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宗的学说背景,还涉及到与《法华经》相似的《维摩诘经》等大乘经典。
当《法华经》在东晋南北朝广泛流行之时,另一部与此类似的大乘经典《维摩诘经》(又名《净名经》)也风行于世。它们的思想都以般若为背景,运用中道正观原理,导向诸法实相。但是,天台学者没有以《维摩诘经》为依,而选择了《法华经》为自宗的根本。其主要原因何在?笔者以为,虽然《维摩诘经》和《法华经》都谈诸法实相,但相比之下《法华经》更注意圆融统一,更适应天台宗形成的实际需要。
《维摩诘经》,按宋代天台学者智圆所说,前后有六个译本。隋唐以后,以罗什所译三卷本《维摩诘所说经》为通行本。
《法华经》通过开权显实即区别小乘而显示大乘,达到会三归一,使三乘统一。《维摩诘经》则致力于批评小乘的缺点,显示大乘的优越。这正如吕澂先生所说:“《维摩》的中心思想是‘弹偏斥小’、‘叹大褒圆’,是从破小的看法上建立自己的观点的。所以它在‘破’的方面多些,《法华》则在‘立’的方面多些。”①
《维摩诘经》的《观众生品》说,众生如幻,男女实无定相,诸佛菩萨所证得的智慧功德,“实无所得”,“但以世俗文字,假名得耳”(《维摩诘经》,金陵刻经处本,清同治九年刻本。以下引文,均据该本)。《入不二法门品》又说,“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把“无文字语言”作为“入不二法门”的最高境界。这是《维摩诘经》基于般若思想,在破斥小乘基础上展开的对现实世界的否定。进而该经又根据诸法实相原理,将佛菩萨视为无自性的实相,从而把这种否定引向了极端。《见阿*(外门里众)佛品》说:
尔时世尊问维摩诘:汝欲见如来,为以何等观如来乎?维摩诘言:如自观身实相,观佛亦然。我观如来前际不来,后际不去,今则不住。
维摩诘认为,如来“非有相,非无相;同真际,等法性”;因为“一切法如幻相”,所以如来也“不来不去,不出不入,一切言语道断”(《见阿*(外门里众)佛品》)。《维摩诘经》这种否定倾向后来为禅宗所接受,成为呵佛骂祖的重要思想渊源。但天台宗不走这一极端道路,而比较注意自身各个方面的平衡发展。
但天台宗对《维摩诂经》的思想仍有很强烈的兴趣,因为其中的一些思想与该宗要旨相应,比如在诸法实相原理下对智慧解脱的阐述、不二法门的强调,都显示了大乘佛教的“不思议智慧方便之门”,而天台宗自其先驱者起就特别重视“不思议”法门。
智*(左岂右页)曾受杨广之命,作《维摩经疏》,其后继者对该书甚为重视。事实上,智*(左岂右页)在他所撰的其他著作中,也一再引述《维摩诘经》,如《三观玄义》卷上说:“三明证成者,若观无明,见中道者,即是入不二法门,住不思议解脱也。故此经《入不二法门品》云:若知无明实性即是明,明亦不可得,为入不二门。若入中道,即能双照二谛,自然流入萨婆若海。”中道第一义观的认识活动,其特点是双照真俗二谛,入于平等不二法门。这里所说“此经”即指《维摩诘经》,所引部分的原文是:“电天菩萨曰:明无明为二,无明实性即是明,明亦不可取,离一切数,于其中平等无二者,是为入不二法门。”意思是说,“明”与“无明”名义上分为二,但“无明”的真实之性即“明”,所以两者本质上平等无二;“无明”不可取,“明”同样不可取,这相当于双亡真俗。中观是指在双亡真俗基础上产生一切种智,以一切种智双照空、假二谛。
智*(左岂右页)说:“《净名》云:行于非道,通达佛道。一切众生,即菩提相,不可复得;即涅槃相,不可复灭。为增上慢说离淫、怒、痴,名为解脱;无增上慢者说淫、怒、痴性,即是解脱。一切尘劳是如来种,山海色味无二无别,即观诸恶不可思议理也。”(《摩诃止观》卷二下)大乘佛教为与小乘佛教相区别,标榜“普度众生”,因而提倡“世间即出世间”。《法华经》、《维摩诘经》的宗旨,就是要论证佛法不脱离世间、众生于世间获得解脱这一思想。“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之说,可以说是《维摩诘经》的中心思想。智*(左岂右页)的性具善恶说,应用传统哲学概念,概括并发展了上述思想。从“如来不断性恶,阐提不断性善”出发,现实生活中的淫、怒、痴与理想境界的菩提、涅槃统一无碍。
《维摩诘经》作为大乘中观学的代表性经典,在我国自东晋南朝起,受到朝野佛教徒的特殊礼遇,不仅在贵族、文人名士中影响广泛,就是在普通平民中也深受欢迎。该经《弟子品》有一段舍利弗叙述维摩诘对“宴坐”的批评文字。所谓“宴坐”,即静心冥想。在维摩诘看来,禅不应是这样的宴坐法,而应该在现实生活中不断烦恼,“心不住内,亦不在外”,即以心的迷悟为根本。《维摩诘经》对“宴坐”的贬斥,开拓了人们对禅的理解,使有关观念发生巨大变化。影响所及,东晋士人已开始提出:“开士行禅非为守寂,在游心于玄冥。”(谢敷《安般守意经序》,见《出三藏记集》卷六)因此,以“慈悲喜舍”的名义,往来于朝野,混迹于尘侣,都可算在禅行之列。在智*(左岂右页)所创的天台止观学说中,特别强调“一念无明法性心”,其意义直接指向现实社会人生中的解脱,显然与《维摩诘经》的这一思想有关。而禅宗领袖惠能在重新解释禅定之“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故名禅定”后,即引《维摩诘经》“即时豁然,还得本心”,予以说明,也可见得他从《维摩诘经》中获得启发。
另外,敦煌本《坛经》多处引用《维摩诘经》;《曹溪大师别传》为了证实惠能的佛性思想,也引用了《维摩诘经》,以为佐证。《别传》云:
《净名经》云:法无有比,无相待故。薛简云:明譬智慧,暗喻烦恼,修道之人,若不用智慧照生死烦恼,何得出离?大师云:烦恼即菩提,无二无别。汝见有智慧为能照,此是二乘见解,有智之人,悉不如是,(《续藏经》乙编第十九套第五册)
惠能这一思想显然受《维摩谐经》般若性空学说和“不二法门”中道实相思想的深刻影响,确实属于他所有。
天台宗与佛教经论的关系,湛然在《止观义例》卷下有一段总结性论述:
故知一家教门,远禀佛经,复与大士,宛如符契。况所用义旨,以《法华》为宗骨,以《智论》为指南,以《大经》为扶疏,以《大品》为观法;引诸经以增信,引诸论以助成。观心为经,诸法为纬,织成部帙,不与他同。(《大正藏》卷三三)
以上分析,与湛然所说基本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