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诸宗归净土/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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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禅净合流

    一、禅净的异同

    1.禅宗的基本主张

    禅宗的传统说法,以菩提达摩为东土第一祖,他活动于北魏后期;慧可为第二祖,他活动于东魏至隋初;僧粲为第三祖,他活动于东魏至隋,入灭于大业二年(606);道信(579—652)为第四祖;弘忍(601—674)为第五祖。弘忍门下神秀在北方,慧能在南方,形成北宗与南宗,即所谓“南能北秀”,两宗争夺正统地位,以南宗之胜利而告终,而慧能(638—713)则被奉为第六祖。慧能之后,禅宗风行天下,分为五支,即:临济宗、沩仰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其中,临济宗在宋代以后为盛。

    慧能的思想集中在《坛经》。《坛经》有十几种版本,略有出入,这是在不同人传抄中难免出现的差别,无所谓真本、赝本。除《坛经》外,禅宗还有多种语录。这里只能大体概括介绍一下禅宗的基本主张,当然是慧能南宗禅的基本主张。

    慧能认为,人的本性本来清净,具有先天智慧(佛性):“本性是佛,离性无别佛。”“佛是自性,莫向身外求。”只是一向被妄念的浮云所覆盖,所以未能自悟。只要得到善知识的开导,灭除妄念,就能内外明彻,顿见本性而成佛。因此,慧能说:“自性悟,佛即众生;自性迷,众生即佛。”“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

    慧能把佛性归结为心。他说:

    一切万法,尽在自心中,何不从于自心顿现真如本性!

    他所说的“心”,似乎与华严宗、天台宗差不多,实际上不尽相同。以华严宗说,他们所说的心虽然也指众生的心,但主要是指“如来藏自性清净心”,即客观上的本体。慧能说的心,虽然也含有“如来藏自性清净心”的含义,但主要是指众生的自心。他直指众生自心本来是佛,缩小了众生与佛的距离,打破了在家与出家、世间与出世间、生死与涅槃的界限,可以“见性成佛”、“即身成佛”,为佛教争得了更多的信徒。

    能否成佛,关键在于迷或悟,而迷或悟就在一念之差。所以,禅宗的教育方法是单刀直入,直下顿了自心本来是佛。佛教传统的那一套诵经坐禅的修行方法,禅宗一概反对。《筠州黄蘖山断际禅师传心法要》载希运的话道:“直下顿了,自心本来是佛,无一法可得,无一行可修,此是真如佛。”《古尊宿语录》卷四载:有一天,王常侍参访慧照禅师,同禅师一起到僧堂,就问禅师:“这一堂僧还看经么?”师答:“不看经。”常侍问:“还学禅否?”师答:“不学禅。”常侍很惊奇说:“经又不看,禅又不学,毕竟作什么?”师答:“总教伊成佛作祖去。”常侍不懂,外人更不好懂,而这正表现出禅宗的特点。禅宗认为,教是靠语言文字传授的,真正的佛学,不能靠这样的传授,而是以心传心,以心印心。所以,慧能以后,禅宗大师对弟子的教育方式,不讲基本的佛教理论,也不谈戒、定、慧三学,更不念佛,而是直接用紧逼的方式,挥拳、脚踢、毒骂、棒打,或用矛盾语、无意味语等,来点出戳破弟子的我见、我慢、我贪、我瞋、我疑、我所知与无知等心理障碍,使之达到悟的境地。这叫“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正是禅宗别具一格之处。

    2.禅净之异

    唐代禅净两家,互相批评,因为他们的观点存在分歧甚至对立。

    首先,净土宗宣扬,佛国在西方过十万亿佛土处,禅宗则认为净土自在心中。关于净土在哪里,双方理解不同。《维摩诘经》说:“若菩萨欲得净土,当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佛国品》)僧肇注说:“净土盖心之影响也。”禅宗所本,便是这种唯心净土。

    其次,关于成佛靠自力还是他力的问题,净土宗依靠他力(佛力)解脱,禅宗则靠自心开悟。

    再次,在修行方法上,净土宗强调的是称名念佛,禅宗则强调修禅。如慧能说:“汝若不得自悟,当起般若观照,刹那间妄念俱灭,即是自身真正善知识,一悟即至佛地。”(《坛经》)这个“般若观照”,即用智慧观察照见自己本有之佛性。只要运用“般若观照”,一刹那间,一切虚妄的观念都会消除,自己便是自己的良师益友,一悟便可到达佛的境地。这是一个修禅过程。

    还有,在对待现实世界的态度上亦有不同。净土严分世间(现实世界)、出世间(净土)的界限,欣取乐邦,厌舍世间秽土;禅宗则反对这种欣厌取舍,消除世间与出世间的界限,认为解脱不离世间。如神会说:“若在世间即有佛,若无世间即无佛。”“不动意念而超彼岸,不舍生死而证泥洹(涅槃)。”(《荷泽神会禅师语录》)意思是说,所谓佛、涅槃、佛国净土,就在世间。不仅如此,后来的禅宗并且进一步认为就在世间日常的生活之中。《传灯录·慧海传》载:“有源律师来问:和尚修道,还用功否?师曰:用功。曰:如何用功?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曰: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师曰:不同。曰:何故不同?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也。”

