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法思潮不仅对天台宗人的净土往生观念造成重大影响,而且也对该宗忏法系统的建立产生过直接作用。智*(左岂右页)本人对自行、化他的深深失望(可见之于他临终的遗言、对杨广所述的“六恨”),同样促进天台佛教对忏法和忏仪的高度重视。
“忏”是梵文Ksama(忏摩)音译之略,意为忍、悔、容恕,指请求他人宽恕自己的罪过。“忏仪”是指忏悔的仪式、制度。汉地原无忏悔之说,仅说悔、悔过,在印度佛教传入后,汉地译经中便借忏摩中带有“悔”的含义,确立“忏悔”之说。所以,忏悔实际上是中印文化合流的产物。但是,忏和悔在含义上毕竟有所区别,如义净《南海寄归内法传》卷二说:“非关说罪,何者?忏摩乃是西音,自当忍义;悔乃东夏之字,追悔为目。悔之与忍,迥不相干。旧云忏悔。”(《大正藏》卷五四)《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卷一五义净注又说:“言忏摩者,此方正译,当乞容恕、容易、首谢义也。若触误前人,欲乞欢喜者,皆云忏摩。无问大小,咸同此说。若悔罪者,本云阿钵底提舍那。阿钵底是罪,提舍那是说,应云说罪。云忏悔者,忏乃西音,悔是东语,不当请恕,复非说罪。”(《大正藏》卷二三)由于中西文化交流的结果,使“忏悔”一语逐渐为中国佛教学者所接受。
智*(左岂右页)大师似乎看出忏与悔的差别,所以他在《摩诃止观》卷七下特意将两字分解,云:“忏名陈露先恶,悔名改往修来。”这体现了天台学者自由解经的风气,虽然不尽完全合符原意,但是易为中国佛教学者所理解、接受。也就是说,“忏悔”在中国佛教中的根本含义是追悔罪过,乞求宽恕。佛教徒在公开场合自我检查、自动发露自己于有意无意之中犯下的过失、罪愆,并表达自己的悔过之意,以期得到他人的宽恕。按佛教制度,僧众每半月集会一次,举行诵戒仪式(布萨),依法进行忏悔。
虽然也有部分经典对于忏悔是否有灭罪功能持有异议(如罗什所译《十住毗婆沙论》),但对于忏悔能够减轻罪过则还是承认的。事实上,即使在印度佛教中,大乘与小乘相比,忏悔的意义和作用有不断扩大的趋势;而在中国佛教中,忏悔的运用因末法思潮的推动而日益广泛,从而促成忏法制度和仪式的成熟①。
有忏悔就有忏法,忏法就是忏悔的方法;忏法一旦完备,就形成系统的忏仪制度。《四分律》曾提出忏悔的基本仪式,即首先迎请十方诸佛,其次当诵读经咒,第三坦露自己所犯过错,第四立誓发愿悔改。总说忏法有作法忏、取相忏、无生忏三种,前二种属事忏②,后一种属理忏③。但落实到具体经典,忏法的分类相当繁多。
汉地佛教的忏法始于晋代,渐盛于南北朝。高僧道安参考以往仪规行法,摭其精要,制定布萨、悔过等法,使忏法初具规模。东晋时代,已有部分佛教徒试作忏悔文,此后逐渐形成风气。梁陈之际,大量忏悔文开始涌现,表明忏法和忏仪已经走向成熟。《广弘明集》卷三十六保存了梁陈之际忏悔文达十八篇之多,其中著名的有梁简文帝的《涅槃忏启》、梁武帝的《慈悲道场忏法》(后名《梁皇宝忏》)等。相传南齐竟陵王萧子良曾撰《净住子》二十卷,分“沙门净行法”为二十门,据说依法而行即可不起诸罪,增长善根。梁武帝的《慈悲道场忏法》就是在《净住子》所述净行法门的基础上予以删繁撮要而成,系中国佛教大部忏仪之作的滥觞。
各种忏仪的出现,将忏法的意义和用途无限扩大,以为忏法不但能忏悔自己过去、现在所造的罪业,而且可以为十方所有众生忏悔罪业。其结果,试图通过念经拜忏达到消灾祈福、超度亡灵的各类经忏也就随之兴起。隋唐佛教全盛时期,由于义理佛教和禅宗思想解放运动的展开,一些宗派相对比较重视理忏。但至宋代,随着佛教的逐渐式微,忏仪进入全盛时期,余波及于明清时代,经忏佛事遂成为部分僧侣的职业。
智*(左岂右页)在《摩诃止观》卷四中,曾对忏悔的意义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认为,通过忏悔,可以“令罪消灭,不障止观”;“忏法若成,悉名清净,戒净障转,止观易明”。又说:“罪从重缘生,还从重心忏悔,可得相治。无殷重心,徒忏无益。障若不灭,止观不明。”《修习止观坐禅法要》还专为犯戒忏悔者开列十法,以“助成其忏”,它们是:明信因果、生重怖畏、深起惭愧、求灭罪方法、发露先罪、断相续心、起护法心、发大誓愿度脱众生、常念十方诸佛、观罪性无生。并认为:“若能成就如此十法,庄严道场,洗浣清净,着净洁衣,烧香散花于三宝前,如法修行一七、三七日,或一月、三月,乃至经年,专心忏悔所犯重罪,取灭方止。”这意味着,忏悔对灭罪生信、深入佛道有着重要辅助作用。甚至认为,忏悔还是入禅的先决条件;一旦重罪消灭,诸禅三昧自然现前。
在《摩诃止观》中,智*(左岂右页)对忏悔作了定义,并陈述了世人必须进行忏悔的原因,他说:
忏名陈露先恶,悔名改往修来。佛智遍照,佛慈普摄,我以身口,投佛足下,愿世眼证我忏悔。我无始无量遮佛道罪,无明所逼,不识正真,从三界系,动身口意,起十恶罪。三宝六亲,四生五道,作不饶益事,破发三乘心。……发是语时,声泪俱下,至诚真实,五体投地,如树崩倒,摧折我人,众恶倾殄,是名忏悔。(卷七)
这当然与他的性恶说不无关系。
