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净土宗之酝酿/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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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求生西方的慧远

    一、慧远以前的弥陀信仰

    中国一些佛教史家推慧远为净土宗初祖,由此,人们以为慧远是信仰弥陀的第一人。其实不然。

    弥陀信仰从公元2世纪末的东汉传入内地,至慧远时已近二百年。其间,弥陀经典不断译出,《无量寿经》已有数译,不可能没有任何影响。现据当时几个人物的生平记载,可窥一豹。

    1.阙公则与卫士度

    道世《法苑珠林》卷四十二《受请篇·感应缘》载阙公则与卫士度事迹说:“晋阙公则,赵人也,恬放萧然,唯勤法事。晋武之世,死于洛阳。道俗同志,为设会于白马寺中。其夕转经,宵分闻空中有唱赞声,仰见一人,形气壮伟,仪服整丽,乃言曰:我是阙公则,今生西方安乐世界,与诸菩萨共来听经。合堂惊跃,皆得睹见。”这则资料说明,当时已有弥陀信仰,也已有为死者在寺院举办法会的宗教仪式。

    阙公则的弟子卫士度也是弥陀信徒,同书载云:

    汲郡(今河南汲县西)卫士度,亦苦行居士也,师于公则。其母又甚信向,诵经长斋,家常饭僧。时日将中,母出斋堂,与诸尼僧逍遥眺望。忽见空中有一物下,正落母前,乃则钵也,有饭盈焉,馨气充勃。阖堂肃然,一时礼敬。母自分行斋人食之,皆七日不饥,此钵犹云尚存此土。度善有文辞,作《八关忏文》,晋末斋者尚用之。晋永昌中死,亦见灵异。有浩像者作《圣贤传》,具载其事云,度亦生西方。

    这位卫士度,晋惠帝时删略东汉支谶所译《道行般若经》(十卷)为《摩诃般若波罗蜜道行经》二卷,是西晋有名的般若学者。他和阙公则师徒二人信仰弥陀净土,这是现存文献关于弥陀信仰的最早记载。

    2.支遁

    支遁(314—368),字道林,晋代名僧。本姓关,陈留(今河南开封市东南陈留城)人,或说河东林虑(今河南林县)人。永嘉(307—312)之乱时,随家人迁居南方。年二十五出家,精通佛理,才华惊世,为两晋流行的般若学中“六家七宗”即色宗的代表,理论上比其他各家都要成熟。他同时热心玄学,对老、庄颇有新解,名士们如王羲之等为之折服。他作《逍遥论》数千言,其逍遥之意便是般若思想所展开的精神境界,最后归宿就是弥陀安乐国。他写有《阿弥陀佛赞》,其中说道:

    佛经记西方有国,国名安养,回辽迥邈,路逾恒沙。非无待者,不能游其疆;非不疾者,焉能致其速。其佛号阿弥陀,晋言无量寿。国无王制班爵之序,以佛为君,三乘为教。男女各化育于莲华之中,无有胎孕之秽也。馆宇宫殿,悉以七宝,皆自然悬构,制非人匠。苑囿池沼,蔚有奇荣……甘露征化以醴被,蕙风导德而芳流,圣音应感而雷响,慧泽云垂而沛清。学文嗡兮而贵言,真人冥宗而废玩。五度凭虚以入无,般若迁知而出玄。众妙于兹大启,神化所以永传。别有经记:云此晋邦,五末之世,有奉佛正戒,讽诵《阿弥陀经》,誓生彼国,不替诚心者,命终灵逝,化往之彼,见佛神悟,即得道矣。(《广弘明集》卷十五)

    这是用玄学的语言介绍弥陀净土。支遁的弥陀信仰与他的般若思想是结合在一起的,他主张“色即为空”。因为“色不自有”,“因缘而成”。也就是说,由于现象是因缘而成,没有自性,故其自性为空。现象与本体互相依存,因缘有(假有)与空互相依存。这个性空观点,使他主张以般若智慧去认识宇宙的空性,泯灭有无观念,达到取消一切差别的“玄冥”的精神境界,获得解脱。用玄学语言来说,就是达到“无待”,即摆脱一切局限,不须任何客观条件的绝对自由。

    从信仰角度说来,这个“玄冥”、“无待”的境界,便是弥陀净土。所以,“非无待者不能游其疆”,只有“无待”者才能入弥陀净土。“五度凭虚以入无,般若迁知而出玄”,五度指六度菩萨行中的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与相对称的后一句的“般若”合为六度。意思是说,修习五度可以虚形进入“无”的境界,通过般若可以超越说“有”论“无”的俗智而自然空。这个“无”的境界也是指的弥陀净土。“众妙于兹大启,神化所以永传”,于是,弥陀净土之门大开,神奇的化生永远流传。显然,支遁把弥陀佛及其净土都理解为“空”,悟解了“空”便能往生弥陀净土。这就是实相念佛。

    他同时认为,“五末之世”,即五浊末世,有奉佛正戒、讽诵《阿弥陀经》、誓生彼国、不改诚心的,命终也可以化生净土得道。在他的心目中,往生弥陀净土是一个可望而难及的目标。他的《阿弥陀佛赞》序中说:“遁生末踪,黍厕残迹,弛心神国,非敢所望。”仰慕之殷,可谓溢于言表。

    3.竺法旷

    竺法旷(327—402),下邳(治所今江苏睢宁县西北古邳镇东)皋氏子。事竺昙印为师。履素安业,志行渊深。住于潜青山,与名士谢安、郗超、谢敷都有交往。《高僧传·竺法旷传》说他:“每以《法华》为会三之旨,《无量寿》为净土之因,常吟哦二部。有众则讲,独处则诵。”

