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宋云门宗的兴盛/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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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节  云门宗的兴盛

    宋初在北方地区的佛教界以法相宗、华严宗和律宗的教法最有影响,在最高僧官机构——左右街僧录中担任僧官的也多是这些宗派的义学高僧。然而,由于这些宗派的理论或是名相繁多、义理高深玄奥,或是注重细密的禁戒条规和日常起居威仪,在士大夫中影响甚微。正如《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引《欧阳外传》所说:“士大夫聪明超轶者皆厌名相之谈。”①然而,此时天台宗、禅宗正在江浙一带迅速兴起。禅宗以注重自修自悟的“识心见性”的教说和独特的参禅传法方式吸引了众多信徒,特别受到越来越多的儒者士大夫的欢迎。经过杨亿、李维、晁迥等人的提倡和宋真宗、仁宗先后的支持,在京城和士大夫阶层当中引起更多人对禅宗的兴趣和关注。这种情况为禅宗向更大范围的传播带来新的机遇和广阔的空间。

    北宋云门宗在宋初经过云门之下二、三世的迅速传播,至云门下四、五、六三世的时候,大体相当于宋仁宗朝中期至徽宗朝初期(约11世纪中叶至12世纪初),得到空前的发展,著名禅僧有属于云门下四世的佛日契嵩、天衣义怀、圆通居讷、育王怀琏、居山了元(1032—1098);五世慧林宗本、法云法秀;六世法云善本、法云惟白。他们或在州县形胜之地的寺院传法,或奉诏入京在皇家寺院担任住持,与当时在中央或地方担任军政要职的儒者士大夫有着密切的交往,经常就天道、性命等问题进行对话,并且发挥寺院具有的多种宗教文化的功能继续在普通民众中扩大影响,从而使云门宗进入极盛的时期。

    在此之后,云门宗逐渐走向衰微,比较有名的禅僧有七世雪峰思慧、雪峰宗演等人。

    本书将设专节对契嵩详加介绍,对其他人仅作概要介绍。

    一  义怀、居讷、了元及他们与士大夫的交游

    (一)越州天衣寺义怀

    义怀(993—1064),俗姓陈,出生在温州乐清(在今浙江省)的一个渔民家庭。年龄稍长,不愿随父捕鱼为生,决定出家。曾在婺州(在今浙江省义乌县)双林寺听僧讲《金刚经》,当听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文句时,便起问;“既无所住,何处生心?”僧不能答,告诉他这不是“义学”僧能够回答的,劝他投靠禅宗(米芾《天衣怀禅师碑》)②。他便到京城的景德寺出家为童行(未正式剃度受具足戒者)。宋仁宗天圣(1023—1031)年间,通过试经,得度受戒。当时有位以言行“不测”引世人注目的禅僧,名志言,据说因读《云门录》得悟,常诵《法华经》,因此被人称为“言法华”。他一日看到义怀,抚着他的背说:“临济、德山去!”临济义玄、德山宣鉴是唐代两位著名禅僧。言法华是启示义怀参谒禅宗名师。义怀听从其言,先到荆州(治今湖北江陵)金銮寺参谒善禅师,未能契悟,又到汝州叶县(在今河南)广教院参谒临济宗归省禅师,亦未契悟。(惠洪《禅林僧宝传》卷十一〈义怀传〉)

    此后,义怀东游,至苏州翠峰寺参谒云门宗重显禅师,虽曾多次入室参问,但皆不被印可遭打。一次,重显问:“恁么(按:这么、这样)也不得,不恁么也不得,恁么不恁么总不得。”他正要开口议论,又被打出门。他便在寺院承做炊事担水等杂务。一日正在担水,扁担忽折,由此得悟,作谒曰:“一二三四五六七,万仞峰头独足立,骊龙颔下夺明珠,一言勘破维摩诘。”偈境险峻,含有从要害处领悟禅机,像《维摩诘经·不二法门品》中文殊菩萨以“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的妙语,点破维摩诘菩萨以“默然无言”作答那样。重显看到此偈,拍案称善。(正受《嘉泰普灯录》卷二〈义怀章〉)

    此后,义怀先后在无为军(治今安徽无为县)的铁佛寺、舒州(治今安徽潜山县)投子山寺、楂林寺、广教院、池州(治今安徽贵池市)景德寺、越州(治今浙江绍兴)天衣寺、常州荐福寺担任住持。这些寺院原来皆地处荒凉,破旧不堪,在他任住持期间皆获重建。宋代云门宗至义怀之时而迅速兴盛。义怀所至之处,盛传禅法,名闻遐迩,门下培养出不少著名弟子,其中有到京城开封传法的惠林寺宗本、法云寺法秀、慧林寺若冲等,影响很大。

    杨杰,无为人,自号无为子,举进士,宋神宗元丰(1078—1084)年间数任太常寺官,常参与朝廷礼乐之议,哲宗元祐(1086—1093)为礼部员外郎,出知润州(治今江苏镇江),除两浙提点刑狱,年七十岁去世。著有《乐记》、《高僧诗》等。(《宋史》卷四四三〈杨杰传〉及《宋史·艺文志》)杨杰一生喜与禅僧交往,在与义怀的交游中,义怀常引用唐代庞蕴居士的禅诗让他参究。庞居士有诗曰:“有男不肯婚,有女不肯嫁,父子自团栾,共说无生话。”(《庞居士语录》卷下)杨杰后奉诏到泰山祠天,黎明听见鸡叫,“睹日如盘涌”,忽然大悟,于是将庞居士的诗稍作改动,曰:“男大须婚,女长须嫁,讨甚闲功夫,更说无生话?”把原诗歌颂出家修行,改为称颂人间正常生活。书写送义怀,受到称赞。死前著《辞世偈》曰:“无一可恋,无一可舍,大虚空中,之乎者也。将错就错,西生极乐。”(《嘉泰普灯录》卷二十二〈杨杰章〉)

    晚年住池州(治今安徽贵池)杉山庵,在杭州的弟子智才把他迎接到自己住持的佛日寺侍养。义怀于宋英宗治平元年(1065)九月去世,年七十二岁。生前集古今禅师契悟事迹撰为《通明集》,曾盛行于世。

    义怀的传法语录散见于《建中靖国续灯录》卷五、《嘉泰普灯录》卷二及宋晦堂师明《续古尊宿语要》卷二、普济《五灯会元》卷十六等的〈义怀章〉。

    他在说法中要求弟子确立自信,并发挥般若空的思想引导他们消除烦恼。一次上堂,他说:

    宗师提谈祖道,有自受用三昧,有他受用三昧。若论自受用三昧,三世诸佛立在下风,文殊提鞋,普贤挈杖,未为分外。放一线道,说他受用三昧,一尘一佛土,一叶一释迦,重重楼阁,无尽善财(按:善财童子),眠底(的)是眠底弥勒,立底是立底释迦,所以病有千差,药与万种。(《建中靖国续灯录·义怀章》)

    所谓“自受用身”是指佛的法身,这里是指法性、佛性,认为每人皆生来具有佛性、法身,与佛在本质上没有差别,所以从这一角度来说,三世佛与你同列,菩萨应为你服侍。然而,从另一角度来说,有成佛的可能性并非等于成佛。所谓“他受用三昧”一般是指佛的报身,是佛教所说具有自己佛国的报身佛(菩萨经过无数劫修行所得到回报——万德圆满之佛身),如同《华严经》中所描述的那样,不仅有报身卢舍那佛(新译《华严经》作毗罗遮那佛),还有无数化身释迦佛、菩萨,适应无量众生,予以对应的教化,好像应病施药一样。义怀虽讲的含蓄,意在启示门下参禅学人不仅要自信,还要参究自己应当怎样达到解脱。

