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左岂右页)大师是陈、隋之际杰出的高僧,也是中国哲学史上屈指可数的伟大哲学家。构成智*(左岂右页)止观学说体系主要内容的“一心三观”、“圆融三谛”、“一念三千”、“性具实相”、“性具善恶”等哲学命题,对中国佛教哲学的展开具有深远的影响。
智*(左岂右页)的佛教哲学,预示着中国佛教新时代的开始。对此,多数佛教学者、有识之士都曾给予高度的评价,充分肯定他在佛教哲学方面对世界文化所作出的巨大贡献。
日本佛教学者铃木大拙曾指出:“天台宗智*(左岂右页)大师是佛教的一位伟大哲人,华严宗的法藏大师亦是……智*(左岂右页)和法藏二人,无论在中国或整个世界看来,都属顶层的人物。”“中国佛教哲人如智*(左岂右页)和法藏等人,即使列在世界最伟大的思想家之林,亦毫无愧色。无疑的,他们都是中国土生土长的产物。”①作为佛教学者,智*(左岂右页)当之无愧也是世界最伟大的哲学家之一。他的哲学思想,不仅属于中国,而且也属于全世界,是全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财富。旅美华人学者傅伟勋教授也指出,智*(左岂右页)等佛教哲学家,具有“世界性的最高地位”。②这是他们名垂史册的主要原因。台湾著名学者牟宗三先生也认为,唐代佛教各宗派发挥了最高的智慧,“这些宗派的大师如智者大师、玄奘、贤首等,都够得上是真正的大哲学家,与西方的大哲学家相较绝无逊色”③。又说:“智者大师真了不起,在谈心性的智慧方面,在融会消化佛教方面,其学思的地位真是上上的高才大智。他的《摩诃止观》真是皇矣大哉的警策伟构。西方古代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中古的圣奥古斯丁、圣多玛,与及近世的康德、黑格尔之流,在其学术传统中,都未必能有他这样的地位与造诣。”④我们认为,这些评价与智*(左岂右页)的实际情况是相符的。
智*(左岂右页)大师的历史地位,过去中国大陆的学术界未能给予必要的重视;相反,在较长一段时期内,因他是宗教界领袖和唯心哲学家而普遍受到冷遇。近年来,大陆学术界开始重新认识和评价智*(左岂右页)及其佛教思想。今天我们重新认识智*(左岂右页),给以客观公正的评价,对于重建中华民族的自信,弘扬优秀传统文化,无疑具有重要意义。现具体评述如下。
首先,智*(左岂右页)综合南北朝学派异说,首次完成一家佛教宗派哲学,建立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佛教宗派,指出了隋唐佛教的发展方向。
魏晋时期,门阀士族大力推行玄学,以此取代两汉的经学而成为学术思想的主流。玄学家以老庄哲学解释儒家经典,提出有无、本末、动静、体用等一系列重要范畴,论证现象世界背后存在着真实的、永恒不变的、超言绝象的精神性本体“道”或“无”。佛教则宣传大乘般若学说。般若学说旨在论证客观世界虚妄不实,宣扬“诸法性空”原理,认为只有通过般若智慧,体悟得永恒真实的“诸法实相”、“真如法性”,才能获得觉悟和解脱。般若学的这种理论与玄学思想有许多相似之处,所以在当时得到迅速发展和广泛传播。在这一过程中,不仅佛学有玄学化的趋势,而且佛学也对玄学产生影响。
三国后期出现的般若学,是佛教以纯理论形式进入上层社会的开端;直到东晋末年,它始终是佛教的显学。名僧与名士的交游,也往往以般若学为契机。东晋孙绰著《道贤论》,以七道人与七贤人比拟,使名僧与名士、般若与玄学相得益彰。因受“格义”思想方法的影响,般若学者们不同程度上背离了《道行》、《放光》等般若经典的固有说法,把玄学的争论带入佛学,在般若学内部造成学派的分化。这就是所谓“六家”或“六家七宗”。