在智*(左岂右页)所述止观实修的二十五方便中,也涉及忏悔的目的和意义。其“具五缘”之首为“持戒清净”,认为持戒清净可生起禅定及灭苦智慧,获得止观实修的理想效果。持戒清净包含“不作诸恶”和“作已能悔”两方面的实际内容。不作诸恶,是指一般信众所受的三归、五戒,以及沙弥所受十戒,比丘或比丘尼所受的具足戒;作已能悔,是指虽毁损轻戒而能如法忏悔,或毁犯重戒也能礼拜忏悔者。智*(左岂右页)指出,通过忏悔可以“令罪消灭,不障止观”。
一般认为,历来通行的忏法有两类:一类是集诸经所说,忏悔罪过的仪则;另一类是依五悔法门,修习止观的行法。智*(左岂右页)的忏悔思想及其所立的忏仪制度,包含了以上两类忏法,同时还具有理忏和事忏相结合的特点。他有关忏仪(以及忏法)的著作包括:《法华三昧忏仪》、《方等三昧行法》、《金光明忏法》、《请观世音忏法》、《方等忏法》等多种。
在智*(左岂右页)所立四种三昧中,有半行半坐三昧一种,该三昧又分为“方等三昧”和“法华三昧”两种。两者分别以《大方等陀罗尼经》和《法华经》为经典依据。《摩诃止观》卷二上说:“此出二经。《方等》云:旋百二十匝,却坐思惟。《法华》云:其人若行若立读诵是经,若坐思惟是经,我乘六牙白象,现其人前。”因为两者都采用半行半坐的方法。
关于方等三昧,《大方等陀罗尼经》卷一说:“七日长斋,日三时洗浴,着净洁衣,坐佛形象,作五色盖,诵此章句,百二十遍,绕百二匝。如是作已,却坐思惟。思惟讫已,复更论此章句,如是七日。”(《大正藏》卷二一)文中所谓“诵此章句百二十遍”,是指“摩诃袒特陀罗尼”(梵文音译)。持诵此陀罗尼,当以十二梦王(神将)为证;若能见十二梦王之一,即可说此陀罗尼④。而十二梦王曾并发誓愿,若有受持诵读《陀罗尼经》者,必现形于其梦,加以护持。智*(左岂右页)《摩诃止观》发挥经中有关思想,对修行方法作出具体规定,说:
《方等》至尊,不可聊尔。若欲修习,神明为证。先求梦王,若得见一,是许忏悔。于闲静处,庄严道场。香泥涂地,及室内外。作圆坛彩画,悬五色幡。烧海岸香,然灯敷高座。请二个四尊像,多亦无妨。设肴馔,尽心力。须新净衣鞋*(尸彳乔),无新浣故。出入著脱,无令参杂。七日长斋,日三时洗浴。初日供养僧,随意多少。别请一明了内外律者为师。受二十四戒及陀罗尼咒。对师说罪。要用月八日十五日,当以七日为一期,决不可减。(卷二上)
又规定:
烧香运念,三业供养。供养讫,礼前所请三宝。礼竟,以志诚心悲泣雨泪。陈悔罪咎竟,起旋百二十匝,一旋一咒,不迟不疾,不高不下。旋咒竟,礼十佛、方等、十法王子,如是作已,却坐思惟。思惟讫,更起旋咒。旋咒竟,更却坐思惟。周而复始,终竟七日。(《摩诃止观》卷二上)
行法的全部过程十分繁杂,包括选择道场、严饰道场、沐浴长斋等项目,但其重点则是在“受二十四戒及陀罗尼咒”,反复旋咒思惟、行坐交替。旋咒内容即陀罗尼,思惟对象即为“摩诃袒特陀罗尼”。智*(左岂右页)说,通过七日为期、周而复姑的旋咒思惟,可以达到涅槃寂灭境界。因为,所谓“摩诃袒特陀罗尼”,意为“大秘要遮恶持恶”,而“秘要,只是实相中道正空”。
可见,方等三昧基本上是一种以持咒为要旨的密教修行法。前面所述常坐、常行两种三昧,均以念佛为重点内容,唯此方等三昧依密教经典而立密教念咒之法。这表明,在天台智*(左岂右页)的止观教学体系中,确实存在着并不相容的内容:在抽象的理论原则方面,有一种十分纯粹的精神指导系统,一种极其精致的哲学思辨法则,能给人以不断提升的理论需求和精神满足;而在实践原理和具体行持方面,则又极其细密周到,试图囊 括所有佛教修行,乃至将密教的陀罗尼咒法也纳入自己体系。这种强烈的反差现象,体现了智*(左岂右页)大师博大的慈悲精神,即发扬大乘佛教普渡众生的宏愿。但是,由于加入了密咒,也使其宗教体系显得庞杂而汗漫。
为推广方等三昧修持,智*(左岂右页)著有《方等三昧行法》(又名《大方等行法》、《方等三昧仪》、《方等忏仪》、《方等行法》等)一卷,依据经典是北凉法众所译《大方等陀罗尼经》。它从具六缘、识遮障、禁法、内律要诀、修行、受戒等六个方面(实际只写了前面四个方面),详细阐述该三昧的修行方法(《国清百录》中收录有《方等忏法》一文,系《方等三昧行法》的别本)。其中“具六缘”指具备法缘、善知识、前方便、办衣、行法、供养等六种基本条件;“识遮障”指调适洗浴、饮食、行道、坐禅等四个方面;“禁法”指严格遵守七日要心及诵咒、请师授戒及发露、见善恶业相及法王子不得向他人说等三个方面;“内律要诀”指别明五篇戒灭不灭相、十恶十善业灭不灭相两点。
即使无缘得知后两方面的内容,但就这前四方面所述来看,其规定之严密周全也能见诸一斑。“行法”的核心是“禁法”三条,其他大多属于佛学思想准备和物质条件准备。智*(左岂右页)在“禁法”条中反复申明,实施忏法必须身体力行,不得有丝毫怠慢差错。如说:“七日要心及诵咒,遍奉请三尊。在道场内,则有七日要期,无作戒法生起,更不得余事。中途有废一,则违前要心,作禁法不成。”又具体规定七日“要心”和“诵咒”的步骤和要点,说:
行道法者,有其三种,谓上、中、下,良为行人强羸不等,行有迟速。上品行者二十一周,中品行者十六周,下品行者十二周。一周有一百二十匝,诵咒一百二十遍为一周。取角为志,若始此角,还终此角。行道及诵咒,齐始齐终,不得剩一步少一字,不得欠一步剩一字,常须行与咒俱以为数定。(《方等三昧行法》,《六正藏》卷四六)
这里突出的是系心念佛诵咒的忏悔方法,表明智*(左岂右页)对方等陀罗尼的高度重视。“禁法”条又对忏悔事宜作出详尽规定,包括奉请忏悔主授戒、忏悔者真实发露等的具体内容。