    他曾上堂说:在二千年前,在灵山(灵鹫山)会上,具有禅定经验和神通的五百比丘,以“宿命智”看见过去世自己犯下“杀父、杀母、杀阿罗汉”等重罪,心中各怀疑虑,充满烦恼。在这种情况下,释迦佛示意文殊菩萨手持利剑刺向释迦,于是佛对文殊说:“住!住!不应作逆,勿得害我。我必被害,为善被害。文殊师利,从本已来,无有我人,但以内心见有我人。内心起时,我必被害,即名为害。”于是,这五百罗汉皆从中受到启示,“各各自悟本心,如梦如幻,于梦幻中,无有父母能生,乃至杀阿罗汉等”。因为体悟到一切空寂无实,他们便立即消释了烦恼和罪恶感,坚定了解脱的信念。他们同声赞颂文殊菩萨具有很高智慧,“深达法源”。③义怀讲述这段经文是启发弟子以诸法空寂的思想清除心中的诸种烦恼和杂念,使自性达到清净。

    义怀自认为与其他禅师执意引导参学者断除任何追求、欲望不同,说他们的方法如同“夺耕夫之牛、饥人之食”(原自《临济录》),而他更主张对采取放任的态度,让他们顺从自然。他说:

    老僧亦不夺耕人之牛,饥人之食。何谓耕人之牛,我复何用?饥人之食,我复何餐?我也不握土成金,也不变金作土。何也?金是金,土是土,玉是玉,石是石,僧是僧,俗是俗。古今天地,古今人伦,古今日月。虽然如此,打破大散关,几个迷逢达磨?(《建中靖国续灯录·义怀章》)

    在现存他的语录中,很少有正面讲述修行、解脱道理的说教,大部分是语意不明朗的比喻、经文、偈颂等。

    义怀有些说法十分讲究雕文琢句,有些语句对仗工整。例如,他曾上堂说:

    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遗踪之意,水无留影之心。

    云生谷口,水滴悬崖,猿啸孤峰,雁横碧落。(《建中靖国续灯录·义怀章》)

    微言滞于心首,恒为缘虑之场;实际居于目前,翻成名相之境。(《续古尊宿语要·天衣怀和尚语》)

    寓意空义、无念和顺从自然等。宋代禅宗的语录、偈颂包含不少富于文学色彩的成分。

    (二)庐山圆通寺居讷

    居讷(1010—1071),字中敏,俗姓蹇,梓州中江(在今四川省)人。年十一到汉州什邡(在今四川省)竹林寺跟元昉学习佛法,十七岁时经试《法华经》合格得度为僧,从颖真律师受具足戒。精研佛法,以讲学闻名于两川,“出语成章,落笔盈卷”(《建中靖国续灯录》卷五(居讷章))。后来从一位来自南方的“禅者”听说天下禅宗盛行,当年马祖即是什邡人,蜀地的通晓佛教经论的“亮公”、“鉴公”皆放弃所学,或隐居深山,或焚所著疏抄,以为“滴水莫敌巨海”。居讷听闻禅宗方兴未艾,便问何为禅宗宗旨?禅者回答不出,劝他自己出访考察。

    于是,居讷离开四川,游历今湖北、湖南一带,在襄州洞山住了十年之久,因读唐代李通玄的《新华严经论》中所说:“众生有能于一切法无思无为,即烦恼自然枯竭,尘劳成一切智之山,烦恼成一切智之海……若更起心思虑,即有攀缘,即尘劳愈高,烦恼愈深,不能至诸佛智顶”④,得到启悟。这种说法与禅宗主张的“无念”、“无住”禅法是一致的。居讷前往襄州延庆山,参云门下三世子荣禅师,得到契悟,并嗣其法。此后,应南康军太守(知军)程师孟的邀请,住入庐山归宗寺,后又入圆通寺担任住持,逐渐有名。⑤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庐陵(在今江西吉安)人,号醉翁,晚年又号六一居士。自进士入仕,仁宗庆历三年(1043)知谏院,擢知制诰,支持范仲淹、富弼等推行“庆历新政”。庆历四年(1044)任河北都转运使,翌年因受诬告左迁,出知滁、扬、颍州,后复学士,留守南京(今河南商丘县南),在外十余年,期间因母去世曾回乡庐陵守丧。服除被召回朝廷,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奉诏修《唐书》(《新唐书》),撰《五代史记》,死谥文忠,有《欧阳文忠集》行世(《宋史》卷三一九〈欧阳修传〉)。欧阳修曾撰《本论》三篇,批评佛教为“中国患”,认为儒家的礼义为“胜佛之本”。南宋志磐《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大段引述蜀沙门祖秀《欧阳文忠公外传》称,庆历四年六月欧阳修左迁滁州,第二年归庐陵途经九江时,曾入庐山东林圆通寺参谒居讷禅师,与他“论道”。居讷“出入百家而折衷于佛法”,对唐代韩愈和欧阳修“攘斥佛老”提出批评,最后告诉他说:“佛道以悟心为本,足下屡生(按:意为一再轮回)体道,特以失念,生东华为名儒,偏执世教,故忘其本。诚能运圣凡平等之心,默默体会,顿祛我慢,悉悔昨非,观荣辱之本空,了死生于一致,则净念当明,天真独露,始可问津于此道耳。”据称欧阳修“肃然心服”。⑥这一记载是否可信呢?从时间来看,欧阳修是在庆历五年八月从河北都转运使左迁知滁州而不是四年;从情节上看,欧阳修在左迁知滁州之际,回庐陵探亲途经九江入庐山会见居讷,彼此就佛法、儒学进行讨论也是可能的,然而是否如《佛祖统纪》所记载的那样居讷连珠炮似地严厉斥责韩愈、欧阳修的排佛,颂扬佛法,是大有疑问的。清康熙二十二年刊《南昌通志》卷二十五记载,居讷后来为纪念与欧阳修的通宵达旦之谈,曾修建“夜话亭”,时已圮废。据说此后欧阳修与居讷仍保持着联系。

    眉州眉山(属今四川)苏洵(1009—1066)在庆历五年赴汴京举进士不中,回途经浔阳入庐山,也曾参谒居讷谈论佛法。苏轼在入庐山时特地到圆通寺参访,在《初入庐山三首》的诗后记述说:“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并说寺中有蜀僧宣逮见过他父亲。⑦宋代文人学士与僧人交往是十分普遍的现象。

    宋仁宗在京城建十方净因禅寺,下诏请居讷入住传法,他以目疾婉辞,举荐与自己同辈的怀琏“禅学精深”在己之上,请朝廷改召怀琏前往。

    居讷在庐山圆通寺任住持20多年,后来移住黄梅(属今湖北)四祖寺、开元寺,年老退居于宝积岩。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三月去世,年六十二岁。

    (三)南康军云居山了元

    了元(1032—1098),俗姓林,字觉老,号佛印,饶州浮梁(在今江西景德镇市)人,家世业儒。据宋惠洪《禅林僧宝传》卷二十九〈了元传〉记载,他从二岁开始读《论语》,五岁时能诵诗三千首,年稍长随师读五经,略通大义。后因在竹林寺读《楞严经》,产生出家的念头,在征得父母允许之后到宝积寺师事僧日用。宋朝规定出家者先要通过由官府主持的考试,才能正式剃度受戒。⑧了元参加考试,以诵《法华经》及格,正式剃度受具足戒成为僧人。

    此后他到庐山开先寺礼云门下三世善暹禅师为师,因问答敏捷受到赏识。年十九岁时又到庐山圆通寺参谒居讷禅师,因欣赏他的文笔“骨格已似雪窦(按:重显)”,居讷让他接替原由怀琏担任的书记职位。在江州(治今江西九江)承天寺住持职位空缺时,经居讷推荐了元前往就任。了元在此后40年间历任淮山的斗方寺,庐山的开先寺、归宗寺,丹阳的金山寺、焦山寺(皆在今镇江),江西的大仰山寺担任住持,并且四次任南康军云居山真如寺(在今江西永修县五垴峰顶)的住持,在广大僧俗信徒当中拥有很高的声誉,与著名士大夫周敦颐和苏轼、苏辙兄弟及秦观等也有密切交往。