    慧海的意思说得很清楚,修道用功不是诵经坐禅,也不是念佛守戒,而是“饥来吃饭,困来即眠”。可是,谁不吃饭睡觉呢?为什么普通人吃饭睡觉就是吃饭睡觉,你和尚吃饭睡觉就是修道用功?因为普通人吃饭时不肯吃饭,嫌这个菜不好,那种饭没味,或者脑子里还在想种种事情,口里还在与别人聊天,甚至面前还在看书读经,吃不是个“吃”。睡觉也是这样,翻过来掉过去,想了东又想西,不是高兴得睡不着,就是揪心得放不下,睡也不是个“睡”。和尚不是这样,和尚吃饭百念不生,全心吃饭,充分享受吃饭之乐。睡觉心如枯井,止水无波,活泼洒脱,自由自在。一切纯任本然,妙道就在吃饭睡觉、运水搬柴等日常生活之中,吃饭睡觉、运水搬柴本身也就是真如。悟得这个道理,一切“无心”,即是佛。

    可见,禅宗认为人间即是乐土,自然便是佛道。这和净土宗把人间当作秽土,当作火宅,当作苦海,正好是相反的。

    另外,在自心与客境的关系上两宗也抱不同的态度。净土的念佛要心境对峙,“能”念佛的心和“所”念的佛是二非一,这叫“能所宛然”。主观的心与客观的佛是相对立的二物,不能混淆,在这个基础上才谈得上心中念佛、佛现心中。禅宗则根本不承认这个客观上的佛,希运说:“何处有佛度众生?何处有众生受佛度?”“众生即佛,佛即众生,众生与佛,元同一体。”(《黄蘖断际禅师宛陵录》)

    云门宗文偃听到有人说,佛初生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周行七步,自顾四方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便说:“我当时若见,一棒打杀与狗子吃,却图天下太平。”《古尊宿语录》卷十五)呵佛骂祖成为一种风尚,“逢佛杀佛,逢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同上卷四),只以明心为尊,见性为贵,心不着境,着境便失本来面目。

    在净土宗看来,念佛是作死此生彼想,即在此土死后生彼净土;禅宗则不取生死,“即身成佛”。玄觉的《永嘉证道歌》说:“游江海,涉山川,寻师访道为参禅。自从认得曹溪路,了知生死不相关。”

    诸如此类的分歧,势必引起双方的互相批评。道绰、善导都根据昙鸾的二道二力说,把禅宗视为“竖出三界”(亿万劫修行而出生死)的难行道,宣称“不必禅观即可往生”,曾摒禅宗于净土法门之外。

    3.禅净之同

    唐时禅净两家虽然都有派性,难免互相攻击,但两家本也有共同之处。如从根本上说,两家都是追求成佛,净土宗求生西方净土,禅宗主张唯心净土,都求往生净土,目的是一致的。慧能说:

    世尊在舍卫国,说西方引化,经文分明,去此不远……心但无不净,西方去此不远;心起不净之心,念佛往生难到。(《坛经》)

    意思是说,释迦佛在舍卫国中,曾赞颂西方阿弥陀佛接引和度化众生往生西方净土。释迦佛所说的《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阿弥陀经》说得明白,西方净土离这里并不远。只要心净,即时可到;心如不净,即使念佛也难到达。按慧能在这里的说法,他没有否定西方净土,倒是肯定净土与禅的追求相同,只是方法各异而已。

    另外,净土仗他力往生,但不是无条件的,总得自己“信、愿、行”,即也需自力。禅宗凭自己开悟,如有他力接引,岂不更好?所以明本有偈说:

    十万余程不隔尘,休将迷悟自疏亲。

    刹那念尽恒沙佛,便是莲花国里人。

    (《乐邦文类》卷五)

    他在这里强调西方并不遥远,禅宗追求悟而疏远念佛方法是不对的,只要不断念佛,便成净土中人了。这首诗表示禅宗接受了念佛之法。

    念佛与修禅虽有不同,但也并非格格不入。说到究竟,实相念佛和观想念佛本与禅宗的“无念为宗”没有根本区别,至于称名念佛,念到意马归槽,心猿入洞,我心佛心,融而为一,这种境界,和禅宗的“真如三昧”一样,说净是禅也未为不可。明代袾宏兼修净土,他说:“念空真念,出入无生。念佛即是念心,生彼不离生此。心佛众生一体,中流两岸不居。”(《弥陀经疏抄》)意思是说,禅宗的无念(念空)和净土的真念,禅宗的无生和净土的往生,禅宗的念心和净土的念佛,净土的往生彼岸和禅宗的即身成佛,以及禅宗的心佛和净土的众生往生成佛,并不是隔绝的,而是可以沟通的。

    明本也有诗专说念佛、修禅之同:“弥陀西往祖西来,念佛参禅共体裁。积劫疑团如打破,心花同是一般开。”(《乐邦文类》卷五)其意与袾宏大同小异。

    在对待现实世界的态度上,净土宗强调现实之苦难而要求死后往生西方,向被禅宗讥为“专属送死之教”。这确为净土宗的一大弱点,对净土宗的发展极为不利。善导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强调修三福十善,并特别论述念佛的现世利益。后来的净土宗人也极力补救,试图消除今世与来世、此岸与彼岸、世间与出世间的鸿沟,主张广结善缘,积功累德,把人间变为净土。明本诗云:“要将秽土三千界,尽种西方九品莲。”(同上)反映了净土宗人的态度。这样一来,在对待现实的态度上,净土宗也逐渐向禅宗的入世精神靠近。

