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佛教文学的奇葩——禅诗——禅诗与诗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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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2.1

    文人与禅诗

    晋代,佛教已逐渐融入到中国思想文化之中。由此,文人在其创作中必然会与佛教发生联系。

     5.2.1.1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魏晋时期,出现了一种以玄想、清谈为基调的玄言诗。西晋之后,玄言诗一度销声匿迹。但在佛教般若学的基础上,到东晋又出现了以《兰亭诗》为代表的玄言诗。当时的许多著名文人如许询、王羲之等都与名僧支遁交游。据《世说新语》记载,许询、王羲之、支遁等常在一起谈论老庄,有一次论及《庄子·逍遥游》时,“支遁作数千言,才藻新奇,花烂映发”,使王羲之流连不已。又一次,支道林、许询、谢安等名僧、清流共聚王濛家,各人均借《庄子》以抒其怀,支道林“作七百许语,叙致精丽,才藻奇拔,众咸称善。”玄言诗诗人与支遁等名僧的交游,是中国历史上诗人与名僧交游的先声。

    南北朝以后,玄言诗逐渐被山水诗取代。山水诗的集大成者,首推晋宋之际的谢灵运。谢灵运(公元385—433年),生于会稽始宁(今浙江上虞),是东晋士族谢氏之后,谢玄之孙,袭封康乐公。他是晋宋之际的大诗人,也是对佛教有精湛研究的学者。他极善于刻画景物,所作诗大多描写浙江、江西的山水名胜。他把山水与佛理结合起来,在刻画山水个性的作品中,移入一种怡然自得的禅味,留下了不少为后世传诵的佳句。如:“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云日相辉映,空水共澄鲜。”

    5.2.1.2

    “诗佛”王维

    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也是中国佛教的鼎盛时代。这一时期涌现出许多优秀诗人,他们对佛学涉足颇深,创作了大量优秀的禅诗。如柳宗元的《江雪》诗,完全是一幅空旷幽静寂寞的山水景象。其诗曰: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再如韦应物的《滁州西涧》:

    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

    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

    最后两句,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任意东西的玄思。

    当然,最著名者首推王维(公元701—761年)。王维既是一位有独特风格的大诗人,又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有“诗佛”之美誉。由于对禅理有深刻的理解,又有超绝的诗才,所以王维能够熟练地运用诗歌艺术,在描绘自然美的生动画面中寄寓禅理。王维的山水诗既含蓄隽永,神韵超然,又平淡自然,深入人心。其禅理、禅趣在似有似无之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非有妙悟,难以领略”,可谓写禅趣、禅境的极品。以他著名的《辛夷坞》诗为例,其诗曰: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明人胡应麟评价《辛夷坞》说,此诗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诗薮·内编》)此语入木三分,王维的确是对花习禅,以禅入诗的。禅宗强调“对境无心”,“无住为本”,也就是对一切境地不生忧乐之情,不粘不著,不尘不染,心念不起。禅宗还主张破除法执、我执,认为世界一切皆空,把人类的一切活动都看成是寻求解脱的妙道,把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看成是真如的外在显现。王维以禅宗的态度对待人世的一切,使他对宇宙对人生都保持着一种任运自在的恬淡心境。将这种心境融进自己的诗歌,从而使其作品显得静谧、空灵,闪耀出一种似有若无的禅光佛影。

    《辛夷坞》正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由于对境无心,所以花开花落,引不起诗人的任何哀乐之情;因为不离幻相,所以他还是看到了花开花落的自然现象;因为道无不在,所以他在花开花落之中,似乎看到了无上的妙谛:辛夷花纷纷开落,既不执着于空,也不执着于有,这是何等的自在!“纷纷”二字,表现出辛夷花此生彼死、亦生亦死、不生不死的超然态度。在王维看来,整个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里,不正是象辛夷花那样,在刹那的生灭中因果相续,无始无终、自在自为地演化着吗?不生不灭,如来异名。王维因花悟道,似乎看到了真如的永恒存在,这真如不是别的,就是万物皆有的自然本性。但是,一悟之后,王维竟分不清这道究竟是花的本性呢,还是自己心中本有的清静无染的佛性。不过,这是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悟到了道。在真如智慧的灵光下,物与我本无差别,物即我,我即物,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物我两忘的无差别境界。