    周敦颐(1017—1073),是宋代道学创始人,程颢、程颐从他受业。大约在周敦颐任南昌知县时候曾在庐山莲花峰下筑屋居家,以故乡的“濂溪”命名屋前之溪,世人以此为其号称之。在这期间,他与住在鸾溪上游的了元“为方外交”,彼此经常对天道性命等问题进行交谈,是宋代儒佛交流的著名事例之一。(详见后节)

    苏轼(1037—1101)在元丰二年(1079)底被贬为黄州团练使、通判,在此达5年之久。黄州(治所在今湖北黄冈)与庐山隔江斜向相对。在了元任庐山归宗寺住持时,与苏轼互有书偈往来。后住持金山寺,苏轼奉命离开黄州到阳羡、常州治所途中,曾特地到金山寺拜访。从此,苏轼与了元建立了深厚的情谊。

    苏辙(1039—1112),字子由,苏轼之弟,元祐六年(1091)拜尚书右丞,翌年进门下侍郎。大概就在此后不久,他因故经过宝山寺想参谒了元,先寄予偈颂,曰:“粗沙施佛佛欣受,怪石供僧僧不嫌,空手远来还要否?更无一物可增添。”了元即以偈回赠,曰:“空手持来放下难,三贤十圣聚头看,此般供养能歆享,木马泥牛亦喜欢。”表示对他不带任何礼物来访也欢迎。了元在寺内接待苏辙过程中,二人或以动作,或以诗偈,互相表达禅机,可见二人的情谊是很深切的。

    王韶(1030—1081),字子纯,江州德安(在今江西)人,第进士,神宗熙宁元年(1102)进京上朝廷《平戎策》,主张要取西夏,必先收复河州(治今宁夏临夏)、湟州(治今青海乐都),为此应当首先降服诸羌,收服吐蕃(唃厮罗)。受到神宗的赏识,任以“管勾”(主管)秦凤经略司机宜文字(经略安抚使属官),因功历任知通远军事、知熙州、礼部侍郎、资政殿、观文殿学士、枢密副使等,熙宁十年(1077)以观文殿学士、户部侍郎知洪州,不久落职知鄂州,元丰二年(1079)复知洪州。王韶在征战西北期间战杀羌人很多,甚至纵部下“杀降羌老弱予以首为功级”。(《宋史》卷三二八〈王韶传〉)

    然而他在晚年出守洪州南昌时,对自己的“滥杀罚”感到不安,于是“留心空宗(按:此指禅宗),祈妙语以澡雪之”。当时了元恰至此地。王韶便特地请他到上蓝的寺院按禅宗程式说法。了元在拈香致词中毫无顾忌地说:“此香为杀人不贬眼上将军、立地成佛大居士……”在场听众一时哗然,然而王韶却“悠然意消”。(《禅林僧宝传·了元传》)宋代士大夫信奉佛教,崇奉禅宗的情况是各种各样的。王韶出于忏悔的动机想借助禅僧的说法来消除罪责,减轻心理压力。

    朝鲜在新罗王朝时期已经从唐传入天台宗,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高丽王朝高僧义天入宋求法,再次将天台宗传入朝鲜。义天(1055—1101),名王煦,高丽文宗的第四子,自幼承父命出家,居灵通寺,号“祐世僧统”,广学大小乘经论及华严宗典籍,并学习儒家经书。他在宋京都汴京(今开封),受到朝廷很高的礼遇。义天经奏请哲宗,到钱塘慧因寺从净源法师受华严教义,又在钱塘天竺寺师事慈辩,从学天台宗教义,从律僧元照受学戒法。沿途由宋礼部员外郎杨杰陪同,受到各地寺院隆重接待。然而在义天造访金山寺时,了元却一反各地寺院以“王臣礼”迎饯的做法,坚持以中国佛法的仪规接待。他安坐法座,受义天的参拜。杨杰惊问他何以如此,他解释说:“义天亦异国僧耳。僧至丛林规绳如是,不可易也。众姓出家,同名释子,自非买崔、卢(按:魏晋以来的士族崔氏、卢氏,这里指高贵门第),以门阀相高,安问贵种?”认为出家僧人既然以“释”为姓,就没有贵贱等级之分,皆应遵循佛法规范,按照丛林规矩参拜长者是符合“华夏师法”的。据载,他的做法受到朝廷的赞许。⑨

    了元鉴于江浙地区丛林崇尚文字禅,不少禅僧竞相抄集语录的风气,常引用当年云门文偃斥责抄语录之风的话加以批评,他指出:“渔猎文字语言,正如吹网欲满,非愚即狂。”说禅法的语录在《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六〈了元章〉有简略记载。他说法讲究用词,有不少对偶语句富有诗情画意,如“九万里鹏从海出,一千年鹤辽天飞”;“万般草木根苗异,一得春风尽放花”;“人间寒食,洞里花开。游蜂与蝴蝶争飞,鹭子共黄鹂对语。”……李公麟(1049—1106),字伯时,官至中书门下后省删定官及御史检法,著名画家,在为他画像时,他请求画自己的笑相。画成,自作赞曰:“李公天上石麒麟,传得云居道者真,不为拈花明大事,等闲开口笑何人。泥牛谩向风前嗅,枯木无端雪里春,对现堂堂俱不识,太平时代自由身。”(《禅林僧宝传·了元传》)

    了元于宋哲宗元符元年(1098)去世,年六十七岁。翰林学士蒋之奇(1031—1104)为他撰碑。弟子有临安府百丈庆寿院净悟、常州善权寺慧泰、饶州崇福寺德基等人。

    二  在京城传法的云门宗禅僧

    随着禅宗在各地的迅速传播,在社会文化宗教界影响的扩大,也引起朝廷的注意。宋仁宗有意扶助禅宗在京城的传播,皇祐元年(1049)内侍李允宁奏,将汴京第宅创建禅寺,仁宗赐额“十方净因禅寺”,诏云门宗僧怀琏入住传法。⑩宋神宗元丰三年(1080)下诏将相国寺六十四院改建为八院:二禅院、六律院,以东西两序寺院中最大者为慧林禅院、智海禅院,由宦官梁从政负责。(11)两年后完工,诏云门宗僧宗本为慧林禅院住持,临济宗僧常总为智海禅院住持,但常总以年老辞不奉诏,后诏云门宗僧本逸为智海禅院住持。英宗的三女、神宗之妹历冀国、秦国、越国大长公主,与驸马都尉张敦礼在元丰五年(1082)奏请建成法云禅寺,神宗诏云门宗僧法秀入住传法。(12)此后,云门宗还有其他禅僧相继入京传法,在皇室和朝廷高官重臣中扩大影响。

    (一)十方净因禅寺怀琏

    宋代云门宗在京城兴盛是从云门之下四世怀琏开始的。

    怀琏(1009—1090),字器之,漳州(在今福建省)人,自幼聪慧,长大出家为僧,善著诗文,喜游方,尤爱南岳衡山的形胜,曾隐居衡山的“三生藏”多年,因此丛林称他为“琏三生”。

    怀琏听说南昌石门(在今江西靖安县东北宝峰乡)的怀澄禅师是五祖山师戒的弟子,前往拜谒,并师事10余年。此后到庐山圆通寺居讷禅师门下担任书记。宋仁宗皇祐二年(1050)正月,经居讷推荐,怀琏奉诏入开封住持十方净因禅寺。二月十九日,仁宗召他入成化殿问佛法大意。斋饭毕,诏命怀琏按照“南方禅林仪范开堂演法”,又命左街副僧录慈云大师清满启白。清满首先谢恩,然后唱曰:

    帝苑春回,皇家会启,万乘既临于舜殿,两街(按:僧官,指两街僧录)获奉于尧眉,爰当和煦之辰,正是阐扬之日,宜谈祖道,上副宸衷。谨白。

    此后,怀琏拈香为皇帝祝寿。华严禅师击槌说:“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于是,有与会僧人出来问法,怀琏回答。接着,怀琏用修饰严整的字句说:

    古佛堂中,曾无异说;流通句内,诚有多谈。得之者,妙用无亏;失之者,触途成滞。所以溪山云月,处处同风;水鸟树林,头头显道。若向迦叶(按:禅宗奉摩诃迦叶为西土初祖)门下,直得尧风荡荡,舜日高明,野老讴歌,渔人鼓舞。当此之时,纯乐无为之化,焉知有恁么事。

    大意是说,古佛的最高意旨(第一义谛)是不通过语言表述的,但在佛法向世俗社会流通过程中,是有各种义理宣述的。能够从中得到解脱要旨者,妙用无穷;如果相反,则受语言的束缚。山河大地,自然万物,无一不是真如之道的显现。如果禅林到处沐浴在如同尧舜时代太平静谧的氛围,天下民众生活安乐,实现无为而治,那么,还有什么事可做呢?在这里,一是借此说法歌颂仁宗以仁道治天下;二是在说法中蕴含禅宗提倡的即事而真和自然无为的思想。

    仁宗大悦,赐号大觉禅师。此后他对禅宗的这种说法产生浓厚兴趣,经常与怀琏有问答诗颂往来,并亲手书其中十七篇赐给他。(13)据载,仁宗曾读石头法系的投子大同(819—914)的语录,至“僧问:如何是露地白牛?投子连叱”(14),由此“得悟”,便作《释典颂》十四首,其首篇是:“若问主人公,真寂合太空,三头并六臂,腊月正春风。”意含自性连通虚空并且具有神通的意思。他书写赐怀琏,怀琏和之曰:“若问主人公,澄澄类碧空,云雷时鼓动,天地尽和风。”仁宗读后,派人赐送龙脑钵,然而在他谢恩后竟予以焚毁,说:“吾法以坏色衣,以瓦铁食,此钵非法。”仁宗不仅未怪他,反而赞赏他的为人。至和二年(1055)怀琏上奏偈颂请求归山,意谓在帝都传禅已经六年,两度奉诏入金殿说法,希望归隐青山,随身只将御制偈颂带回。(15)仁宗以颂和之,意为不许,其中有:“青山般若如如体,御颂收将甚处归?”说青山就是空寂无相的般若真如之体,禅师归向何处呢?(16)

    宋英宗至平三年(1066)怀琏再次上表乞归,英宗挽留不住,赐予手诏允其所请,其中特别写明:“凡经过小可庵院、随性住持。或十方禅林、不得抑逼坚请。”怀琏虽携此东归,但不愿炫耀,生前未将此诏示人,直到死后从其箧笥中发现。(南宋晓莹《罗湖野录》卷上)怀琏路经金山(在今江苏镇江西北)、西湖等地稍事停留,便应请到四明的阿育王山广利寺《在今浙江宁波鄞县)任住持。当地人出资兴建大阁将他带回的仁宗所赐诗颂等文书收藏,名为宸奎阁。苏轼(1037—1101)在哲宗元祐四年(1089)以龙图阁学士知杭州。他在京城时常与怀琏交游,到任不久应怀琏的弟子之请撰《宸奎阁碑》,介绍怀琏在京传法事迹,并且提到京城新建宝文阁,诏制取宸奎阁的文献副本收藏。(17)

    此碑介绍,在怀琏到京城之前,“北方之为佛者皆留于名相,囿于因果,以故士之聪明超轶者皆鄙其言,诋为蛮夷下俚之说”。这里所说为一部分士大夫诋为蛮夷之说的,自然是指禅宗之外的诸宗,参考《佛祖统纪》卷四十五所引《欧阳外传》是指律宗、华严宗和法相宗等“义学”。碑称怀琏“独指其妙与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时士大夫喜从之游,遇休沐日,琏未盥漱而户外之履满矣”。是说怀琏所宣述的禅宗的“无念”与心性之说与儒、道有共通之处,他本人又持戒精严,因而受到士大夫的欢迎。可见,怀琏在京城传法是有很大影响的。

    云门宗名僧,与怀琏属于同辈的杭州灵隐寺契嵩在仁宗嘉祐六年(1061)进京上仁宗皇帝书,乞将所著《传法正宗记》、《辅教篇》等编入大藏经,诏允准其请并赐予“明教大师”号。契嵩在京住留活动的场所就是十方净因禅寺,在回杭州时怀琏特写诗《白云谣》赠他。(18)

    孙觉,字莘老(1028—1090),少学于宋代理学先驱之一的胡瑗,登进士第,在仁宗嘉祐(1056—1063)年间以“名士”被招选编校昭文馆书籍,进馆阁校勘。神宗时任右正言,历知谏院等,因反对青苗法被贬知广德军,徒知湖、庐等州,移知应天府。哲宗时官至吏部尚书、御史中丞。著有《春秋经解》、《文集》等。(《宋史》卷三四四〈孙觉传〉)

    这样一位名士,曾给怀琏写信问何为“宗教”(这里是指佛教)。怀琏以书答之。大意是说:圣人将妙道之意寓寄于《易经》,至周衰,先王之法坏,礼义亡,然后各种。“奇言异术”相继出世乱俗;佛教传入中国,以“第一义示人”,同时“以慈悲以化众生,亦所以趣时也”。他以四季循环比喻不同时代的文教的兴替,说古代民人纯朴,于是有“简而素”的三皇之教,此为春;此后民人“情窦日凿”,便有“详而文”的五帝之教,此为夏;“时与世异,情随日迁”,故有“密而严”的三王之教,此为秋;秦汉之后,世风日下,于是有佛教倡导的“性命之理,教之慈悲之行”,此为冬。结论是:

    天有四时,循环以成万物,而圣人之教,迭相扶持,以化成天下,亦犹是而已矣。至其极也,皆不能无弊。弊迹也,道则一耳,要当有圣贤者世起而救之也。自秦汉至今千有余岁,风俗靡靡愈薄,圣人之教,裂而鼎立,互相诋訾,不知所从。大道寥寥莫知返,良可叹也。(《禅林僧宝传·怀琏传》及惠洪《林间录》卷上)

    认为佛教是在上承远古、先秦及秦汉之后,在民人道德、社会风俗日益低下的情况下传入中国并盛行的,以“性命之理”和“慈悲之行”教化民众。然而他同时认为各种文教、学说虽然存在差异,但都是“圣人之教”,皆为“一道”的体现。这里蕴含有佛、儒、道等诸教一致的思想,应当说是时代思潮的反映。他的以四季循环比喻不同的文教适应时代而兴替的说法是有其合理性的。可惜,无从得知孙莘对这一说法作出何等反应。

    怀琏的语录现存不多,宋惟白编《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六〈怀琏章〉所载的语录比较集中,可以参考。

    怀琏于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去世,年八十二岁。(19)怀琏弟子有杭州佛日寺戒弼、福州天宫寺慎徽。

    (二)相国寺慧林禅院宗本

    宗本(1021—1100),号圆照,俗姓管,常州无锡人。年十九岁,到苏州承天寺永安院师事道升禅师,每日弊衣垢面做些担水、舂米、做饭等杂活,到夜间才入室参究禅道。道升看他每日辛苦做事,曾问他是否疲劳。他答;“若舍一法,不名满足菩提,实愿此生身证。其敢言劳!”道升听他能做出这样的回答感到惊奇。十年后,宗本才剃度受具足戒,成为正式僧人。他在道升门下又服勤三年,便到处游方。

    按照宋朝的佛教制度,虽出家而未得到官府下达的指标正式剃度受戒的人,被称为“童行”或“沙弥童行”。如果尚未剃发,称“沙弥长发未剃度者”。经政府批准并经过试经及格才能正式剃度并受戒,然后得到由地方官授权僧官授予的由祠部下发的度牒、戒牒。(20)否则属于不合法的“私度”。像宗本这样先做沙弥童行,等了十年后才有机会正式剃度受戒的情况,在宋代是很多的。