    《法华经》说,声闻、缘觉、菩萨三乘为佛教化众生的权宜说法,其实是同一佛乘的不同次第,这叫“会三归一”。《无量寿经》引导众生求生弥陀净土。竺法旷服膺这两部经,不但自己读诵,并向信众宣讲。宣传弥陀净土,成为他的常课。沙门竺道邻造无量寿佛像,他与僧俗弟子为建大殿。他还善咒愿之法,常为人解厄。孝武帝闻之,请他入京,住长干寺,“事以师礼”。

    以上事例说明,在慧远之前,上层僧俗中已有弥陀信仰,只是影响还不大。

    二、慧远的生平

    1.大分裂时代

    慧远的一生,大约与东晋王朝(317—420)相始终。这是中国封建社会中大分裂、大动乱、大混战的时代。

    东汉末年,群雄混战,形成魏、蜀、吴三国鼎立之局。265年,司马氏统一三国,建立晋朝,史称西晋。但只维持了短暂的五十二年统一局面,又陷入分裂动荡之中。在北方,“五胡”十六国纷争割据,烽烟四起,兵连祸接。司马氏在长江以南重建晋朝,史称东晋。东晋统治集团内部互相倾轧,爆发了一系列的兼并战争,发展为桓玄乘机火并殷仲堪等人,司马元显率军讨伐桓玄,桓玄举兵东下,杀司马道子、元显父子,并逼安帝退位,篡位称帝。后来桓玄部下、士族刘裕又背叛并讨伐桓玄,迎回晋帝,最后灭晋立宋。

    西晋的灭亡和北方的动乱,迫使北方门阀士族及流民大批南下,给南方带来了先进的生产技术和文化,增加了劳动力,南方经济得以迅速发展,以致江南一带逐渐代替中原而成为全国最富庶的地区。但是,门阀士族享有种种特权,他们世代为官,占田、荫客、免赋免役,不一而足。另一方面,他们对农民的剥削又很重,互相争权夺利,促使了社会各种矛盾全面激化。安帝隆安三年(399),爆发了大规模农民起义,失势的士族孙恩、卢循也参加起义队伍,成为领导者。孙恩去世后,卢循占领广州,又起兵北上,攻占豫章、浔阳。起义历时十一年零五个月才被扑灭,大大动摇了东晋王朝的统治。

    伴随着政局的动荡,思想的钳制却得以松绑。其时,儒学、玄学、佛教、道教以及文学、诗歌、雕塑、书法、数学、天文学、农学、医药学等等,都有发展,并呈繁荣景象。儒学以经学形式出现,为国子学生修习的主要科目。玄学继承西晋,以其深刻的理性思辨获得文人学士的喜爱,虚无放旷的清谈玄风进一步盛行,并渗透到儒学和佛教之中。道教正在进行改革,北方的寇谦之(365—448)、南方的陆修静(406—477)都吸收儒家及佛教的内容创立北天师道和南天师道。

    佛教自两汉之际传入内地后,直到三国时期还不发达。西晋大乱之后,在东晋和十六国时代开始兴盛。北方,前秦的苻坚、后秦的姚兴都是著名的热衷于兴佛的统治者。东晋的门阀士族如琅玡王氏、颜氏,陈郡谢氏、庐江何氏、吴郡张氏、陆氏都信奉佛法。龟兹人鸠摩罗什到后凉又被迎到长安,在姚兴的支持下译经三十五部二百九十四卷,洋洋数百万言,在中国译经史上,与真谛、玄奘、不空并称为四大译经家。他所译的多属大乘中观学派的经籍,其影响极为巨大,以至中观学派成为中国佛教的主流。与他同时的道安及其弟子慧远,建立僧团,组织译经,借助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来解释和发挥佛教教义,在统治阶级的支持下广泛弘扬佛法(包括传播净土信仰),使当时的传布佛教十分活跃。在思想界,儒学相对衰微,玄学处于停滞状态,道教发展的势头及规模落后于佛教,以致佛教成为思想界的主流,取代了玄学的统治地位。慧远就生活在这样一个时期,乘佛教勃兴之势而又推动了佛教的发展。

    2.从儒生到僧人

    慧远的家世,史无详载。据《高僧传·释慧远传》、《出三藏记集·慧远传》、《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张野《远法师铭》、陈舜俞《庐山记》卷三、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十六《十八贤传·慧远传》等所载,生于东晋成帝咸和九年(334),卒于东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年八十三岁。谢灵运的《庐山慧远法师诔》说“春秋八十有四,义熙十三年秋八月六日薨”(《广弘明集》卷二三)。他本姓贾,雁门楼烦(今山西原平县崞阳镇东)人,“世为冠族”,家境优裕。当时北方政局动荡不定,士族纷纷南下。慧远年十三,随舅父令狐氏游学许昌、洛阳一带,广学儒家和道家的经典。二十一岁时,听说名僧道安在太行恒山(今河北阜平北)立寺传教,便携同弟弟慧持前往,听道安说法,十分敬佩,认为“真吾师也”。道安讲《般若经》,主张物质现象和精神现象都是因缘和合而成,虚幻不实,本性皆空,只有通过般若把握这个真理,才获解脱。慧远听讲后,“豁然而悟,乃叹曰:儒道九流,皆糠秕耳”(《高僧传》本传),便与弟慧持同出家为僧,从此开始了僧侣生活,步入了弘扬佛法的漫长道路。

    3.道安僧团的上首

    在道安僧团中,慧远思想敏捷,学业优异,很受道安的器重。道安曾说:“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意思是说,佛教在中国的流传,得依靠慧远啊!