《国清百录》卷一所录《方等忏法》,略出五意:劝修第一、方便第二、方法第三、逆顺心第四、表法第五。据说,依方等忏法,有延年增寿、得现世利益的功效。又据《智者大师别传》称,智*(左岂右页)长兄陈*(钅咸)年五十,张果相之,当死在晦朔,后智者令行方等忏法,遂使其兄延寿十五年。而学士法喜常行方等忏法,雉来索命不得。上述事例说明,方等忏法在当时已经广为流行⑤。
《方等忏法》的内容与《方等三昧行法》没有根本区别,只是在对方等忏法的功效和方法上有更为具体的说明;作为专谈“忏法”的著作,当然更注重忏法的要点阐述。
《方等忏法》首先指出该忏法所依的《大方等陀罗尼经》的功能,说:“经又云:是《方等经》无量势力,能令一切人、天、修罗、地狱、饿鬼悉至道场。如是章句,甚为希有,能灭一切大罪业报者,岂非示世间因果?”“经云:若犯三自归,乃至六重菩萨二十四戒,沙弥、沙弥尼、比丘、比丘尼等戒,能至心忏,若不还生,无有是处。当知此《方等》能灭一切恶业罪障,必无疑也。”这里主要强调方等忏悔的经典依据。
有关方等忏悔的方法,是《方等忏法》的核心部分,其中对忏悔的仪式问题作了重点阐述。智*(左岂右页)首先介绍了道场的基本布置:
香泥泥地,散诞圆坛;彩画庄严,拟于净土。烧香散花,悬五色盖,及诸缯幡。请二十四躯像,设百味食。
然后规定忏悔者临坛忏悔时的必要条件,如虔诚的精神面貌、敬畏的心理状态:
一日三时洗浴,著新衣。手执香炉,一心一意,散礼一拜。互跪运念,念此香云,遍覆十方,普雨一切;宝一切味,衣服卧具;楼阁殿堂,弦出法声;上供诸圣,下施众生;承佛神力,广作佛事;利益一切,皆入佛道,与虚空法界等。作是念已,当奉请三宝,使声声运念,泪流于脸,如向死地。
接着,忏悔者当一心奉请宝王佛、十二梦王等,并于“一一礼十佛、十王子竟,互跪,发露披陈,哀泣雨泪”。其发露忏悔的步骤是:首悔三宝;次发愿,愿改革洗浣,熏修清净;再次,百二十匝旋,诵百二十遍咒;再次,旋诵毕,礼十佛、十王子;然后禅坐思维,观一实相。在完成上述全部程序之后,再起而整衣、礼佛、拜佛,“更旋百二十匝,诵百二十遍咒。咒旋讫,礼三宝,自陈罪咎,还坐思维”。如此,周而复始,经七日竟。
上述文字,记载的是发露忏悔的全部过程,体现出强烈的宗教信仰色彩。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到智*(左岂右页)天台佛教体系的另一方面。智*(左岂右页)作为中世纪的宗教哲学家,体现在他身上的这种现象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在接着阐述的“逆顺心”中,智*(左岂右页)重申了这种虔诚的宗教信仰的必要性,他提出了作为获得忏悔效果的前提条件的“十种心”:正信因果,为善得善,为恶得恶;当惭愧,我此罪不预人流、不蒙天护;怖畏无常;发露忏悔,罪即消灭;断相续心,毕竟舍恶;发菩提心,普与一切乐,愿救一切苦;修功补过,勤策三业,精进不休;守护正法;念十方佛无量功德、神通智慧;观罪性空,罪从心生。
毫无疑问,智*(左岂右页)所立的方等三昧行法中包含有不少神秘成分,其念佛诵咒的忏悔行法甚至带有密教色彩。这一点,可能受到昙鸾以念佛为念咒思想的影响。昙鸾明确以阿弥陀佛四字为咒,所谓称名念佛便是念咒,具有神奇功效⑥。智*(左岂右页)则直接将诵咒纳入他的三昧行法之中,这当然与他们共同面临的末法时代相关。但是,需要注意的是,智*(左岂右页)的方等三昧行法并没有完全放弃观想的内容。
三昧的本意是“定”,而定与智慧联系在一起。所以,方等三昧不可能完全脱离智慧。在智*(左岂右页)的各类忏悔法中,始终强调“要心”、“用心”。《方等三昧行法》云:“诵咒,令自耳听分明,不得错谬。但令用心为正,则作法成就。必不得生杂念、间断。”这种诵咒方法,几乎与心念的默诵相似。又说,忏悔者“若定中念念欲清净”,通常可于坐禅过程中“见善恶业相,及十法王子等”。
智*(左岂右页)还把方等三昧行法与止观修习联系起来考察,说:“若行者因此调心,定力既强,烦恼轻薄,能发一切禅。一切禅有三种:一者现法乐住禅,二者出生三昧禅,三者利益众生禅。此三种,摄一切菩萨藏究竟无余。”“止观调适,互为方便。或如欲修观,先以止为方便,息外粗心,方便修观,是则止为观方便。如欲修止,先以观破昏暗心,了达心性明白,方便安心,是则观为止方便。”若要对治各种烦恼、业惑,须“止观俱随”,如此则“三昧现前,慧解开发”。事实上,所谓“行法”,通常与止观实践相联系;三昧行法,本身就带有修习止观的意义,因此其忏悔法也就不能离开止观。而在《方等忏法》中,也还有诵咒、念佛之后“却坐思维,观一实相”的要求。这些都表明,在智*(左岂右页)的忏法系统中,仍保持着对止观的肯定。
《方等忏法》一方面有极其浓厚的信仰色彩,揭示众生一切罪过产生的不可避免性;另一方面又以般若中观的理论指出,忏悔归根结底是个人内心世界的自我调节,是对中道实相的证悟。他对心与罪之间的关系有如下的说明:
心若可得,罪不可无。我心自空,罪云何有?罪福无主,非内非外,亦无中间。不常自有,但有名字。名字之心,名为罪福。名字即空,还源返本,毕竟清净,是为观罪性空,翻破无明颠倒执著。无明灭故,诸行灭;诸行灭故,生死灭。(《方等忏法》)
