇》,兹为甄录如下。若能依此实行,非但静坐之基础已成,他日之为仙为佛,真未可量也。
《抱朴子·微旨篇》曰:览诸道戒,无不云欲求长生者,必欲积善立功,慈心于物,恕己及人,仁逮昆虫,乐人之吉,愍人之苦,周人之急,救人之穷,手不伤生,口不劝祸,见人之得如己之得,见人之失如己之失,不自贵,不自誉,不嫉妒胜己,不佞谄阴贼,如此乃为有德。受福于天,所作必成,求仙可冀也。若乃憎善好杀,口是心非,背向异辞,反戾直正,虐害其下,欺罔其上,叛其所事,受恩不感,弄法受赂,纵曲枉直,废公为私,刑加无辜,破人之家,收人之宝,害人之身,取人之位,侵克贤者,诛戮降伏,谤讪仙圣,伤残道士,弹射飞鸟,刳胎破卵,春夏燎猎,骂詈神灵,教人为恶,蔽人之善,危人自安,佻人自功,坏人佳事,夺人所爱,离人骨肉,辱人求胜,取人长钱,还人短陌,决放水火,以术害人,迫胁尫弱,以恶易好,强取强求,掳掠致富,不公不平,淫佚倾邪,凌孤暴寡,拾遗取施,欺绐诳诈,好说人私,持人短长,牵天援地,咒诅求直,假借不还,换贷不偿,求人无已,憎拒忠信,不顺上命,不敬所师,笑人作善,败人苗稼,损人器物,以穷人用,以不清洁饮饲他人,轻秤小斗,狭幅短度,以伪杂真,采取奸利,诱人取物,越井跨灶,晦歌朔哭。凡有一事,辄是一罪,随事轻重,司命夺其算纪,算尽则死。但有恶心而无恶迹者,夺算;若恶事而损于人者,夺纪(藏本无“夺纪”二字,疑有脱文)。若算纪未尽而自死者,皆殃及子孙也。诸横夺人财物者,或计其妻子家口以当填之,以至死丧,但不即至耳。其恶行若不足以煞其家人者,久久终遭水火劫盗,及遗失器物(藏本作“及行求遗器物”),或遇县官疾病,自营医药,烹牲祭祀所用之费,要当令足以尽其所取之直也。故道家言枉煞人者,是以兵刃而更相杀。其取非义之财,不避怨恨,譬若以漏脯(脯沾屋漏则有毒,谓之漏脯)救饥,鸩酒解渴,非不暂饱,而死亦及之矣。其曾行诸恶事,后自改悔者,若曾枉煞人,则当思救济应死之人以解之。若妄取人财物,则当思施与贫困以解之。若以罪加人,则当思荐达贤人以解之。皆一倍于所为,则可便受吉利,转祸为福之道也。能尽不犯之,则必延年益寿,学道速成也。夫天高而听卑,物无不鉴,行善不怠,必得吉报。
谨案:世俗所通行之《感应篇》,见《宋史·艺文志》。劝善之书,此为最古,而其源则出于《抱朴子·微旨篇》,故知《微知篇》即《感应篇》之祖本也。
问曰:修身法除上一则之外,更阅何书为宜?
答曰:宜阅《进德丛书》。如不能全阅,宜先阅《少年进德录》。基础愈深厚,则所建之屋可愈高;进德愈勇猛,则静坐之工夫愈坚固。此后之功效,亦不可思量。
问曰:释氏之坐禅,以何为基础?