    慧远以其般若学的素养成为道安门下的上首,二十四岁便开讲《般若经》。一次,听众对般若学中“实相”之义很难理解,提出质难,慧远反复讲解也说不清,便援引《庄子》中的相应概念作类比,使听众明白“实相”指的是事物的本体。此后,道安特别允许慧远可以引用教外书籍来比附说明佛经。

    晋孝武帝太元三年(378),前秦苻丕率兵攻打襄阳,道安被镇守襄阳的南中郎将朱序所拘,不得擅离,只好吩咐众弟子分散去各地。慧远上了庐山,并被庐山幽静秀丽的景色所吸引,于是定居在东林寺,直至去世。

    4.佛教领袖

    慧远在庐山的活动,大体上可以归纳为如下几个方面:

    一、讲经著论,阐发佛教哲学思想。

    慧远在庐山一面设讲经台,讲论不辍;另一方面勤奋著述。他的著作,《高僧传》本传载为十卷,五十余篇。《隋书·经籍志》著录《释慧远集》十二卷,《旧唐书·经籍志》作十五卷,《新唐书·艺文志》同,《宋史·艺文志》著录《庐山集》十卷,《崇文总目》记《庐山集》十卷,《菉竹堂书目》则载《庐山集》二册。但书已佚失。一部分著作散见于《出三藏记集》、《高僧传》、《弘明集》、《广弘明集》等书中。1935年苏州弘化社印行的《庐山慧远法师文钞》,其中正编收慧远遗文三十八篇。1960年日本东京创文社出版《慧远研究·遗文篇》,其中有《大乘大义章》和《慧远文集》(辑录慧远遗文二十九篇并有关附文十三篇)。

    慧远的佛教思想是十分博杂的,既有传来的印度佛教各派观点,也有中国传统文化观点,包括儒、道以及玄学。这种杂,正是慧远的特色及贡献。佛教传入中国内地,至慧远时已有二百年左右,这种外来的文化要扎下根来,必然要与中国的传统文化相结合。南北朝时期,正是中国僧人消化、改造外来佛教文化的时期,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慧远无疑开了风气之先,是站在这股潮流前面的弄潮儿。

    慧远以“法性”为本体,认为法性的本性是永恒不变,没有生灭的,是实在的。人要摆脱痛苦,获得解脱,就是要体认这个本体,与之冥合,达到涅槃境界。他主张灵魂不灭,称这个不灭的灵魂为“神”,认为神是因果报应的承受主体,与地、水、火、风四大凑合一起而引起生命的不断轮回,只有根绝感情欲望,使神处于寂灭状态,才能超脱三世轮回。他调和儒、佛矛盾,极力说明佛理与儒家名教礼法可以互补,在一定意义上把儒家的唐尧、孔子与佛祖释迦牟尼等同起来。不过,他坚决主张沙门不敬王者,以保持佛门的相对独立性。

    他还提倡弥陀信仰,论述超脱因果报应的往生净土方法。这一点下面再专节介绍。

    二、组织译经,倡导毗昙。

    慧远派弟子法净、法领等人赴西域取经;组织佛陀跋陀罗译出《修行方便禅经》,使禅学流行于江南;请昙摩流支译出全本《十诵律》,以利于戒学的传播,等等。但慧远最主要的贡献是推动了毗昙学的流传。

    “毗昙”是梵文音译“阿毗昙”(“阿毗达摩”)的略称,意译“无比法”、“对法”。原是指佛教三藏中的论藏部分,有大小乘之分,几个主要流派都有自己的阿毗昙。在中国佛教史上,则特指小乘系统用解释“法相”的方法以发挥佛理的论著,并把研究这类论著的学问称为“毗昙学”。

    东汉安世高传入的禅数之学中的数学,就是毗昙学。道安也重视毗昙。罽宾(今克什米尔一带)小乘佛教毗昙学大师僧伽提婆南下庐山,慧远请他重译《阿毗昙心论》和《三法度论》。《阿毗昙心论》的内容主要是以我为无,以法(通常指一切现象)为有。慧远认为此论是佛教全部经典的“心”(纲要):“《阿毗昙心》者,三藏之要领,咏歌之微言,管统众经,领其宗会,故作者以心为名焉。”(《阿毗昙心序》)《三法度论》则讲有“人我”,也就是人有支配自身的内部主宰者。此论是小乘犊子系贤胄部的著作,从这里可以找到慧远神不灭论的佛典根据。

    三、与鸠摩罗什僧团的学术交流。

    正当慧远在庐山名声大振时,鸠摩罗什被迎进长安。鸠摩罗什是著名的佛经翻译家、博学的中观学派学者,当时为北方佛教的领袖。慧远主动致书问候,鸠摩罗什答书盛赞慧远。此后十余年中,两人书信往还不绝。鸠摩罗什一度打算回龟兹,慧远得知,热情作书挽留。他把鸠摩罗什比为释迦佛十大弟子中说法第一的满愿(富楼那),比为中观学派的创始者龙树,把自己的《法性论》等著作送给鸠摩罗什请教,鸠摩罗什称赞道:“汉人未见新经(指鸠摩罗什所译《大品般若经》),便暗与理合。”(谢灵运《庐山慧远法师碑》)也把最初译出的《大品般若经》等送给慧远。