“心若可得,罪不可无”,事实上,我心自空,心不可得,故罪亦不可得。心是名字,罪亦是名字,无实体、性空。这样,对忏悔的根本原理的理解又回到了止观体系上。所以在《方等忏法》中,智*(左岂右页)又说,要以“正观心历众事”,这“正观心”就是实践止观原理之心:
心心相续,观道无间,入不二门,言方等咒者,观实相理。理不可说,而无不说。赴四机缘,作四方法,说于实相,故名为方。虽作是说,说即无说,无说即空,空故不见,说与不说。无边无中,名之为等。又复逗机有说,说于此咒,咒于三障。能咒之法,既不可说;所咒之罪,亦不可说。无罪故,无生死;无咒故,无涅槃,毕竟清净故,名方等咒也。香泥涂地,采画庄严者,地表法性,香表福德,画表智慧,福慧二种,庄严法身也。(《方等忏法》)
说到底,智*(左岂右页)的忏法和忏仪都与他的止观实践相联系,没有完全脱离他的宗教哲学理论体系。
考察智*(左岂右页)的方等三昧忏法,其源也出自慧思。道宣《慧思传》记慧思临终前告其弟子说:“若有十人,不惜身命,常修法华、般舟、念佛三昧,方等忏悔,常坐苦行者,随有所须,吾自供给,必相利益。如无此人,吾当远去。”慧思所谓的“方等忏悔”,即指方等三昧之忏法,意为于修行方等三昧时,诚意忏悔六根之罪障。在遵式《方等三昧行法序》中,也有“南岳师躬行七载”方等忏悔之语。
由慧思发端、智*(左岂右页)继承并发展的方等三昧和方等忏法,后来构成天台宗忏法系统的重要部分。故遵式的《方等三昧行法序》又说:“方等至尊,禁法严密,苟不克由圣范,事出师心,岂唯招无益之诃,抑亦负余殃之责”,“理洞其微,位净六根,言符先佛。大师咨询有在,况发总持,垂此典谟,足可绳准。”(《大正藏》卷四六)由此可知,智*(左岂右页)建立方等三昧,意在清净六根,忏悔恶业,与慧思的末法观念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作为四种三昧之一,它同样反映了当时佛教的实际状况。
智*(左岂右页)临终前,有一段与慧思相似的嘱咐:“吾常说四种三昧是汝明导,教汝舍重担,教汝降三毒,教汝治六大,教汝解业缚,教汝破魔军,教汝调禅味,教汝折幔幢,教汝远邪济,教汝出无为坑,教汝离大悲难。”(《别传》)他的念佛、念咒,很大程度上出于悲愍众生的考虑,是对佛教现状所作严肃反思的结果。他在《方等三昧行法》中说:“现生所犯业障尤重,若不加其功行,灭罪无由。是以世尊哀愍,文殊致问,浊恶世时,救于七众,地狱衰恼,故立别相忏悔。”又在《摩诃止观》中说:“今咒此因缘,即是咒于三道而论忏悔。事忏忏苦道业道,理忏忏烦恼道。”(卷二上)故其“行法”的核心,也就是忏悔的具体方法。
关于半行半坐三昧中的法华三昧。“法华三昧”出自罗什所译《思维略要法》。经中有“法华三昧观法”一节,云:“法华三昧观法:三七日一心精进,如说修行。……如是三七日中,则普贤菩萨乘六牙白象,来至其所。”(《大正藏》卷一五)
智*(左岂右页)所立法华三昧,以《法华经》和《普贤观经》为经典依据。《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记载普贤在听受《法华经》后,向释迦牟尼佛表示,在“后五百岁浊恶世中”,守护、供养《法华经》。普贤说:
尔时受持读诵《法华经》者,得见我身,甚大欢喜,转复精进。以见我故,即得三昧,及陀罗尼。名为旋陀罗尼,百千万亿旋陀罗尼,法音方便陀罗尼,得如是等陀罗尼。世尊,如后世后五百岁浊恶世中,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求索者、受持者、读诵者、书写者,欲修习是《法华经》,于三七日中,应一心精进。满三七日已,我当乘六牙白象,与无量菩萨而自围绕,以一切众生所喜见身,现其人前,而为说法,示教利喜。亦复与其陀罗尼咒,得是陀罗尼故,无有非人能破坏者,亦不为女人之所惑乱,我身亦自常护是人。
按经中所说,受持读诵《法华经》,于三七日中得三昧及陀罗尼,所得三昧即法华三昧。智*(左岂右页)依此而立忏仪,是名法华忏仪,因它与普贤菩萨之愿有关,所以唐代也有人名之为天台普贤忏仪。
在《法华经》之《妙音菩萨品》和《妙庄严王本事品》中,也都曾提到法华三昧。如《妙音菩萨品》说:
尔时一切净光庄严国中,有一菩萨,名曰妙音,久已植众德本,供养亲近无量百千万亿诸佛,而悉成就甚深智慧,得妙幢相三昧、法华三昧。……说是妙音菩萨来往品时,四万二千天子,得无生法忍;华德菩萨,得法华三昧。
又如《妙庄严王本事品》说:
彼时妙庄严王后宫八万四千人,皆悉堪任受持是《法华经》。净眼菩萨,于法华三昧,久已通达。
但《法华经》只说法华三昧的功德,而没有指出它的具体内容。智*(左岂右页)确立法华三昧,似乎与慧思之劝行有关,而慧思法华三昧又与《法华经》之《安乐行品》相联系(这一点我们将另行论述)。
《普贤观经》系《观普贤菩萨行法经》(刘宋昙摩蜜多译)的略称。据说该经是佛陀在说《法华经》之后,于毗舍离国大林精舍所说。因佛陀宣告,三个月后他将涅槃,故阿难等随即请问佛陀,此后弟子应如何修行,佛陀便为说普贤观门、六根罪之忏悔、忏悔功德等。所以该经内容均与忏悔有关。又该经的旨趣是在阐明《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的有关思想,所以实际与《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有着互为表里的意义。