    正因为禅宗与净土宗之间,根本的目的相同,自力他力相补,修行方法相通,分歧又逐渐消除,所以五代以后,两家由互相批评转而互相融合,通常称之为禅净合流。

    其实,就历史而言,慧能之前的禅宗也修念佛;从慧能开始,唐代的禅宗与净土宗才产生分歧并互相批评;至五代开始再次合流。两家经历了合—分—合的过程。当然,第一次“合”中包含着分的因素,到第二次“合”才真正融合。在真正融合的意义上,说五代以后才禅净合流,也是可以的。但需要简单介绍一下慧能以前禅宗念佛的情况,以反映净土宗史的全貌。

    二、慧能以前禅宗的念佛

    1.道信的念佛

    慧能以前禅宗五祖,其中的前三祖资料很少。初祖菩提达摩,至今尚被笼罩在种种传说和附会之中,只是一位传说人物。所以,仅从资料较为可靠的道信谈起。

    道信(579—652),俗姓司马,河内(今河南沁阳县)人,七岁出家。五年后到舒州皖公山(今安徽潜山县西北),从三祖僧璨(粲)学禅法十年。大业年间(605—617)道信才被允许出家,配住吉州寺(今江西吉安市),路过江州(今江西九江市),就在庐山大林寺住下来,一住十年,又游学十年,四十岁左右定居黄梅(今湖北黄梅县)双峰山,直到去世三十余年,接引四方学众,弘宣禅法,道俗五百多人,为当时禅学大师。

    道信去世后七十年左右,净觉撰《楞伽师资记》,介绍了道信禅法,并引录了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约三千五六百字,是了解道信思想的可靠资料。《楞伽师资记》说:

    信禅师再敞禅门,宇内流布。有菩萨戒法一本,及制《入道安心要方便》门,为有缘根熟者说:我此法要,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又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即念佛心是佛,妄念是凡夫。

    这段话大体上介绍了道信禅法的三个内容:一、戒禅合一。菩萨戒是道俗共修的,南朝时流行。道信传禅而修戒,成为禅宗的门风,如慧能说“摩诃般若波罗蜜”,“兼授无相戒”,是戒禅一致的。神秀的“离相门”,在正授禅法之前,先发愿、请师、受三归、问五能、忏悔、受菩萨戒,完全是受菩萨戒的顺序。二、《楞伽》与《般若》合一。《楞伽经》说“诸佛心第一”,说如来藏,《文殊说般若经》则说空而进入“法界不二”说,与《楞伽经》的如来藏说接近。道信依二经成立了《入道安心要方便》的禅门。三、念佛与成佛合一。道信引《文殊说般若经》的一行三昧为禅法。“一行三昧”在中国佛教界早受重视。智*(左岂右页)说四种三昧:常坐、常行、半行半坐、非行非坐,常坐三昧即一行三昧。《大乘起信论》称为“真如三昧”。其内涵是证得法界一实相、无差别相,达到与佛一如的境界,属于实相念佛。道信在四种三昧中只说“一行三昧”,强调坐禅。他说:“努力勤坐,坐为根本。能作三五年,得一口食塞饥疮,即闭门坐。莫读经,莫共人语。能如此者,久久堪用。”(《传法宝记》)他本人“昼夜长坐不卧,六十余年胁不至席”,形成了双峰及东山法门的门风。

    道信的念佛不是专念阿弥陀佛,而是泛指任何佛。他的念佛不是目的,而只是“方便”。通过念佛这种方便而摄心,“守一不移”,“乱心不起”,“念佛心相续”。坐禅念佛,这叫“安心”。安心即可“入道”,即念佛念到“忽然澄寂”,就是“无所念”,就是“净心”,净心即是与佛融为一体,平等一如。所以,念佛心就是佛,依念佛而成佛。

    2.弘忍的念佛

    弘忍(602—674),俗姓周,黄梅人,原籍浔阳(今江西九江市)。十二岁奉事道信,在道信门下,他“性木讷沉厚”,“常勤作役,以体下人”,“昼则混迹驱给,夜便坐摄至晓”,白天带头劳动,晚上静坐摄心。他的文化水平可能不高,但对佛理很有悟性。道信去世,他又在双峰山东十里的凭墓山建立寺院,接引四方学众,影响很大,形成中国禅学的主流,号称“东山法门”。

    弘忍的禅法继承道信“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传法宝记》说:

    及忍、如、大通之世,而法门大启,根机不择,齐速念佛名,今净心。密来自呈,当理与法。犹号为秘重,曾下昌言。倘非其人,莫窥其妙。

    这就是说,不择根机地普遍传授的是“念佛名,令净心”。这是公开的、基础性的传授。如果学者觉得有所悟解,便秘密地向师长呈白自己的见地,请求印证。师长认为他的见地契合于正理,便进一步地“与法”,即传授深法。这时的传授是师徒之间秘密进行的,从来不向外人说。所谓“不立文字”、“以心印心”、“意传”、“顿入”,都是这个秘密传授阶段的内容。

    两个阶段的传授,说明在弘忍这里,仍以“念佛心是佛”为法门,念佛净心,心体离念,有所悟解,经师长传授,引向佛道。

    3.神秀的念佛

    神秀(606—706),俗姓李,陈留尉氏(今河南尉氏县)人。年十三,值隋末大乱,出家为沙弥,游历于江左、闽西、浙东、岭南,受儒、道、释的全面熏陶,博学多才。约五十岁时归依弘忍,服勤六年,不舍昼夜。大足元年(701),则天帝征召神秀入京,礼遇极为隆重。神龙二年(706)坐化,谥为大通禅师,年一百零一岁。