答曰:以绝五欲、除五盖、行五法为基础。《大智度论》卷十七有言曰,行何方便得禅波罗蜜?答曰,却五事(五尘),除五法(五盖),行五行(初禅五支)。云何却五事?当呵责五欲。哀哉众生,常为五欲所恼,而犹求之不已。此五欲者,得之转剧,如火炙疥;五欲无益,如狗咬骨;五欲增争,如鸟竞肉;五欲烧人,如逆风执炬,五欲害人,如践恶蛇;五欲无实,如梦所得;五欲不久,如假借须臾。世人愚惑,贪著五欲,至死不舍为之,后世受无量苦。譬如愚人贪著好果,上树食之,不肯时下,人伐其树,树倾乃堕,身首毁坏,痛恼而死。又此五欲,得时须臾乐,失时为大苦。好蜜涂刀,舐者贪甜,不知伤舌。五欲法者,与畜生共,有智者识之,能自远离。如说有一优婆塞与众估客远出治生,是时寒雪,夜行失伴,在一古窟中住,时山神变为一女,来欲试之,说此偈言:
白雪覆山地,鸟兽皆隐藏,我独无所恃,唯愿见愍伤。
优婆塞两手掩耳而答偈言:无羞弊恶人,说此不净言,水漂火烧去,不欲闻此声。
有妇心不欲,何况造邪淫!诸欲乐甚浅,大苦患甚深。
诸欲得无厌,失之为大苦,未得愿欲得,得之为所恼。
诸欲乐甚少,忧苦毒甚多,为之失身命,如蛾赴灯火。
山神闻此偈已,即擎此人送至伴中。是为智者呵欲不可著。五欲者,名为妙色、声、香、味、触,欲求禅定,皆应弃之。云何弃色?观色之患,若人著色,诸结使火,尽皆炽然,烧害人身。如火烧金银,煮沸热蜜,虽有色味,烧身烂口,急应舍之。若人染著妙色美味,亦复如是。复次好恶在人,色无定也。何以知之?如遥见所爱之人,即生喜爱心;若遥见怨家恶人,即生怨害心;若见中人,则无怒无喜。若欲弃此,喜怒当除,邪念及色,一时俱舍。譬如洋金烧身,若欲除之,不得但欲弃火而留金,要当金火俱弃。如频婆娑罗王以色故,身入敌国,独在淫女阿梵婆罗房中,忧填王以色染故,截五百仙人手足,如是等种种因缘,是名呵色欲。云何呵声?声相不停,暂闻即灭。愚痴之人,不解声相无常变失故,于音声中妄生好乐,于已过之声念而生著。如五百仙人在山中住,甄陀罗女于雪山池中浴,闻其歌声,即失禅定,心醉狂逸,不能自持;譬如大风吹诸林树,闻此细妙歌声,柔软清净,生邪念想,是故不觉心狂。今世失诸功德,后世当堕恶道。有智之人,观声念念生灭,前后不俱,无相及者,作如是知,则不生染著。若斯智者,诸天音乐尚不能乱,何况人声!如是等种种因缘,是名呵声欲。云何呵香?人谓著香少罪,染爱于香,开结使门,虽复百岁持戒,能一时坏之。如阿罗汉常入龙宫,食已,以钵授沙弥令洗,钵中有残饭数粒,沙弥嗅之大香,食之甚美,便作方便,入师绳床下,两手捉绳床脚,其师去时,与绳床俱入龙宫。龙言此未得道,何以将来?师言不觉。沙弥得饭食,又见龙女身体端正,香妙无比,心大染著,即作要愿,我当作福,夺此龙处,居其宫殿。龙言后莫将此沙弥来。沙弥还已,一心布施持戒,专求所愿,愿早作龙。是时绕寺,足下水出,自知必得作龙,径至师本入处大池边,以袈裟覆头而入,即死,变为大龙。福德大故,即杀彼龙,举池尽赤。未尔之前,诸师及僧呵之,沙弥言我心已定,心相已出,时师将诸众僧就池观之。如是因缘,由著香故。复次有一比丘,在林中莲花池边经行,闻莲花香,鼻受心著。池神语言,汝何以舍彼林中禅净坐处,而偷我香?以著香故,诸结使卧者令皆觉起。时更有一人来入池中,多取其花,掘挽根茎,狼藉而去,池神默无所言。比丘言此人破汝池,取汝花,汝都无言,我但池岸边行,便见呵骂,云我偷香。池神言,世间恶人,常在罪垢粪中,不净没头,我不共语也。汝是禅行好人,而著此香,破汝好事,是故呵汝。譬如白氎鲜净,而有黑物点污,众人皆见,彼恶人者,譬如黑衣点墨,人所不见,谁问之者。如是等种种因缘,是名呵香欲。云何呵味?