《普贤观经》述及佛令阿难“学普贤行”,并详细介绍了普贤观门:
若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天龙八部、一切众生,诵大乘经者,修大乘者,发大乘意者,乐见普贤菩萨色身者,乐见多宝佛塔者,乐见释迦牟尼佛及分身诸佛者,乐得六根清净者,当学是观。此观功德,除诸碍,见上妙色,不入三昧。但诵持故,专心修习,心心相次,不离大乘。一日至三七日,得见普贤。有重障者,七七日尽,然后得见。复有重者,一生得见。复有重者,二生得见,复有重者,三生得见。……作是愿已,昼夜六时,礼十方佛,行忏悔法,诵大乘经,读大乘经,思大乘义,念大乘事,恭敬供养。持大乘者,视一切人犹如佛想,于诸众生如父母想。作是念已,普贤菩萨即于眉间放大人相,白毫光明。此光现时,普贤菩萨身相端严。(《大正藏》卷九)
这里所说,与《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十分相合,其要点在于以三七日为三昧之修行基础,三昧修行的内容包括礼佛、忏悔、诵经等,目的是要于三昧中见普贤菩萨。智*(左岂右页)《法华三昧忏仪》中所列述的仪规,与此经所说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普贤观经》以大量篇幅述说了六根之罪及其忏悔法。说:
尔时行者,复更忏悔,遍礼十方佛。礼十方佛已,普贤菩萨住其人前,教说宿世一切业缘,发露黑恶一切罪事。……普贤菩萨为与行者,说六根清净忏悔之法。如是忏悔,一日至七日。以诸佛现前三昧力故,普贤菩萨说法庄严故,耳渐渐闻障外声,眼渐渐见障外事,鼻渐渐闻障外香,广说如《妙法华经》。
又说:
说是语已,复更忏悔。忏悔清净已,普贤菩萨复更见前,行住坐卧不离其侧,乃至梦中常为说法。此人觉已,得法喜乐,如是昼夜经三七日,然后方得旋陀罗尼。得陀罗尼故,诸佛菩萨所说妙法,忆持不失,亦常梦见过去七佛,唯释迦牟尼佛为其说法。
这里涉及经三七日忏悔而得陀罗尼,以及陀罗尼对忏悔者的意义。但《普贤观经》同样说到心与罪、心与忏悔的关系,回到般若性空的中道原理上来,该经说:
十方诸佛,说忏悔法菩萨所行,不断结使,不住使海,观心无心,从颠倒想起。如此想心,从妄想起,如空中风,无依止处。如是法相,不生不灭,何者是罪?何者是福?我心自空,罪福无主。一切法如是,无住无坏。如是忏悔,观心无心,法不住法中,诸法解脱,灭谛寂静,如是想者,名大忏悔,名庄严忏悔,名无罪相忏悔,名破坏心识,行此忏悔者,身心清净,不住法中,犹如流水,念念之中,得见普贤菩萨及十方佛。
这些意见在智*(左岂右页)的《法华三昧忏仪》中有更为明确的阐述,是智*(左岂右页)忏仪体系中的积极成分,即保存着止观体系的根本原理。
法华三昧的具体化,当始自慧思。慧思在所著《法华经安乐行义》中说:“《法华经》者,大乘顿觉,无师自悟,疾成佛道。一切世间,难信法门。凡是一切新学菩萨,欲求大乘,超过一切诸菩萨,疾成佛道,须持戒,忍辱精进,勤修禅定,专心勤学法华三昧。”并将法华三昧说成是“法华安乐行”两种行法(无相行、有相行)中的“无相行”,述偈云:“欲行无上道,修学《法华经》。身心证甘露,清净妙法门。持戒行忍辱,修习诸禅定。得诸佛三昧,六根性清净。菩萨学《法华》,具足二种行:一者无相行,二者有相行。无相四安乐,甚深妙禅定;观察六情根,诸法本来净;众生性无垢,无本亦无净。”(《大正藏》卷四六)
慧思解释“无相行”曰:
何故名为无相行?无相行者,即是安乐行,一切诸法中,心相寂灭,毕竟不生,故名为无相行也。常在一切深妙禅定,行住坐卧、饮食语言,一切威仪,心常定故。诸余禅定,三界次第……安乐行中,深妙禅安,即不如此。何以故?不依止欲界,不住色、无色。行如是禅定,是菩萨遍行,毕竟无心想,故名无相行。(《法华经安乐行义》)
又解释“有相行”云:
有相行,此是《普贤劝发品》中,诵《法华经》散心精进。知是等人不修禅定,不入三昧。若坐、若立、若行,一心专念《法华》文字,精进不卧,如救头然,是名文字有相行。此行者不顾身命,若行成就,即见普贤金刚色身,乘六牙象王,住其人前。……得见释迦,及见七佛,复见十方三世诸佛。至心忏悔,在诸佛前,五体投地,起合掌立,得三种陀罗尼门:一者总持陀罗尼,肉眼天眼菩萨道慧;二者百千万亿旋陀罗尼,具足菩萨道种慧,法眼清净;三者法音方便陀罗尼,具足菩萨一切种慧,佛眼清净。
在慧思看来,无相行与有相行有着明显优劣差别,无相行是大乘菩萨所行,而有相行是二乘人所行。慧思有意严格区分“有相行”与“无相行”,是要把“无相行”作为利根者修行的捷径。他认为,无相行是《法华经》中利根菩萨的根本修行,它“不作次第行,亦不断烦恼。若证《法华经》,毕竟成佛道”。法华菩萨“正直舍方便,不修次第行”,“一心一学,众果普备,一时具足,非次第入。亦如莲花,一花成众果”。而钝根者则需要“修对治行”,即须“次第入道”,“地地别修,证非一时”(《法华经安乐行义》)。
慧思的上述思想,将《法华经》看作利根菩萨修行得道的根本经典,其中引入了如来藏佛性学说、中道实相观念、法相无相理论。所以他说,无相行就是安乐行,实际也就表明他的《法华经安乐行义》主要阐述的是无相行。进而也可以说,慧思法华三昧的目的是要为利根菩萨指出通往解脱的捷径。在他看来,法华三昧的禅定,与其他的禅定修行不同,它是为证悟诸法实相而实施的。这一思路直接为智*(左岂右页)所继承,使智*(左岂右页)在阐述他的法华三昧过程中,突出无相行的意义。