从六家七宗对般若思想的理解和阐述看出,当时佛教学者很多,佛学歧义繁兴,“是佛学在中华之始盛”,而“西方教理登东土学术之林,其中关键,亦在乎兹”,乃至“天下学术之大柄,盖渐为释子所篡夺也”⑤。学术之大柄渐为释子所篡,是因为佛学的本体论思辨要高于传统儒学乃至玄学的理论思维。从这时起,佛学开始成为中国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并且日益成为中国哲学中的活跃因素。但从整个中国佛教哲学思想史的角度看,它仅处于对印度大乘佛学的初步消化、阐释阶段。
罗什弟子僧叡晚年所著《喻疑》一文,反映了晋、宋之际中国佛学的重大变化。他说:“三藏祛其染滞,《般若》除其虚妄,《法华》开一究竟,《泥洹》阐其实化。此三津开照,照无遗矣。但优劣存乎人,深浅在其悟。”(《出三藏记集》卷五)这表明,自魏晋以后一直居于佛学统治地位的般若学时代已经行将结束。也就是说,由于罗什对中观学派的介绍和传播,在把般若理论推向顶峰的同时,也使它走向了终点。
僧肇曾参与罗什译事,对罗什的学说有深刻的领会。在此基础上,他总结批评魏晋各家般若学的观点,建立起自己的系统佛学体系。他把郭象一派的《庄》学与《维摩经》的般若思想融合,并对三世因果说与《大般涅槃经》观点进行调和,总结性地回答了当时玄学和佛学所讨论的一些主要问题。他为后人留下了重要论著《肇论》。《肇论》把佛教神学问题和哲学认识问题紧密结合,以高度抽象的理论形式表达,标志着中国佛学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僧肇是智*(左岂右页)之前最有成就的中国佛教哲学家。明末高僧智旭认为,中国的佛教哲学家“唯肇公及南岳、天台二师,醇乎其醇,真不愧马鸣、龙树、无著、天亲”(《阅藏知津》之“凡例”,见《大正藏》之《法宝总目录》第三册)。僧肇对罗什所译“三论”的重视和发挥,以及对中道实相理论的阐述传播,不仅为南朝三论学派的形成提供了佛学资料,而且也为后来天台宗、三论宗的建立准备了理论条件。智*(左岂右页)止观学说体系的哲学基础和思想方法,与《肇论》有很多相似之处,这是不言而喻的。但智旭未能指出,智*(左岂右页)毕竟不与僧肇同时代,他的佛学贡献远在僧肇之上。
僧肇在总结批评魏晋般若学各家观点的基础上,建立起自己的系统的中道实相理论;《肇论》标志着中国佛教在理论方面已有长足发展,中国佛教学者已有能力独立展开对印度佛教经论的研究和阐述。至南北朝中后期,出现了以探讨专门经论为中心的各种佛教学派,其中涅槃学派取代般若之学的地位而首先兴起。涅槃学派开始了中国佛教本体论转向心性论研究的历史,它不仅对大乘佛教在中国的存在和发展意义重大,而且也对推动中国哲学的发展贡献突出。这在智*(左岂右页)的判教中可以看出。
南北朝是中国佛教全面持续高涨的时期,佛教(学派)哲学也有迅速的成长。但由于南北两地政治的分裂和经济文化的差异,佛教学派地域性的特点给中国佛教的全面繁荣和发展造成了障碍。南方自永嘉衣冠南渡后,继承魏晋之风,盛行玄学,佛学受其影响,表现为重视义学的传统,在教理上多有所发明。北方自鲜卑拓跋部贵族入主中原后,长期致力于振兴儒学,学风保守,玄学呈衰落之状,佛教的实践性格比较明显。这种局面的存在,不利于政治统一和文化认同。
智*(左岂右页)对中国佛教的重要贡献,是他借《法华经》“会三归一”之说,在综合南北朝学派异说、总结各种佛教实践的基础上,建立起中国佛教的第一个宗派,系统地展示了隋唐佛教的发展方向,使“中国化”的佛教获得了坚实的理论基础和实践原则。
熔南北两地佛教思想、学术风格于一炉的天台宗的形成,意味着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佛教”的出现。这是中国佛教史上的重大事件。智*(左岂右页)之后的宗派领袖和佛教学者,在建立自己宗派及其理论体系的时候,都必须正视智*(左岂右页)的教观统一理论和止观学说体系。智*(左岂右页)在总结南北朝学派佛教的同时,开辟了宗派佛教的新时代。
