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一宗,远禀释迦、遥宗龙树,权实同彰、教观并举。四祖智者大师,从南岳禅师受业心观,悟法华三昧,初旋陀罗尼,见灵山一会,俨然未散;继而,“九旬谈妙,极教网之幽深;十乘修心,备观门之攸致。”嗣后,教缘时进,化以机兴,“灯灯相续,祖祖相传,驾贤首、慈恩而独盛,并黄梅、少室而争芳,心印昭于日月,传习遍于华夷。”①
然而,十余传后,内而逐流忘源、法门瓦裂,外而兵戈纷扰、劫火累降,致使开权显实、解行并进的“绝待之妙”,逐渐颓败而成“对待之粗”。
明初,赓续台宗法脉者,多为前朝剡源觉先、桐洲怀坦、佛光法照三系叶裔。经二三传后,均趋衰微,疲弊至极。慧命如九鼎一丝。端赖象先真清、妙峰真觉诸位禅德,深心护持,着力兼弘,方使教观之旨幸免坠堕;更振乏起疲,启导晚明再度振兴之途。
除觉先、怀坦、法照三系传人外,明初于东南一隅弘传天台教观的名僧,尚有九皋妙声、日章祖祢、用藏原真、东白善启、本源永顾诸师。其中,九皋妙声嗣法于上天竺竹屋净法师,日章祖祢嗣法于北禅寺天泉余泽法师②,其余诸师,嗣承失考。
九皋法师,讳妙声,江苏苏州人,生卒年及家世失考。出家后从竹屋净法师习天台教观,洞明止观,博综内外典,得嗣其法。后历住景德、慧日、北禅诸刹,能文善诗,才华横溢。
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甄选天下高僧晋京说法。九皋妙声法师被选,馆于天界寺,数蒙召对,甚洽帝心,遂留京城,以备顾问。然九皋妙声法师累次以老病坚请还山。翌年春,获准回吴,居石湖,后示寂于此。有诗文集《东皋录》行世。清人称其与名士袁桷、张翳、危素等“俱相友善”,“故所作颇有士风,当元季扰攘之时,感事抒怀,往往激昂可诵。杂文体裁清整,四六俪语亦具有南宋遗风。在缁流之内,虽未能语带烟霞,固犹非气含蔬笋者也。”③
日章法师(1309—1379年),讳祖祢,别号“用拙”,江苏常熟人,俗姓张。12岁投福山大慈寺出家,博闻强记,“聪敏秀发,绝出侪类。凡真乘外书,过目不忘。”④17岁剃染。圆具大戒后,谒天泉余泽法师于苏州北禅寺。后者以大器相期,许其入室。于是,祖祢从天泉余泽法师精挥教观,极究章疏,继掌僧事。后东游四明,相继受教于延庆寺我庵本无法师和育王寺石室祖瑛和尚轮下。其后,应请首众报慈寺;复出任上天竺首座。出世首住郡城永定寺,继迁昆山广孝寺,复住嘉定净信寺。
洪武二年(1369年),日章祖祢法师奉善世院命,升住江南宗刹上天竺。旋又以高僧选留瓦官寺,奉旨就天界寺升座,说法不泥章句,听者悦服。其间,朱元璋曾多次召入禁中,请问佛法大意。日章祖祢法师奏对称允,蒙赐“慈忍法师”号,敕“止宿翰林院,以备顾问。”⑤
洪武八年(1375年)秋,日章祖祢法师得旨还山,于苏州城北筑“安隐”精舍,真俗兼济。缁白向慕者甚众。十二年(1379年)八月十二日示疾,端坐念佛而化。世寿七十一,僧腊五十四。荼毗得五色舍利累累。
用藏法师(1317—1385年),讳原真,上海松江人,俗姓朱。早年投兴圣寺出家,为法精进,博极群书,戒行高洁,肋不沾席。后主兴圣寺法席,传天台教观,精修法华忏、弥陀忏。暇则书《妙法莲华经》等经典。洪武十八年(1385年)示疾,索浴书偈:“四十二年,无作无修;有生有灭,大海一沤;真归无归,心空净游。”⑥掷笔趺坐而化。
东白法师(1369—1443年),讳善启,别号“晓庵”,姑苏长洲人,俗姓杨。幼年入无量寿院,礼永茂上人为师。落发、秉具后,屏迹龙山,研穷大藏;于百氏诸史,亦无不精究。极受独庵道衍禅师和南洲溥洽法师之器重。
永乐元年(1403年),东白善启法师出世永定寺。六年(1408年),迁主延庆寺。翌年,应召纂修《永乐大典》,预校《大藏经》,蒙赐金缕袈裟一袭。后住南禅寺。
东白善启法师儒释兼通,诗书并佳,能以一韵而往复百首,且词锋益锐。四方宿儒名缁,争相礼敬。
正统八年(1443年)十一月八日,东白善启法师泊然示寂。弟子等奉柩归葬于旧隐龙山。
本源法师,讳永顾,别号“性庵”,浙江宁波鄞县人,生卒年及家世失考。早年出家,从四明僧纲司都纲竹庵上人得度,笃意释典,旁通文艺。后出世杭州梵天寺,刺血书写《妙法莲华经》和《阿弥陀经》。主法七年,奉僧录司命,转任金陵大报恩寺都讲。莅寺后,大张法筵,阐扬《妙法莲华经》奥旨。听者川涌,参政陆友谅、中书姜孟圭等名流,均敬执弟子之礼。其后,应请主法杭州上天竺,启滞觉迷,举废兴坠,“勤劬十稔,无少瑕纇。”⑦有《讲贯结偈》、《朝野赓歌》、《山居倡和》、《缶音集》等著作行世。
1.觉先系
明初,堪称中流舟楫之觉先系硕德,主要有方舟友奎(嗣浮休允若法师)、独庵自朋、太璞如玘(上二人嗣绝宗善继法师)、原璞士璋、竺隐弘道(此二人嗣我庵本无法师)诸人。
方舟法师(?—1374年),讳友奎,浙江绍兴人,俗姓朱。14岁投云门云峰,从嗣亮法师剃染。当时,其舅父浮休允若法师正居广孝寺。云峰至广孝仅隔数里,友奎因此常趋座下请益,朝进暮习。又参断江觉恩禅师,颇受器重。浮休允若法师迁住杭州后,友奎复往依止。因该通性具之旨,擢职知客。继又师从天岸弘济法师于会稽圆通寺,再领忏事。
元顺帝妥懽帖睦尔至正二年(1342年),“内外典籍,罔不谙究”⑧的方舟友奎法师出世宁波奉化。安住不久,又退回云门,名士日盈其室。帝师闻其道风,锡以“觉海弘慈广济法师”尊号。
至正十六年(1356年),方舟友奎法师奉江南行宣政院檄,住天竺灵鹫寺。差不多与此同时,浮休允若法师亦由会稽圆通寺升主下竺灵山讲席,宣演天台宗旨。师徒同兼,实属罕遇。
至正二十年(1360年)前后,西湖诸寺悉遭兵毁。徒消产废之余,方舟友奎法师力任兴复。拓基辟门,移涧叠桥,建四华堂,筑天香室,修建东晋咸和初年(326年)飞锡来住的西域异僧慧理和尚之塔。二十七年(1367年),迁住南山。
洪武改元(1368年),明太祖朱元璋创开善世院,以觉原慧昙禅师为演梵善世利国崇教大禅师,总领释教事。方舟友奎法师随之奉命住持天竺大集庆寺。莅寺后,“以宗门之重,凡寺之虚席者必进贤以主之,妄庸冒利者则力排而退之,议论之未决者即正色抗言之。不避艰险,不畏势位,唯当于理而后已。人以为有‘僧中御史’之风焉。”⑨
越四年,气节蔼然、言论慷慨、赋性鲠直的方舟友奎法师留偈一首,激流勇退:“自笑年来归去迟,天风吹尽桂华枝;井西犹有长松树,容我闲身听子规。”⑩继而,结庵凤山岩畔,日以念佛三昧自励,亦以此勉人。
洪武七年(1374年)十月,方舟友奎法师奄然化去。弟子智訚瘗舍利灵骨于包山桃花源。
独庵法师(1316—1370年),讳自朋,浙江台州临海人,俗姓郭。15岁出家,从四明西寿昌寺惟大法师习学佛典。17岁落发。圆具大戒后,走南湖延庆寺,师事我庵本无法师,爰览部文,旁通外典。继游上天竺讲席,见东溟慧日法师,粗知要解。
元顺帝至正初年(1341年),自朋应贤叟法师请,任集庆寺知客。因慕绝宗善继法师慧行,往荐福寺参叩,入室请益,师资相契。后应贤叟法师力挽,出任南湖延庆寺座端,讲唱有法,学者宗尚。贤叟法师示寂后,自朋入宝云寺,借座谈经,声名鹊起,从学者日众。继而,因延庆寺多次迎请,莅主延庆法席。住三年,退居慈溪云林庵。
洪武三年(1370年)正月初一日,独庵自朋法师忽告弟子:“吾报缘垂尽,不出十日当去。”后数日,俯徇众缘,分付后事。至正月初九日,书偈辞众:“平生出处只随缘,梦幻空华任变迁;廓示融通三观理,夕阳依旧在西天。”(11)书毕,溘然而逝。世寿五十五,僧腊三十八。弟子有必彰、元曼、元宪、简廉等。
太璞法师(1320—1385年),讳如玘,浙江余姚人,俗姓张。自幼有出尘之志,16岁入横溪普安寺,礼觉海和尚为师。我庵本无法师莅主延庆寺,开演教观,如玘即往依止,获牒为僧,从受具足戒,习台衡诸书。
至正二年(1342年),我庵本无法师应江南行宣政院请,勉主杭州上天竺。差不多与此同时,绝宗善继法师亦由良渚大雄寺迁主天竺荐福寺。如玘往依后者,从受小部文,而对性具之旨疑惑未解。一日听讲《别行玄义》,遽问:“缘了既具性德善,还具性德恶否?”绝宗善继法师答以“具”,并解释道:“四明记云:‘只一具字,弥显今宗。’”(12)如玘释然领悟。故后号“具庵”。进阅大部诸书,曲畅旁通。
