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远是东晋著名高僧,是东晋后期南方的佛教领袖,是中国佛教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
3.1.1
“儒道九流,皆糠粃耳。”
慧远,俗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省崞县东部)人。13岁时随舅父游学河南许昌、洛阳,大量阅读儒家、道家的典籍,对儒道思想有透彻的理解。(图20)
慧远21岁时想到南方去随豫章(今江西南昌)名儒范宣子隐居,由于适值战事,道路阻塞,没有如愿。当时,高僧道安在太行恒山建寺弘法,远近闻名,慧远携弟慧持前往参见。
道安正在讲说《般若经》,认为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都是虚幻不实的,是空的。道安引用当时风行的玄学家王弼、何晏等人主张的贵“无”思想加以解释,把般若理解为“以无为本”,把佛学与玄学结合起来。慧远听后,“豁然而悟,乃叹曰:‘儒道九流,皆糠粃耳。’”认为道安“真吾师也”,遂从之出家。从此,慧远踏上了跟随道安弘扬佛法的漫长历程。
3.1.2
“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
慧远钻研佛理,勤奋不懈。由于思路敏捷,理解深刻,以致道安经常赞叹说:“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高僧传·慧远传》)这既是对慧远佛教理论素养的高度评价,也是对慧远弘扬佛教活动的深切期待。
由于学业优异,慧远24岁时便开始讲说《般若经》。当时听众对般若学宣扬的“实相”即超时空的本体很难理解,慧远就援引《庄子》作类比来解释,使听众晓然,这是慧远融合佛、道、儒的先声。
慧远出家后,本拟前往广东罗浮山结宇,远离中原和江南,到边远偏僻的山区栖身传道,但一直为道安所挽留。晋孝武帝太元三年(公元378年),苻丕将攻陷襄阳时,道安为朱序所留,不得外出(后被苻丕送往长安),于是吩咐弟子往各地传教。临行前,道安分别对弟子们一一给予诲勉,唯独对慧远不发一言。慧远心中不安,跪而问之。“安曰:‘如汝者,岂复相扰?’”(《高僧传·慧远传》)
慧远南下是政治形势所迫,但到庐山多少带有偶然的成分。原来道安的弟子慧永,也就是慧远的师兄,曾与慧远约定,一道前往罗浮山修行。当慧远一行数十人,前往罗浮山途中,途径浔阳(今江西九江),到达庐山时,江州刺史陶范正在为慧永在庐山西北麓的香炉峰下建造西林寺,慧永遂邀请慧远同住西林寺。慧远见庐山清静,足以息心,就在西林寺旁筑龙泉精舍。后来江州刺史桓伊为慧远建东林寺,筑造精舍,别置禅林。于是慧远就久住于此,直至老死。(图21)
3.1.3
“慧远风流天下闻”
慧远在庐山长达33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高僧传·慧远传》)。他展开了多方面的活动,使庐山成为东晋、南朝时期南方佛学研究和佛教活动的中心,与北方的佛教活动中心长安相抗衡,自己则成为南方的佛教领袖。
3.1.3.1
“化兼内外”,周旋权贵名士,维护和广传佛教
东晋南北朝时期是社会经济、民族关系、意识形态等方面都发生重大变化的“乱世”,不少沙门因行为荒诞、涉足政治而声名狼藉,慧远则知道在这样的状况下,为了维护佛教、发展佛教,应对政治采取什么态度。
慧远竭力避免趋势附利,潜遁丛林,不进都邑,送客不过东林寺门外的虎溪。慧远不仅坚决谢绝要他出山做官的一切请求,甚至在晋义熙元年(公元405年),当晋安帝自江陵回京师,路过江州时,辅国何无忌劝慧远前往迎候,慧远也称病不去。如此这般,慧远既保持了佛教徒出世的特色,又排除了官方的担心,从而赢得了上层社会的赞扬,号为“慧远风流天下闻”。当时的达官贵人如桓伊、桓冲、殷仲堪、何无忌等,文人名士如刘遗民、宗炳、周续之、雷次宗、谢灵运等,都争相与他交往。甚至使一向跋扈、有“震主之威”的擅权将军桓玄,也对他一见倾心。