智*(左岂右页)的佛学总结了南北朝,又超越了南北朝。他是改造印度佛教最有成就的中国学者之一,是中国化佛教的真正开创者。
其次,关于智*(左岂右页)天台哲学体系在中国哲学史上的地位问题。
智*(左岂右页)所创天台学说体系,虽然出自宗教神学论证的需要,在很大程度上具有经院哲学共同的烦琐倾向,但在论证过程、思想方法乃至取得结论等方面,都有相对正确的成分。
智*(左岂右页)在对“一念三千”等一系列重要哲学命题的反复论证中所体现的思辨能力和理论水平,超过了此前中国古代的所有哲学家(包括世俗的和出世的),大大地丰富了中国哲学的内容,有力地推进了中国哲学的纵深发展。隋唐哲学倘若没有佛学这一章,将显得十分单薄;但若把佛教哲学纳入其中,便完全可以改观,使之变得相当丰富、充实。任继愈先生指出:“按历史实际情况考察隋唐哲学思潮,儒家以外还有佛、道两家。佛、道两家的社会影响及理论造诣均超过儒家。佛经、道经的数量也多于儒经。佛、道两家,特别是佛教,在哲学理论上更有其独到之处。”又说,如果把佛教各宗派大师和道教学者全部罗列,“唐朝的哲学界实在是一个群星灿烂的时代,比过去任何一个朝代都丰富、充实”⑥。事实的确如此。隋唐佛教学者所体现的哲学思辨能力、学术理论素养,不仅远在儒、道两家之上,而且也超过了印度佛教学者的水平。
以天台宗为发端的隋唐佛教宗派各立宗旨,异花竞放,造成唐代哲学的全面繁荣。其中智*(左岂右页)的佛教哲学,即使放在整个隋唐佛教哲学的大背景下,也决不比其他各大家逊色。这也就决定了他在佛教哲学史乃至全部中国哲学史上的特殊地位。宋代张方平对王安石说:“儒门淡泊,收拾不住,皆归释氏。”(宗杲《宗门武库》,见《大正藏》卷四七)这里所谓“儒门淡泊”,捐的是缺乏哲学味道,尤其是心性学说比较薄弱。圣贤之所以归于释氏,是因为佛教的哲学抽象思维高于儒家。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智*(左岂右页)的世界本质论、人生本质论、人性善恶论、道德实践论等哲学思辨中得到验证。佛教在隋唐时期与儒、道鼎足而立,且其学说水准为三教之最,智*(左岂右页)的天台佛学功不可没。
在智*(左岂右页)的学说体系中,不仅包容了中印两国的文化思想,而且也融合了中国南北两地的佛教风格、学术文化。柳田圣山认为:“智*(左岂右页)的远大意图,他正确综合印度以来的全部佛教哲学与实践,使之体系化。可以说,这里已经包含了真正的中国佛教的特色。”⑦由于智*(左岂右页)有效地通过“方便通经”原理,将传统文化(如本体论哲学、人性善恶理论、道德修养方法等)融入佛教哲学,实际上起到了肯定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自信的作用。智*(左岂右页)在以自己独创的概念、范畴诠释印度佛教经典、义理的过程中,曲折地表达了对民族文化的信念;而他对本土所撰“伪经”的偏爱,则从侧面反映这种信念。
《摩诃止观》集中论述的,是与中道实相密切关联的圆顿止观。它是智*(左岂右页)晚年最为成熟的止观著作,也是架构天台哲学的主要著作。圆顿止观融本体论(实相论)、认识论(一心三观、一念三千)和方法论(止观实践)为一体,从实相出发,而又归结为实相,即所谓“初缘实相”、“纯一实相”,实相外更无别法。《摩诃止观》是禅与哲学的统一,无论在哲学领域还是在禅学领域,都是重要的里程碑,对隋唐佛教各宗学说的展开具有指导意义。