    鸠摩罗什译出《大智度论》后,后秦主姚兴送论并致书慧远请为论作序。慧远认真撰写了序文,并把研究《大智度论》中的疑难向鸠摩罗什请教,往返酬答,互相切磋。后人把他们之间关于佛教义学上的问答汇编为《大乘大义章》,此书又名《慧远问大乘中深义十八科并罗什答》、《远什大乘要义问答》、《鸠摩罗什法师大义》。两人讨论的主要是关于“法性生身”即“真法身”的问题,慧远承认“真法身”的实际存在,要探究“真法身”何以得“生”,其“生”由何种“业惑”造成等等;罗什则坚持般若空观,认为佛经关于法身的一切说法都是适应传法需要而作的假说,本质上是不实在的。这种分歧,实际上是慧远在用中国传统文化观念改造印度的佛学,对后世的影响很大。

    由于慧远的影响,在庐山亲近慧远的僧人道生、慧观等北上长安,成为鸠摩罗什的重要弟子。鸠摩罗什在长安译经约三百卷,其中的重要经籍《成实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以及《法华经》等,也因慧远的倡导而在南方广为流布。

    四、广泛交结,弘传佛教。

    虽然慧远足不出山,他的交往却非常广泛。历任的江州刺史桓伊、王凝之、王愉、桓玄、桓石生、郭昶之、刘敬宣、何无忌等,都与慧远有交往。在当时南北朝对峙的情况下,东晋安帝致书问候,后秦主姚兴也不断赠送礼品及佛教法器,使得一批文人学士、士族名流团结在慧远周围。谢灵运是个十分自负傲慢的人,与慧远交谈后,肃然心服,曾应请为慧远著《佛影铭》,慧远死后,他又著《庐山慧远法师诔》并撰碑文。殷仲堪任都督荆益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登山拜会慧远,共论《易》之体,此后殷仲堪称赞慧远说:“识信深明,实难为度。”(《高僧传》本传)桓玄要征殷仲堪,问慧远有何愿望,慧远说:“愿檀越安稳,使彼(指殷仲堪)亦复无他。”对交仗的双方表示了同样的祝愿,态度超然。彭城刘遗民,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追随慧远。慧远还结集了一批有文化的僧人,培养了一批在佛教史上有一定地位的弟子,如慧观、慧宝、法安、道恒、僧济、僧邕等。

    卢循,出身范阳士族,其父卢嘏曾与慧远幼年同学,他少年时也见过慧远。他参加孙恩起义后,从广州起兵北上占据江州(今江西九江一带),曾上庐山会见慧远,执手言欢。他从广州给慧远馈送粮米,还送过一方异味“益智”。有的僧人劝说:“循为国寇,与之交厚,得不疑乎?”他回答道:“我佛法中,情无取舍,岂不为识者所察?”(《高僧传》本传)果然,后来建立宋朝的刘裕,在义熙六年(410)率兵追讨卢循,设帐桑尾,左右告他慧远与卢循交谊深厚。但刘裕说:“远公世表之人,必无彼此。”(同上)刘裕谅解慧远,并派人送去粮米,修书向慧远致敬。

    身处乱世,慧远采取“情无取舍”的态度,不分华夷南北,也不分朝野顺逆,一律结交,不亲不疏,从而使庐山僧团得以存在并发展,佛法得以弘扬。

    东晋安帝义熙十二年(416),慧远卒于东林寺。浔阳太守阮侃把他安葬在庐山西岭,谢灵运造碑文,宗炳立碑寺门。唐代谥为“辩觉大师”,南唐谥“正觉大师”,宋谥“圆悟大师”,后又谥“遍正觉圆悟大师”。“高山仰止”,东林寺和慧远讲经台等处,成为历代佛教信徒及文人学士瞻仰寻踪的圣地。

     三、慧远的弥陀信仰

    慧远信仰阿弥陀佛,这是不争的事实。《高僧传》本传记其集刘遗民等修念佛三昧之事就颇为详尽,传曰:

    ……谨律息心之士(沙门)、绝尘清信之宾,并不期而至,望风遥集。彭城刘遗民,豫章雷次宗,雁门周续之,新蔡毕颖之,南阳宗炳、张莱民、张季硕等,并弃世遗荣,依远游止。远乃于精舍无量寿像前,建斋立誓,共期西方,乃令刘遗民著其文曰:维岁在摄提格,七月戊辰朔,二十八日,乙未。法师释慧远贞感幽奥,宿怀特发,乃延命同志息心贞信之士百有二十三人,集于庐山之阴,般若台精舍阿弥陀像前,率以香华,敬荐而誓焉……

    文中的“维岁在摄提格”一句,“摄提”是星名,属东方亢宿,分指四时从寅起。太岁在寅,称“摄提格”,此指岁次在壬寅(即东晋安帝元兴元年,公元402年)。还有一些其他的资料,也证明了这一点。

    1.信仰的思想基础

    慧远深信因果报应及神不灭论,这是他信仰弥陀的思想基础。由刘遗民执笔撰写的《发愿文》谈到求生净土的原因说:

    夫缘化之理既明,则三世之传显矣。迁感之数既符,则善恶之报必矣。推交臂之潜沦,悟无常之期切。审三报之相催,知险趣之难拔。此其同志诸贤,所以夕惕宵勤,仰思攸济者也。

    意思是说,由于对佛教道理无知等因缘,必定会引出下一世的果,明白了这个道理,则过去、现在、未来三世生死流转之理也就清楚了。由业感果,善业招乐果,恶业招苦果,众生由此而在六道中迁转轮回,不得解脱。朋友死了,推想他们仍陷轮回,由此悟解了人生无常,为期短促,深知生死报应,报应现世报来世,报了来世再报下一世,催迫甚急。六道轮回,很难拔出。所以,昼夜惕惕勤勤,发愿同登净土,以求弥陀救度,永脱生死。