    朱光潜先生曾经说过:诗虽然不是讨论哲学和宣传宗教的工具,但是它的后面如果没有哲学和宗教,就不易达到深广的境界。王维的诗之所以在今天仍有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其原因就在于此吧。

    5.2.1.3

    “诗禅”苏轼

    宋代禅宗继续流行,一些文人奉佛参禅,或与名僧交往。在禅宗思想的长期影响下,宋代文人的诗作中出现了很多极富禅味的佳作。其中最著名者就是有“诗禅”之美誉的苏轼。

    苏轼(公元1037—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山人,是北宋著名的文学家。其思想的显著特点是杂,儒、佛、道三家思想对他都有吸引力。他从青年时期习佛,晚年习染更深,自称居士。

    在中国古代诗坛词苑中,诗人与僧人相交游且留下许多轶事趣闻者,首推苏东坡。其中,又以苏东坡和了元佛印禅师交游酬唱的佳话最多。苏东坡在黄州期间结识了名动朝野的名僧了元佛印禅师,一次,他要去拜访佛印禅师,就事先写信去,要禅师如赵州禅师迎接赵王那样迎接他。赵州禅师迎接赵王是禅史上的一段著名公案:据说赵王很尊崇赵州禅师,上山参拜,禅师不但没有出门迎接,而且睡在床上不起来,对赵王说:对不起,出家人素食,力气不足,加之我已年老,所以才睡在床上见你。赵王不但没有责怪禅师,回去之后还立即派人送礼给禅师。禅师闻讯,赶紧从床上起来,披上袈裟,到门口迎接。门人对此很不理解,便问是什么道理。赵州禅师回答说:“我接待上宾是躺在床上,以本来面目相见;次一等客人,就坐起来相见;再次一等客人,就取世间俗套出门迎接。苏东坡要佛印禅师如赵州禅师接赵王那样迎接他,就是要佛印以不接而接的上宾之礼迎接他。但是,当苏东坡快到寺院时,老远就看到佛印禅师在门口迎接他。苏东坡嘲笑佛印禅师道行没有赵州禅师高远,佛印回敬一偈曰:

    赵州当日少谦光,不出山门见赵王。

    争似金山无量相,大千都是一禅床。

    所答令苏东坡不胜佩服。

    又有一次,佛印禅师将要登坛说法,苏东坡闻讯赶去,但席中已无空座,禅师便对苏东坡说:人都坐满了,此间已无学士坐处。苏东坡一向好禅,便以机锋相答:既无坐处,我就以禅师四大五蕴身为座。禅师见苏东坡与他论禅,就说: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出来,我的身体就当你的座位;如果回答不出来,你身上的玉带就得留下来。苏东坡当即答应。佛印禅师问:四大本空,五蕴非有,请问学士要坐在那里?苏东坡一时语塞,只好把玉带留下。过后,苏东坡曾为此事作一偈曰:“百千灯作一灯光,尽是恒沙妙法王。是故东坡不敢惜,借君四大作禅床。病骨难堪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佛印禅师也作一偈曰:

    石霜夺取裴休笏,三百年来众口夸。

    争似苏公留玉带,长和明月共无瑕。

    还有一次,苏东坡在瓜州任职时,与佛印所住的金山寺只有一江之隔。苏东坡向来颇为自负。一天,他作一偈曰: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意思是说自己的禅定功夫已经很深,已不为世俗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所动,并派人把偈子送给佛印禅师。禅师看后,在上面只批了两个字:“放屁!”就让来人把偈子带回去。苏东坡看了偈语之后,无名火顿起,马上坐船过江找禅师。一到南岸,佛印禅师已在江边等他。苏东坡当即责问他为何以秽言相加?禅师回答说:你不是八风都吹不动吗?为何被一屁打过江来了呢?苏东坡听后,方感自愧不如。