至正六年(1346年),绝宗善继法师移住能仁寺,抉剔经髓,敷绎祖训,大弘天台教观。如玘从行,始典知客,继领忏事。严奉师诫,秘藏不露;道成之后,冲然若虚。五年后,绝宗善继法师超然退隐。如玘往演福寺依止大用必才法师。嗣后,绝宗善继法师亦一度寓居演福寺,与大用必才宾主往来。如玘得二位宗匠锻造,精进中更加精进。不独深探十乘三观之玄奥,亦且广究三教九经七史之异同;玉气烨烨,上射斗牛,终不可掩。
至正二十一年(1361年),太璞如玘法师出世云门雍熙。继应东溟慧日和尚之请,居上天竺第一座。不久,出住永寿寺。
洪武元年(1368年),学冠群英、才逸三教的太璞如玘法师被善世院选任普福寺住持。三年(1370年)秋,明太祖朱元璋召选三十余位尊宿至金陵天界寺,问以幽深茫昧鬼神之道。太璞如玘法师奏疏称旨。四年(1371年),升主演福寺。远近学者,“羸粮景从。”(13)五年(1372年),朱元璋召天下高僧毕集钟山,建广荐法会;法仪极盛,大驾亲临。太璞如玘法师奉旨讲演法华妙旨,纵横淹贯,闻者击节叹赏。继而,奉命住持天界寺,宣讲教乘要义。
洪武十年(1377年),朱元璋以初度为僧者罔知佛意,敕命熟读《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三部大乘经典;又虑其昧于字义,故特诏太璞如玘法师与季潭宗泐、竺隐弘道等硕学高僧重加笺释。新注撰成,进呈御览。朱元璋随即命镂板流布,俾天下沙门广泛讲习。
洪武十五年(1382年),朱元璋创立僧录司。太璞如玘法师奉敕出任左讲经。在《授玘太朴左讲经敕》中,朱元璋予太璞如玘法师以极高的评价:“经中知人我之相,教外*(上亾下心)大小之乘,非古刹之沙门,寔东林之德士,学高诸侣,名动一时。尔玘太朴,养性得宜,讲经不倦,持身谨戒,临事慎为。是用,职尔僧官,以副朝典,往化释子,无怠讲经。尚宜以佛之觉觉人,以师之业业已。俾释子有达宪章,庶不负朕设官之初意也。今特授尔僧录司左讲经。汝其勉之。”(14)不久,朱元璋命第八子、潭王朱梓入天界寺,从太璞如玘法师习学佛经,特别是从学台衡要义。潭王朱梓奉命,从执弟子礼。
洪武十八年(1385年)十一月十七日,太璞如玘法师泊然示寂,世寿六十六,僧腊五十。阇维后,舍利灵骨归葬演福灵石坞。朱元璋亲制《祭左讲经如玘文》,盛赞其于茫茫业海中,驾般若舟,举楞严棹,建圆觉樯,假华严风,普度众生。
太璞如玘法师之得法弟子中,以南洲溥洽、一庵一如最为著名。
南洲法师(1346—1426年),讳溥洽,别号“迂叟”、“一雨翁”,浙江绍兴人,俗姓陆,为陆游之后。自幼闿爽颖异,志慕出世法。12岁投本郡普济寺,从雪庭祥上人出家。后至上天竺圆具大戒。东溟慧日和尚一见,即以大器相期许,命典知客,“其仪矩从容秩然,藂林老宿多推服,以为难能。”(15)
洪武元年(1368年),太璞如玘法师莅主普福寺法席。溥洽欣然往依,博究教典,探求旨要,“凡诸经籍,精粗小大之义,靡不贯串。”(16)复旁通儒典,肆力词章,多有造诣。继奉太璞如玘法师之命,任忏首之职,行三昧法。自是,进于止观明静之道。
洪武四年(1371年),南洲溥洽法师出世西湖孤山玛瑙讲寺,开演五时八教。后迁苏州北禅寺,普说如来一代施化之仪。四方学徒闻风云集。法席之盛,冠绝吴中。
洪武十年(1377年),南洲溥洽法师住杭州下天竺,处物和,驭众宽。复循宋代天台宗耆宿慈云遵式和尚故事,建金光明忏,为众讲贯无虚日。朱元璋称赞其于“东鲁之书颇通,西来之意博备。若以斯人备员僧录司,实为允当。”(17)因此,于洪武二十七年(1394年)敕任僧录司右讲经,兼主金陵报恩寺。居三年,迁住天禧寺,升右善世。
成祖朱棣即位后,风闻南洲溥洽法师曾为惠帝朱允坟设药师灯忏,燕军攻克南京时,又为惠帝削发,阴助逃匿,于是逮其下狱,囚禁十余年。直至永乐十六年(1418年),因独庵道衍禅师临终跪求:“溥洽系狱久矣!”(18)方才开释。
仁宗朱高炽临御,南洲溥洽法师奉命居庆寿寺松阴精舍,数被召问,礼遇甚厚。不久,奏请南还金陵报恩寺终老。仁宗准其请,“赐佛像、经钞若干缗,给驿舟”(19),并遣中官护送。宣德元年(1426年)七月二十八日,南洲溥洽法师示微疾,付嘱后事于报恩寺住持惟寔法师;复诫其徒慈霔、圆净、鸿义等“清净自在住。”(20)随即坐化,世寿八十一,僧腊六十九。门人奉龛建塔于长于西南凤岭。送龛者逾万人。
一庵法师(1352—1425年),讳一如,别号“退翁”,浙江上虞人,俗姓孙。13岁出家,后至杭州吴山宝奎寺,师事太璞如玘法师,砺志天台教观,虽祁寒盛暑,亦不少懈。但凡有一义未彻、一疑未释,必孜孜探究,直臻玄妙而后已。日积月累,终得深造阃奥。
洪武十八年(1385年),一庵一如法师世出松江崇庆寺。继迁苏州北禅寺,缁素归化者甚众。二十七年(1394年),南洲溥洽法师以僧录司右讲经兼主金陵报恩寺,延请一庵一如法师为都讲。当时,朝廷正倾力清理整顿佛教。南洲溥洽法师作为僧录司官员,庶务丛脞,上下酬应;而报恩寺讲席始终不辍,实多得力于一庵一如法师。
洪武二十八年(1395年),一庵一如法师升主杭州天竺灵山寺。三十一年(1398年),迁住上天竺,一心以振宗启后为己任。从学者益众。
永乐初,一庵一如法师退居金陵报恩寺,以《妙法莲华经》为如来奥旨所寓,非学者所易入,故集众宣讲。复依唐代天台宗高僧湛然和尚所述之《法华文句记》,编葺成《法华科注》七卷。成祖朱棣阅此书后,“奖谕再三,加以厚赉。”(21)十二年(1414年),奉诏纂修大藏经,并“总其事。”(22)继授僧录司右觉义,寻转右阐教,复升右善世。
一庵一如法师学贯三藏,恂恂温恭,颇得成祖朱棣敬重。据《释鉴稽古略续集》卷三记载,永乐十七年(1419年)二月二十八日,成祖朱棣特“赐僧录司右善世一如佛像二轴,佛骨五磈,钞一千贯,诸佛菩萨名称歌曲大小三本。”数日后,即三月初三日,一庵一如法师又奉敕与左善世雪轩道成禅师及另外六位硕学高僧一起,“校勘藏经,新旧比对,聚僧写录。”在校勘、比对、修订大藏群经过程中,一庵一如法师采辑类编成《大明三藏法数》五十卷。全书依据增数法类编纂,起自“一心”,终于“八万四千法门”;共收1555项条目。每条之下,均注明出典,并附浅显之略解。若遇向有分歧异说者,则公允地征引诸家观点。内容极为详备。
洪熙元年(1425年)三月,一庵一如法师于海印寺示寂。世寿七十四,僧腊六十一。阇维舌本不坏。
原璞法师(1323—1368年),讳士璋,浙江海宁人,俗姓王。自幼茹素,喜读佛书。稍长,遵父命入传法寺禀受五戒。当时,翰林待制柳贯正寓居寺舍,一见之下,极为钟爱;授以儒家群经,并亲为敷绎旨要。19岁,落发为大僧。
至正二年(1342年),我庵本无法师迁主杭州上天竺观音教寺,令誉隆洽。士璋担簦趋谒。我庵本无法师一见,欢然器之,以天台大小部书,依次环授。士璋志虑专一,力学无怠,常至废寝忘食。时与道友、素有“义虎”之称的天心莹素磨切诘难,极于毫芒。
我庵本无法师示寂后,东溟慧日和尚补处上天竺,畅演《摩诃止观》,有仆必起,无废不兴,夙夜注心;陶冶学者。士璋受命典知客,继领忏事。自是,声华日耸。
至正十三年(1353年),原璞士璋法师奉江南行宣政院命,出世住栖真寺。寺与南天竺演福寺相邻。当时,大用必才法师正主演福寺法席;其师绝宗善继和尚亦寓居于此。士璋以学行未足,日往参扣。举凡部味教观之奥、偏圆本迹之微,往昔存疑而未彻者,皆蒙二位宗师条分缕析,一一开释。得此教诲,原璞士璋法师感触极深:“佛法教藏,渺如烟海,固非独善所能究尽。使吾自画而不进,其能免于孤陋之诮乎!”(23)
至正二十年(1360年),原璞士璋法师移住旌德教寺。虽当天下大乱、兵戈四起之季,仍专心寺事,彰善瘅恶,日纳净众,讲演诸经玄疏,始终不以世难而自易厥志。
洪武改元(1368年),原璞士璋法师迁主杭州集庆教寺,提唱教乘,法化大行。不久,朱元璋诏两浙五府名刹住持咸集南京,共甓天界,立善世院以统天下僧众。原璞士璋法师论议慷慨,据直道而不徇流俗,“独出方略,具有条叙。时十万之众咸仿法之。”(24)六月初,原璞士璋法师召诸弟子嘱以后事。至十七日,安然坐脱。世寿四十六,僧腊二十八。荼毗后,门人函舍利灵骨建塔于杭州龙井。
竺隐法师(1315—1392年),讳弘道,别号“存翁”,姑苏吴江澄源里人,俗姓沈。自幼聪慧,“读书日记数千盲。”(25)后遵父命,出家青镇密印寺。19岁落发,进受具足戒。随后,从西湖雷峰鲁山文法师习学天台诸部,“一闻即了,靡不淹贯。”(26)