桓玄在图谋夺取大权的岁月里,鉴于当时佛教的迅速发展,引起政治、经济、伦理、习俗等的变化,唯恐对封建统治不利,就竭力予以压制。桓玄进攻殷仲堪,路过庐山时,曾要慧远出山相见,慧远称病不出。桓玄只得入山。桓玄见到慧远后劈头就问:“不敢毁伤,何以剪削?”慧远答道:“立身行道。”桓玄是引《孝经》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以出家违反孝道来质问慧远。慧远也以《孝经》中“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孝之终也”,回敬桓玄。慧远得心应手地引用儒家经典,敏捷机巧地回答了问题,博得了桓玄的尊敬,桓玄对左右说:“实乃生平所未见。”(《高僧传·慧远传》)
桓玄入京师自称太尉后,又致书慧远询问对于沙门不敬王者的看法,并下令沙汰沙门。在桓玄权力所及的范围内,大批佛寺被毁,大量僧徒还俗,佛教在南方受到一次沉重的冲击。为此,慧远撰写专文,回答桓玄的指责。慧远认为,沙门虽然不敬王者,否认三纲五常,与封建伦理相抵触,但佛教与儒教是一致的。在家信佛的人,要遵守封建礼法;出家为僧的人,要恬淡寡欲,求证佛果。慧远的主张,使佛法与名教统一起来,对维护封建统治有利,所以,桓玄采纳了他的建议。“唯庐山道德所居,不在搜简之例,”(《弘明集·桓玄辅政欲沙汰众僧与僚属教》)在那段时间内,庐山成了南方唯一的佛教圣地。
慧远不仅与官府、帝王交结,也与当时起义领袖卢循有往来。卢循是当时农民起义军的首领孙恩的妹夫,于晋安帝义熙六年(410年),从广州起兵北上,据江州(今江西九江),准备进攻南京时,曾上山与慧远相见。慧远曾和卢循父亲同学,见到卢循十分高兴。当时有僧人对慧远进谏说,卢循是“国寇”,与他交厚,会引起朝廷的疑虑。慧远说,佛法对众生情无取舍,一视同仁,不区别彼此,不必为相见之事而担忧,表现了慧远比一般的僧人有更高的政治见识。慧远的这一举动,无疑是掂量过政治后果的。当时,农民起义军十余万众,聚集江州,准备长驱直取南京,声势浩大,东晋的统治正在风雨飘摇之中。慧远的政治手腕是高明的,不但有助于增进农民起义军对佛教的好感,而且能得到正在追剿农民起义军、不久将成为宋武帝的刘裕的谅解。事后刘裕派使节送书信向慧远致敬,并赠送钱米。
3.1.3.2
开展南北佛教学术交流
慧远在庐山除与名士权贵周旋外,还与鸠摩罗什密切联系,开展南北佛教学术交流。姚秦弘始三年(公元401年),鸠摩罗什到达长安,慧远写信与鸠摩罗什建立联系。从此,南北两地的佛教学术交流活动频繁。慧远把自己的著作如《法性论》等送到长安,请鸠摩罗什指正,鸠摩罗什也把自己译出的《大品般若经》送给慧远。鸠摩罗什译出《大智度论》后,又请慧远作序。慧远用心钻研,虚心好学,除认真撰写序文外,还把遇到的问题一一提出,向鸠摩罗什请教。鸠摩罗什往返酬答,相互切磋。后人将这些问题辑成《大乘大义章》,成为研究鸠摩罗什和慧远两人佛教思想的重要资料。鸠摩罗什在长安译经约300卷,其中的《成实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和《法华经》等,之所以能够在南方广泛流传,实得力于慧远的倡导。在慧远影响下,庐山僧人如道生、慧观等人北上入关,到长安向鸠摩罗什问道求教,成为鸠摩罗什的重要弟子。后来,鸠摩罗什想回龟兹,慧远又作书挽留。鸠摩罗什与慧远是当时我国北方与南方的佛教巨子,两人保持联系十多年,使长安和庐山成为当时我国两大佛教中心。
慧远非常重视佛经的翻译。到庐山后,深感江东佛经不全,律藏残缺。于是派遣弟子法净、法领等,远寻众经。他们跋山涉水,历尽艰辛,终于从西域取得《方等》新经二百余部。鸠摩罗什用过这些本子,慧远则请西来的译经僧译经,所译的《阿毗昙心论》和禅法等经当时和对后世都有一定影响。
3.1.3.3
聚众讲学,撰写文章,阐发《三报论》
慧远早期从道安时,奉般若学“本无义”。后来在庐山则侧重研究修持毗昙学和禅学,其代表作是《法性论》。其主要论点是“至极以不变为性,得性以体极为宗”,“法性”是实有的。对此,鸠摩罗什曾坦率地批评慧远“近乎戏论”,有悖于大乘佛学“法无定性”的主张。结果,罗什的批评不但没有转变慧远的观点,反而是他因承认法性实有成全了慧远。