    近代敦煌本出土,其中有神秀北宗的《大乘无生方便门》(斯坦因0735号),记录了北宗传禅过程,大致是先念佛而后令净心。“看净”,即观一切物不可得,到达“离念”境地,就是“净心”呈现,证入法身境界。平时当然不用问答,只是先念一会儿佛,然后摄心看净。神秀把念佛法门纳入观心法门之中,与戒行结合,是摄心、发慧之法,也是去恶修善之法。他说:

    夫念佛者,当修正念……佛者觉也,所谓觉察身心,勿令起恶。念者忆也,谓坚持戒行,不忘精勤。了如来义,名为正念。故知念在于心,不在于言。因筌得鱼,得鱼忘筌;因言求意,得意忘言。既称念佛之名,须行念佛之体。若心无实,口诵空言,徒念虚功,有何成益?(《观心论》)

    4.净众寺的念佛

    弘忍的十大弟子之一智诜(609—702),曾受武则天礼请入京,后在资州(今四川资中县)德纯寺三十余年,寿九十四。弟子处寂(648—734),俗姓唐,又称唐和尚、唐禅师,住资州德纯寺。继承人无相(684—762),俗姓金,新罗人,人称金和尚,创建成都府(今四川成都市)净众寺,创“净众派(宗)”。其开法传禅情形见载于《历代法宝记》、《圆觉经大疏抄》卷三,大致是先集合大众进行传授、学习,时间从十二月到正月。先修方等忏法,一七或二七(与戒法部分相合),然后传授禅法。传禅分三个步骤:念佛,教大家引声念佛,即尽一口气念,不管念多少句都是一口气;开示,总不离“无忆、无念、莫妄”三句;息念(无忆无念莫妄)坐禅。

    “无忆、无念、莫妄”三句为净众禅的心要,三句可归结为一句:无念。无念就是戒定慧具足。这与双峰、东山法门“齐念佛,令净心”一脉相承。

    值得注意的是,净土宗的承远曾在处寂门下度过了青少年时期,后来从慧日学净土,禅教戒净四行兼修,可能与净众禅的影响有关。

    5.宣什的念佛

    “宣什”是人名还是宗派名,不大清楚。宗密(780—841)在《圆觉经大疏抄》中把禅宗分为七家,第六为“南山念佛禅”。他说:

    疏有借传香而存佛者,第六家也,即南山念佛门禅宗也。其先亦五祖下分出,法名宣什。果州未和上、阆州蕴玉、相如县尼一乘皆弘之。

    他也没有说清“宣什”何意,从他这里只能知此宗大体弘化于嘉陵江上游。其传授过程大致为:先开示法门道理、修行意趣;然后令念“一字”佛,即只念一个“佛”字,先引(长)声念,渐渐低声,再渐渐微声,声音轻到只有自己听到,再不用出声,而是意想在佛。意想还是粗的,更细微的是心念,存想有佛在心中。这还是有想的,更微细到想念不起,心佛不二,即心即佛,那就得道开悟了。这里的“一字念佛”,从《文殊般若经》的“念一佛”而来,也是有所本的。

    宣什禅的特点是授法前要“传香”,这与授菩萨戒传香有关,显示了戒禅一致的本色。

    6.法持的念佛

    法持,出自弘忍门下。宗密的《中华传心地禅师资承袭图》以“江宁持”即法持为弘忍十大弟子之一,并记述了他的生平及念佛情况如下:

    释法持,俗姓张,润州江宁(今江苏南京市)人也。九岁事青城山方禅师,天机秀发,动臻渊致。十三依黄梅忍大师,得心焉。寻归青城,事方禅师,更明宗极。自是四方学徒,翕相归慕,声望日隆,闻于海外。黄梅谢世,尝与众曰:后之传吾法者十人。金陵法持即其一也。持于净土,以系于念。凡九年,俯仰进止,必资观想。长安二年(702)九月五日终于延福寺……寺僧其日有见神幡数十首,闪日西下,幡出异光,以烛其室,持之先居幽栖故寺,竹林皆变白焉。(《净土往生传》卷中)

    这是东山门下惟一修净土法门的人。东山门下虽然以念佛为门风,但念的佛名不一定是阿弥陀佛;其目的是净心,而不是求死后往生净土。所以,他们的念佛是一种禅法,不是净土法门。只有法持是实行观想念佛,专心净土的。尽管这是特例,也说明念佛禅与净土法门原可贯通,非同水火。

    7.慧能对念佛坐禅的排斥

    慧能创新的禅风,排斥念佛坐禅,直接明心见性,是一场革命。他也是有所本的。

    道信等依《文殊说般若经》修一行三昧,念佛净心。正是在此经说一行三昧之前,有一段话:“欲入一行三昧,当先闻般若波罗蜜。如说修学,然后能入一行三昧。如法界缘,不退、不坏、不思议、无碍、无相。”这就告诉人们,在修一行三昧之前,先须学习般若波罗蜜,按经典所说修学,领会法界无碍无相之理。当然,这种领会只是理论上的领会,还不能做到心与般若的冥合为一。于是,要念佛坐禅,修一行三昧去悟得自心是佛。《文殊说般若经》的禅法是分两步走,一步学般若,再一步念佛坐禅。

    慧能不过取消了念佛坐禅这一步,由学般若直接入道罢了。慧能这种禅法,其实道信也曾说过。他根据《大品经》所说“即心即佛”说:“亦不念佛,亦不捉心,亦不看心,亦不计念,亦不思惟,亦不观行,亦不散乱,直任运。亦不令去,亦不令住,独一清净,究竟处心自明净,或可谛看,心即得明净。”(《楞伽师资记》)道信这里提出不念佛,不坐禅,不守戒,只是让心“直任运”,已经是新的禅学,开启了慧能禅学的大门。只不过没有详细的论述,而且被忽视了。