    刘遗民的这篇《发愿文》是代表发愿者作的,当然也代表着慧远的思想,因而照录于本传之中。从《发愿文》所谈求生净土的原因来看,慧远所求的乃是超脱生死轮回,不死的“神”能在净土中永生。其往生愿望之急迫,溢于言表,这与他平日思想是吻合的。慧远深通老、庄。《庄子·知北游》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慧远在《答桓南郡书》中深有同感地说:“人生天地之间,如白驹过隙。以此而寻,孰得久停,岂可不为将来作资?”这种惧生命之短促、求永生于将来的思想,是慧远信仰弥陀净土的原因。

    2.期生净土的同志

    《发愿文》还说,虽然发愿者“景绩参差,功德不一”,但“誓兹同人,俱游绝域”,“先进之与后升,勉思汇征之道”。慧远自己在《念佛三昧诗集序》也表示:“临津济物,与九流而同往。”即临到往生弥陀净土之时,济度众生,当与九品往生者同往。这是符合弥陀净土精神的。弥陀净土不仅自利,而且利他;不仅自己往生,而且以自己所集一切功德,回向施与一切众生,共同往生净土。

    与慧远共同求往生者有一百二十三人,其中有姓名者七人。现分别介绍于后:

    刘遗民(352—410),原名程之,字仲思,彭城(今江苏徐州市)人,自幼读百家书,尤好佛理,曾任宜昌、柴桑二县令。约于太元十九年(394)入庐山隐居,改名遗民,与慧远深交。著有《释心无义》(见《出三藏记集》卷十二)。义熙四年(408)道生从长安到庐山,把僧肇所著《般若无知论》给他看,他立即呈慧远,“共披寻玩味”,并致书僧肇质询疑难(见《高僧传·僧肇传》及《肇论》)。慧远给他的信中说:“六斋日(每月之白月八日、十四日、十五日,黑月二十三日、二十九月、三十日,为清净持戒之六日。僧众每月此日集会一处,布萨说戒,居士于此六日受持一日一夜八关斋戒)宜间绝常务,专心空门,然后津寄之情笃,来生之计深矣。”这是劝他勤修念佛三昧,认为这样做信念功深,往生佛国之愿就能实现了。

    雷次宗(386—448),字仲林,豫章(今江西南昌市)人。“少入庐山,事沙门释慧远,笃志好学,尤明《三礼》、《毛诗》。”(《宋书》卷九十三传)慧远讲《丧服经》,雷次宗、宗炳等同听。后雷次宗著《略注丧服经传》一卷(见《隋书·经籍志》),卷首自称雷氏,宗炳寄书嘲之:“昔与足下共于释和上间面受此义,今便题卷首称雷氏乎?”(《高僧传·慧远传》)又著《毛诗序义》二卷。刘宋元嘉十五年(438)应征至京师,于鸡笼山开馆授儒学,弟子百余人。晚年住钟山招隐馆,为皇太子诸王讲《丧服经》。

    宗炳(375—443),字少文,南阳(今河南南阳市)人,荆州刺史殷仲堪、桓玄、刘裕均曾请他为主簿,均辞而不就。问其故,答:“栖丘饮谷,三十余年。”“入庐山,就释慧远考寻文义”(《宋书》卷九十三传)。著《明佛论》,论证神不灭和三教合一,其中提到:“昔远和尚澄业庐山,余往憩五旬。”何承天《与宗居士书》说:“足下勤西方法事。”(《弘明集》卷三)可见他信仰弥陀也是有名的。

    周续之(377—423),字道祖,雁门(今山西代县西关城)人。入庐山师事慧远,与陶潜、刘遗民并称为“浔阳三隐”(《宋书》卷九十三传)。终身不娶妻,布衣蔬食。宋初,应征入京教授儒学,以通《礼》、《毛诗》、《公羊传》闻名。戴逵著《释疑论》呈慧远,对佛教的善恶报应论提出怀疑。慧远以此示周续之等,周续之著《难释疑论》进行答辩,慧远回信连同此论送戴逵,此后戴、周之间又有争论(见《广弘明集》卷十八)。慧远最后著《三报论》,对佛教善恶报应理论进行全面论述(见《弘明集》卷五)。

    张野(350—418),南阳人。与陶潜联姻,隐居不仕,师事慧远。慧远卒,写《远法师铭》。

    张诠(359—423),字秀硕。为张野同族,也师事慧远。

    新蔡(今河南新蔡县)毕颖之,生平不详。

    《广弘明集》卷三十六所载《念佛三昧诗四首》的作者王齐之,《庐山记》卷一、《佛祖统纪》卷二六有“别驾王乔之”,或即一人。此人当也是从慧远修念佛三昧的,在一百二十三人之数。

    除这八人外,其余一百余人,应主要是以慧远为首的东林寺僧人。慧远《念佛三昧诗集序》说:“洗心法堂,整襟清向,夜分忘寝,夙宵惟勤。”在东林寺的法堂内,夜以继日地修念佛三昧的,多非住在东林寺的人不可。

    《高僧传·慧永传》载,何无忌与慧远、慧永相见,慧远“从者百余,皆端整有风序”。同书《道祖传》载,弟子中“又有法幽、道恒、教授等百余人”。可见,东林寺僧人之数当为百余人。如果说慧远在东林寺内与居士们共信弥陀,而这一百多名亲信弟子却与此无缘,恐怕倒是不可信的了。

    3.观想念佛的方法

    慧远既求生弥陀净土,当然念佛。他的念佛是以观想念佛为主的念佛三昧,即六时与大众在法堂中坐禅入定,观想佛的相好。他在《念佛三昧诗集序》中说:

    又诸三昧,其名甚众,功高易进,念佛为先。何者?穷玄极寂,尊号如来,体神合变,应不以方。故令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缘以成鉴。鉴明则内照交映而万像生焉,非耳目之所暨而闻见行焉,于是,睹乎渊凝虚镜之体,则悟灵相湛一,清明自然;察夫玄音之叩心听,则尘累每消,滞情融朗。非天下之至妙,孰能与于此哉?