在同一著作中,慧思认为,《法华经》的《安乐行品》是为利根菩萨说四种安乐行的仪规而建立的。他又解释“四安乐行”义,云:“第一名为正慧离著安乐行;第二名为无轻赞毁安乐行,亦名转诸声闻令得佛智安乐行;第三名为无恼平等安乐行,亦名敬善知识安乐行;第四名为慈悲接引安乐行,亦名梦中具足成就神通智慧佛道涅槃安乐行。”前已述及,其中“正慧离著安乐行”是四安乐行的核心,它与《大智度论》的诸法实相论相联系。事实上,《法华经》之《安乐行品》也对诸法实相作了明确阐述,说:
菩萨摩诃萨,观一切法空,如实相,不颠倒,不动、不退、不转,如虚空无所有性。一切语言道断,不生、不出、不起,无名、无相,实无所有。无量、无边,无碍、无障,但以因缘有,从颠倒生,故说常乐。
这一段经文就是慧思《安乐行义》所指的“正慧离著安乐行”。
智*(左岂右页)对“四安乐行”的解释,与慧思大体相同。《法华文句》立身、口、意、誓愿四安乐行。智*(左岂右页)认为,四安乐行是佛为圆教初发心人而说的,使他们能远离浊恶、烦恼,自行化他。他说:
止观慈悲,导三业及誓愿。身业有止故,离身。口业有观故,不得。身不得,身业不得,能离。无所得故,不堕凡夫,有慈悲故,勤修身业,广利一切,不堕二乘地。有止行故,著忍辱衣;有观行故,坐如来座;有慈悲故,入如来室。止行离过,即成断德;观行无著,即成智德;慈悲利他,即成恩德。恩德资成智德,智德能通达断德,是名身业安乐行。余口、意、誓愿亦如是。(《法华文句》卷八下)
身业安乐行与止观修习联系在一起,意在达到观身无所得的智慧,这相当于慧思四安乐行中的第一正慧离著安乐行。智*(左岂右页)在说此安乐行时,提出“般若导行进”、“观诸法实相故行进”,表明以止观修习而达到证悟诸法实相的目的。“余口、意、誓愿亦如是”,则意味着在其他三安乐行中同样不放弃止观。智*(左岂右页)还说:“一切诸法中,悉有安乐性。一切众生即大涅槃,不可覆灭。行于非道,通达佛道,此即绝待。明安乐行,此行与涅槃义合。”(《法华文句》卷八下)从大乘般若空观角度看,所有行都是“如来行”,安乐行也是,并非专门有一种所谓如来行。“如来是人,安乐是法。如来是安乐人,安乐是如来法。总而言之,其义不异,别亦不异。”(《法华文句》卷八下)
智*(左岂右页)与慧思在注重以证悟中道实相为核心的止观修习时,都还没有忽视对于普通根机者的引导,在他们所立的四安乐行中,其他三种主要针对中下根机者,这可能仍与“恶世末法”的观念相联系。
道宣在《慧思传》中说,慧思早年在慧文处,即已证得法华三昧:“法华三昧,大乘法门,一念明达。”此后他便将法华三昧作为传授弟子的重要法门。
智*(左岂右页)在光州大苏山慧思处首先受持的便是法华三昧行法。道宣《智*(左岂右页)传》说:“*(左岂右页)乃于此山行法华三昧,始经三夕,诵至《药王品》,心缘苦行,至是真精进句,解悟便发。”灌顶《别传》记当时慧思的感叹之语:“非尔弗证,非我莫识。所入定者,法华三昧前方便也;所发持也,初旋陀罗尼也。”可知法华三昧为师徒两人所共同重视。需要指出的是,智*(左岂右页)的法华三昧,在慧思的基础上,更有所充实和发展。
据《法华三昧忏仪》(见《大正藏》卷四六)所说,法华三昧忏悔法当以三七日为期,行道诵经,或行或立或坐(故名半行半坐),思惟谛观中道实相为理。并于六时(晨朝、日中、日没、初夜、中夜、后夜)之中,修行五悔(忏悔、劝请、随喜、回向、发愿)。所谓“法华三昧”,实指取《法华经》的精神,观诸法实相之理的三昧修行。故智*(左岂右页)据慧思“有相安乐行、无相安乐行”之说,提出分别依《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和“安乐行品”的“有相行”和“无相行”。其有相行,指以散心念诵《法华经》,不入禅定,无论行、立、坐,皆一心念诵《法华》文字,并于六时忏悔六根罪障;其无相行,则指入于甚深禅定,以智慧观照六根,悟入实相三谛之正空。
智*(左岂右页)的法华三昧,也特重忏法,故为此著有《法华三昧忏仪》。就《忏仪》的内容看,同样与他的末法观念有联系。故他开宗明义指出,此《忏仪》是为适应“如来灭后,后五百岁浊世”的佛教四众而作。又称,修行者自当认识罪过,认为“重罪不灭,三昧何由可发”?于浊恶之世的忏悔破恶,无疑反映了天台佛教的时代特色。由于法华三昧特重忏法,故该三昧又可名“法华忏法”。
据遵式在《法华三昧忏仪勘定原本序》中所说,他怀疑《法华三昧忏仪》在流行过程中或恐已为后人篡改。现存《大正藏》卷四六之《法华三昧忏仪》由五个部分组成:劝修、前方便、精进方法、修行方法、修证相。其实际内容由方便和正修组成。该忏仪推《法华经》和《普贤观经》为如来秘藏,故随处引两经文字为证。
作为法华忏仪之前方便和具体的忏悔方法,与其他忏仪相似,智*(左岂右页)采取十分严格的态度,从真诚的宗教信仰角度作出规定:“当于正忏之前,一七日中,先自调伏其心,息诸缘事;供养三宝,严饰道场;净诸衣服,一心系念。自忆此身以来及过去世所有恶业,生重惭愧,礼佛忏悔,行道诵经,坐禅观行,发愿专精,为令正行三昧,身心清净。”