一心三观是以彻底的中道实相原理为背景实现的,不仅所观之境是不思议,而且能观之心也是不思议。为论证一心三观而立的“一念无明法性心”,其意义在于指导佛教徒圆证圆修,破除无明,显示法性,还源返本。一心三观在认识论上有以下几个特色;一是先行假设有主、客体的存在,而这种假设属不得已的“方便”;二是表现为超越理性思维的直觉;三是突出认识主体与观照对象的圆融统一性。智*(左岂右页)通过一心三观学说,把三谛、三智、五眼以及所观、能观、观成与三观一一相应,构成天台圆教的圆融统一哲学体系。
圆融三谛以实相为理论基础,强调一心所观三谛的无次第性,无前无后,属于智*(左岂右页)所立圆教的特殊认识。圆融三谛作为真理观,在确立中道实相这一绝对真理的同时,并不排斥空、假、中三种相对真理的存在。倘若次第认识三谛,便是部分地、相对地把握真理,只有非次第认识三谛,才能全部、绝对地把握真理。相对真理作方便设施,是为了引导人们直觉、顿悟绝对真理。在理论思维方法上,圆融三谛是对龙树《中论》“二谛”说的发展,比龙树之学具有更丰富的辩证色彩,更注重理想与现实的相即统一。
一念三千是智*(左岂右页)晚年成熟的哲学思想,是他“观心”学说发展的终结,代表了天台哲学的最高成就。从世俗角度看,一念与三千存在着鸿沟,而智*(左岂右页)则从绝对平等的实相原理出发,提倡一念之心即具三千、三千只在一念心中。也就是说,一念之心与三千诸法逻辑上的主客体关系,在本质意义上不复存在,在理想境界上圆融统一。同时,一念三千在实相原理指导下,以探究世界的本质以及人与世界关系的本质为究竟。该学说属于智*(左岂右页)的独创,体现了他的佛教哲学的玄妙性和超越性。通过一念三千说而提倡的“诸法平等”思想,可以说是天台止观的中心教义。根据这一教义,不仅可以在理论上推定众生共具的平等成佛权利,而且能够确立现实所有人类的平等社会地位。这意味着,确立自信和唤起自觉对于每一个体来说至为重要。
第三,关于智*(左岂右页)“性具善恶”说对修养方法的指导意义。
性具善恶说是智*(左岂右页)哲学的又一重心,并且成为天台佛学的一大特色,按照大乘佛教的一般观点,性或理(相当于法性、真如、佛性)是纯粹至善至净、超越善恶对立的精神世界,善恶是中国传统哲学概念。智*(左岂右页)在完成性具善恶说的过程中,以传统的哲学概念,结合大乘佛教的思维方式,重点对“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之说进行了哲学论证。
性具善恶说的核心,是由“阐提不断性善,如来不断性恶”所体现出来的“心佛众生,三无差别”的平等原理。它的真正特色,在于“性恶”说,即要通过性恶说的阐述,说明众生与佛在心性上的平等原理。“阐提不断性善”思想,早在竺道生“一阐提人皆有佛性”说中得到反映,而“如来不断性恶”思想,则完全是智*(左岂右页)的独创。
天台理论的特点,在于它与止观实修的紧密联系;性具善恶说的根本用意,是要引导众生从平等的性具原理出发,在止观实修中体验“烦恼即菩提,生死即涅槃”这一染净相即、善恶相即的众生本质或宇宙本质。从止观理论上说,“烦恼即菩提”便是“一念无明法性心”的表现。因此,性具善恶说最终要落实到对于“一念无明法性心”的实践。在《摩诃止观》中,智*(左岂右页)详细论述了无明即法性、一念无明法性相即,以及破无明而明法性等问题,从止观观心角度揭示性具善恶的实际意义。理想境界的实现,最终要由止观修习决定,要破无明而证法性,即通过道德主体的能动性完成。性具善恶说,是从人的本质着手,展开佛学对中国传统哲学的适应和改造。
智*(左岂右页)以深厚的传统文化素养为基础,对印度佛学进行了全面改造,使远离人间烟火的佛教与现实社会人生的距离缩短了。智*(左岂右页)以后的佛教学者,多数沿着他的路线,从心性论等方面深入展开与传统文化的融合。
第四,智*(左岂右页)佛教哲学体系对三论宗和禅宗别派的影响。