    由于苏东坡涉足佛教时间长,交游僧人多,佛教对他的影响很大,使他的诗作自然流露出一股浓浓的禅味。如《题西林壁》诗: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从欣赏山景中,悟出世界万物因主体观察角度的不同,结果就不同的道理,体现了禅宗“彻悟言外”的思想。

    他还写了很多表现人生如梦的诗歌,如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

    “回头自笑风波地,闭眼聊观梦幻身。”

    “人间何者非梦幻,南来万里真良图。”

    “愿君勿笑反自观,梦虫了去来殊未已。”

    “旧事真成一梦过,高谈为洗五年忙。”

    “此身自幻孰非梦,故园山水聊心存。”

    佛教的“如梦”是大乘十喻之一,是佛家人生观的表现。虽然这种人生观是消极的,苏东坡却能利用这种观念对人生进行理智的反省。既然人间的一切都是梦幻,那么人生的痛苦也不过是幻影,人世的功业名利也没有什么价值。这就使他对当时社会上所承认的价值进行了否定,从而对现实苦难淡然处之,养成了一种超然、洒脱的人生态度。这种观念与儒家用世思想相互为用,则处危难间不惧不馁,而一有机遇又能坚持理想,奋斗不已。所以,历代士大夫对苏东坡推崇备至不是偶然的,他代表了唐宋以来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纵横于儒、佛、道之间的思想倾向。

    苏东坡之后,文人中崇信佛教者代有其人,如宋濂、李贽、龚自珍等,都是诗文有相当造诣,又深受佛教,特别是禅宗影响的著名诗人。

    总之,从魏晋南北朝到两宋,在我国古代诗歌史和佛教发展史上都是一个重要阶段,其间佛教盛行,诗人辈出。许多诗人涉足佛教,结交名僧,创作了大量优秀的禅诗。

    5.2.2

    诗僧与禅诗

    所谓诗僧,就是作诗的僧人。虽然东晋时期就已产生了诗僧如支遁、慧远,但他们并未得到社会认可。“诗僧”这一称谓的真正出现是在唐朝,由于唐朝不仅以诗取士,也以诗品裁定僧人才学,因此作诗的僧人越来越多,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全唐书》录诗僧115人,僧诗2800余首,相当于唐诗的1/20。其中最为著名的有:

    5.2.2.1

    “通玄学士”王梵志

    王梵志(约公元590—660年)是隋唐之际名声最著、影响最大的诗僧,有“通玄学士”之称。王梵志的诗今存300多首,以通俗见长,语言平实质朴。既无丽词警句,又无渲染烘托,似乎平平淡淡,然而言近旨远,别有味在淡中的诗趣。如:

    吾富有钱时,妇儿看我好。

    若吾脱衣裳,与我叠袍袄。

    吾出经求去,送吾即上道。

    将钱入舍来,见吾满面笑。

    绕吾白鸽旋,恰似鹦鹉鸟。

    邂逅暂时贫,看吾即貌哨。

    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

    图财不顾人,且看来时道。

    此诗以通俗的语言,凝练的笔触,把世态人情与金钱的关系揭露得淋漓尽致,并且运用佛理,警告那些只顾贪图钱财的不义之徒,说来世他们会得到报应。

    再如:

    我身若是我,死活应自由。

    死既不由我,自外更何求?

    死生人本分,古来有去留。

    如能晓此者,知复更何忧。

    又如:

    幸门如鼠穴,也须留一个。

    若还都塞了,好处却穿破。

    这两首诗表达了王梵志追求自由的生死观和“留幸门”的处世观。诗人不加任何修饰与形容,只是用智慧之剑挑开裹在人身上的虚伪外衣,还人一个赤裸裸的自我。

    在美学特征上,王梵志的诗歌自成一体,有“梵志体”一说,以强烈的主体意识见长,他的诗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就是他的诗。

    如:

    我昔未生时,冥冥无所知。

    天公强生我,生我复何为?