智*(左岂右页)《摩诃止观》卷二上详述该三昧的修行方法,立十种行仪,这十种行仪是:一严净道场,二净身,三三业供养,四请佛,五礼佛,六六根忏悔,七绕旋,八诵经,九坐禅,十证相。《法华三昧忏仪》之“正修方法”所述十法略有差异:一者严净道场,二者净身,三者三业供养,四者奉请三宝,五者赞叹三宝,六者礼佛,七者忏悔,八者行道旋绕,九者诵《法华经》,十者思维一实境界。相比之下,前者比后者多出“坐禅”一项,而后者比前者多出“赞叹三宝”一项。显然,这由著作本身的性质所决定。
《法华三昧忏仪》修行十法是该忏仪的重心,其中,智*(左岂右页)对三业供养方法、请三宝方法、赞叹三宝方法、礼佛方法等,就其前后步骤、行事方法,都有十分详尽细致的规定,这些规定后来成为各宗忏法共尊的要点。
但是,在智*(左岂右页)的法华三昧忏仪中,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出止观学说的作用。这一忏仪之所以名“法华三昧”,意味着要将它纳入四种止观体系,而并非游离于止观体系之外。
《法华三昧忏仪》认为,有两类修心方法:一者事中修一心,二者理中修一心。“事中修一心者,如行者初入道场时,即作是念:我于三七日中,若礼佛时,当一心礼佛,心不异缘,乃至忏悔、行道、诵经、坐禅,悉皆一心,在行法中,无分散意。”这就是说,事中修一心,是指在具体佛教行事中专注一心,前后三七日。又,“理中修一心精进,行者初入道场时,应作是念:我从今时,乃至三七日满,于其中间,诸有所作,常自照了,所作之心,心性不二。所以者何?如礼佛时,心性不生不灭。当知一切所作,种种之事,心性悉不生不灭。如是观时,见一切心悉是一心,以心性从本以来常一相故。行者能如是反观心源,心心相续,满三七日不得心相”。所以,理观的核心是在修行中观察思维心性不生不灭、不一不二,与止观修习统一起来。
智*(左岂右页)在《法华三昧忏仪》论修行方法时,于最后“明坐禅实相正观方法”中,重点阐述了理观。他说,在行道、诵经等忏仪之后,必须修习禅观,以获得正观,破坏罪业。正观即理观,系“《法华经》、《普贤观经》中所明”。
智*(左岂右页)指出,所谓正观,就是“观一切法,空如实相”。为何观一切法皆空?这涉及到心的作用,对心的认识。按照中道实相理论,“心如梦幻不实,寂然如虚空,无名无相,不可分别”,“既不得所观,亦不存能观;不取不舍,不倚不著。一切念想不起,心常寂然,亦不住寂然;言语道断,不可宣说”。在正观原则下,忏悔就有了特定的意义,《法华三昧忏仪》说:
观心无心,法不住法,诸法解脱,灭谛寂静。作是忏悔,名大忏悔,名庄严忏悔,名无罪相忏悔,名破坏心识忏悔。行此忏悔,心如流水,不住法中。所以者何?妄想颠倒,所作罪福诸法,皆从心起,离心之外,则无罪福及一切法。若观心无心,则罪福无主,知罪福性空,则一切诸法皆空。如是观时,能破一切生死颠倒,三毒妄想极重恶业,亦无所破,身心清净,念念之中照了诸法,不受不著细微阴界。以是因缘,得与三昧相应。三昧力故,即见普贤及十方佛摩顶说法,一切法门悉现一念之中,非一非异,无有障碍。
智*(左岂右页)又说,行正观者“善观心性,犹如虚空”,名为“观心实相忏悔”。所以,三七日中一心精进忏悔,其核心也就是“观心实相忏悔”:“观心性空”,“心心相续,不离实相”。
根据上述说法,法华三昧忏悔的正观方法,纯然出自天台止观原理。虽然《法华三昧忏仪》以大量篇幅详尽规定了具体忏悔方法(包括诵经、念佛、礼佛、赞叹、发愿等),但仍然能透过这些内容看出智*(左岂右页)对理观的重视。正如遵式在《法华三昧忏仪勘定原本序》中指出,《法华三昧忏仪》“十科行轨,理观为主”。并说,法华三昧忏仪因以“理观为主”,所以它“启迪后学,为时所宗,破障坏魔,入佛境界,与夫文殊、普贤并驱宝辂,游方至极者,实惟斯”。
可以认为,智*(左岂右页)在《法华三昧忏仪》中所说到的“观心实相忏悔”,已经接近于此后惠能所创的“无相忏悔”,或者说,惠能所创的“无相忏”当是在智*(左岂右页)“观心实相忏悔”基础上的演变形态,其本质没有太大区别。
与方等三昧忏悔相似,法华三昧忏悔同样注意到了对不同根器的引导。《法华三昧忏仪》之“证相”条指出,由于根机的差异,三七日中证相不同。这也就是说,他所设立的忏悔方法,能照顾到多层次行者的需求,但忏仪中的前方便、三业供养法、请三宝方法、赞叹三宝方法等基本行仪,则不论根机,必须人人实行。这也就意味着,智*(左岂右页)所立的各类忏仪,首要对象是上等根机者,即为上根者提供迅速证悟的方法,所以要从般若智慧、中道实相的角度,强调实相忏悔的意义。这也是他把忏悔法置于止观修行中讨论的根本原因。但在同时,智*(左岂右页)也决不放弃对中下根机者的积极引导,以体现大乘菩萨的精神和理念。
从智*(左岂右页)有关钝根者修习方面的一系列方便设施中,可以再次体验到他内心深处的末法观念。这种观念不仅使他建立起忏悔、劝请、随喜、回向、发愿等灭罪的“五悔”实践手段,而且还以自身的慈悲化他和克己度人精神感化教团,实践佛教的理念。
综上所述,天台的忏悔实践在重视上乘根机的同时,始终关注中下根机的命运,以确保不同根机者的权利。这与智*(左岂右页)的止观理论体系完全吻合。与智*(左岂右页)同时代的楞伽师禅系也以禅法修行为核心,但已有向彻底的智慧解脱方面转移的迹象。至唐代,惠能禅宗抛弃禅修,全力推行智慧解脱思想,表明要以上乘根机者为唯一救度对象,因而也就与天台教学和实践拉开了距离。也就是说,天台的教学和实践始终保持平衡发展态势,而禅宗则偏于对利根者的提升,忽视中下根机的接引,从而为尔后呵佛骂祖(乃至酿成丛林弊端)的出现作了铺垫。进一步说,智*(左岂右页)的根机说启发了惠能,但惠能没有沿着天台的方向发展,而是单取引导上乘根机的一面,从智慧提升的角度发展了智*(左岂右页)思想,并另立宗派,显示别具一格的特色。这自然有时代和社会的原因。智*(左岂右页)所处的时代与后来惠能所处的时代不可同日而语,这使天台教学和实践体系多了些悲悯众生的色彩(虽然智*(左岂右页)的本意也显示出提升众生品位、倡导智慧解脱的追求),而惠能禅宗则表现出纯粹智慧解脱的意向,充满时代的自信,力主自我解脱的道路。