最早传习“三论”之学的,是罗什弟子僧叡、僧肇、昙影等人,僧肇所著《肇论》被推为三论学的中国经典,僧叡则在《中论序》中首先指出中观学派“四论”之间的内在联系,并把它们当作一个整体来理解,对天台学说曾产生过一定影响。而三论学者以“二谛”、“中道”统摄全部佛教,将彻底空观认识和实用原则结合的思想方法,也曾对智*(左岂右页)“一心三观”的形成有所启发。
与此同时,天台先驱者的定慧双修原理却对“诠公四友”的三论学颇具影响。三论学者特重义学,但后来都能“定慧两举”,其原因也在这里。如道宣《法朗传》记载说,法朗“禅门弘敞,慧声遐讨”,智辩“胜业清明,定慧两举”(《续高僧传》卷七),都与慧思的“定慧双开”教法有密切关系。慧思把慧文所创的以大乘空观为指导的禅法传播到南方,“昼谈义理,夜便思择”,“自陈世心学莫不归宗,大乘经论镇长讲悟”,造成对南方佛教学者风格的深远影响。同时,他又把《般若经》与《法华经》加以结合,强调修习“法华三昧”,这对于智*(左岂右页)最终建立以《法华经》为主体,与般若三论学派既相联系又相区别的天台宗意义重大。
据道宣记载,“诠公四友”之一的慧布曾造访慧思,受慧思指点,并获印可。《慧布传》说:“(布)专修念慧,独止松林;萧然世表,学者欣慕。尝造思禅师,与论大义。连彻日夜,不觉食息。理致弥密,言势不止。思以铁如意打案曰:万里空矣,无此智者。坐中千余人同声叹悦。”(《续高僧传》卷七)可见慧布对慧思的定慧双修有深刻的认识和体验。其后,又有三论学者智锴直接从智*(左岂右页)修习禅法,受天台止观之学。道宣《智锴传》云:“(锴)少出家,在扬州兴皇寺听朗公(法朗)讲三论,善受玄文,有名当日。天皇十五年,遇天台智公,修习禅法,特有念力,*(左岂右页)叹重之。晚讲《涅槃》、《法华》及《十诵律》,弘敷之盛,见重于时。……守志大林,二十余载,足不下山,常修定业。隋文重之,下敕追召,称疾不赴。”(《续高僧传》卷一七)从这一记述可以看出,不仅在佛教思想和止观修习方面,而且在举止行为和道德实践方面,智锴都因受智*(左岂右页)直接影响,故而能十分相似。
智*(左岂右页)先在扬州,后又至荆州弘传止观法门,完成天台三大部,荆、扬一带不仅是天台宗的重要根据地,而且后来也是三论宗的繁荣发展地区,这与智*(左岂右页)的宗教活动有某种内在联系。正如吕澂先生所说,三论和天台有很多相通的地方,“如都是禅教并重,都推崇《智论》、《中论》,并讲《法华》、《涅槃》,在道理上也都讲中道、二谛等”⑧。当然,相通之处尚多。
事实上,智*(左岂右页)学说对隋代三论宗的正式成立有过重要促进作用。据《国清百录》卷四记载,三论宗的实际创始人吉藏于隋初曾先后四次致书智*(左岂右页),措辞谦抑,表示要向智*(左岂右页)请教天台教义;同时附有吉藏请智*(左岂右页)赴会稽(今浙江绍兴)讲《法华经》的疏。如书中说:“吉藏自顾慵讷,不堪指授,但佛日将沈,群生眼灭,若非大师弘忍,何以克兴!伏愿广布慈云,启发蒙滞。”又如疏中说:“智者栖凭,二十余载;禅慧门徒,化流遐迩。……若非道参穷学,德侔补处,岂能经论洞明,定慧兼照。至如周旦殁后孔丘命世,马鸣化终龙树继后。……谨共禅众一百余僧,奉请智者大师演畅《法华》一部。此典众圣之喉襟,诸经之关键。”但因智*(左岂右页)病重,未能成行。据传,吉藏后来曾亲自于嘉祥寺开讲《法华经》。
吉藏之所以对智*(左岂右页)如此敬重,是因为他早在金陵时期已受到智*(左岂右页)学说的启发,《智者大师别传》写道:“兴皇法朗,盛弘龙树;更遣高足,构难累旬。磨镜转明,揩金足色;虚往既实,而忘反也。”这里所说的“高足”,当然包括吉藏在内。法朗令其高足与智*(左岂右页)辩论,其结果是弟于们不仅没有驳倒智*(左岂右页),反而受益于智*(左岂右页),虚往而实返。