    宗本游方至池州(治今安徽贵池县)景德寺,参谒云门下四世、雪窦的弟子义怀禅师,听义怀启示而得悟,受到器重。义怀迁居越州(治今浙江绍兴)天衣寺、常州荐福寺的过程中,他皆跟随。宋英宗治平初(1064),义怀退居于苏州吴江(在今江苏)的圣寿院,“部使者”(监司)李复圭拜访义怀,说瑞光寺住持之位空缺,希望他推荐有道行的僧人就任。宋代州或军的大寺多为官寺,地方官掌握着地方僧官和官寺住持的任命之权。宗本经义怀推荐便被任为瑞光寺住持。

    宗本到瑞光寺之后,名声日著,寺众达到五百多人。知杭州官员陈襄慕名想迎请宗本到杭州担任承天寺、兴教寺二寺的住持,然而受到苏州官府和信众的坚决阻拦。陈襄又提出请他入住杭州的净慈寺,并且恳切承诺:“借师三年,为此邦植福,不敢久占。”苏州人看到宗本有意前往,便没再阻止。宗本到净慈寺后,寺众竟达千人之多。九年后,苏州官府与信众决定请宗本回来任万寿、龙华二寺的住持,派千人前往迎请,提出:“始借吾师三年,今九载矣!义当见还。”甚至想强力夺归。杭州知州派县尉率兵卒护卫,苏州人没能夺成。神宗元丰五年(1082),宗本将寺交付弟子,退居于瑞峰庵。苏州人听说又谋划将宗本夺归。当时正在苏州的待制曾孝序过去曾向宗本参问过道,他们便请他前往拜谒宗本,在辞归趁宗本上舟为他送行的时候,“语笑中载而归”。苏州人将宗本安置到穹窿山福臻院。从这一事实,反映了宋代地方官和佛教信徒对有名望的禅僧是非常欢迎的,为得到一位这样的禅僧担任地方寺院住持甚至不惜彼此发生争夺。(《禅林僧宝传》卷十四〈宗本传〉)

    开封相国寺的慧林禅院建成之后,元丰六年(1083)宗本应神宗的召请入京担任住持。一到开封,神宗派使者前来劳问,三日后在慧林院开堂说法,会众很多。据《建中靖国续灯录》卷九〈宗本章〉记载,在开堂之日,神宗皇帝派中使前来降香,宗本谢恩后升座拈香为皇帝祝寿,由十方净因寺净照神击槌,然按照南方禅寺的程式开始说法,其间有问有答。他说。“今朝开堂演法,上祝皇帝陛下圣躬万岁,伏愿尧天永覆,舜日崇明,福海等于沧溟,寿山高于嵩华,护持三宝,安御万方,弥增玉叶(按:皇胤)之昌,益广萝图(按:帝祚)之茂。”在这种庄严肃穆的说法场合是不会出现呵佛骂祖、棒喝交驰的场面的。

    开堂的翌日,神宗在廷和殿召见他,“喻以方兴禅宗,宜善开导之旨”。(《禅林僧宝传·宗本传》)此后他在慧林禅院传法,并且与朝中权贵官员和众多僧俗信徒密切交往,从而使禅宗在京城进一步扩大影响。据现存慧辩录《慧林宗本禅师别录》(下简称《宗本录》)记载,宗本曾赠朝廷很多官员(姓后以官位相称)偈颂,有李宫保、李御带、李观察、李朝奉、李通直、梁昭宣、刘郡主、闾丘教授、陈宣义、吕六主簿、吕太师,等等,还有很多称为“化主”、“长老”、“首座”的高僧。其中有的是他退居苏州灵岩寺时写的。他《寄李观察》的偈是:“劝君修道莫因循,迅速光阴不待人,须向时中频觉察,今生成取释迦身。”是劝他勤于修行省察自己,以求今生成佛。在《吕六主簿求因缘以颂示之》中说:“即心是佛祖师言,古圣从来不异传。”在《送周长老住临安功臣》中说:“随缘任运不须忙,万事无心是妙方,闲坐寂寥人莫测,自然脑后放神光。”是劝他无心、任运自然。在《寄刘郡主》中说:“卓庵堂后近如何,想得看经念佛多,日久岁深功自胜,何须更羡赵州婆(21)。”可见他也赞成读经念佛。据《禅林僧宝传·宗本传》,他还与驸马都尉李遵勖之子、武康军节度使李端愿对谈佛教所说的“无为”问题。李端愿醉心禅宗,曾师事临济宗的达观昙颖(985—1050)。

    神宗皇帝即位后不久即任用王安石变法,在位十八年,元丰八年(1085)三月年仅三十八岁去世,哲宗即位。四月十日,是神宗诞辰,哲宗宣宗本、法云寺法秀等僧入宫,在福宁殿的神宗灵座前按禅宗仪式升座说法,为神宗祈祷冥福。为使读者了解宋代禅僧在这种特殊场合的说法情景,不妨将《宗本录》记述的文字作部分摘录:

    为神宗皇帝灵驾前升座。师谢恩罢,乃升座、拈香,示众云:福宁殿上祝名香,圣主令开选佛场,此是灵山亲付嘱,臣僧今日代宣扬。还有共相著力者么?

    时有僧问:弥勒阁中谈妙法,琉璃殿上演真宗,未审是一是二?

    师云:两彩一赛。(22)……

    进云:只如圣上荐严大行皇帝仙驾向什么处去?

    师云:不离当处常湛然。

    进云:此方身已谢,净国九莲开。

    师云:已在言前。……

    此日今上皇帝,恭为大行皇帝降生之辰,斋僧一千员,特宣臣僧升座,举扬般若,所集功德,上资仙驾大行皇帝,恭愿净域超升,灵光不昧,金沙池畔,受生报化之身;宝阁门开,面睹弥陀之相,亲承佛记,决证菩提。

    今上皇帝,恭愿御宇享转轮之福,延龄臻拂石之期(23),万国均休,三宫茂庆。

    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太妃,并愿福逾沧海,寿等南山,安居坤极之尊,永受普天之养。

    久立,圣慈。伏惟珍重。

    宗本的说法及与弟子的问答不外是说,哲宗宣召他来举行追荐法会,代佛宣扬佛法,如同开设“选佛”道场,虽在皇宫,却无异于《华严经·入法界品》所说弥勒菩萨在重重无尽的宝阁宣说妙法;神宗皇帝虽身离此世,但灵魂已入佛国净土;郑重申明自己是代新即位的哲宗,恭祝神宗皇帝往生于西方阿弥陀佛极乐净土,并将再生为报、化佛身;并祝哲宗皇帝、太皇太后、太后等福寿无量。

    法会之后,哲宗赐宗本以圆照禅师之号,请皇叔荆王赵頵将此号送给他。他作颂表示感谢。颂曰:“乾坤之力莫能穷,政化无私孰有功。释子蒙恩何以报?白檀炉上祝尧风。”(《宗本录》)

    中国古代封建社会拥有强大的以皇帝为首的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佛教要存在并发展,必须承认这个客观现实,并且主动地依附于服务于这个社会。从宗本和其他禅僧在开堂说法的仪式中,在应召为死去的皇帝举行的追荐法会中,以及从当时的禅寺清规规定每逢皇帝生日等节日要为皇帝祝寿祈福的事例,不仅使人看到皇室是如何对待佛教、禅宗的情景,也使人再次看到中国佛教是在适应皇权至上和尊崇忠孝名教的特有的社会环境当中存在与发展的。