当自觉悟,我但以贪著美味故,当受众苦,洋铜灌口,啖烧铁丸。若不观食,嗜心坚著,堕不净虫中。如一沙弥心常爱酪,诸檀越饷僧酪时,沙弥每得残分,心中爱著,乐喜不离,命终之后,生此残酪瓶中。沙弥师得阿罗汉道,僧分酪时语言,徐徐,莫伤此爱酪沙弥。诸人言此是虫,何以言爱酪沙弥?答言此虫本是我沙弥,但坐贪爱残酪故,生此瓶中。师得酪分,虫在中来。师言,爱酪人,汝何以来,即以酪与之。复次如一国王,名曰月分,王有太子,爱著美味,王守园者日送好果。圆中有一大树,树上有鸟养子,鸟母常飞至香山中,取好香果以养其子,众子争之,一果堕地。守园人晨朝见之,奇甚非常,即送与王。王珍此果香色殊异,太子见之便索,王爱其子,即以与之。太子食果,得其气味,染心深著,日日欲得。王即召园人,问其所由。守园人言,此果无种,从地得之,不知所由来也。太子啼泣不食,王催责园人,仰汝得之。园人至得果处,见有鸟巢,知鸟衔来,翳身树上,伺欲取之,鸟母来时,即夺得果送,日日如是。鸟母怒之,于香山中取毒果,其香味色全似前者,园人夺得输王,王与太子食之,未久身肉烂坏而死。如是等种种因缘,是名呵著味欲。云何呵触?此触是生诸结使之大因,系缚心之根本。何以故?余四情各当其分,此则遍满身识,生处广故,多生染著。此著难离,何以知之?如人著色,观身不净三十六种,则生厌心。若于触中生著,虽知不净,贪其细软,观不净无所益,是故难离。复次以其难舍故,为之常作重罪。若堕地狱,地狱有二部,一名寒冰,一名焰火,此二狱中,皆以身触受罪,苦毒万端,此触名为大黑暗处危难之险道也。(中略)如是种种因缘,是名呵细滑欲。如是呵五欲,复次除五盖。
贪欲盖者,去道甚远,所以者何?欲为种种恼乱住处,若心著贪欲,无由近道。如除欲盖偈所说:
入道惭愧人,持钵福众生;云何纵尘欲?沉没于五情。
著铠持刀仗,见敌而退走;如是怯弱人,举世所轻笑。
比丘为乞士,除发著袈裟,五情马所制,取笑亦如是。
又如豪贵人,盛服以严身;而行乞衣食,取笑于众人。
比丘除饰好,毁形以摄心;而更求欲乐,取笑亦如是。
已舍五欲乐,弃之而不顾;如何还欲得,如愚自食吐。
如是贪欲人,不知观本愿;亦不识好丑,狂醉于渴爱。
惭愧尊重法,一切皆以弃;贤智所不亲,愚呆所爱近。
诸欲求时苦,得之多怖畏;失时怀热恼,一切无乐时。
诸欲患如是,以何当舍之?得诸禅定乐,则不为所欺。
欲乐著无厌,以何能灭除?若得不净观,此心自然无。
著欲不自觉,以何悟其心?当观老病死,尔乃出四渊。
诸欲难放舍,何以能远之?若能乐善法,此欲自然息。
诸欲难可解,何以能释之?观身得实相,则不为所缚。
如是诸观法,能灭诸欲火,譬如大澍雨,野火无不灭。
如是等种种因缘,灭除欲盖。瞋恚盖者,失诸善法之本,堕诸恶道之因,法乐之怨家,善心之大贼,种种恶口之府藏。如佛教瞋弟子偈言:
汝当知思惟,受身及处胎,秽恶之幽苦,既生之艰难。
既思得此意,而复不灭瞋,则当知此辈,则是无心人。
若无罪果报,亦无诸呵责,犹尚应慈忍,何况苦果剧。
当观老病死,一切无免者,当起慈悲心,云何恶加物?
众生相怨贼,斫刺受苦毒,云何修善人,而复加恼害?
常当行慈悲,定心修诸善,不当怀恶意,侵害于一切。
若勤修道法,恼害则不行,善恶势不并,如水火相背。
瞋恚来覆心,不知别好丑,亦不识利害,不知畏恶道。
不计他苦恼,不觉身心疲,先自受苦因,然后及他人。
若欲灭瞋恚,当思惟慈心,独处自清闲,息事灭因缘。
当畏老病死,九种瞋恼除,如是思惟慈,则得灭瞋毒。
如是等种种因缘,除瞋恚盖。睡眠盖者,能破今世三事——欲乐、利乐、福德,能破今世后世究竟乐,与死无异,唯有气息。如一菩萨以偈诃睡眠弟子言:
汝起勿抱臭身卧,种种不净假名人!