    意思是说,“三昧”的种类很多,功德高又容易进入至极境界的,则以念佛三昧最重要。为什么呢?因为达到最高的玄寂境界,被尊称为“如来”(佛),他的体和神共同变化,没有一定的格式,随众生之感应而多方变现。所以,进入念佛三昧的人,一切知都全然忘却,能够以所攀缘的对象为镜。明亮的镜子向内心照耀,内心与外缘互相交映,便会产生万象,不必耳闻目见,便能听闻见知。于是,见到博大坚固无妙不具的佛身,恍然觉悟到心灵与佛身的湛然合一,清明自然。体察到玄妙的佛国的音声,以心听之,便烦恼尽消,俗情俱融。不是最神妙的修持方法,又怎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这种在禅定(三昧)中观想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的过程,掺杂着对佛理的悟解,如以心所攀缘的外境与内心的交相照映,必察玄音而消融尘累与滞情,都非明佛理者莫办。于是,在慧远这里,观想念佛与禅定、悟解佛理三者结合在一起,反映出慧远的净土信仰和禅法、般若(智慧)相结合的特点。

    禅定(三昧)中观想所见之佛是客观真佛还是主观想象之幻影?关于这个问题,慧远还与鸠摩罗什有过争论。《般舟三昧经》中,多把观想念佛喻为梦,即把观想中出现的阿弥陀佛当作梦境。慧远以疑问形式表示不同意见,他说:

    《般舟经》云:有三事得定,一谓持戒无犯,二谓大功德,三谓佛威神。问:佛威神,为是定中之佛,外来之佛?若是定中之佛,则是我想之所立,还出于我了。若是定外之佛,则是梦表之圣人。然则神会之来,不专在内,不得令同于梦明矣。(《远什大乘要义问答·十一辩念佛三昧缘生相》)

    《般舟经》说的定中见佛,有三个原因:一是修行者持戒不犯,二是修行者有大功德,三是由于佛的威神力。慧远认为,禅定中所见之佛,如果如同梦境,则属于个人主观想象,并非真佛显现。如果是由于佛威神而出现在定中,则是客观外来之佛,并非梦幻而是真佛,不应以梦为喻。慧远对观想念佛的这种理解,打上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

    中国传统文化心理的特点是重直觉而轻理性,重实际而轻幻想,即使是幻想中创造出来的鬼神,也同样具有直觉性、现实性的特质。如传统的“天”,指的就是日月星辰。最高神“上帝”,又称“泰一”,有具体的住所,《史记·天官书》即称:“中宫天极里,其一明者,泰一常居也。”传说的“幽冥地府”,原指罗酆山,后来具体指四川的酆都城。秦始皇派徐福入海,到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求取不死之药,神仙的住处也就是三座海岛。无论天宫、地府、仙界,都是客观的、实在的。慧远以这种传统文化心理来理解佛教,便认为“法性”的本性是实在的,“神”是实在的,观想念佛中出现佛也是实在的客观佛。“法性”、“神”、“阿弥陀佛”这三者等同。他不愿或不能把定中之佛当作无有自性的“空寂”,当作梦境。鸠摩罗什耐心而反复地说明,包括佛在内一切如梦如幻,他始终没有接受。

    慧远这种观想念佛,显然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单说坐禅入定,必须生活优裕,而且没有俗务缠身;观想佛身及净土诸相,必须具有十分丰富的想象力;至于悟解佛理,则至少须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因此,历来评价慧远的观想念佛,都认为是为“上根”者所设,即只有少数上等人可行之法。

    四、关于“莲社”

    当净土宗风行天下后,有些人追本溯源,给净土宗立祖定宗,以慧远为初祖。为此,逐渐制造出慧远邀集僧俗共“十八高贤”立莲社之说。

    据说,慧远在庐山邀集僧俗共十八人,立“白莲社”,念佛求生西方弥陀净土。这十八人是:慧远、慧永、慧持、道生、佛陀耶舍(觉明)、佛陀跋陀罗(觉贤)、慧叡、昙顺、道敬、昙恒、道昺、昙铣、刘遗民、雷次宗、宗炳、张野、张铨、周续之。当时入社者一百二十三人,外有不入社者三人。白莲社为结社念佛之始,所以,称净土宗为“白莲宗”、“莲宗”。慧远为白莲社之创始者,自然便是净土宗的初祖了。

    这个传说,自宋代以来,流行极广。仿慧远白莲社之例结社念佛者也甚多,而慧远为净土宗初祖之说则成定论。

    近人汤用彤、任继愈、方立天等考订研究,认为慧远集僧俗一百二十三人修念佛三昧之事有之,而慧远集十八高贤立白莲社之说却为伪托,以慧远为净土宗初祖是不合理的。因为“十八高贤”中,有的人不可能在元兴元年(402)到庐山参加白莲社之建立。慧持已在隆安三年(399)入蜀不返。佛陀跋陀罗是在义熙六年(410)或七年(411)才到庐山的。宗炳在元兴元年只有十六岁,即使参加一百二十三人之列,也无高列十八高贤中之理。佛陀耶舍从来不曾到过南方,而且他是著名的律师而不是禅师。

    另外,在一百二十三人中,志磐《佛祖统纪》卷二十六列出三十七人名单。其中,阙公则是西晋时人,已死一百多年。其弟子卫士度死于东晋永昌年间,也已死八十年。著名道士陆修静,生于晋义熙三年(407),慧远死时其年不过十二三岁,不但不可能加入莲社,恐怕也没有见过慧远。