元顺帝至正二年(1342年),我庵本无法师勉从江南行宣政院请,来住上天竺,弘道闻讯往依,一见若有宿契。我庵本无法师考问:“吾宗部味教观权实之旨,为曾闻耶?”弘道点头。我庵本无法师进问:“即文字而求之耶?离文字而求之耶?”弘道答曰:“不即不离。”(27)我庵本无法师器之,命掌记室。不久,即“声动湖山。”(28)我庵本无法师示寂后,弘道趋绝宗善继法师轮下,与太璞如玘等人一同修学,研穷考核,道业益精。继受云外自庆法师之请,至杭州圆觉寺任首座,表仪四众。当时,云外自庆法师因发现天台《教苑清规》旧刻本已漫漶不明,惧其行将废坠,故取所藏本重加诠次,正其舛误,补其阙轶,复参乎禅律之异同,增修复刻,以匡持教门。弘道于中多加更定,居功颇高。
至正十九年(1359年),天岩普曜法师自车溪广福寺退隐,举弘道自代。
洪武初年(1368年),竺隐弘道法师应郡守坚请,勉副其意,出住慈感寺。不久即憣然退隐,筑“无为舍”于漈源,造千手千眼大悲观音菩萨像,昼夜礼诵。
洪武三年(1370年),朱元璋诏天下僧道问鬼神事。竺隐弘道法师与其列。继而,应请住持天竺灵山寺,重建光明忏堂,忏悔之法由此复行。十年(1377年),奉旨与季潭宗泐禅师、太璞如玘法师一起,笺注《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三经。颁行之日,朱元璋亲制“僧道竺隐说”赐之。
洪武十五年(1382年),竺隐弘道法师被选任杭州僧纲司都纲,并迁住上天竺,兴建善事,缁白景从。翌年,擢为僧录司左善世:“昨来见任僧官,于万百千中求同佛心者,汝为众所推而至出万百千中之上,是为希有。特命尔为僧之第一。”(29)一任九年,慈恕清慎,宗教赖有依怙。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春,竺隐弘道法师以年老请辞。朱元璋许之。二十五年(1392年)秋,应梦观法师之请,莅天禧寺为后学讲演教义。九月三十日,讲至“三辈往生观”时,忽告众:“吾世缘当谢,焉能效悠悠辈,作四句辞世偈耶!第以山林之质,受圣上深恩异遇,不能报效,而此心常拳拳也。”言讫,即泊然而逝。世寿七十八,僧腊五十九。荼毗得舍利无数。嗣法弟子有慈感道立、演福净盟、崇寿净珠、灵山如珪。
2.怀坦系
明初,承祧绍兴桐洲怀坦和尚正脉的硕德,除启宗大佑遥嗣玉冈蒙润和尚外,荆山良玉、仲龄大山、静庵元镇三人,均为玉冈蒙润和尚再传弟子、大用必才法师之嗣。
荆山法师(1326—1394年),讳良玉,杭州钱塘人,俗姓葛。自幼颖悟过人,志慕佛乘。15岁即能背诵《妙法莲华经》。17岁投广福寺出家,从智圆法师剃染。尝修观音忏二期,誓弘天台祖道。圆具大戒后,往演福寺依止大用必才法师,习诸小部四书,粗通大义。继充侍司,不到三年,天台教观靡不谙究。复受命掌僧事一年。后还广福寺,刻千手千眼大悲观世音菩萨像,修长忏千日。
至正十八年(1358年),良玉遵师尊大用必才和尚之嘱,出任演福寺首座。二十年(1360年),出世安溪长庆寺。越三载,退居别室,专修法华三昧。嗣后,应众坚请,复住长庆寺。惟以讲经、修忏为务。
洪武十一年(1378年),荆山良玉法师应诸山公选,迁住西湖永寿寺。十八年(1385年)升住大普福寺。翌年,应梦观法师之请,出任金陵天禧讲寺首座。操行端确,举止斋肃,表率万众。二十年(1387年),因工部侍郎黄立恭殷请,改住天禧西院。四方学子,穈集座下。复职掌都讲,为学者矜式。
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荆山良玉法师奉僧录司命,移住杭州下竺灵山寺。重建大雄宝殿,施者坌集。二十七年(1394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集众称念佛号,书偈而逝。世寿六十九,僧腊五十二。
仲龄法师(1331—1402年),讳大山,别号“止堂”,浙江临海梅澳人,俗姓陈。自幼随母亲念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聪慧过人。13岁遵父命出家于杭州演福寺。当时,演福寺法席极盛,为南北诸刹之冠。住持大用必才法师见大山气质出众,度为弟子。不期年,即能背诵《妙法莲华经》、《金光明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等经典。继而,专志习学天台教观。每逢大用必才法师升座提唱,即详为记录,颇得师尊青睐:“此子伶俐,将来必期有成,慎勿怠于学。”(30)后又精究大小诸部,旁及儒道典籍。18岁受具足戒,充任侍者。不久,转升维那。
至正十九年(1359年)三月,大用必才法师示寂前遗嘱大山:“我去后,汝可领众,以传持末运。”(31)东溟慧日法师来吊,闻大用必才遗言,即请大山任首座:“汝师之命,毋却!”(32)翌年,奉江南行宣政院命,出世栖真寺。
洪武六年(1373年),仲龄大山法师升住大普福寺。越三载,迁主演福寺。此后十三年间,“巨细事务,以身自任。力建方丈、忏堂、佛殿,并复富阳沙地。”(33)
洪武十六年(1383年),朱元璋诏立讲经所,命通晓佛法者为众演讲。仲龄大山法师应选,常入城讲经。
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仲龄大山法师奉僧录司命,移住上天竺,兼领杭州僧纲司都纲职。莅寺后,革古鼎新,增修后殿两厦,建普门,造善财亭,移水月楼,甃方丈东西阶级,重建佛光塔宇,增设大悲观音菩萨像及十六应真,刊智者大师《四教仪》正文板,并指要详解瑜伽水陆仪文,“掌教十五年,道俗向信,宗门赖之。”(34)
惠帝朱允炆建文四年(1402年)六月,仲龄大山法师忽对众人道:“我必辞官解制后归去。”随即,力辞僧纲司都纲职。至七月十七日,复与诸弟子告别:“我行矣!汝等亟称佛名,切勿悲泣,乱我正念。”(35)言讫,无疾而化。世寿七十二,僧腊五十九。荼毗舍利如菽。
静庵法师(1306—1368年),讳元镇,上海松江高昌里人,俗姓杨。其父乐善好施,人称“杨佛子”(36)。元镇自幼茹素,9岁投安国寺出家。圆具大戒后,至延庆寺从春洲泽法师习天台性具之学,才华初露。继走当湖德藏寺,求进业于大用必才法师。师资相契,“教观户牖,如钥斯启。”(37)不久,即声誉鹊起,遵师命分座代讲,“众皆悦之。”(38)后出世凤山时思庵。住三年,谢归家山。继以淞、湖二郡僧困征徭,杖策进京,直言上疏。元帝即日“诏蠲其役。”(39)复谒帝师,后者褒赠“佛智妙辨法师”之号。
南还后,静庵元镇法师奉江南行宣政院命,主杭州兴福寺法席。讲贯三载,学徒四集。继而,退归安国寺,别筑“净住精舍”,自号“净住子”,专意净业,以为终老之计。
洪武改元(1368年),静庵元镇法师应诸山公选,不得已出住杭州天竺大普福寺。四月二十日,疾作示寂。世寿六十三,僧腊五十四。荼毗舌根、牙齿、数珠不坏,舍利粲然。得法弟子一初守仁、一元绍宗,并称二甘露门。
一初法师(?—1396年),讳守仁,别号“梦观”,浙江富阳人,俗姓闻。自幼机颖出众,曾师从元末文豪杨维桢,有及世之才,深得杨维桢器重:“齿甚稚,志甚宿,学甚武,能以宗乘与吾圣典合两为一,以载诸行事,以俟昭代之太平。”(40)后投富阳永安山妙智寺出家,与朱元璋有过一段时期交往。嗣后,住灵隐寺。虽有志行道,但时当元季危乱,郁郁不自得,遂“肆力于诗,并有声于时。”(41)其诗清简有远致。又擅长书法,笔力遒劲。
洪武十五年(1382年),一初守仁法师出任僧录司右讲经。十九年(1386年),奉朱元璋敕命,住持金陵天禧讲寺。后擢为僧录司右善世。二十九年(1396年),因闻南粤贡翡翠有感赋诗一首:“见说炎州进翠衣,网罗一日遍东西。羽毛亦足为身累,那得秋林静处飞!”朱元璋见诗,勃然大怒:“汝不欲仕我,谓我法网密耶!”(42)随即逮捕,处死。
一元法师(1338—1397年),讳绍宗,别号“遂初”,上海松江人,俗姓陈。13岁投安国寺出家,从慧征法师落发、受具足戒。继至凤山时思庵,依止静庵元镇法师,习学台宗诸书。越三年,职掌延庆寺忏司。静庵元镇法师迁住杭州兴福寺后,绍宗再趋轮下,从究大小部诸书,研覃深味,知解日臻。继应湖山硕德公举,出世越州显庆寺。次迁安溪长庆寺,增修殿宇,广植松竹。虽当元末,兵事扰攘,但始终讲诵不辍。