    元丰八年(1085)七月,高丽王子、僧统义天来华求法到达开封,在中书舍人范百禄、礼部郎中苏轼的陪同下到慧林寺(24),以师礼参拜宗本。宗本经问得知他在国内对《华严经》有深入研究,便用禅宗的思想和参究方式与他讨论华严法界理论,实际包含贬抑“教门”而显扬禅宗的意思。宗本认为《华严经》义理是“称性极谈”,如果没有“亲证悟解”是难以明白它所讲的法界妙理的,问义天是否有“悟入处”?义天答:“昭昭于心目之间,而相不可睹。”这里引证的是唐代裴休为宗密《注华严法界观门》写的序中的话,意为虽心里明白,但不可表述。宗本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义天答:“森罗与万象,一法之所印。”也是引语,出自唐代法藏《修华严奥旨妄尽还源观》或澄观《华严法界玄镜》,意为世界万有不过是“心”(一法)的产物,有意昭示一个“心”字。后来又补充说此“无下口处”,意为无法表达。然而,宗本表示他所说的没有超出“文字语言”,还没有真正悟解,告诉他禅宗宗旨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见即便见,不在思量,不历文字,不涉阶梯。”当宗本问他何为“自心”时,义天又引宗密《禅源诸铨集都序》中所介绍神会的主张“知之一字,众妙之门”。宗本紧追不舍,又问,对此如何理解?义天表示自己“未曾参禅”。于是,宗本便说,此一“知”字,既不可简单地解释为“禅”,又不可解释为“道”。当范百禄插话说“目击道存”,而道又“不可措口”时。他批评这是“断见”,如果真正否定语言表述,哪里还有诸佛说的众经呢?言下之意是既可言又不可言,应遵循“不二”中道。他希望义天“不可到宝山,空牛而回”,是劝他在宋期间也学学禅宗。此后,义天又特地到慧林寺拈香,请宗本升堂说法。(《宗本录》)

    元祐元年(1086)三月,宗本请归,哲宗允准,并且敕各处不得勉强他出任寺院住持,听任他随意云游。宗本晚年便归住苏州灵岩山寺,元符二年十二月(已进入公元1100年)索笔写“后事付守荣”毕去世,年八十岁。嗣法弟子很多,最著名的有开封法云寺善本等。宋惠洪在《禅林僧宝传·宗本传》中说:“雪窦道法,至本大盛。”实际上岂止是雪窦法系,甚至可以说整个云门宗的极盛也应以宗本在京城传法为标志的。

    (三)相国寺智海禅院本逸

    本逸,俗姓彭,福州人,九岁出家,后经过考试剃度为僧,嗣法于云门下三世、庐山开先寺善暹禅师,与了元为师兄弟,曾在饶州荐福寺担任住持。京城相国寺西厢的智海禅院建成后,应神宗之召请入京任此寺住持,赐正觉禅师号。

    开堂说法仪式与前述慧林禅院由宗本主持的仪式大体相同。首先由神宗派来的使者降香,然后本逸谢恩升座,拈香为皇帝祝寿,在十方净因禅寺净照击槌后,开始说法。有僧站出来问:“慧林才盛,匝地垂阴;智海既通,将何接引?”是问在慧林寺刚刚兴起,智海寺应当如何传法接引学人?本逸答:“言犹在耳。”实际回避作出正面回答。在这种皇家寺院,禅僧在说法中是将为皇帝祈祷祝寿和歌功颂德作为重要内容的。让我们看一段本逸与弟子之间有趣的答问:

    问:入门问讳即且致(置),入国观光事若何?师(按:本逸)云:一逢天子圣,总是太平年。僧曰:太平后如何?师云:梯山航海,纳璧献琛(按:珍宝)。僧曰:皇风荡荡,帝道平平。师云:老僧不如。上座问:三千里外蒙丹诏,未审将何报国恩?师云:作驴作马。僧曰:粉身碎骨未足酬,一句了然超百亿。师云:牵犁拽把。

    在说法仪式将近结束时,本逸又恭敬致词:“臣僧奉敕开堂,举扬宗旨。伏愿皇帝陛下位齐北极,寿比南山,邦歌有道之君,民贺无私之化。久立,众慈。伏惟珍重!”

    本逸有一次上堂说:“翻手为文,覆手为武,且执单刀,阶墀伏事。(按:这是指朝廷文武百官)不翻不覆,文武双全,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按:这是指皇帝及宰辅)。无明罗刹(按:意为无明烦恼之鬼),活抓生擒;生死魔军,冰消瓦解,直得皇风荡荡,帝道平平,统三界(按:佛教说的欲界、色界、无色界,概指一切生命及其生存空间)以为家,作四生(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概指一切众生)之恃怙。(按:此指佛及其教法教化)正当此时,且道功归何处?”良久,自答:“大勋不立赏,柴扉草自深。”认为佛教(禅宗)能够引导民众净化心灵,促成国家长治久安,功勋是盖世无比的。(《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六〈本逸章〉)

    宋代禅僧自称“臣僧”,他们认为可以“密资天子之道德”,“与天下助教化”,从而招致天下太平。(25)从以上所述,既可以想象禅僧入居皇家寺院必须经常为皇室祈祷的无奈境况,同时也可以感到他们对自己传法事业所怀有的强烈的自信心与宗教责任感。

    有位签判(签书判官厅公事)刘经臣,经临济宗东林常总的指点开始醉心于禅宗,后又参问开封慧林禅院的若冲、洛阳的韶山果(或作“杲”字)禅师,对禅宗有进一步了解。他到京城后又到海智禅院参问本逸,本逸以“平常心是道”、“见性是佛”等语句来启发他,于是据称有所领悟,乃著《发明心地颂》八首,又写《明道谕儒篇》以警世,其中说,“明道在乎见性。余之所悟者,见性而已”;引《孟子》所说口目耳鼻四肢,对于味、色、声、臭(嗅)、安佚的需要就是性;《杨子》(《法言》)所说视听言貌思,为“性所有”的语句,然后得出“道不远人”,“犹鱼之于水”;“唯其迷己逐物,故终身由之而不知。佛曰大觉;儒曰先觉,盖觉此耳”;佛儒所说之道无异,然而“此道唯可心传,不立文字”……(《嘉泰普灯录》卷二十二〈刘经臣章〉)通过禅僧的传法,儒者的参问,促进了儒、佛两教的交流与会通,是促成宋代新儒学——道学或理学成立的重要社会原因。

    本逸的卒年不详,弟子中有瑞州黄檗寺志因、福州大中寺海印。

    (四)开封法云禅寺法秀

    法秀(1027—1090),俗姓辛,号圆通,秦州陇城(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人。从三岁起由麦积山应乾寺鲁和尚收养,自此以鲁为姓。年十九试经及格,出家受戒为僧,学习因明学及《唯识论》、《百法明门论》、《金刚经》、《圆觉经》、《华严经》等经论,深究义理,善于讲论,在京洛一带逐渐出名。

    法秀讲《华严经》时,常依据唐代圭峰宗密(780—841)的华严著述进行发挥,然而却对宗密学习禅宗表示不满。他虽敬佩在北京(大名府,在今河北大名县东)传法的被称为“元华严”的禅师,但又对他非难传统佛教和禅宗以外的诸宗(所谓“教”)重视佛经讲授的做法而表示遗憾。他说:

    教尽佛意,则如元公者不应非教;禅非佛意,则如圭峰者不应学禅。然吾不信世尊教外别以法私大迦叶(按:禅宗的祖统说以大迦叶为上承佛的心法的第一祖)。

    可见法秀原来重视讲述经教,对标榜“以心传心,教外别传”的禅宗持反对态度。他后来决心南下实地考察禅宗,并加以抨击,对同学说:“吾将穷其窟穴,搜取其类抹杀之,以报佛恩乃已耳!”(《禅林僧宝传》卷二十六〈法秀传〉)口气不谓不大。由此事例可以看出宋代佛教内部禅、教之间仍存在尖锐斗争。

    他到随州(治今湖北随州市)护国寺参访时,看到《净果禅师碑》上写着:“僧问报慈,如何是佛性?慈曰:谁无?又问净果,果曰:谁有?其僧因有悟。”净果是唐代护国寺禅师,名守澄,嗣法于曹洞宗创始人洞山良价的弟子踈山匡仁。报慈是潭州报慈寺藏屿禅师,嗣法于良弟子龙牙居遁。他们是以“相即不二”的中观理论来论佛性的,是慧能以来禅宗内部常见的说法。然而法秀站在传统佛教的立场对此很不理解,看后大笑,表示:岂敢对佛性说有说无?况且又称“因有悟哉”!