因果报应是佛教的基本理论,认为众生在未达到神界之前,总是循着“十二缘起”说所指的因果链条处在生死流转、累劫轮回的痛苦中。生死福祸,富贵贫贱,都是报应。因为人们的思想行为作“业”不一样,报应也就不一样。但是,在社会现实生活中,善有恶报、恶有善报的现象比比皆是,许多有识之士对因果报应提出质疑。于是,慧远作《三报论》、《明报应论》等,系统完整地介绍,阐发了佛教因果报应理论,反驳诸多疑问和诘难。根据佛典所说,众生造作的“业”,由于呈现的形式和程度有区别,而有身、口、意“三业”。“报”也有“三报”:现报、生报、后报。慧远解释说,人是由“心”来承受报应的,而“业”也是由“心”自感、自应形成的,表现出来也就成为“三业”。“心”的感应有快慢,所以报应也就有先后。业报是自作自受的,又是必然的,“非祈祷所能移”。人既作了“业”,就还会消失,逐渐积累就导致轻重不同的报应。之所以会出现现世的善人有恶报、恶人有善报的情况,那是因为今生之报往往是前世作业的结果。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现世行为应得的报应还未显现。
把主宰因果报应的力量归于个人行为的善恶,把造成人生苦难的社会原因归之于主观自身,是慧远因果报应说的特点。这种业报说,对于统治阶级来说,是论证了现实社会的合理性,自然受欢迎;老百姓则因为对来世寄托了幸福的希望,对报应说也容易接受。
3.1.3.4
发愿往生西方极乐净土
为了超出生死报应,避免轮回之苦,达到涅槃境界,慧远急切希望死后能转生西方净土,长住极乐世界。东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他和弟子刘遗民、周续之等123人,在庐山精舍无量寿佛像前,建斋立誓,共期往生西方佛国极乐世界。刘遗民代表大家作文以志,文中的大意是:立志通过学习,超脱生死轮回束缚,既不再受三恶报之苦,也不想享天宫之乐,只愿达到忘却苦乐的超脱自怡境界。每人根基不同,达到这种境界会有先后,发誓无论是谁,凡能捷足先登,定要提携后进同志,共达目标。如何往生西方极乐净土呢?慧远认为只要口念弥陀,心注西方,修定坐禅,息心忘念,观想念佛就可死后往生极乐净土。这种成佛的方法,比较简而易行,为一般群众所接受。因此,净土法门很快在南方流行起来。但是,后世流传的有关慧远与十八高贤立白莲社的传说,据汤用彤先生考证,是虚妄无稽的伪说。净土宗推慧远为始祖,也不合史实,因为提倡专念阿弥陀佛的净土法门,是从中唐以后才广泛流行起来的。
3.1.4
“陶潜不入莲社”与“虎溪三笑”
庐山至今流传着很多关于慧远的故事,虽然很多故事出于后人的附会,但这些故事经久不衰,至今仍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其中最为风行的就是陶潜不入莲社和“虎溪三笑”。
从唐末起,就有慧远等123人成立白莲社的传说,据《庐阜杂记》记载,慧远曾以书招陶潜,邀请他参加莲社。陶潜,字渊明,柴桑人,这时正隐居庐山。据说陶潜接信后表示:“弟子性嗜酒,法师许饮即往。”慧远表示可以通融,允许陶潜喝酒。陶潜到了东林寺,慧远劝他入白莲社,陶潜不允,“攒眉而去”。明代王守仁的诗说,“远公学佛欲援儒,渊明嗜酒不入社”。慧远借重儒家以发展佛教,这是事实。但劝陶渊明入莲社,却是虚构的。慧远成立白莲社本来就没有明文记载,邀请陶潜入社更是子虚乌有。不过,这个故事有关陶潜的情节,倒是很符合陶潜性格的。从陶潜的一些诗句如“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天道幽且远,鬼神茫昧然”等,可以看出,陶潜“攒眉而去”,是非常符合逻辑的。
虎溪三笑的故事,是说慧远平素影不出山,迹不入俗。每次送客出寺,均以寺前虎溪为界,从不过溪。但每当送陶潜和庐山简寂观道士陆修静时,则因为畅谈义理,兴犹未尽,以致送过了虎溪而不知。这时,慧远所驯养的老虎就叫吼警告,陶潜、陆修静、慧远三人乃相顾欢笑,欣然道别。宋人李伯时绘的《白莲社图》、石恪绘的《三笑图》,都把这个故事收入画图中。后来,李元中、晁补之、叶梦得等,都为《白莲社图》作记。苏轼又为《三笑图》作赞。东林寺后来又建成三笑堂。图、记、赞、堂等,都宣扬这一故事,使它成为庐山古代口碑中又一美谈。尽管出于后人杜撰,但其意蕴和情致颇耐后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