洪武十九年(1386年),戒行精严、道义敦厚的一元绍宗法师应僧录司之选,迁住湖州慈感寺,大展玄风,缁素向化。复受一初守仁法师延请,赴天禧讲寺,任首座。持规整肃,接众严厉;举凡升堂入室、进退举止,均要求合乎古代丛林规矩。一众倾伏,时人争誉。其后,奉僧录司命,住持松江普照寺,重开山为讲刹。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秋,襟庆弘远、三业精进的一元绍宗法师以高僧奉召赴京,旋又奉命于庐山“卒孝子宫致谢于天眼固仙。”(43)以不可思议之道力,感得灵异展现,万众瞩目。朱元璋大喜:“高僧之德,感于神明,故有如是之验。”(44)遂特降旨补僧录司左讲经,赐金缕袈裟。二十八年(1395年),升右善世。
当时,天禧讲寺新造仪轨,一应法事皆有程式,唯有忏仪未备。一元绍宗法师有志于净土法门,遂于西院辟堂,立西方三圣像,并诸天侍卫神像,以纱厨严奉。复与同志十人修弥陀忏十昼夜。京城缁素见未曾有,以为忏法之兴自一元绍宗法师而始。
洪武三十年(1397年)正月初五日,一元绍宗法师感风疾而逝。世寿六十,僧腊四十七。朱元璋御制祭文悼之。荼毗后,徒众收灵骨归葬上海安国寺祖塔之左。嗣法弟子有能仁智颙、竹林志翔等。
启宗法师(1334—1407年),讳大佑,别号“蘧庵”,江苏吴县人,俗姓吴。父母长期持斋茹素,极有善誉。大佑12岁出家,颖慧天纵,内外经书,“一览即通其义。”(45)初依古庭善学禅师学贤首教,次从九皋妙声法师习天台止观,后于弘教寺天泉余泽法师会中,充忏首之职。一日,阅玉冈蒙润和尚《天台四教仪集注》,至“随喜品”注文:“一空一切空,三观悉彰破相之用;一假一切假,三观悉彰立法之功;一中一切中,三观悉是绝待之体”,恍然省悟。自是,天台一宗纲格诸书,自能豁然贯通。后出世甫里白莲寺,遥禀玉冈蒙润和尚。
洪武四年(1371年),启宗大佑法师以高僧召至京城。翌年,预蒋山广荐法会。十年(1377年),升住苏州北禅寺,开讲《般若波罗蜜多心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和《楞伽阿跋多罗宝经》三经,提挈奥义。学子悦从,檀越四来。于是建大雄宝殿。继应嘉定缁素坚请,开山圆通寺。不久,即蔚成讲刹之首。后归隐西山,筑“真如”精舍,修习念佛三昧,昼夜不辍。
洪武二十六年(1393年),因僧录司缺员,启宗大佑法师再次奉召晋京,朱元璋“陛见喜叹”,授僧录司右善世。二十九年(1396年)升左善世;考试天下僧徒,扶树之绩甚多。因此受赐“袈裟、衣衾、鞋履,钞贯有差。”(46)
建文元年(1399年),启宗大佑法师告老辞职还姑苏。
永乐三年(1405年)夏,成祖朱棣复诏其进京,命纂修佛典。启宗大佑法师于是总括般若要义。稿成,即示微疾。至永乐五年(1407年)正月初二日,趺坐而逝。世寿七十四,僧腊六十二。阇维得舍利无数。有《净土指归集》二卷、《阿弥陀经略解》一卷、《金刚经校勘》一卷、《天台授受祖图》一卷、《法华撮要图》一卷、《净土解行二图》一卷、《净土真如礼文》一卷、《净土九莲灯科》一卷、《华严灯科》一卷等著作行世。得法弟子有慧澈、德完二人。
3.法照系
法照系元末明初宗硕东溟慧日法师,弟子众多,门叶繁茂,称嗣法者有思齐、行枢、允鉴、允忠、良谨、普智、文会、元琇、景梵、妙修等十人。然揆诸史籍,多仅存姓名而无事迹;至今仍有传可考者,仅无碍普智一人。
无碍法师(?—1408年),讳普智,别号“一枝叟”,浙江余杭临平人,俗姓褚。早年投杭州龙井寺出家,继依东溟慧日和尚习天台性具之学。擅长讲说演绎,一生“历四大道场,门风大振。”(47)晚年住松江延庆寺。讲经之外,专修净业,寒暑不辍。永乐六年(1408年)正月初二日示微疾,随即集众端坐,面西念佛而逝。著有《阿弥陀经集注》一卷。
4.弘传天台祖道的其他僧伽
明代中叶,就天台宗而言,已可谓“时教不行,观道不明”,其传授源流,几近无考。正如翰林院编修冯梦祯于万历十二年(1584年)所记:“宋时天台之教盛行,无论僧徒,即号为士大夫者,类能言之。……今相去仅四五百年,而海内缁流无能举天台一字一言者,况士夫乎!”(48)
就在一心三观法门九鼎一丝、泯泯无传之际,以象先真清、妙峰真觉为代表的数位禅德,深心护持,振乏起疲,着力兼弘,终于逐步导向晚明再度振兴之途。
象先禅师(1537—1593年),讳真清,湖南湘潭人,俗姓罗。自幼威仪严肃,不妄言笑,“日诵经史数千言,终身不忘一字。”(49)19岁出家,从南岳伏虎岩宝珠和尚剃染、受具足戒,遵师命一心参究“无”字话,寒暑不辍。25岁,侍宝珠和尚游金陵,探禹穴,因舟撞岸,豁然悟入。宝珠和尚助喜付嘱:“幸子大事已明,善宜保护。”(50)
师尊示寂后,真清访盐官古迹,居觉皇寺。继应善讲《大乘起信论》而著称的佛慧寺月溪法师率众延请,提唱临济宗旨:“圆宗无象,满教难思。我若有宗可讲,非但法堂前草深一丈,即真空亦为缘虑之场。汝若有法可听,岂特头上安头,实际却为声名之境。三世诸佛、历代祖师,不过以楔出楔,随迷遣迷。是故,会旨者山岳易移,乖宗者锱铢难入。况起信之旨,大彻宗乘,何须更烦忉怛!”(51)
嗣后,象先真清禅师南游天台,凭吊古迹,因钦慕元代高僧无见先睹和尚之道风,于其塔前诛茅栖居,精修三载。继偕荆山法师至毗陵永庆寺,互以楞严大旨切磋。后者感佩之至:“某所讲经虽精微于佛语,闻师所论,诚出卷于尘中!”(52)已而,复归天台,居平田寺。继迁华顶天柱峰,修大小弥陀忏六年。同时,敷演十乘,力阐三观。四方学子攀萝来归,至无所容。
象先真清禅师律身庄简,持戒精严,自出家之日起,即努力学佛威仪细行,日勤五悔,密持《梵网经·心地品》及《十六观经》,以为常课;故对不守毗尼、拨无因果、坏失如来轨范者,常直言弹斥,决不少借:“大乘八万,小乘三千,实整六和之模范,出三界之梯航也。今世之高流,轻蔑律仪,惟恃见解,遂令后学不遵佛制,辄犯规绳。本自无愆,误造深罪。饶他才过七步,辩若悬河,不免识堕铁城,终未解脱!”(53)
万历十五年(1587年)八月,象先真清禅师以行解相应、宗说两彻而蒙朝廷降旨褒崇,受赐金纹紫方袍。十月,应请于永明禅室阐演四明法智尊者之《妙宗钞》。翌年,居士陆光祖延请主英蓉法席。象先真清禅师婉拒不赴,罄尽衣钵,赎归被豪贵强占准备用作墓地之慈云寺故址——此寺曾是永明延寿禅师落发之所、德韶国师匡徒说法之地,亦是螺溪义寂大师请复台教及高丽僧谛观来华礼足之境。不久,象先真清禅师应请相继于本一院、桐川及嘉兴龙渊说法。
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正月初七日,象先真清禅师遗嘱弟子,将于二十九日西归:“吾净土缘熟,圣境冥现。此人间世,固不久矣。”(54)随即绝食,惟饮檀香水,日日说无生法,拳拳诲谕众人发愤进修。至正月二十九日,泊然而逝。世寿五十七,僧腊三十八。停龛五日,“颜色红润如生,手足温软,怡容可掬。”荼毗后,灵骨舍利呈红、白、绿三色,“红者如桃,白者如玉;绿者润似琅竿,犹香气郁郁。”(55)
幻为法师,讳如惺,生卒年及家世失考,为象先真清禅师入室法子。师尊示寂后,如惺奉灵骨舍利建塔于慈云寺西螺蛳山右。其后,相继住持天台山慈云寺和嘉兴楞严寺,颇以“僧史始于汉明,传灯远溯七佛,皆终于宋”以及有明一代“僧史、传灯诸书,尚寥寥无闻”(56)为憾事。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幻为如惺法师校刻岱宗心泰和尚所纂之《佛法金汤编》入《嘉兴大藏经》。后又辑明代护法者以补其缺。其间,于史志文集中,逢有南宋以来诸名僧之碑传,即随喜录出;计得二百余人,分为“译经”、“解义”、“习禅”三科。于万历四十五年(1617年)夏以《大明高僧传》(共八卷)之题名刊行。此书既是“备后之修史者采摭”,又为使天下沙门“非惟不作狮子身中虫,而甚有见贤思齐,默契乎言表。”(57)
妙峰法师(1537—1589年),讳真觉,因拈香嗣月亭明得(别号“千松”)法师,故又号“百松”,江苏昆山人,俗姓王。出家前已有妻室。21岁时,偶随僧游杭州,顿萌出尘之意,遂于锅子山落发。居月余,往苏州竹堂寺,从虚白禅师受具足戒。继至崇明寿安寺闭关,读《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出关后再至竹堂寺,与虚白禅师论议,“其锋已不可当矣!”(58)虚白禅师识为大器,指示其往湖州谒月亭明得法师,从学《妙法莲华经》。后阅大藏,得四明尊者《妙宗钞》,宛如夙契,遂潜心天台一家教观,深悟一心三观之旨。自是,讲贯一依性具宗乘。