    然而在法秀到无为(在今安徽)铁佛寺参谒云门下四世、雪窦弟子义怀禅师以后,逐渐改变对禅宗的看法,并且成为他的嗣法弟子。开始他看见义怀“貌寒危坐,涕垂沾衣”的样子,颇不以为然。义怀问他讲何经,他答《华严经》;又问:“此经以何为宗?”答:“以心为宗。”义怀紧接着问:“心以何为宗?”他回答不出。义怀对他说:“毫厘有差,天地悬隔。”华严宗创始人法藏是以“法界”为《华严经》之宗(根本宗旨),到澄观、宗密时更多地强调“法界”所具有的“心”、“心性”的意义。(26)法秀的回答当是依据澄观或是宗密的观点,在理论上与禅宗并无根本差异。然而对于义怀最后一问,他却不知所措,不由得对义怀肃然起敬。其实,按禅宗的参禅惯例,义怀所问“心以何为宗”是不允许正面回答的,即使做出任何回答也要遭到斥责,这是用以表示“心”、“心性”等非文字语言可以表述的。

    自此,法秀拜义怀为师,在义怀展转池州、吴(江浙一带)诸寺任住持时他皆跟在身边,达十年之久。(27)据《建中靖国续灯录·法秀章》,法秀一天听到位僧人举白兆(唐代安州山志圆)问报慈(潭州报慈寺藏屿):“情未生时如何?”据《五灯会元》卷十三〈藏屿传〉,前面尚有“情生智隔,想变体殊”,意思是产生情欲将障隔智慧,形成妄想则污染心体。对于此问,报慈仅用“隔”一字答之。法秀听完此段公案,忽然大悟,立即将自己的悟境到方丈告诉义怀,受到印可。

    法秀离师后游历江淮,最早在龙舒(今安徽舒县西南)的四面山传法,后移住庐山栖贤寺。神宗熙宁九年(1076)宰相王安石(1021—1086)于被罢为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翌年改集禧观使,封舒国公,长住江宁(在今南京)。他自年轻时期就信奉佛教,与蒋山(即今南京的钟山)的临济宗僧赞元有深交。他此时听闻法秀之名,请他住持蒋山。(28)王安石为子王雱之死痛悼不已,舍自住地建保宁禅寺(29),请法秀任住持。法秀后又应请到真州(治今江苏仪征市)长芦崇福寺。

    元丰七年(1084),经越国大长公主与驸马都尉张敦礼上奏神宗,召请法秀任法云寺住持。法秀入京,奉诏入宫为神宗、两宫说法,神宗赐圆通禅师号。法云寺开堂日,神宗派使者降香并赐袈裟以表“重法”,皇弟荆王赵頵出席法会。在十方净因禅寺净照禅师击槌后,法秀开始说法。从禅法来看,所说内容并无新意。他在法会将结束之时说:“即此举扬,上扶帝祚,仰冀聪明元首,芬芳万国之春;忠节股肱,弼辅千年之运。”元丰八年(1085)四月十日是刚去世不久的神宗的诞辰日,法秀与慧林寺宗本等僧奉诏进宫在神宗灵位前升座说法,为神宗祈祷冥福。法会结束前说:“臣僧早窃传灯,今蒙睿旨,升此广座,举扬般若,上严神宗皇帝仙驾,伏愿神游净域,不昧正因,为帝为王。随方化物。”(《建中靖国续灯录·法秀章》)

    法秀在京城与士大夫多有交游。宰相司马光(1019—1086》,尊崇儒学,“惟不喜释、老,曰:其微言不能出吾书,其诞吾不信也”。(《宋史》卷三三六〈司马光传〉)法秀曾对司马光说:“相公聪明,人类英杰,非因佛法不能尔。遽忘愿力乎!”是说他之所以为今世英杰,是前世奉佛为善的报应,难道现在忘记佛的誓愿(弘扬佛法,普度众生之类)了吗?司马光虽不信奉佛教,但对他这样虔诚禅僧的说法也不介意。法云寺成为“士大夫日夕问道”的另一个佛教文化场所,士大夫中包括娶英宗第二女蜀国长公主的驸马都尉王诜等人。画家李公麟善画马,法秀诃斥之,劝他多画观音菩萨像,说:“汝士大夫以画马名,矧又画马,期人夸以为妙。妙入马腹中,亦足惧。”竟说画马将招致死后托生为马。黄庭坚(1045—1105),字鲁真,号山谷,哲宗时官至起居舍人。受苏轼影响较大,与张耒、晁补之、秦观为“苏门四学士”。善诗文,所著诗文甚受世人喜爱,法秀称之为“艳语”加以斥责,黄庭坚笑说:“又当置人于马腹中耶!”他答说,岂止是马腹,恐怕将下地狱。法秀的说法似乎近于拘板,不近人情,但也许是和这些儒者文人开玩笑。我们从这些零星记载中,不是可以看到法秀与当时士大夫交游的密切程度吗?

    元祐五年(1090)法秀病,哲宗诏御医给他治疗,他拒绝,说“求治之,是以生为恋”,表示对生、死与梦三者无须作出选择。死前召集弟子嘱咐,说:“……来时无物去时空,南北东西事一同,六处住持无所补。”最后说:“珍重!珍重!”端坐而逝。惠洪在他死后不久曾参访法云寺,见到他的画像,说他“面目严冷,怒气噀人,平生以骂为佛事,又自谓丛林一害”(30)。

    (五)开封法云禅寺善本和惟白

    善本与惟白是云门之下六世,继法秀之后前后在开封法云禅寺担任住持。

    善本

    善本(1035—1109),号大通,俗姓董,祖籍在太康仲舒村,因祖、父皆在颍州(当今安徽阜阳市)为官,遂为颍州人。自幼丧父,由母亲寄养于叔祖之家,年龄稍长,博学多识,在母亲去世后,没有仕宦之意,曾学道辟谷(道家、道教的避食五谷的修炼方法),后与弟相伴到京城显圣寺师事辑上人,并编籍于此(实为该寺童行),经考试合格成为正式剃度为僧,从师于圆成律师,学习戒律及《华严经》(《杂花》)等。

    此后南下访师问道。当时云门下五世宗本禅师在苏州瑞光寺,名声远扬。善本便投到宗本门下为徒,“默契宗旨,服勤五年,尽得其要”。他又敬重法秀,视之为“季父”。法秀也是云门下五世,在庐山栖贤寺传法时,善本常去请教。善本曾在浮山太平岩隐居,后出任婺州(治今浙江义乌)双林寺住持,逐渐出名,继宗本之后任钱塘净慈寺(在今杭州)住持。法秀在开封法云寺去世之后,哲宗诏善本进京继任住持,时间当为元祐六年或七年(1090或1092)。经越国大长公主上奏哲宗,受赐大通禅师之号。在开堂仪式上,先由慧林禅寺的觉海(若冲,云门下五世)击槌,然后善本说法,其间以不同言辞为皇帝祝寿颂德。据《禅林僧宝传》卷二十九〈善本传〉记载:“王公贵人施舍,日填门;厦屋万础,涂金镂碧,如地涌宝坊。”法云寺在名义上是为外戚所建,实际是准皇家寺院,受到王公贵族的巨资捐助是理所当然的事。

    善本在京城八年,告老退居杭州南山,徽宗大观三年(1109 )去世,年七十五岁。(31)

    惟白及其《建中靖国续灯录》

    惟白,号佛国,初在泗州(治今安徽盱眙县)的龟山传法,大概在善本离开开封法云寺之后应诏继任法云寺住持。在宋哲宗于元符三年(1100)正月去世后的“五七”(第三十五天)、“百日”;建中靖国元年(1101)正月皇太后去世后的“五七”,惟白皆奉诏进宫在他们灵位前升座说法为他们祈祷冥福,在他编纂的《建中靖国续灯录》第十七卷中对此有详细的记载。