如得重病箭入体,诸苦痛集安可眠!
一切世间死火烧,汝当求出安可眠!
如人被缚将去杀,灾害垂至安可眠!
结贼不灭害未除,如共毒蛇同室宿,
亦如临阵白刃间,尔时安可而睡眠!
眠为大暗无所见,日日欺诳夺人明,
以眠覆心无所识,如是大失安可眠!
如是等种种因缘,诃睡眠盖。掉悔盖者,掉之为法,破出家心;如人摄心,犹不能住,何况掉散!掉散之人,如无钩醉象,穴鼻骆驼,不可禁制。如偈说:
汝已剃头著染衣,执持瓦钵行乞食。
云何乐著戏掉法,既无法利失世乐。
悔者如犯大罪人,常怀畏怖,悔箭入心,坚不可拔。如偈说:
不应作而作,应作而不作;悔恼火所烧,后世堕恶道。
若人罪能悔,已悔则放舍;如是心安乐,不应常念著。
若有二种悔,不作若已作;以是悔著心,是则愚人相。
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诸恶事已作,不能令不作。
如是等种种因缘,诃掉悔盖。疑盖者,以疑覆故,于诸法中不得定心。定心无故,于佛法中空无所得。譬如人入宝山,若无手者,无所能取。如说疑义偈言:
如人在歧道,疑惑无所趣,诸法实相中,疑亦复如是。
疑故不勤求,诸法之实相,是疑从痴生,恶中之弊恶。
善不善法中,生死及涅槃,定实真有法,于中莫生疑。
汝若生疑心,死王狱吏缚,如师子搏鹿,不能得解脱。
在世虽有疑,当随妙善法,譬如观歧道,利好者应逐。
如是等种种因缘故,应舍疑。弃是五盖,譬如负债得脱,重病得瘥,饥饿之地得至丰国,如从狱得出,如于恶贼中得自免济,安隐无患。行者亦如是,除却五盖,其心安隐,清净快乐;譬如日月,以五事覆曀,烟、云、尘、雾、罗睺阿修罗手障,则不能明照。人心亦如是,为五盖所覆,自不能利,亦不能益人。
若能呵五欲,除五盖,行五法——欲、精进、念、巧慧、一心。行此五法,得五枝,成就初禅。欲,名欲于欲界中出欲,得初禅。精进,名离家持戒,初夜后夜,专精不懈,节食摄心,不令驰散。念,名念初禅乐,知欲界不净,狂惑可贱,初禅为尊重可贵。巧慧,名观察筹量欲界乐、初禅乐,轻重得失。一心,名常系心缘中,(详后)不令分散。
复次专求初禅,放舍欲乐,譬如患怨常欲灭除,则不为怨之所害也。如佛为著欲婆罗门说,我本观欲,欲为怖畏、忧苦因缘,欲为少乐多苦,欲为魔网,缠绵难出;欲为烧热,干竭诸乐,譬如树林四边火起;欲为如临火坑,甚可怖畏;如逼毒蛇,如怨贼拔刀,如恶罗刹,如恶毒入口,如吞洋铜,如三流狂象,如临大深坑,如师子断道,如摩羯鱼开口。诸欲亦如是,甚可怖畏。若著诸欲,令人恼苦,著欲之人,亦如狱囚,如鹿在围,如鸟入网,如鱼吞钩,如豹搏狗,如乌在鸱群,如蛇值野猪,如鼠在猫中,如群盲临坑,如蝇著热油,如伫人在阵,如躄人遭火,如入沸咸河,如舐蜜涂刀,如四衢脔肉,如薄覆刀林,如华覆不净,如蜜涂毒瓮,如毒蛇箧,如梦虚诳,如假借当归,如幻诳小儿,如炎无实,如没入水,如船入摩羯鱼口,如雹害谷,如霹雳临人。诸欲亦如是,虚诳无实,无牢无强,乐少苦多。欲为魔军,破善功德,常为劫害众生故,出如是等种种诸喻。呵五欲,除五盖,行五法,得至初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