    《佛祖统纪》又列不入社者三人,其中有陶渊明。陶渊明(365—427),字元亮,后更名潜,卒后颜延之著文诔之,谥为靖节。他有诗赠刘遗民、周续之,三人并称“浔阳三隐”。与慧远并无交往,思想是对立的。慧远主张灵魂不灭,于义熙八年(412)在庐山刻石立佛影,义熙九年写出《万佛影铭》,说:“廓矣大象,理玄无名。体神入化,落影离形。”认为在石上刻佛影,最能为万佛传神。佛之神本无形无名,因度众生而应化为身,色身有形,相待而为影。神可以离形与影,但离形之后,为传而留影。慧远曾请谢灵运撰《万佛影颂》,并邀多人参加立“佛影台”的活动。陶渊明知道后,很不以为然,写下有关“形”、“影”、“神”诗三首。《形赠影》说:“适见在世中,奄去靡归期。我无腾化术,必尔无复疑。”肯定形受自然规律支配是要死去的。他在《神释》中还写道:“与君(指形)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善恶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陶渊明集》卷二)明确表示神与形相依附而不能离开形体独立存在,人都是要死的,神和形都会死灭的。如此反对慧远的神不灭、轮回报应之说的陶渊明,说他参加莲社誓生西方,显然不是事实。

    另一位不入社的范宁,卒于隆安五年(401),恰在所谓莲社成立之前。

    关于“莲社”之名称及“十八高贤”之说,中唐之前没有记载。刘遗民的《发愿文》中有句:“藉芙蓉于中流,阴琼柯以咏言。”芙蓉即荷,后来的莲社之名可能由此受启发,但这本是一种文学修辞,与莲社毫无关系。中唐之后,偶有莲社或西方社之名,如白居易《东林寺临水坐》:“昔为东掖垣中客,今作西方社内人。手把杨枝临水坐,闲思往事似前身。”贯休《题东林寺诗》有“今欲更从莲社去”之句,也都是文学语言,从中看不出历史上有“莲社”这种组织。北宋时,佛教史家赞宁(919—1001)在《结社法集文》中说:

    晋宋间有庐山慧远法师,化行浔阳。高士逸人,辐凑于东林,皆愿结香火。时雷次宗、宗炳、张诠、刘遗民、周续之等,共结白莲华社,立弥陀像,求愿往生安养国,谓之莲社。社之名始于此也。(《乐邦文类》卷二)

    这里并没有说明他的根据,不过,总算有了慧远立莲社的明确说法。至于十八高贤,则只字未提,也没有交待莲社名称的由来。

    北宋天禧三年(1019),道诚所辑《释氏要览》卷一说,“莲社”之义,有四种不同说法:庐山东林寺院中多种植白莲而名;因弥陀净土以莲花九品次第接引入而名;因嘉奖此社主人不为名利所污而名;因慧远弟子法要刻木莲花十二叶植水中,使用机关,凡折一莲为一时,与刻漏无异,以便礼念不失时,故名。可见,为什么叫“莲社”,解释并不统一。

    至于“十八高贤”,自居易《代书》中说:“庐山自陶、谢洎十八贤已还。儒风绵绵,相续不绝。”(《自居易集》卷四十三)“陶”指陶渊明,“谢”指谢灵运,虽有“十八贤”之称,但说的是“儒风绵绵”,与慧远的结社求生弥陀净土毫不相关。

    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未记十八高贤立莲社事,并在《慧远传》删去其立誓往生事。唐法琳《辩正论》卷三,列刘遗民、雷次宗、周续之、毕颖之、宗炳,称为“五贤”,也没有十八高贤之说。《十八高贤传》说十八贤中有昙铣注《维摩经》,著《穷通论》、《莲社录》,《高僧传》却没有著《莲社录》之说,此书也从未见征引。

    十八高贤立莲社之说,首见于《十八高贤传》,而《十八高贤传》一文在宋代陈舜俞的《庐山记》才开始有完整的记载。《庐山记》成书于熙宁五年(1072),凡五卷。陈舜俞声明说:“东林寺旧有《十八贤传》,不知何人所作。文字浅近,以事验之前史,往往乖谬,读者陋之……予既作《山记》,乃因旧本,参质晋、宋史及《高僧传》,粗加刊正。”(《庐山记》卷三)这里说得清楚,东林寺原有一本《十八贤传》,不知谁著。文字虽然浅近,但查它的内容,与史书对照,却往往错得不合情理,受到读者的耻笑。但既写庐山之史,只好利用旧本,参照史书及僧传,粗略地加以修正。

    南宋佛教史家志磐把《十八高贤传》收入他的《佛祖统纪》卷二十六,末尾附注说:“《十八贤传》始不著作者名,疑自昔出于庐山耳。熙宁间,嘉禾贤良陈令举圣(舜)俞粗加刊正。大观初,沙门怀悟以事迹粗略,复为详补。今历考《庐山集》、《高僧传》及晋宋史,依悟本再为补治,一事不遗,自兹可为完本矣。”

    经过陈舜俞加工的《十八高贤传》,又经大悟补充,再经志磐补治而成。利用“往往乖谬”的原材料,带着抬高慧远的主观意图去加工,便造成了《十八高贤传》的不可信。

    说加工者带有抬高慧远的主观意图,可以在《庐山记》另得证明,这便是所谓三笑过虎溪的传说。《庐山记》说:

    远法师居庐阜三十余年,影不出山,迹不入俗。送客过虎溪,虎辄鸣号。昔陶远亮(渊明)居栗里山南,陆修静亦有道之士,远师尝送此二人,与语道合,不觉过之,因相与大笑,今世传《三笑图》。