又据《佛祖统纪》卷一○记载,吉藏后来还曾向智*(左岂右页)弟子灌顶求取《法华玄义》,“发卷一览,即便感悟”。此说虽已为多数学者所怀疑,但也并非全然空穴来风。《法华玄义》以“五更玄义”形式概述《法华》要旨,吉藏也曾以“五重玄义”阐述《仁王经》,其所著《仁王经疏》上卷说:“天台智者,于众经中阐明五义,今于部例,亦五门分别。”(最澄《大唐新罗诸宗义匠依凭天台集》,见《传教大师全集》)又其《三论玄义》有取自《法华玄义》题意之嫌。
两家虽有长期交往的历史,但为了完成自宗独立的学说体系,吉藏有意识将他的理论思想追溯到“关河旧说”,以与智*(左岂右页)的天台教义相区别。同时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吉藏的言论看起来批判性很强,但最后仍然归于圆融无碍。他说:“若心存内外、情寄大小,则堕在偏邪,失于正理。既失正理,则正观不生;若正观不生;则断常不灭;若断常不灭,则苦轮常运。以内外并冥,大小俱寂,始名正理。悟斯正理,则发生正观。正观若生,则戏论斯灭。戏论斯灭,则苦轮便坏。三论大宗,其意若此。”(《三论玄义》卷上)所谓“正理”,指佛教最高真理,相当于实相;所谓“正观”,指正确的认识,这种认识由破除内外、大小等对待而实现,因为世界的本质是在中道实相基础上的圆融统一。吉藏的这一观点,相当于智*(左岂右页)的“一心三观”理论,甚至可以说脱胎于“一心三观”。
天台和三论是佛教宗派中哲学思辨、理论建树极高的两家,它们发育成长的地理环境和社会条件十分相似,故能承绪江左魏晋玄学思辨之风,转而又影响江南学术文化的展开。它们之间的相互激扬、沟通,共同为南方学术文化的繁荣作出了贡献。
关于智*(左岂右页)止观学说对禅家“东山法门”的影响。
据《楞伽师资记》说,由道信、弘忍两代禅师建立的“东山法门”有两个要点,一是“依《楞伽经》,诸佛心第一”;二是依“《文殊说般若经》,一行三昧”。前者属传统保守部分,后者属革新进取部分。这表明,东山法门既是达摩禅的正统,又对达摩禅有所发展,成为向惠能禅宗过渡的关键。
“一行三昧”是东山法门的核心,《文殊说般若经》认为,通过修习般若波罗蜜,领悟法界无碍无相的道理,端身正向,系心一佛,专称佛名,相续不断,便得解脱。道信等人曾提倡并实践一行三昧。道信的《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重点阐述一行三昧的实践法,认为通过唯心念佛和实相念佛,可以领悟法界唯一实相,诸佛法界无差别相,一切施为举动都是菩提道场。这一理论所体现的对般若智慧的重视,以及对明净之心、实相之悟的肯定,虽符合楞伽师禅发展的内在逻辑,但也与天台止观的学说体系有密切关系。
智*(左岂右页)《摩诃止观》卷二曾介绍四种三昧,其中第一种常坐三昧即所谓“一行三昧”出自《文殊说般若经》。其方法,随一佛方向端坐正向,专念一佛,心意集中,“专系念法界”,证取法界实相之理,达到与佛平等一如的境界。可见,东山法门的一行三昧与天台智*(左岂右页)这里所说的一行三昧,基本内容一致,且都依《文殊说般若经》而确立。但智*(左岂右页)之说在先,道信之说在后;道信和弘忍的东山法门起源于禅法,与慧思、智*(左岂右页)的止观法门有相似的禅学背景以及地域转换的历史条件。
智*(左岂右页)特别重视“观心”,他在论及“正修止观”时说,应依次观想“阴界入”等十种境,而在观想每一种境时又应按十个层次进行,即所谓观心十法门,名“十乘观法”。其中第三种“巧安止观”又名“善巧安心”,意思是“善以止观安于法性”,即在明白众生之心即是法性的同时,实践止观法门。智*(左岂右页)又在《摩诃止观》中列举了种种善巧方便以为“安心”的具体方法。与此相应,道信在其所著《入道安心要方便法门》中,曾反复论述“安心”、“入道”的原理和方法,其基本精神也与智*(左岂右页)相通。