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颖慧天纵的妙峰真觉法师于杭州锅子山开演《妙法莲华经》。翌年,受天台之请,并长住天台,直至圆寂。相继开演《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妙法莲华经》、《妙宗钞》、《法华玄义》等经疏。横扫邪教,不惑众咻,专精天台,力弘一实;判楞严为方等实相,申明性具理具之宗,重兴天台三观十乘之学。二十六年间,“岁无虚席,远近向风。”(59)
万历十七年(1589年)五月初九日,妙峰真觉法师正念如城,悠然辞世。春秋五十三,僧腊三十二。弟子无尽传灯塔灵骨于高明寺旁。有《法华披荆钺》一卷、《三千有门颂注》一卷、《梦谭记》一卷及《楞严百问》等著作行世。
冯梦祯在《百松祖师塔铭》中写道:妙峰真觉法师“梵相奇古,身不逾中人,而言论风采如大火轮,不可撄触。于时,江南有二法师,师与东禅月亭得师。师出东禅之门。东禅不专贤首,而师独精天台,遂有同异。然其妙辩纵横,凌厉千众,俱东南无畏光明幢也。”
无尽传灯法师亦云:“天台一家,所以遥宗龙树、远察释迦者,正以不迹之美,教观俱善故也。……我百松先师妙峰尊者,生知天挺,不由师授,而独契四明心宗于《妙宗钞》,所谓在则人,亡则书,亦犹北齐之祖龙树。诸师则见而知之,北齐与吾师则闻而知之。吾心本具,名为不传;心心相授,名之为传。是为传此不传之妙。”(60)
由此可见,妙峰真觉法师虽然出自月亭明得和尚之门,但就涅槃妙心、三谛三观而言,却不像自北齐慧文而至四明知礼那样,有金口祖承之传法轨迹可考。其与四明尊者的关系,类于东土天台宗始祖北齐慧文和尚遥禀龙树故事,属“闻而知之”。但其所传之心印,则与本迹相齐、金口祖承之付嘱无异;故被尊为继四明尊者之后的天台宗第十八祖。
守庵法师(?—1606年),讳性专,江苏昆山人,俗姓张。早年出家,遍访善知识。从妙峰真觉法师圆具大戒后,预听法华讲席。后辞师入台山峰顶,行头陀行。二六时中,惟诵《妙法莲华经》,行深禅定。一日,定中见西方极乐世界宝池,“成琉璃色,广厚无际。”(61)遂下山禀告师尊。妙峰真觉法师诫曰:“此观行初成之相。不生取着,是善境界;若受若说,即入群邪!”(62)性专因此深秘不言,发愤进修。后住天台石城寺(今新昌大佛寺)。
石城寺内有始雕于南齐武帝萧赜永明四年(486年)、高约14米之弥勒菩萨像。因主持雕造者历僧护、僧淑、僧祐三世而成,故世称“三世佛像”。嘉靖年间,遭兵燹,像金剥落。守庵性专法师为之重新上金,并建与大佛像相称之石殿,“感佛放光,夜明如旦。”(63)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秋,守庵性专法师延请无尽传灯法师讲《阿弥陀经》。有人请易《佛说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陀天经》,守庵性专法师不然:“吾闻弥陀与弥勒,一身一智慧,力无畏亦然。余将俾海众同悟本性弥陀,即本性弥陀,先游莲华净土,然后预龙华胜会也。”(64)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仲冬,守庵性专法师预知时至,沐浴更衣,命众椎钟诵经,趺坐念佛而化。
法华和尚(?—1613年),讳传记,鄞水人。为妙峰真觉法师高弟,性好独居,晦迹杭州西溪三十余年,日以念诵《妙法莲华经》为业,课及九千七百余部。
万历十四年(1586年),传记应请修法华三昧长忏。前后三期,九历寒暑,奋志忘疲,屡感瑞应,然默而不言。晚年,复于西溪道上肩水负薪,行诸佛事。有人因此质疑:“和尚犹作此有为功德?”传记厉声道:“无为岂在有为外乎!”(65)
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七月,法华传记和尚辞诸弟子,念佛三千声,复唱“妙法莲华经”题四遍,面西合掌而逝,异香满室。
仁安法师,讳广莫,生卒年及家世失考。出家后初游月亭明得法师之门,执经问难。复偕密藏道开禅师结制大云,习禅那行。密藏道开禅师勉其还从教入。于是,弃禅习教,历诸讲席。
万历十三年(1585年),妙峰真觉法师莅虎林福田寺,开讲《妙法莲华经》。翌年,复于灵峰山寺敷演《法华玄义》。广莫一一负笈往听,于轮下洞契会三归一之旨。十五年(1587年),月亭明得法师驻锡嘉兴东禅寺,讲演《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广莫驰回预听。不久,即义辨日发——三藏殊文、百家异学,开卷知归。一日,喟然道:“文字般若,俱从禅那行中流出。顾我器量,不能直截情根,为彼二障所困,其以法华为越生死海之津梁,登涅槃岸之梯磴乎!”(66)遂专志于法华三昧。
万历二十年(1592年),广莫走云栖,礼莲池大师,获授净土法门。自是,三心圆发,志弘大法。后不知所终。有《诵法华感应》一卷行世。
戒山法师(1562—1624年),讳传如,武原(今浙江海盐)人,俗姓顾。童真出家,礼杭州昭庆寺镜湖上人为师,赐名“兴如”,意为能兴佛道。继从妙峰真觉法师学天台教观,所习经书,过目成诵。妙峰真觉法师以大器相期,易名传如:“三千界如是传佛心,镫以此准,子其勉之。”(67)后走鄮峰,礼阿育王寺佛陀舍利,连拜十四日,感舍利“放百宝光,光中涌现无数佛菩萨。”(68)此前碍胸之疑,至是豁然荡尽。回天台后。传如以所见所感请益师尊,妙峰真觉法师开释道:“此普现色身三昧,是方便境。须修法华忏法,方不住此位。”(69)圆具大戒后,传如应西溪安乐院之请,修法华忏法六载,默证师言。自是,口若悬河,辩者莫当。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戒山传如法师晋京,奏请开昭庆寺戒坛,并请《永乐北藏》。期间,与紫柏尊者过从甚密,颇为相契。“妖书案”发之日,戒山传如法师已经南归,追捕令随至。戒山传如法师闻讯,脱下僧服,自诣衙门。县令不解:“何来自罹苦趣?”戒山传如法师慨然道:“解京游方也,坐狱住静也,受刑苦行也,就死舍身也。除此四法,何处更有安心法门!”(70)遂就解进京,与紫柏尊者同就狱。刑部主政鲁史,竭力为之剖护,终得开释出狱。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因经厂王太监之助,戒山传如法师请得《永乐北藏》,并蒙赐建阁金币。随即南还,营建斋堂寮舍,登坛讲演经论,宿愿毕遂。
天启三年(1623年),戒山传如法师迁住塘栖大善寺。翌年,还杭州真寂院,继示微疾,为众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及《观无量寿经》所说之“十六观”毕,寂然而逝。门人塔全身于瓶窑骆园,后迁塘栖卧牛石侧。有《法华抒海》、《楞严歇》、《楞严截流》、《老子芺》、《庄子参》等著作行世。
无尽法师(1554—1628年),讳传灯,别号“有门”,浙江衢州龙游县七都下埠叶村人,俗姓叶。父亲橘泉,以行医为生。母亲张氏,一生尚佛修斋。传灯受母亲训导,自幼熟读《龙舒净土文》,志慕出世法。20岁时,父亲客卒广东番禺,传灯千里扶柩而归。自是,矢志出尘,朝礼普陀山,然因母恩不可割而未遂心愿。26岁,病剧,遂遵母命出家,从进贤映庵禅师剃染。后者授以《永嘉集》,并嘱曰:“苟能一门深入,则门门具足。”(71)永嘉玄觉禅师出家后,博贯三藏,精通天台止观圆妙法门,从台教悟入,后诣曹溪,印证于六祖慧能大师。传灯由此认定禅教一致,遂专志研习天台止观,听讲《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楞伽阿跋多罗宝经》诸经。又参礼台山性见、遍融真圆、大千宣理等善知识。后从妙峰真觉法师学天台教法,听讲《妙法莲华经》,恍有神会;次听《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中夜入室,问楞严大定之旨,妙峰真觉法师瞪目周视,传灯顿时契入眼根圆通,得授金云紫缕袈裟。继于万年寺阅藏,又于余杭瓶窑天台教院听讲《妙宗钞》。归石城后,圆具大戒,六时读诵《妙法莲华经》,过午不食,长坐不卧。