智*(左岂右页)之后,天台学者仍然十分重视法华三昧。唐代湛然曾作《法华三昧行事运想补助仪》一卷。宋代知礼一生以修持法华三昧为常课,认为法华三昧是证悟实相的止观修习,为此而著《修忏要旨》,宣称:“《止观》一部,即《法华》之筌蹄;一乘十观,即《法华》三昧之正体。圆顿大乘,究竟于此。”以为法华三昧忏仪是天台宗的根本行事仪规。
《国清百录》中有关忏法的著作,尚有智*(左岂右页)的《请观世音忏法》、《金光明忏法》。
《请观世音忏法》又名《请观音三昧行法》,其经典依据是《请观世音经》(又名《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咒经》)。《请观世音经》记述观世音菩萨为毗舍离国民众解除疾病困厄,教导他们称念三宝及观世音菩萨本身名号,并说十方诸佛救护众生神咒、破恶业障消伏毒害陀罗尼咒等。继之,佛陀宣说观世音菩萨名号及陀罗尼之功德,并说大吉祥六字章句救苦神咒、灌顶吉祥陀罗尼,又对舍利弗宣说咒之由来、功德等。
《请观世音经》的秘法色彩很强,经文中反复强调持诵神咒的效验。因大悲观世音为“怜悯救护一切众生”而说咒,故应对观世音菩萨“五体投地,向彼作礼,烧香散华,系念数息,令心不散”,以示极端虔诚之心,以获菩萨之保佑。
在智*(左岂右页)《请观世音忏法》中,除了前方便(如严饰道场、香泥涂地、悬诸幡盖、烧香散花等)外,主要仪规是唱诵佛(释迦牟尼佛、无量寿佛、七佛等)、菩萨(观世音、大势至等)名,并念诵秘咒(消伏毒害陀罗尼、破恶业障陀罗尼、六字章句陀罗尼),唱诵《请观世音经》。行请观音忏法,或三七日,或七七日。
《金光明忏法》又名《金光明三昧行法》,依据的是《金光明经》。《金光明经》与《法华经》、《仁王经》均系佛教护国经典,据说在国家患难之时,若一心诵念该经,会获得四天王守护的神效。其中说到建立金光明忏法的功德。智*(左岂右页)曾著有《金光明经玄义》、《金光明经文句》,表达他对该经的高度重视。
《金光明忏法》所述仪规,其前方便类似于《请观世音忏法》,如庄严道场、安唱经座、陈列幡华、烧香散花等。此外,须三请诸佛、菩萨、诸天,一心虔诚表达建忏之意,三称宝华琉璃世尊、《金光明经》、功德天。“请三宝礼竟,三遍旋。旋竟,三自归”。此忏法特别规定,在其他时间内,“唯唱诵《金光明经》”。行金光明忏法,凡七日七夜。
上述忏法,至宋代时由遵式、知礼作过系统整理和较大发展,遵式著有《请观世音菩萨消伏毒害陀罗尼三昧仪》和《金光明忏法补助仪》,知礼也作有《金光明最胜忏仪》。通过他们的整理和发展,使天台忏仪更加完备、具体,成为佛教各宗忏仪的典范。
智*(左岂右页)制定天台仟仪的根本目的,是要借助佛教信仰,通过礼敬、赞叹、忏悔等行事,达到清净、安心的效果,然后又从诵经、坐禅两方面的活动,正观中道实相,如是周而复始,最终达到证悟。也就是说,在智*(左岂右页)的天台佛教中,忏悔行仪与其他各种方便修行一样,只是一种“道助”;只有通过止观实修而证悟实相,那才是“正道”。但是,经过历史变迁,后世佛教徒曲解本意,逐渐将忏悔、礼拜的功能夸大为佛教信仰的关键行仪,并将其转化为世俗利益,以致荒废诵经和坐禅,丧失天台止观的根本意图。正如周叔迦先生所指出的,“无论忏悔罪过的仪则,或修习止观的行法,都是佛为佛教徒自己修行用的,而不是为僧众借此替他人作佛事以谋求财利的”。从自己因心生惭愧而修持忏法,到收取财物为他人修忏法,有一个发展过程。社会性的忏法仪规形成以后,“忏法成为寺院谋利的佛事,形同贸易,全无功德之可言了”⑦。
①忏悔原系佛教徒的一种宗教修行方法,本意是想给犯戒者一个说过悔改的机会,但后来这一方法逐渐发展,出现了专门谈论忏悔的意义、作用、方法的文章著作,忏悔方法也逐渐演变成为一种以解脱罪过,祈求幸福为目的的专门性宗教仪式。这一专门宗教仪式在中国佛教的演变过程中获得重大发展。
②事忏,依事相达成悔罪目的,具体方式为礼忏、诵经等,主要适用于钝根者。
③理忏,观诸法无性,罪福无相,其思想核心是般若空观,主要适用于利根者。
④陀罗尼,梵文音译,意译总持、能持。原意为能摄持无量佛法而不散失。陀罗尼又能持各种善法,遮各种恶法。后世因陀罗尼的形式类同诵咒,乃将它与咒术相混同,并统称咒为“陀罗尼”。依据经典所载,陀罗尼种类很多,天台宗据《法华经·普贤菩萨劝发品》所说,立有旋陀罗尼、百千万亿旋陀罗尼、法音方便陀罗尼三种。
⑤参考《周叔迦佛学论著集》,中华书局1991年版,第1064页。
⑥参考陈扬炯《中国净土家通史》,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60页。
⑦《周叔迦佛学论著集》,中华书局l991年版,第6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