    慧能继承《文殊说般若经》及道信的重视般若思想,废除念佛坐禅,直截了当地修“净心”。他的门徒更进一步批评念佛,尤其批评净土法门,这才造成禅净的分流。但禅宗原是念佛的,所以五代以后,禅宗很容易在新的基础上与净土宗合流了。

    三、延寿的四料简

    1.延寿的生平

    延寿(904—975),俗姓王,字冲元,余杭(今浙江余杭县)人。曾在天台山参礼德韶(891—972)。德韶为禅宗五宗之一法眼宗的第二祖,很器重延寿,密授玄旨。宋太祖建隆元年(960),钱俶请延寿到杭州,重建灵隐寺。次年接住永明寺(即净慈寺),从学者多至二千余人,钱俶赐“智觉禅师”称号。延寿把华严宗、法相宗、天台宗三家学者集中起来讨论,由他以“心宗”为准审定编辑出《宗镜录》一百卷,所引资料约三百种,钱俶作序,影响很大。当时高丽国王抄读了《宗镜录》,深受启发,遣使来叙弟子礼,奉金线织成袈裟、紫水晶念珠、金澡罐等。延寿为随同使者来的学僧三十六人印可记莂,这些学僧回高丽弘法,法眼宗由此弘传于海外。

    延寿为法眼宗嫡嗣,属于禅宗,所以他自称“心宗”。但他发扬宗密的禅教一致说,以法相家证成万法唯识,以华严家明万行之必要,以天台家检约身心去恶从善,把经教各家融会于禅宗。后来的禅宗沿着延寿的路子前进,或藉教悟宗,或以心解教,从而使禅教一致成为北宋以后禅宗的主流。

    延寿不但主张禅教合一,而且主张净禅兼修,禅戒并重,内省与外求均行,有集一切佛法于一身的综合特色。他每日每夜作一百零八件佛事,受持神咒、念佛净业、礼佛、忏悔、行道、诵经以及举办公益事业,如平路开道、造船置桥、打井修厕、建造亭台、植树造林、施食施药等,改变了禅宗门风。禅宗历来超脱善恶,不有意作恶,不留善于心,做到“善恶莫思”,以求得心理宁静,免除烦恼。延寿批评这种作风,认为心性是理,诸善是事,“因事显理,藉理成事”,性理只能作为善事的本体存在,只有行诸善事,才能表现性理的功用。所以,他主张履行万善,并身体力行。

    值得注意的是,他以儒家的“尽忠立孝”、“济国治家”善行为“第一福田”。东汉至唐,都提倡以孝治天下,“孝”在“忠”之前。延寿不但要佛家入世,而且把“忠”放在“孝”前,“国”放在“家”之前,反映了一种时代思潮,即国家责任感的加强。

    延寿的著作颇丰。除《宗镜录》外,有《万善同归集》三卷,《唯心诀》一卷,《神栖安养赋》一卷,《定慧相资歌》一卷,《警世》一卷等。因为他弘扬净土信仰之功,南宋志磐将其立为净土宗第六祖。

    2.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的统一

    宗密在《禅源诸诠集都序》中曾谈禅净的统一,但禅净合一的局面是延寿以后才形成的。

    延寿重视禅净双修,他的《万善同归集》就是专论禅宗修净土的,主要在于调和禅净之间的分歧。

    《维摩诘经》说,欲得净土但净其心,随其心净则佛土净。慧能据此认为净土便在自心,心外别无净土,所以禅宗不承认西方净土的存在。延寿认为,佛说法不离真俗二谛,净土唯心是真谛;西方净土为俗谛,处在因果之中。他说:

    经云:虽知诸佛国及与众生空,常修净土行,教化诸群生。汝但见说圆成实性无相之教,破遍计所执毕竟空无之文,不信说依他起性因缘之教,即是不信因果之人。(《万善同归集》卷上)

    这里是用法相宗的“三自性”来解释两种净土的关系。世俗以西方净土为实有的观点是遍计所执性,应该破除;西方净土的实相无相,心佛两亡,这是真谛,为圆成实性;西方净土由因缘而起,即由他(识)而起,是因缘有、假有,即真空假有。按照这个“三自性”说来谈两种净土的关系,则西方净土是真空假有的。西方净土之“真空”,即本体,是唯心净土;唯心净土之“假有”,是西方净土,即表现,延寿称为“所缘境”。唯心净土和西方净土之性都是有。因此,只承认唯心净土而否认西方净土,便是否定了因果,否定了因缘有,也便是只承认真谛而否定俗谛。延寿由此说明西方净土性有,是实在的。延寿这个论述,同于怀感的论述,与道绰、善导的论述一脉相承。

    禅宗只讲修禅,反对念佛。延寿引慧日的论述说明念佛有助于修禅,念佛本身也是成佛之因:

    慈愍三藏云:圣教所论正禅定者,制心一处,念念相续,离于昏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须策勤念佛、诵经、礼拜、行道、讲经说法,教化众生万行无废,所修行业回向往生西方净土,若能如是修习禅定者,是佛禅定,与圣教合,是众生眼目,诸佛印可。一切佛法等无差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皆云:念佛是菩提因。(同上)

    延寿论述称名念佛之利益时说:

    课念尊号,教有明文。唱一声而罪灭尘沙,具十念而形栖净土,拯危救难,殄障消冤。非但一期暂拔苦津,托此因缘终投觉海。(同上)

    他还论述了净土法门为易行道,为无生之生;自力不排斥他力;兼修万行归净土等等,中心是融合禅净。他大量引用经论及昙鸾、道绰、善导等人的论点论据,或加以化用,说明他对净土宗是下过功夫因而是非常熟悉的。

    3.四料简

    延寿兼修净土而非专修净土,他的四料简明确提出禅净并重的主张。

    “料简”又作料拣、了简、量简、量见、料见,指善能分别选择正法。在诸家章疏中用法、含义各不相同,这里指对于禅净关系的议论。四料简为:

    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阴境若现前,瞥尔随他去。

    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但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

    有禅有净土,犹为戴角虎。现世为人师,来生为佛祖。

    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万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

    (《净土指归》卷上)

    第一段“有禅无净土”,指当时一般禅宗信徒,十人修禅,九人走错路,生死海深,菩提道远,即便命终,归途莫测。所谓“阴境”,指临命终时,现世及历劫善恶业力所现之境。眨眼之间,随其业力,便尔受生,一毫不能自作主张。

    第二段“无禅有净土”,指一般净土信徒,万无一失,能生西方。虽然往生有九品的区别,见佛闻法有快有慢,但既然已生净土之内,毫不退转,则必定可以渐证圣果,出离生死。

    第三段“有禅有净土”,即禅净双修,犹如老虎戴角,最为理想。

    第四段“无禅无净土”,指不修禅也不念佛之人。慧日《般舟三昧赞》描写地狱之苦说:“或卧铁床抱铜柱,总为邪淫颠倒来。”这里的“铁床铜柱”一句,引慧日之文,比喻地狱受苦。虽有诸佛菩萨垂怜慈悲,因恶业障重,靠佛菩萨也不行,恶因恶果,永劫遭罪。

    这四料简明白地号召学习净土。延寿当时威望很高,俨然佛教领袖。他这个四料简,是禅净合流的标志,也是禅净合流的号角,登高一呼,天下翕从。

    应该指出,延寿在这里虽然号召禅宗学净土,也号召净土宗学禅。但实际上,只是禅宗人把修持重心转移到口称佛名的念佛实践上,吸收了净土宗的信仰,仍然保留禅宗的身份,亦即禅宗流归净土,而不是净土宗流归禅宗。因为净土宗没有独立的组织,没有专门的身份。唐代有道绰、善导、迦才、少康等专修净土的僧人,宋代以来都是各宗兼修净土,保持各宗的身份。所以,不存在净土流归禅宗的问题,所谓“禅净合流”,实际上是禅归净土。

    四、宋代兼弘净土的禅僧

    1.天衣义怀

    义怀(989—1060),温州(今浙江温州市)乐清人,俗姓陈,世以渔为业。儿时坐在船尾,父得鱼交付他串起来,他私放江中,累受责打,不以介意。长游京师,投景德寺为童行,仁宗天圣年间(1023—1031)试经得度后,至苏州拜云门宗重显为师。曾住持安徽无为县的铁佛寺等,常住越州(今浙江绍兴市)天衣寺,组建了庞大的僧团,嗣法弟子八十三人。他一生兼修净土,化人念佛。法孙守衲记载道:

    天衣怀禅师一生回向净土,问学者曰:若言舍秽取净,厌此欣彼,则取舍之情,乃是众生妄想;若言无净土,则违佛语,夫修净土者,当如何修?复自答曰:生则决定生,去则实不去,若明此旨,则唯心净土,昭然无疑。(《乐邦文类》卷四《唯心净土文》)

    又有记载说:

    (怀禅师)又云:譬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绝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净土指归》卷上)

    看来,他继承了延寿之说,把唯心净土和西方净土调和了。

    2.无为子杨杰

    义怀的俗家弟子杨杰,字次公,无为(今安徽无为县)人,自号无为子。《宋史》卷四百四十三载,神宗元丰年间(1078—1085)官至太常,哲宗元祐中(1086—1093)为礼部员外郎,出为两浙提点刑狱而卒,春秋七十。他归心净土,在《建弥陀宝阁记》中说:

    观一切相为非相,则能见弥陀之全体;观一切法如幻法,则能入净土之真境;观我身之无我,则能具比丘之正见。故从一如来而见无量如来,入一净土而周无量净土,悟一法身而融无量法身矣。无念而念,无证而证,无修而修,净土果海,岂易量哉!(《乐邦文类》卷三)

    他晚年画丈六弥陀尊像,随行观念,至寿终时,感佛来迎,端坐而化。有临终之偈说:“生亦无可恋,死亦无可舍。太虚空中,之乎者也。将错就错,西方极乐。”(同上)

    3.宗颐慈觉

    宗颐,俗姓孙,襄阳(今湖北襄樊市)人,谥号慈觉大师,生卒年不详。幼年丧父,志节高远,夙修儒业,博通世典。二十九岁,就长芦寺圆通法秀落发,并受具足戒,后为天衣义怀之徒长芦应夫之嗣。他以弘传净土知名,宗晓《乐邦文类》卷三曾以他为净土宗第五祖。

    他按照传说中的慧远结莲社办法,建莲华胜会,普劝僧俗同修念佛,导以观想。有《莲华胜会录》,记社中人名,并著《莲华胜会录文》,其中动员念佛道:

    有念佛三昧,还原要术,示开往生一门,所以终日念佛而不乖于无念,炽然往生而不乖于无生。故能凡圣各住自位而感应道交,东西不相往来而神迁净刹,此不可得而致诘也。故《经》云:若人问说阿弥陀佛,执持名号,乃至是人终时,心不颠倒,即得往生阿弥陀佛极乐国土……盖以初心入道,忍力未淳,须托净缘以为增上。(《乐邦文类》卷二)

    他又立法预会,日念阿弥陀佛若干声,每日在日下以十计之,以辨功课。在《念佛防退方便文》中普劝说:

    念阿弥陀佛,或百声千声乃至万声,回愿往生西方净土,各于日下以十字记之。念佛之时一心专注,不得异缘,常念娑婆众苦,五浊煎熬,况夫一失人身,何时可复?幸诸道友终始精勤,宝莲华中,决定见佛。(同上)

    他事母至孝,元祐中(1086—1093)住长芦寺,迎母居方丈东室,劝母剪发,甘旨以外,勉进持念阿弥陀佛,始终七载。母临终际果念佛,无疾吉祥而终。他于是作《劝孝文》一百二十篇。

    宗颐的净土思想是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的结合,但没有融合。在《莲华胜会录文》中,他一方面大谈西方净土之殊胜,一方面大唱唯心净土,如:

    唯心净土自性弥陀,盖解脱之要门,乃修行之捷径,是以了义大乘,无不指归净土;前贤后圣,自他皆愿往生。凡以欲得度人,先须自度故也。

    《乐邦文类》卷五载他的《劝念佛颂》:“极乐不离真法界,弥陀即是自心王。眉间毫相无方所,露柱灯笼亦放光。”这是颂唯心净土的。另一方面又唱厌秽欣净:“莫话娑婆苦,娑婆苦杀人。贪瞋痴乱意,皮肉血为身。罗刹怨憎窟,无明阴入村。会须登极乐,归路莫因循。”“目想心存望圣仪,直须念念勿生疑。他年净土华开处,记取娑婆念佛时。”

    他谈净禅之关系只说各不相碍。他说:

    念佛不碍参禅,参禅不碍念佛,法虽二门,理同一致。上智之人凡所运为,不着二谛,下智之人各立一边,故不和合,多起纷争。故参禅人破念佛,念佛人破参禅,皆因执实谤权,执权谤实,二皆道果未成,地狱先辨。须知根器深浅,各得所宜。(《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十三套第二册)

    这个态度与延寿的禅净合流显然含义不同。延寿把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以真俗二谛及三自性说统一起来,提倡“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宗颐本人虽禅净双修,但他主张禅净各修各的。宗颐的态度,反映出当时反对念佛的势力还相当大,他不得不妥协,同意他们单纯修禅,只要他们不批评念佛便行了。这是一种不成熟的禅净合流思想。后来志磐把宗晓净土五祖说中的宗颐撤下来,不承认宗颐为净土祖师,原是有道理的。

    宗颐撰《禅苑清规》十卷,记载了当时禅林规矩,巨细不漏,非常详细,一直传到现在。其卷七叙葬仪之文,反映了当时禅宗的净土信仰状况。如:

    举龛前行,大众随后。把幡、提磐、香台法事,库司、知事预前差拨行者,直岁部领举龛准此,备柴薪坛前,一宗诸事,并皆主之。既至塔头,住持曰,已下烧香,略声法事,下火讫(当有法语),十念阿弥陀佛。

    同书细注出念诵文:

    今晨即有在疾比丘某人,奉为释多生之冤对,忏累劫之愆尤,特运至诚,仰投清众,称扬圣号,荡涤深殃,仰凭尊重,念清净等。又回向云:伏愿某人一心清净,四大轻安,寿命与慧命延长,色身与法身坚固。如病重之人,即与十念阿弥陀佛,念诵之法,先叹弥陀佛,罢,次白众为某人,长声念阿弥陀佛四圣名号。

    这些记载说明,尽管禅宗某些人坚持唯心净土,反对念佛,但净土法门已经被禅宗接受,成为禅宗行仪中的基础。

    宗颐撰述颇丰。除以上所引者外,还有《苇江集》、《坐禅箴》、《念佛参禅求宗旨论》、《念佛回向发愿文》、《观无量寿经序》、《西方净土颂》等。

    4.慈受怀深

    怀深为义怀第四代法孙,俗姓夏,字慈受,寿春府六安(今安徽六安县)人,少年出家。北宋崇宁(1102—1106)初,谒长芦崇信于资圣寺,并嗣其法。其后奉敕住于镇江焦山、洛阳慧林寺。靖康事起,经天台徙灵隐、蒋山等地,高宗绍兴二年(1132)示寂,世寿五十六。世称慈受禅师。有《慈受深法师广录》四卷行世。

    他苦口劝人修净土,常建西方道场,集众念佛。

    有《劝念佛颂》载《乐邦文类》卷五,如:

    万人同志念弥陀,众力相成愿力多。

    一朵莲开亲见佛,方知净土胜娑婆。

    业报差殊事不同,劳生无地出樊笼。

    欲知自性弥陀佛,在汝朝昏一念中。

    5.宗杲与看话念佛

    宗杲(1089—1163),俗姓奚,宣州宁国(今安徽宁国县)人,十二岁出家,十七岁受具足戒。后投临济宗黄龙派门下。他创立了独树一帜的“看话禅”。所谓“看话”,指参究“话头”,即禅宗公案中的答话,并非公案全部。在《大慧语录》中,提出要求参究的只有六七个话头,即“庭前柏树子”、“干屎橛”、“狗子无佛性”、“一口吸尽西江水”、“东山水上行”以及云门“露”字。其中,“狗子还有佛性也无”的“无”字是根本话头,他专重“无”字公案。这个“无”字公案出于唐代赵州从谂:

    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但去二六时中看个无字!昼参夜参,行住坐卧,着衣吃饭处,屙屎放尿处;心心相顾,猛著精彩,守个无字。日久月深,打成一片,忽然心华顿发,悟佛祖之机,便不被天下老和尚舌头瞒,便会开大口,(《黄蘖断际禅师宛陵集》)

    宗杲要求参究这个“无”字。因为禅宗公认“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狗子是众生,所以狗子有佛性。赵州却断然说狗子无佛性,这就造成逻辑矛盾,使人困惑生疑,以致“如吞了个热铁丸相似,吐又吐不出”(《无门关》第一则)。于是,由“无”字所造成的逻辑矛盾,调动起了禅者全身心的思索,使之对人生、对社会、对宇宙一切疑来疑去,豁然顿悟,最终摆脱经教的困扰,离开语言文字的束缚,体验到超越有、无的“无”,“得大自在”。

    怎样从无量疑团中得悟,这个思维过程及心理状态是没有办法说明的,“如哑子得梦,只许自知”。既然如此,那么,到底谁悟了谁未悟,也是神秘的说不清楚的。但它是纵横自在,超越一切,自尊自信的精神状态。它恢复了禅宗本有的扫荡一切的特色,在实际生活中排除万难,忠君爱国,而在逆境中则可以“随缘放旷,任性逍遥”勘破生死,自获解脱。因此,宗杲的“看话禅”影响很大,在宋代民族矛盾特别尖锐的社会条件下,他的言大丈夫言、行大丈夫事的禅风,风靡于士大夫及一般民众中。

    宏智正觉(1091—1157)是与宗杲同时代的人,俗姓李,隰州(今山西隰县)人,为曹洞宗丹霞子淳弟子。住持明州(今浙江宁波市)天童寺前后近三十年,追随者数以千计,使已坠之曹洞宗得以复起,谥“宏智禅师”。他创立了“默照禅”。

    “默”意为静坐守默,“照”指般若智慧的观照。“默照禅”是以静坐默照为根本的禅。正觉的特点是孤坐“自照”,“不触事”,“不对缘”,即既不与世间交往,也没有特定的观照对象。照什么?照的就是“默”。默为静坐之当体,照为静坐的功用。只要静坐,则真如之体用俱全。通过静坐参究,泯灭主客观的区别、物我的区别,物我两忘,洞彻世界本来面目。他说:

    照与照者二俱寂灭,于寂灭中能证寂灭者是你自己,若恁么桶底于脱去,地水火风、五蕴十八界,扫尽无余。(《宏智正觉禅师广录》卷五)

    因此,正觉不强调入世,也反对其他解脱之道,只把静坐歇缘当作惟一得悟的途径。

    默照禅倡闭目合眼,凝心静坐,摆脱一切外缘,极力切断禅与世俗的联系,比较消极、保守。它适应南宋稳定社会秩序的要求,迎合士大夫摆脱世事困扰的心理,也形成一股潮流。

    于是,在禅宗内部,有宗杲先慧后定的看话禅和正觉先定后慧的默照禅的对立,看话禅被临济宗奉为圭臬,连许多曹洞宗人也奉行,成为禅宗普遍的禅风。

    宗杲强调自力顿悟,因而主张唯心净土。他在《龙舒净土文跋》中说:“若见自性之弥陀,即了唯心之净土。若(?)能如是,则虚中为此文,功不唐捐矣。”(《乐邦文类》卷二)他对此没有多作说明。同时代的曹洞宗真歇清了把他的看话禅与净土结合起来,形成一种新的看话禅——看话念佛。

    6.真歇清了

    清了(1089—1151),俗姓雍,左绵安川(今四川)人。十一岁出家。法号真歇,故又称真歇清了,或称其谥号“悟空禅师”。他弘传净土,著《净土宗要》,并以念佛为公案。据《西方直指》卷上载:

    真歇云:念佛法门径路修行,接上上根器,旁引中下之机,故一心不乱之说,兼含二意,曰理一心,曰事一心。若事一心,人皆可以行之,只一忆念,如龙得水,似虎靠山,即《楞严经》忆佛念佛,现前当来,必定见佛,不假方便,自得心开。若理一心,亦非它法,直将阿弥陀佛四字做个话头,二六时中,自晨朝十念之顷,直下提撕,不以有心念,不以无心念,不以亦有亦无心念,不以非有非无心念,前后隔断,一念不生,不涉阶梯,顿超佛地,得非净土之见佛简易于宗门乎?信知乃佛乃祖,在教在禅,皆修净业,同归一愿。入得此门,无量法门悉皆能入。

    由此可以看出,宗杲的看话禅是以“无”字为话头参究开悟,真歇则是以“阿弥陀佛”四字为话头参究,以求开悟和往生。

    真歇把《阿弥陀经》的“一心不乱”之语,分为事理二义,忆佛念佛,称为事之一心;超越有无之念心,且断除前后际,只以“阿弥陀佛”四字为话头,以此拈提,即可顿间见性往生,这是理之一心。普通人念佛,为事之一心,而理之一心便是看话念佛,为禅净合习之法。这种念佛之法,从清了之后盛极一时,一直流传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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