据《幽溪道场重兴考》记述,无尽传灯法师于万历八年(1580年)首至天台山,侍师尊妙峰真觉和尚讲《童蒙止观》于定慧真身塔院(即智者大师塔院);一日经行幽溪,睹万山耸秀、众壑幽奇,遂发买山建寺重兴祖庭之愿。
万历十四年(1586年)春,无尽传灯法师再入天台,应请居幽溪古道场,首辟幽溪讲堂,继铸三尊铁佛像,刻旃檀香像,赎还寺产,印造藏经,募修寺宇,陆续营建大殿、僧房、禅堂、山门、两庑、钟楼、藏经阁等。因“深山穷谷,艰于檀施”,故而多以讲经榇施之资,“得寸做寸,得尺做尺”(72)。历经三十二年横身殚力、创构经营,终于得遂重立天台祖庭之宏愿。营构之余,不废弘演著述;且即讲即修,建楞严坛,屡修法华、大悲、光明、弥陀、楞严等忏法,每岁行四种三昧,“忏法重兴,实自大师始,寓内至今宗之。”(73)复多次赴江浙各府之请,讲经说法,领众行道,年有重席,岁无虚筵。
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秋,无尽传灯法师应守庵性专法师之请,于天台石城寺大佛前登座竖义,感天乐瑞相,阖众齐闻“石室中奏天乐,铿锵类丝竹,非人间所有。讲毕乃寂。”(74)
天启四年(1624年),无尽传灯法师仿东晋慧远大师匡庐结社之风,且身先四众,六时禅诵,勇猛精进。五年(1625年)冬,应请赴延庆寺讲《妙宗钞》。归山后,谢讲不复出。著述之外,随时趺坐,常冥禅观。
崇祯元年(1628年)五月二十一日,无尽传灯法师预知时至,手书“妙法莲华经”五字,复高唱经题二遍,忽敛手足,泊然而寂,如入禅定。
无尽传灯法师住山四十三年,先后应讲席七十余期。其中最多者为《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前后共讲十六期。这既与其由楞严悟入天台的修学经历有关:“灯获瞻秘诰(即《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听学有年,譬入海而算沙,徒颠眩而自困。既而,掩卷思义,置解寻经,兼读台宗,乃有余地,非唯悟《楞严》为《法华》之要纲,抑以见智者惬如来之本心,谈藏性则冥符性具之宗,说止观则暗合大定之旨,乃至悬判地位,预防阴魔,一切名言,靡不殚契。”(75)亦表明其毕生以《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为基础,参同止观法门、会通圆觉了义,圆融诸宗、统摄宗教之努力。因为在无尽传灯法师看来,《大佛顶如来密因修证了义诸菩萨万行首楞严经》无法不具、无教不收,既是明心见性之妙门,亦为成佛作祖之秘典:
夫《大佛顶首楞严》之为法也,……为众妙之灵符,为万善之玄基。寥兮廓兮,不可名而强名“如来藏”。希兮夷兮,无得称而寓称“常住心”。(76)
《首楞严》之为经也,无法不具,无教不收。狂心若歇,歇即菩提,胜净妙明,不从人得,谓之华严圆顿可也。堕淫室,无殊乎孩提弱丧,徵心目,何异乎哆哆婆和,谓之阿含渐初可也。四教并谈而三根普润,一道直入而四门等开,谓之方等渐中可也。十辩三科,开示悟入佛之知见,疑惑消除,心悟实相,谓之法华非渐非顿可也。始明常住真心,终归三德秘藏,四种律仪,珍重扶植,三无漏学,恳切宣扬,谓之涅槃扶律谈常可也。部类既无不专乎四时,法门复兼通乎渐顿,收通归别,以别摄通,诚方等实相之真诠,圆顿生酥之教相也。呜呼!悟此理者,清净法身可即生而获;修此法者,般若妙智可直下以圆。解脱德由之而念念增明,涅槃果因之而心心成就。可谓明心见性之妙门,成佛作祖之秘典也。(77)
因此,《有门大师塔铭》概括其一生是以“楞严为宗,天台教观为几杖,观音悲智为事行。”而其精究楞严旨要的著作,亦有四大部之多,即《楞严经玄义》四卷、《楞严经圆通疏》十卷、《楞严经圆通疏前茅》二卷、《楞严海印三昧仪》一卷。
无尽传灯法师著述态度极为严谨,每下笔必披戒衲。除“楞严四书”外,主要著作尚有《法华经玄义辑略》一卷、《天台山方外志》三十卷、《性善恶论》六卷、《阿弥陀经略解圆中钞》二卷、《维摩经无我疏》十二卷、《天台传佛心印记注》二卷、《永嘉禅宗集注》二卷、《净土生无生论》一卷、《净土法语》一卷、《观经图颂》一卷、《幽溪别志》十六卷等。
其中《性善恶论》一书,禀承智者大师、四明知礼、虎溪怀则等先哲之思想,详尽阐释了天台一家的性具善恶理论。无尽传灯法师认为,性具善恶之旨,是洞明如来出世为众生开示悟入、成佛知见这一大事因缘之眼目,亦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之圭臬:
欲明如来出世一大事因缘者,苟不知性具善恶之旨,如无目夜游。何以为直指人心?何以为见性成佛?苟非天台一宗教观发明此旨,则圆顿教理几乎绝灭矣!虎溪怀则师云:只一“具”字,弥显今宗。以性具善,他师亦知,具恶缘了,他皆莫测,正此谓也。是故欲从事于如来圆顿法门者,则性具之道,是不可不知,而不可不学。即弘是道者,亦不可不讲,而不可不广也。(78)
因此,他创开八门(即真如不变十界冥伏门、真如随缘十界差别门、不变随缘无差而差门、随缘不变差而无差门、因心本具毫无亏欠门、果地圆融一无所改门、随净圆修全修在性门、随净圆证举一全收门),发明性具善恶之义。同时,将“性”与“修”结合在一起来讨论:台宗言性则善恶具,言修而后善恶分,“夫性者,理也。性之为理,本非善恶。”“性之为理,岂善恶之足言哉!”(79)但是,约修言性,以修观性,孰有无体之用、异性之修!“盖台宗之言性也,则善恶具;言修也,则而后善恶分。乃以本具佛界为性善,本具九界为性恶。修成佛界为修善,修成九界为修恶。他宗但知性具善而不知性具恶,则佛界有所取,九界有所舍,不得契合。”(80)“若圆顿教旨所明,真如不变之体既具十界善恶之性,故未随缘时,则居然不变。若随缘时,而有十界染净之用,谓能随染缘造九法界,随净缘造佛法界。十种法界,既是性具,又是能事。”(81)“性善性恶者,真如不变之体也;修善修恶者,随缘差别之用也。正以真如不变体中具善恶二性,故随缘时有善恶之用。是则能随之性,名曰‘善恶’;所随之缘,名曰‘染净’。”(82)因此之故,众生若能值遇善缘,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修恶达性恶,便可任运摄得佛法界性善,“随净缘造成佛法界,而真如性中所具十种法界与夫三谛,悉皆不变。但佛解现起,九界冥伏,毫无所改。”(83)
无尽传灯法师由此进一步论证:佛菩萨济度众生,亦不外乎性善、性恶两种法门。二者之中,性善法门是常道,性恶法门则是变通。“释迦如来一代施化,无非行善顺理之道,即以四种佛身说半满之教,皆性善也,常道也。若夫善不足以化,则不得不施乎恶,乃如来不得已而然,特千常之一变尔。”(84)
由于性善法门人所共晓,故无尽传灯法师特别阐发了理越常情、骇目惊心的性恶法门,将其析为究竟性恶、分真性恶、相似性恶、观行性恶四科,一一引经举例,详为开示。当然,此“恶”并非世俗人等所理解之恶,而仅是“不顺”之义。例如,世尊成道之时,魔王以恶意加佛,竭尽扰乱,世尊为降伏魔众,令其箭镞成花,变魔逆境以为顺境;化诸天女老獒时,变魔顺境以为逆境,用来恼乱其心,令其自然溃散,于恶得尽,因恶得益,故“虽谓之恶,实非恶也。况性之善恶,体本融通,于彼因善得益谓之性善,于恶得益谓之性恶。”(85)因此,所谓的“性恶法门”,实是佛菩萨大权之能事,是称性施设之妙用,是慈悲根力之示现。
《天台传佛心印记注》,是无尽传灯法师对元代天台宗兴教大师虎溪怀则《天台传佛心印记》一书的诠注。《天台传佛心印记》以性具圆宗为佛祖正传之心印,次第概述自释迦世尊直至四明知礼的台宗思想。因书中有“是教非禅”、特别是抨击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之言词,故激起禅门中人我未忘者“相非不已”。无尽传灯法师继承乃师妙峰真觉和尚摄禅旨入止观、诠台教为心宗的思想,在充分肯定虎溪怀则法师对天台宗旨的概括阐释和进一步发明性具之旨的基础上,努力和会台、禅,融通两家,以成后世无诤三昧。无尽传灯法师认为,禅宗“教外别传,不立文字”之硕谈,与天台宗“离言说相,离文字相”之观心妙旨,实无殊异之处,二者均以直指人心、见性成佛为指归:
拈花微笑,教外别传,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此禅宗之硕谈,佛法之笃旨,正天台观心实相、离言说相、离文字相、离心缘相之妙旨也,复何殊异于其间哉!盖既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尚何文字之有!是则天台之所云闻教自合观心,离指方能识月,亦即称为教外别传,不立文字可也。矧禅宗乎!第天台之不立文字,又未尝以无说为是、有说为非。如《维摩》所云:无离文字,说解脱相。是则今宗,以之论教,谓之大教正传可也;以之论观,谓之教外别传亦可也。何独天台?即达摩云:吾有《楞伽》四卷,可以印心。即以称之为大教正传可也。是以禅宗五六叶皆尚《般若》,至于永明,又则广引佛祖诚言,创为《宗镜》一录。以是言之,则教之不可废明矣;即禅之不可废,亦明矣。此则虎溪师之说,诚然太过。(86)
台、禅之间(推而广之,禅、教之间),其实是迹异本同。“夫性以不二为宗,心以无差为旨,此禅教之所公共者也。果离教而有禅耶?离禅而有教耶?《净名》曰:‘无离文字,以说解脱。’《仁王》曰:‘总持无文字,文字显总持。’合是二说,余将进之以山河及大地,一法之所印矣。”(87)因此,是教非禅抑或是禅非教之诤讼,实在是迷情之辈执迹忘本之举;对悟人而言,则必然得路略迹,“本迹兼泯,禅教两融”,一体相尚。
无尽传灯法师教观双举、信法两被,四十余年如一日肆力弘传台宗的努力,大大改变了天台宗长期以来的疲弊颓势。在其倡导影响下,一时,习台衡之学者甚众。幽溪高明寺更聚集了幻由正路、午亭正时、璧如正镐、照宗正寂、休远正复、振宗正胜等一大批解行并佳之台宗高僧。后人因此尊无尽传灯法师为浊界医王、人天正眼和中兴天台之道的功臣。
入清后,守一空成重编《宗教律诸家演派》,其中有关于妙峰真觉大师演派六十四字:
真传正受,灵岳心宗,一乘愿观,印定古今。
念起寂然,修性朗照,如是智德,体本玄妙。
因缘生法,理事即空,等名为有,中道圆融。
清净普遍,感通应常,果慧大用,实相永芳。
蒋维乔先生称此六十四字为妙峰真觉一派的传授法脉偈:“真”是妙峰真觉,为重兴天台教观第一世;“传”是无尽传灯,为第二世;蕅益智旭(法脉“正”字)为第三世。以下依次为:苍辉受晟警修灵铭——履源岳宏——素莲心珠——道来宗乘——宏海一输——智德乘勋——禅远顿永——观竺观义——所澄印鉴——迹端定融——谛闲古虚(88)。
蕅益大师与无尽传灯法师之间,虽五师承关系,但二人在很多方面都表现出浓重之共性(89)。天启三年(1623年)春,蕅益大师曾面谒无尽传灯法师,然因当时正堕禅病,故只是礼节性的拜会而已,并未从其领受教观法乳。崇祯元年(1628年),无尽传灯法师示寂。蕅益大师闻讣,对五年前当面错过一事,颇有追悔之痛:“方悔向日当面错过。”(90)随后,刺血撰写《然香供无尽师伯文》,以示哀悼:
不肖初游台岭,即睹慈辉,但钦温恭之德,罔窥法海之涯。方且甘暗证而蔑义涂,因门庭而昧堂奥,造罪意地者,匪希矣。后出入禅林,目击时弊,始知非台宗不能纠其纰。台教存,佛法存;台教亡,佛法亡。诚不我欺也!顾于老伯,犹半信半疑,自缔盟筹兄,乃甫倾向,而老伯已往生珍池矣!徒增悲仰,窃聆化仪,惭怀悔志,拟将何裨?呜呼!师弦绝响,野干竞鸣。演教者,舍醇醴而取糟粕;参宗者,先发足而后问津。孰能依教起观,一洗说食数宝之陋!知津发足,解脱盲修瞎炼之纷,老伯实中流砥柱,杲日中天也!悯予小子,不沾法乳于生前,不修微供于殁后。敬以三炷臂香,深达忏摩;三炷臂香,遥伸印手。惟老伯不起寂光,现觉三有,鉴法门婴杵之忧,锡初心止观之佑,苟机感之不讹,必含笑而摄受。(91)
此文表明,早在“拟注梵网,作四阄问佛”前,蕅益大师就已对台衡教观心向往之,并尊其为佛法命运之所系:“台教存,佛法存;台教亡,佛法亡。”后来,在《印禅人阅台藏序》一文中,他又对台衡教观的这种定位作了详尽阐发:
教观之道难言矣!尚慧辩者,汪洋若大海,其流弊也,逐流忘源,令钝根增望洋之叹;崇修证者,致精如铁橛,其失意也,守株待兔,令无闻招暗证之讥。惟智者悟法华三昧,得旋陀罗尼。九旬谈妙,极教网之幽深;十乘修心,备观门之攸致。灯灯相续,祖祖相传,驾贤首、慈恩而独盛,并黄梅、少室而争芳,心印昭于日月,传习遍于华夷。而部帙最大者有三:曰《法华玄义》《法华文句》《摩诃止观》。《玄义》《文句》,教正观傍,《止观》一书,教傍观正,永无说食数宝之愆,高超暗证无闻之祸。荆溪大师阐扬之,翼《玄义》曰“释签”,翼《文句》曰“妙乐”,翼《止观》曰“辅行”,诚佛祖慧命,众生眼目。古云“台教存,则佛法存,台教亡,则佛法亡”,非欺我也。末世行人,障深根钝,学浅志劣,卤莽灭裂,仅涂口耳。惟消文贴句,将就苟且,作名利资粮,语佛法渊源,圣贤道脉,咄嗟曰:“人生几何,能作穷年皓首活计邪?”不思隙驹幻影,名利何裨!苟可契于真源,尚当矢之永劫。况法无繁筒,迷悟在人。一句不了,劳匍匐于千山;旷劫缘臻,得总持于瞬息;稍有血性者,决不忍自暴弃,失此甘露门也。(92)
可见,蕅益大师之所以归心台教,肯究心三大五小,实因为其“极教网之幽深”,“备观门之攸致”,“永无说食数宝之愆,高超暗证无闻之祸。”他甚至于认为,“求其教观双美,解行合一,舍天台谁归哉!”(93)
然而,近世台宗行人逐流忘源,坚竖户牖,鼓舞于是非之场,驰逐于对待之辙,致使无所不简、无所不收的开权显实之本旨渐失,权实同彰、教观并举之精髓蜕变:“天台接龙树闻知之传,阐鹫峰开显之妙,权实同彰,教观并举,如三代礼乐,超卓万古,非汉唐杂霸杂夷之治,能仿佛万一也。后世逐流忘源,渐成繁芜;而矫枉过正者,又复束置高阁,适令诸侯之恶其害己者,益无忌惮,公然以疏抗经,祖抗佛。噫!可悲甚矣!……盖台宗发源法华。法华开权显实,则无所不简,无所不收。今之弘台宗者,既不能遍收禅、律、法相,又何以成绝待之妙?既独负一台宗为胜,又岂不成对待之粗?是故台既拒禅宗、法相于山外,禅亦拒台于单传直指之外矣!”(94)因此,感法道陵夷、鉴禅林百病,思所以救疗的蕅益大师,虽“私淑台宗”,但却“不敢冒认法派”,不肯为台家儿孙。
蕅益大师虽不以天台一宗学者自居,但他要求彻底摒除因逐流忘源而在诸宗之间坚竖深筑的一切门户藩篱,倡导戒定慧三学一源,力主禅教律同体同源,强调教观齐运、解行双彰、以心印教、以教印心,要求回归于佛陀兴慈运悲、垂教设化、应病与药、破执度生之本怀以及誓匡诸宗纰谬而起佛法衰微的愿行,使得他比一般天台学者的视域要宽广、宏大得多。因此,以《法华经会义》、《法华经玄义节要》、《法华经纶贯》、《教观纲宗》、《教观纲宗释义》、《大乘止观释要》诸书为集中代表的台教著述,对天台教义的澄明和发挥,亦就极为独到。
①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六之一《印禅人阅台藏序》。
② 《大明高僧传》和《释鉴稽古略续集》二书作者则记其亦为竹屋净法师之嗣。
③ 《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六十九集部别集类二十二《〈东皋录〉提要》。
④⑤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2页。
⑥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五,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65页。
⑦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五,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75页。
⑧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4页。
⑨⑩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4页。
(11)(12)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6、735页。
(13)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5页。