    无衣使我寒,无食使我饥。

    还你天公我,还我未生时!

    又如:

    城外土馒头,馅草在城里。

    一人吃一个,莫嫌没滋味。

    再如:

    梵志翻着袜,人皆道是错。

    乍可刺你眼,不可隐我脚。

    表面看起来,这些诗有的只是看透人生的冷漠与忤目世界的尖刻,但仔细体会,不难感受到诗人那鲜活而强烈的生命意志与违俗抗命的叛逆个性。这几首诗寓庄于谐,平中见奇,警醒峻拔,自然流畅,堪称是僧诗的上品,颇为后人所称颂。

    “梵志体”既出,文士、僧人仿效者甚多,但多未得其神髓。真正继承与发展了王梵志诗风的是寒山、拾得。

    5.2.2.2

    “疯癫汉”寒山与拾得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自唐代张继《枫桥夜泊》诗问世后,千百年来寒山寺的钟声不绝于历代文人学士的篇章中。诗中的寒山寺,就是因唐代诗僧寒山曾来住持而得名的。(图35)

    寒山的生卒年月不可详考。大约是初唐人,常居留在天台山国清寺。寒山诗作很多,自云:“五言五百篇,七字七十九,三字二十一,都来六百首。”虽经唐末大乱,世事更迭,现仍存311首,收入《全唐诗》中。(图36)

    寒山为人傲世背俗,人称“疯癫汉”。寒山自己对于人们的议论,很不以为然。他作诗曰:

    时人见寒山,各谓是风颠。

    貌不起人目,身唯布裘缠。

    我语他不会,他语我不言。

    为报往来者,可来向寒山。

    又有诗曰:

    寒山出此语,复似癫狂汉。

    有事对面说,所以足人怨。

    寒山的疯癫气质是狂禅风度,是他在历尽世态炎凉之后对社会的悖逆,对人生的看破。我们可以从他的诗作中,看到他批判社会的姿态。如他讽刺帝王追慕神仙、以求长生不老的荒唐时说:

    尝闻汉武帝,爰及秦始皇。

    俱好神仙术,延年竟不长。

    金台既摧折,沙丘遂灭亡。

    茂陵与骊岳,今日草茫茫。

    在揭露批判统治阶级内部争权夺利,经常演出狗咬狗的丑剧时,他写道:

    我见百十狗,个个毛鬇鬡。

    卧者渠自卧,行者渠自行。

    投之一块骨,相与啀喍争。

    良由为骨少,狗多分不平。

    寒山的诗虽明白如话,但“俚语俱趣,拙语俱巧”,耐人寻味。诗中有许多比喻生动的句子,如:“土牛耕石田,未有得稻日”;“秤锤落东海,到底始知休”;“似聚沙一处,成团也大难”,等等。

    叠字连用是寒山诗的一大特点,如:

    杳杳寒山道,落落冷涧滨。

    啾啾常有鸟,寂寂更无人。

    碛碛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此诗幽冷,写出了诗人超然物外的冷寂心境。

    寒山还写了一些清新空灵的诗作。如:

    闲自访高僧,烟山万万层。

    师亲指归路.月挂一轮灯。

    又如:

    闲游华顶上,日朗昼光辉。

    四顾晴空里,白云同鹤飞。

    再如:

    高高峰顶上,四顾极无边。

    独坐无人知,孤月照寒泉。

    泉中且无月,月自在青天。

    吟此一曲歌,歌中不是禅。

    这几首诗写得禅意虽浓而诗趣不减,对后世的禅诗产生了虽细而远的影响。

    拾得与寒山齐名,大历年间隐居于天台国清寺,与寒山过从其密。《全唐诗》中收入拾得诗50多首,诗风的俚俗接近寒山,但辞采、情趣、义理则远不如寒山。其诗如:

    嗟见世间人,就劫在迷津。

    不省这个意,修行徒苦半。

    又如:

    平生何所忧,此世随缘过。

    日月如逝波,光阴石中火。

    任他天地移,我畅岩中坐。

    拾得的诗近于偈颂,正是反映了禅诗由偈颂演变而来的轨迹。

    5.2.2.3

    “江东名僧”皎然

    皎然,生卒年月不详。俗姓谢,名清昼,又称昼,吴兴长城人,谢灵运十世孙。他是大历、贞元之间最光彩夺目的诗僧,与著名的文人颜真卿、韦应物、顾况等多有交往,时人称为“江东名僧”。

    皎然的诗作受正统诗歌影响较深,比较讲究格律,作品编为《皎然集》七卷传世,有480多首。他最擅长的是近体诗,比较出色的作品如《赋得猿啼送客》:

    万里巴江外,三声月峡深。

    何年有此路,几客共沾襟。

    断壁分垂影,流泉入苦吟。

    凄凉离别后,闻此更伤心。

    这首诗以深幽之景寄寓了感伤之情,是一幅“深远”兼“高远”的画,显示了皎然深厚的艺术功力。

    又如《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叩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时每日斜。

    这首诗以闲适恬淡而见长,妙在通过寻陆羽过程中的景物描写,层层展现陆羽的隐逸性格。

    再如《投知已》:

    若问令遇洞庭春,上有闲云可隐身。

    无限白云山要买,不知山价出何人。

    此诗构想奇特,寓意精妙。

    此外,他的《题湖上草堂》、《戏呈吴冯》等,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

    皎然的主要贡献是把禅宗思想引进诗论,其论诗专著《诗式》、《诗议》、《诗评》三种在中国诗歌理论体系中有着一席之地。特别是强调“风流自然”,标举“但见性情,不睹文字”,至今仍闪射出思想的光芒。

    5.2.2.4

    “僧中之一豪”贯休

    据《唐才子传》记载,贯休,俗姓姜,字德隐,婺州兰溪人。7岁出家,日读经书千字,过目不忘。精禅理,工诗书画。先投吴越王,后入蜀,蜀主赐号禅月大师。为人强梗,“一条直气,海内无双”,时人誉之为“僧中之一豪”。(图37)

    钱镠为吴越王时,贯休投诗,有“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之句。吴越王令其改为“四十州”。贯休答道:“州亦难添,诗亦难改。闲云野鹤,何天还可飞?”

    在唐代可与皎然媲美的就是贯休。贯休的诗在《全唐诗》中录有12卷凡720首,尤以边寒诗见长。诗风险奇峻拔,与皎然的自然清新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其《古塞上曲七首》中的第一首、第二首为例:

    幽并儿百万,百战未成输。

    蕃界已深入,将军仍远图。

    月明风拔帐,碛暗鬼骑狐。

    但有东归日,甘从筋力枯。

    中军杀白马,白日祭苍苍。

    号变旗幡乱,鼙干草木黄。

    朔云含冻雨,枯骨放妖光。

    故国今何在,参差近鬼方。

    贯休也写了很多感叹人生无常,劝人参禅悟道的诗。如《偶作因怀山中道侣》诗曰:

    是是非非竟不真,落花流水送青春。

    姓刘姓项今安在?争名争利愁煞人。

    毕竟输他常寂寞,只应赢得苦沉论。

    深云道者相思否?归去来兮湘水滨。

    贯休一生颠簸,入世很深,还写了不少哀怜民生多艰的作品,如《阳春曲》:

    历数雍熙房与杜,魏公姚公宋开府。

    尽向天上仙宫闲处坐,何不却辞上帝下下土,忍见苍生苦!苦!苦!