慧思、智*(左岂右页)等学者普遍兼有禅师身份,“止观”的原意是止息散心,观想简择,获得般若智慧。“止观并修”也就是“定慧双开”,是禅定与智慧观照的结合和统一。这一思想为东山法门所吸收。道信所谓“安心”,主要指坐禅念佛;所谓“入道”,则是悟解佛性思想和实相原理。《方便法门》大量引述大乘经典,从中看出道信对于经教的高度重视,这与天台的观念是一致的。安心、入道的原理和方法,实际就是教理与践履并重以及相互促进的法门,即道信所谓“内外相称,理行不相连”;“学道之法,必须解行相扶。”(见《楞伽师资记》)可见,在禅宗先驱者楞伽师的思想中,也已充分注意到了智慧证悟与禅定修习之间的重要联系。
东山法门传承地区原系天台佛教活跃的地区,因而两者也就有了事实上的联系。道信门下从学的著名禅师,多属先前天台宗的徒众。如法显禅师,他早年曾入荆州四层寺,依天台智*(左岂右页)“闻所未悟”,接受天台止观学说。此后他“静处闲居”,实践止观。经三十年,再往蕲州双峰,受东山法门,“更清定水”(《续高僧传》卷二○《法显传》),又如善伏禅师,他曾于天台慧超禅师处修学天台禅观,后方入荆州,见道信禅师,被“示以入道方便”(《续高僧传》卷二○《善伏传》)。在由天台学者改而成为楞伽师的过程中,他们必然将止观学说带入东山法门。又如智锴禅师,他曾从智*(左岂右页)修习禅法,深为智*(左岂右页)所重,思想和行履都与智*(左岂右页)相似,晚年住庐山大林寺。道信在智锴卒后不久即住于大林寺,表明道信通过般若思想而与天台、三论发生联系。
弘忍弟子神秀系统禅法思想的最大特点,是忠实于东山法门。神秀有禅学著作《观心论》和《大乘无生方便门》。《观心论》篇名与智*(左岂右页)著作完全相同,其内容也是以“观心”的目的和方法为根本,进一步确认禅定、念佛的地位。《大乘无生方便门》提倡方便通经,五方便各以经教为依据而展开,其中包括《法华经》。神秀既以一行三昧为观心的核心,他的思想也就不能抛弃智*(左岂右页)止观双修的基本模式。而这种观心修行的心性论基础,与智*(左岂右页)“性具善恶”学说也有相通之处。此外,在张说《唐玉泉寺大通禅师碑》中,概括神秀禅法思想为“忘念以息想,极力以摄心。……趣定之前,万缘皆闭;发慧之后,一切皆如”(张说《张燕公集》卷一四)。这几乎是智*(左岂右页)止观学说中“一心三观”的翻版。
智*(左岂右页)的佛学,在“圆融”的口号下,包容了革新与传统、进取与保守。神秀禅的保守,间接受到智*(左岂右页)坐禅和念佛的影响;而惠能禅的进取,则是对智*(左岂右页)佛学中重视智慧解脱、肯定意识主体方面的继承和发展。神秀与惠能的分歧,源于对天台止观的不同理解和态度。
第五,关于智*(左岂右页)的止观并重、行解相应对中国佛教的贡献。
智*(左岂右页)所创天台佛教体系的最大特点,是它的止观并重、理论与实践并进的基本原则,这一原则,既使它在理论思维方面达到当时哲学思想的最高水平,也使它在佛教实践方面保持平实稳妥的状态。
天台宗教体系中,既有对传统的继承,又有积极的创新。所谓继承,突出表现在修禅实践方面。而创新则主要表现在理论思辨体系方面,即它以中观般若性空学说为背景,批判同时代的佛教各家思想学说,结合中国传统思维方法,有效地确立庞大的新的哲学体系。南北学风的有机结合,理论与实修的紧密联系,使天台宗在早期佛教宗派史上取得令人瞩目的成就,并在千余年的历史过程中顽强地生存了下来。
天台宗不废禅观,故与后来的禅宗并不一致。禅宗以禅命名,但普遍放弃禅修;天台宗不以禅为标志,但始终坚持禅修。这不只是修行方法上的差别,也是一宗指导思想上的根本不同,这影响到对它们的评价问题。天台宗在哲学思辨的水平上不仅远高于世俗哲学,而且也胜出佛教各家学说,在中国哲学史上有十分突出的地位。而禅宗的优势则在它思想上的积极进取,对佛教思想史的无情反省精神,以及对现实社会人生的强烈批判态度。天台宗由于坚持止观双修、定慧并重,主张以“一念无明法性心”为原理的个体修行,辅以各类具体的止观方便法门,因而能满足不同层次信仰者的需求。相对而言,禅宗在重建民族自信和提倡思想解放的同时,在修行上放弃循序渐进方法,导致后来流弊丛生。