(14) [明]朱元璋:《授玘太璞左讲经敕》,见[明]葛寅亮:《金陵梵刹志》卷一《御制集》。
(15)(16)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二十五,见《卐续藏》第134册,363页。
(17) [明]朱元璋:《授了达德瑄溥洽僧录司敕》,见[明]葛寅亮:《金陵梵刹志》卷一《御制集》。
(18) 张惠衣:《金陵大报恩寺塔志》卷七。
(19)(20)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二十五,见《卐续藏》第134册,第364页。
(21)(22)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四,见《卐续藏》第134册,第95页。
(23)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三,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15页。
(24)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三,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16页。
(25)(26)(27)(28)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2页。
(29)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3页。
(30)(31)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6页。
(32)(33)(34)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7页。
(35)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7页。
(36)(37)(38)(39)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8页。
(40) [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梦观法师仁公》。
(41)(42)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二十五,见《卐续藏》第134册,第368页。
(43)(44)(45)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39、739、728页。
(46) 《续佛祖统纪》卷下,见《卐续藏》第131册,第729页。
(47)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三,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18页。
(48) [明]冯梦祯:《有门颂略解序》,见[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六。
(49)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四,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24页。
(50)(51)(52)(53)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四,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25页。
(54)(55)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卷四,见《卐续藏》第134册,第426页。
(56)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叙》,见《卐续藏》第134册,第395页。
(57) [明]幻为如惺:《大明高僧传·叙》,见《卐续藏》第134册,第395页。
(58)(59) [明]冯梦祯:《百松祖师塔铭》,见[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二。
(60) [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六《幽溪道场宗乘考》。
(61)(62)(63)(64)(65) [清]周克复:《历朝法华经持验记》卷下,见《卐续藏》第134册,第946、946、946、946—947、947页。
(66) [清]周克复:《历朝法华经持验记》卷下,见《卐续藏》第134册,第948页。
(67)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六,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台湾华宇出版社,1986年,第79页。
(68)(69)(70)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六,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79页。
(71) [明]蒋鸣圭:《有门大师塔铭》,见[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二。
(72) [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四《幽溪道场重兴考》。
(73) [明]蒋鸣圭:《有门大师塔铭》,见[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二。
(74) [清]周克复:《历朝法华经持验记》卷下,见《卐续藏》第134册,第947页。
(75)(76) [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四《楞严玄义序》。
(77) [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四《圆通疏自序》。
(78)(79)(80)(81) [明]无尽传灯:《性善恶论》卷一。
(82) [明]无尽传灯:《性善恶论》卷二。
(83) [明]无尽传灯:《性善恶论》卷三。
(84)(85) [明]无尽传灯:《性善恶论》卷三。
(86) [明]无尽传灯:《天台传佛心印记注》卷下。
(87) [明]无尽传灯;《幽溪别志》卷十四《永嘉禅宗集注序》。
(88) 参见蒋维乔:《中国佛教史》卷四,上海:上海书店,1989年,第46页。
(89) 参阅董平:《天台宗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85—386页。
(90)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五之二《复松溪法主》。
(91)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八之三《然香供无尽师伯文》。
(92)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六之一《印禅人阅台藏序》。
(93)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九之四《恒生法主血书法华经赞》。
(94) [明]蕅益智旭:《灵峰宗论》卷二之五《示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