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
“不得参与世事,好结贵人”
佛教从创立之日起,就以超脱世俗、了断生死的个人解脱为最高境界,而政治恰恰是妨碍个人解脱的系缚,因此,早期原始佛教有摆脱政治的倾向。
佛祖释迦牟尼因悲怜人生,视人生为苦海,富贵为浮云,王位如粪土,毅然放弃王位,入山修清净。其所传弟子,多有王公贵族,但他们都不恋世情,不慕荣华,以出世解脱为高尚目标。为了尽量放弃物欲的累赘,避免世事的烦扰,有利于忘情绝俗,专心修道,佛教徒从衣、食、住、行等各个方面,都尽可能地不染世间俗务。如佛门弟子都必须剃须除发,身披袈裟,以示割断尘俗,离情绝世。所穿的衣服,不过三衣。甚至拣人们抛弃的旧布和破布,一条一条的拼凑成衣服,故称“粪扫衣”。所吃的食物,只以维持生命为限。所住则是随遇而安,屋檐、树下、旷野均是栖身之地。行则赤足或芒鞋,除此之外,随身所带最多是一个净水瓶供喝水盥洗之用,一个钵盂作吃饭之用。
在古代印度,豪门权贵甚至国君皈依佛门者为数甚多,但佛教徒涉足官场、干预朝政的事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原始佛教极力避免与官方发生联系,甚至为了避免这方面的瓜葛,在僧徒出家之前,还要询问他们是否是由于政治或其他方面的原因才出家的。在佛道与王道的关系上,印度原始佛教认为,“天下多道,此中王法最大,佛道为至上道”(《般泥洹经》),一定程度上把佛道凌驾于王道之上。至于佛陀与王公大臣的关系,原始佛教规定,出家的僧人高于在家的俗人,各地的国王大臣凡觐见佛陀时都必须除去冠冕,跣足礼拜直至五体投地,起身之后若佛不命坐则不敢坐,即使有座位其高度不得高出佛座或说法者的座位,否则,不能为之说法,违之则犯了“波罗提木叉”的“应当学”小戒。佛陀在世时,凡国王大臣欲以国事咨询时,佛陀只给以道德的、宗教的启示,从不直接干预军国政事,取舍完全由国王自己决定。直到临终之前,还在谆谆教诲弟子:“不得参预世事,好结贵人。”(《佛遗教经》)佛陀这种远离政治、超脱尘世的作风,后来一直为其弟子所继承,成为原始佛教的一大传统。
大乘佛教兴起以后,宣传佛祖慈悲救世,普度一切众生,把出世和入世融合起来。所谓“涅槃与世间无有少分别,世间与涅槃也无少分别,涅槃之实际,及与世间际,如是二际者,无毫厘差别。”大乘佛教中观学派奠基人龙树深受当时宝行王的支持,曾作《宝行王正论》和《劝诫王颂》,专门对宝行王讲述如何治理国家,对待臣民,如何信奉三宝,支持佛法,不亲近、崇奉外道。这种专门对统治者的说教,表达了大乘佛教的政治观点。后来的笈多王朝一度不重视佛教,佛教就作《王法正理论》,要求国王给予保护,常与沙门咨询政事,反映了大乘佛教喻伽行派对王朝的依赖。但是,由于这种思想在整个大乘佛教思想体系中所占的地位并不重要,所以,印度佛教对现实政治的态度以远离、超脱为传统。
4.1.2
“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
印度佛教传入中国时,大小乘经典同时传入中国。印度佛教在中国化的过程中,佛教表现出很强的适应性。它既能适应中国本土的固有文化,又能不断适应中国特定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因此,中国佛教对待政治的态度与印度佛教的超脱、清净就有了很大的区别。
自秦汉以来,中国古代社会政治制度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皇权高于一切,皇帝掌握着至高无上的绝对政治权力。皇帝不仅对臣僚百官、黎民百姓有生杀予夺的权力,就连人们的思想和社会的意识形态也多在皇帝的掌握之中。在古代中国,任何一种意识形态,如果它想得到长足发展,就必须为王道政治服务,取得统治者乃至皇帝的支持。反之,如果一种意识形态受到统治者的反对特别是皇帝的反对,那么它的生存就会受到威胁。因此,中国历史上一切能够生存和发展的意识形态,大多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既隶属于王道政治,又为王道政治服务。
印度佛教一传入中国这片土地,就不由自主地发生了变化,开始主动去适应专制皇权的需要,否则就不能得到发展。早在东晋时期,道安就深有体会地说:“不依国主,则法事难立。”(《高僧传·道安传》)这句话可谓淋漓尽致地道出了中国佛教与现实政治的关系。在这种背景下,中国的许多名僧和宗派都认为,出世法与世间法不应该分离,更不应该对立,而应该统一。只有把世间法修好,才能作为出世的资本。所谓“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原是要济度众生的。特别是大乘佛教,更以慈悲为怀,以普度众生为己任。中国佛教徒常常以释迦牟尼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为例,以佛陀所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不唯入地狱,且常住地狱;不惟常住地狱,而且庄严地狱”,以及地藏王所说的“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等说法为依据,提出一整套出世即入世的理论,为他们混世入俗、参与政治寻找根据。
纵观中国佛教史,佛教与现实政治的关系非常复杂,但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佛教为封建统治服务。或为封建王权的合理性提供神学论据;或是一些名僧走出山林,投身社会,乃至涉足官场,干预朝政;或是麻醉人心,通过宣传一切皆空、超脱尘世、因果报应、天堂地狱、容忍调和和恭顺柔驯等教义,使老百姓安分守己,不起来造反;或是为一些在宫廷失宠或在仕途失意的贵族、官僚提供出路,起到一种缓和统治阶级内部矛盾的作用。二是以一些抽象的佛教思想如理想、希望、道德、平等、慈爱、普救众生、自我牺牲等,以及一些传说故事,为古代的农民起义提供了宗教的外衣,成为其动员群众和组织群众的工具,还被近代资产阶级改革家用来作为宣传改革的理论和思想,鼓舞改革的勇气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