    虽然这些诗歌在艺术上尚嫌粗糙,但空门中人能如此关心百姓疾苦,实属难能可贵。

    除以上四位外,唐代著名的诗僧还有一些,即齐已、释德诚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唐代某比丘尼所写的寻春诗。诗曰: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

    归来偶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

    如果不是诗中有芒鞋之类暗示身份的字眼,我们可能把作者当成一个“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那类天真少女。实际上,这是一首以“寻春”喻访道的佳作。起初,由于不得入道之法,到处寻找佛法的真谛,结果“踏破铁鞋无觅处”。其实,佛性就在自心,何劳向外寻求?一旦领悟这一点,就可发现“春在枝头已十分。”这首诗以生动的比喻,宣扬“明心见性”,“此心此体本来是佛”的禅宗思想。这种禅诗对后世有影响。朱熹《春日绝句》中“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一句,就与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另如,苏东坡的“谁言一点红,解寄无边春”;杨诚斋的“不须苦问春多少,暖暮晴帘总是春”,都属于这类以春喻禅,以禅喻春的诗歌。(图38)

    中晚唐时期,皎然、贯休、齐已等基本上完成了僧诗从偈颂向诗歌的转变,并把诗风由王梵志、寒山的俚俗转向清雅,从而与以典雅、清丽为正宗的中国传统诗歌保持了基本的一致,奠定了中国僧诗的基调。接踵而来的,就是北宋的九僧、南宋的三僧、元代的三隐、明代的三僧,还有唐代以后著名的诗僧如道潜、慧洪、仲殊、志南、清珙、来复、读彻、澹归、敬安、曼殊等,都继承了这种诗风。

    5.2.2.5

    南国地灵

    根据覃召文先生的研究,中国历代的诗僧,绝大多数都产生、活跃于长江以南地区。它的分布演变大约经历了三个阶段。

    东晋至中唐时期,主要集中在九江庐山和浙江会稽天台山地区,前者以慧远为代表,后者以支遁和寒山、拾得等为代表。

    中晚唐时期,诗僧的分布遍及长江流域。如江浙一带的皎然、灵澈,益州的贯休,江陵的齐已,江南的护国,会稽的清江,黄州的广宣,荆门的尚颜,湘西的虚中,等等,都集中在长江流域。

    宋元明清时期,诗僧的分布突破长江流域,铺向全国,特别是向岭南、东南、西南作扇形辐射。如宋初的九僧,就分布在北至青城,南至南越,东至江东,西至峨嵋的广大地区。从此之后,南方各地都出现了不少诗僧。尤其是明清鼎革之际,大批的文士因国变而逃禅,转化为诗僧,活跃于江、浙、湘、赣、滇、黔及闽、粤、桂一带,使南方成为诗僧的渊薮。

    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主要是因为:

    首先,从政治、经济上说,在乱朝末世,江南往往是偏安于一隅的临时中心。六朝以后,盛则北移,衰则南下,几乎成了中国社会历史的演变趋向之一。这种特殊的历史状况固然激发了不少有志之士的奋发和抗争,但也使那些明哲保身之辈陷入迷惘、绝望,隐逸成风,从而为诗僧的产生提供了条件。特别是宋元之后,文士相率逃禅,他们或为避难而临事抱佛脚,或为愤世而削发作和尚,纷纷前往相对安定的南方山林。因此,由于政治、经济中心的南移,江南自然就成为诗僧生息之处。

    其次,从文化尤其是从哲学意识上说,江南非常有利于诗僧繁衍生息。江南本是古时荆楚、吴越、巴蜀之地,是南方巫官文化的沃土,是道家和禅宗的故乡。与北国的知礼明义不同,南方的哲学以“知人心”为最大特色。这一点,对于诗人和僧侣都至关重要。因为诗人和僧侣都要观心见性,都需要灵悟天开。因此,对于诗僧来说,南方道家和禅宗就好比水之于鱼一样了。

    再次,文学地理对诗僧形成的影响,也是非常明显的。正如一些学者所说,南方山水的清秀幽美铸就了南方文学的地域特色。南方文学以柔美、清新、空灵而见长,不同于北方文学情感的犷放。南方文学重自由的冥想,则促使了南方理趣诗滋生成长。也就是说,南方文学地理所特有的灵气与悟性,非常适合诗僧的生存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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