智*(左岂右页)大师的佛教思想体系中,既有极其高深宏博的哲学理论,又表现出强烈的宗教意识,十分重视佛教智慧解脱与慈悲观念的结合。
佛教虽然提倡悲智双运,将佛的智慧解脱和菩萨的慈悲精神统一,但中国佛教宗派后来的发展朝向两个不同的方向,或因受传统文化的影响转向重智轻悲,或因受特殊社会环境的左右而强调慈悲。智*(左岂右页)的天台佛教走的是中庸的道路,基本上没有将智慧与慈悲剖为两截。
智*(左岂右页)学说体系中的慈悲精神反映了天台佛教的强烈宗教意识,而它的具体表现,则落实在净土信仰、忏悔观念、忏法仪规等方面。
在智*(左岂右页)净土信仰系统中,既有阿弥陀净土信仰,也有弥勒净土信仰,以及观音、势至等菩萨的信仰;既有唯心念佛和观想念佛的内容,又有称名念佛往生西方的意愿,但主要倾向是观想念佛,而非称名念佛。智*(左岂右页)晚年的念佛实践和净土信仰,显示了他对现实人生的彻底反省,对末法时代社会现状的严厉批判,同时也表明他对芸芸众生的深切关怀。智*(左岂右页)既是宗教哲学家,同时又是宗教实践家,他的宗教实践不仅要实现自己的解脱,而且要为广大民众提供终极关怀。但是,由于他对念佛的重视,也造成了尔后人们在继承中的曲解,使称名念佛在宋以后的天合佛教系统中占据重要位置。
天台宗的忏悔观念、忏法仪规,对于广大佛教信徒而言,不仅满足了他们对神圣性的仰慕和敬畏,而且也提供了实际修行的具体步骤。但是,随着宋代以后天台宗对忏悔礼仪的片面重视,也同样造成对后世中国佛教发展的消极影响。事实上,在天台佛教的传播过程中,内在地存在着两条路线、两个层面的发展趋势。就提升的一路而言,天台学者在完成止观修行的同时,注重哲学层面的展开,乃至将“众生成佛”推到“无情有性”的极端,并对“性具善恶”学说的争论贯彻始终。就下倾的一路而言,则推动了情绪化、简易化的民众信仰,加速了中国佛教平民化、世俗化的展开,从而造成对近代中国佛教世俗化运动的巨大影响。
以天台佛教为首,在宋代已初步完成与称名念佛净土的全面结合,将念佛修行、忏悔程序、道场佛事、礼佛仪式等程式化,并使其在宗教生活中的实际地位不断上升,从而挤压了佛教哲学、三乘义理的空间,使佛教理论难以保持原有水平,在各类道场佛事的冲击下走向衰退。这些,都与智*(左岂右页)大师当初的用意有相当距离。
①《禅:敬答胡适博士》,见《禅宗:历史与文化》,黑龙江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
②《从西方哲学到禅佛教》,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306页。
③《中西哲学之会通十四讲》,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6页。
④《中国哲学的特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86页。
⑤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上册,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7l页。
⑥《中国哲学发展史·隋唐卷》之“绪论”,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⑦《禅与中国》,三联书店1988年版,第98页。
⑧《中国佛学源流略讲》,第17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