    慧远送客下山,只要一跨至虎溪,便有虎的啸号声,慧远就此止步。但送陶、陆二人却谈得投缘,不觉过了虎溪,三人发现后相视大笑。陈舜俞认为《三笑图》说的便是这件事。

    前面说过,陶、陆二人与慧远没有交往,也不可能同时在庐山与慧远共话。这个传说本身就是虚构。至于《三笑图》,原是一幅古画,一个儒生,一个僧人,一个道士,在一起笑语,反映的是儒、佛、道三教调和的思想,并没有说这三人是谁。苏轼写《三笑图赞》,就画说画,也没有具体指三人之名。苏轼门下黄庭坚却在《仿禅月作远公咏》序中说:“远法师居庐山下,持律精苦。过中(中午)不受蜜汤,而作诗换酒,饮陶彭泽(陶渊明)。送客无贵贱,不过虎溪,而与陆道士行,过虎溪百步,大笑而别。”

    这个传说是美丽的。《庐山记》把这个传说收集起来,拉陶渊明及陆修静入“莲社”,以证明慧远及其莲社影响之巨大。可惜,这并非事实。

    从以上资料说明,十八高贤立莲社之说是利用不可靠的材料主观加工而成的。加工形成的时间,起于《庐山记》成书之宋神宗熙宁年间,至《佛祖统纪》而定型。《佛祖统纪》之编辑及成书时间不详,连作者志磐之生平也不详,只能大致定在南宋度宗咸淳年间(1265—1274)成书。自此之后,十八高贤立莲社成为通说。而在这近二百年的加工期间,正是“禅净双修”、“教净融合”,各派竞修净土的高潮。非净土宗的各派融入净土宗,他们的观点自然也融入了净土宗,一些有学问的僧人为净土宗定祖,他们所敬服的慧远由此被奉为净土宗的初祖,伪妄的十八高贤立莲社之说也就被当作历史来宣扬了。

    五、对慧远弥陀信仰的评价

    慧远不仅是东晋南方佛教领袖,而且是中国佛教史上成就卓著的一代名僧。他高居庐山,培养了一批人才;团结南北统治层及大批士族文人,调和佛教与儒家名教的矛盾,使佛教流行江南并得以发展;他对佛教内部各学派兼收并蓄,在毗昙学、三论学、禅学、戒学的弘扬方面都作出了贡献;他融合玄学、儒学,使大乘中观学派的观点打上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烙印,为以后佛学中国化开辟了一条道路,影响极为深远。

    慧远在诸多净土中选择了弥陀净土,组织一百多人共誓往生西方,奉行般若、禅法与净土相结合的念佛三昧,约集同志写诗著文,是弥陀信仰的实行者、组织者和宣传者,对于弥陀信仰的流传起了推动作用。

    慧远倡导以观想念佛为主的念佛三昧,认为“功高易进,念佛为先”,这是他的贡献。念佛三昧是一种禅法,禅定历来是佛教主要的修行方法,在“三学”、“六度”、“八正道”、“三十七菩提分”中,都占据重要地位。东汉安世高译出《安般守意经》及大、小《十二门经》等,介绍了小乘禅法“四禅”、“四无色定”以及“五门禅”。五门禅又称五停心观,即对治贪欲的不净观、对治瞋恚的慈愍观、对治痴愚的因缘观、对治心散乱的数息观、对治我见的界分别观。差不多同时的东汉支娄迦谶则译出《般舟三昧经》、《首楞严三昧经》等大乘禅经,介绍大乘禅法,宣扬用般若智慧念佛。两系禅法都在流传,至两晋时,小乘的安般禅占主导地位,安般禅即五门禅中的数息禅,数念出息(呼)入息(吸),专心把意识集中到计数呼吸的次数,使分散浮动的心思专注,进入禅定意境,使心复明。道安就是修习安般禅的,他已经逐步把禅法和般若学糅合起来。与慧远同时的鸠摩罗什编译《禅秘要法经》、《禅法要解》,倡导五门禅,不过,以念佛观取代了界分别观。他的五门禅融贯了大小乘禅法,重视禅智双运,影响深远。慧远不但继承道安,把禅定和般若结合起来,而且把念佛三昧和净土思想结合起来。本来是五门禅之一的念佛观,慧远以之为专门的修禅内容。修禅即是念佛三昧,这是慧远的首倡。

    慧远是中国净土宗的先驱者之一。但是,后世奉之为净土宗初祖,则恐怕是夸大了。因为由顺序而言,中国弥陀信仰并不是从慧远开始的。在慧远之前,有名僧支遁、竺法旷等,更早还有阙公则和卫士度。如以最初的弥陀信仰者为初祖,轮不到慧远。

    慧远也不是弥陀信仰的思想家。弥陀净土的意义,在于它是一个与现实苦难对立的理想国;在于它是中观思想在信仰方面的体现,其无生之生能为深层的和浅层的信仰者普遍接受;在于它是仗佛力往生净土的易行道,能满足苦难民众的宗教需求。弥陀净土如此种种特质,在慧远那里是见不到的。他只是追求永生,没有独特的净土教义,属于一般的信仰者。

    他的念佛三昧,虽是首倡,却没有突破印度禅法范围,而且只能为少数人所接受。这与后来以称名念佛为特色的净土宗是大异其趣的。因此,慧远去世后二百多年中,他的弥陀信仰思想不见有什么影响。弘扬弥陀净土的大师昙鸾、道绰、隋慧远、智*(左岂右页)、吉藏、窥基等,谁也没有提过他的净土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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