    如果将这些语录与前述宗本和法秀在为神宗追荐冥福法会上的说法内容对照来看,可见这类法会已经程式化。禅僧说法的内容大体包括:一是祝已死皇帝(大行皇帝)、太皇(大行皇太后)往生极乐净土、成佛或生到天界,并颂扬他们在世时的功勋;二是祝当朝皇帝(今上皇帝)长寿,甚至称他们具有“如来”的佛身,能使天下长治久安,并祝皇后、皇室安康多福,早日觉悟;三是祈愿佛教禅宗得到皇帝朝廷的支持,“使禅流则举唱宗乘,法师则阐扬教义”或“金轮与法轮齐转,帝道与祖道光辉”;四也宣述一些禅宗的道理,如“言下明心,句中见性”或“顿悟自心,顿证本性”之类的话,其间还夹杂一些问答、偈颂,很多是含义模糊和带有象征意义的语句。这种法会因为是在深宫举行的,不仅普通民众无缘接触,就是朝廷中的一般士大夫也难以了解,对社会虽没有直接影响,然而却可以换取皇帝、皇室和朝廷对佛教禅宗的欢心和支持。

    惟白继法秀、善本之后为法云寺第三代住持,与创立此寺的越国大长公主及其夫集庆军节度观察留后上柱国驸马都尉张敦礼有着密切的关系。惟白继道原编《景德传灯录》三十卷、驸马都尉李遵勖编《天圣广灯录》三十卷之后,编纂《建中靖国续灯录》三十卷,着重编录自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之后近80年间南岳、青原二系禅师的事迹语录,其中以云门宗、临济宗的禅僧最多,反映了这两宗在北宋盛行的情况。惟白通过驸马都尉张敦礼将《建中靖国续灯录》及上皇帝书一封转呈徽宗,请徽宗赐序,并敕编入大藏经流行,以佛法禅宗“光明而无尽”,使“圣祚国祚”久远无穷。在徽宗准其奏请之后,惟白特地举行法会谢恩说法,其中说佛将佛法“付授国王,嘱以威德护持,使之流布沙界”,称颂徽宗皇帝聪明睿哲,为大千世界之尊,百亿四洲之主,“是真菩萨,现为明君,故能顿悟佛心,顿明祖意,顿圆知见,顿彻性源,运大等慈,不忘授记,降圣文于觉苑,洒宸翰于禅河,诏行续灯,助明国祚,非谓释门一时之幸,实为禅宗万古之光”。将徽宗描绘成既是达到最高觉悟境界的佛、菩萨,又是国之明君,反映了佛教对皇权的依附。

    (六)开封智海禅寺思慧和宗演

    思慧(1071—1145),云门下七世,号妙湛,俗姓俞,钱塘人,跟善本出家,据载读《圆觉经》的“知幻即离,不作方便;离幻即觉,亦无渐次”语句时,豁然自悟。此后曾投至临济宗的真净克文(1025—1102)门下修习三年,又回到善本身边。先在湖州寺院任住持,后到径山(在今杭州)任净慈寺住持。大约在徽宗大观元年或二年(1107或1108)应诏入京任智海禅寺住持。(32)此后又到建州显亲寺、福州黄檗寺、雪峰寺任住持。

    宋钦宗靖康元年(1126)金军分两路南下攻破开封,翌年俘虏徽、钦二帝及皇族、贵戚三千多人并掠取大量珍宝钱财北归。从此北宋灭亡。康王赵构即位于归德,改元建元,南宋成立,是即南宋高宗。就在高宗即位改元之际,思慧上堂祝福,说:“天地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今上皇帝践登宝位,万国归仁,草木禽鱼,咸被其德。”思慧于绍兴十五年(1145)去世,年七十五。(《嘉泰普灯录》卷八〈思慧章〉)弟子中以在临安府(今杭州)净慈寺传法的道昌、径山能仁院的了一比较有名。南宋晦堂师明《续古尊宿语要》卷二〈妙湛慧和尚语〉载其语录。

    宗演,恩州(治今广东阳江县)人,师事云门下六世卫州(治今河南卫辉市)元丰院的清满,后传法于福州鼓山寺、雪峰寺。上堂说:“遣迷求悟,不知迷是悟之钳锤(按:用钳子夹着赤热的铁敲打成器具);爱圣憎凡,不知凡是圣之炉鞴(按:鼓风吹火器),只如圣凡双泯,迷悟俱忘。”是说迷、凡是达到悟与圣不可逾越的阶段,劝人以“无念”的原则对待迷悟、凡圣。(《嘉泰普灯录》卷九〈宗演章〉)宗演曾对唐代临济宗创始人义玄的语录《临济录》、云门宗创始人文偃的语录《云门录》重新加以校勘出版。(33)

    (七)临安府净慈寺道昌和径山能仁院了一

    南宋建炎三年(1129)升杭州为临安府,为朝廷临时所在地,绍兴八年(1138)正式定都于此。在此传法的云门宗著名禅僧有云门下八世、杭州净慈寺道昌和径山寺能仁院了一等人。

    道昌

    道昌(1090—1171),号佛行,又自号月堂,湖州(在今浙江)宝溪人,俗姓吴,六岁到鹿苑寺从师于澄法师,十三岁剃发受戒为僧,从十五岁开始四处访师问道。妙湛思慧禅师在湖州道场山传法,名闻四方,他便前往参谒受法,并受印可。此后与同伴嗣宗、明辩(34)等人游历淮楚、湖湘等地的名山大寺,访师参禅。宋代禅宗以云门宗、临济宗、曹洞宗比较流行,但各宗禅僧彼此仍有密切往来,互相交流。道昌曾到开封天宁寺参谒临济宗黄龙派的长灵守卓(临济下十世),又到金陵保宁寺参谒过临济宗黄龙派的圆玑(临济下八世),并且曾师事临济宗杨岐派的圆悟克勤,克勤请他留在身边担任记室,他拂衣而去。自此出名,各地请他任住持的很多。

    道昌先应湖州信徒之请任何山寺住持。当时正值北宋末期,叶梦得住在湖州卡山,与道昌过往密切,“渔鼓相从,伊蒲共馔(35),说甚深法,约为方外忘形之交”。叶梦得(1077—1148),原为苏州吴县人,迁居湖州乌程,登进士第,徽宗时累迁翰林学士,帅颍昌府,南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迁中大夫、尚书左丞,绍兴(1131—1162)初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致力抗金防务及筹军饷,官终知福州兼福建安抚使。(《宋史》卷四四五〈叶梦得传〉)道昌经他推荐,出任平江(今苏州)瑞光寺住持,又迁住穹窿山寺、四明育王山寺(在今宁波鄞县)、龟山寺。叶梦得知建康府时,见蒋山寺已被战火焚毁殆尽,奏请由道昌来此寺任住持,经过数年,寺院恢复旧观。道昌此后到卡山,与叶梦得“朝夕游处”,又继同学了一之后,任径山寺住持,接着任临安灵隐寺、净慈寺住持,受朝廷赐佛行大师号。南宋乾道七年(1171)去世,年八十二岁。嗣法弟子有20多人。(36)弟子正受(1136—1208)依照他的建议编撰禅史五灯之一《嘉泰普灯录》三十卷,不仅收录禅僧的行迹语录,也将在家的帝王士大夫的奉禅事迹语录收录。(37)

    道昌生前以复兴云门宗自任,常对弟子说:“吾欲得真实慕道之士,令大彻大悟,起云门一派,俾天下向吾教者,知有此宗,则人自然如水赴壑,岂为枉道涉丛林耶!”(38)然而到他这一代,云门宗衰微趋势已成,难以挽回。

    了一

    了一(1091—1155),号照堂,俗姓徐,明州奉化县(在今浙江)人,年十四在大云寺出家受戒,16岁到广寿寺跟梵光法师学习天台宗教义,在读了数万言佛典之后,感到“如来最上乘”并非仅依文字可以得到,说:“吾所读者,古人之糟粕而已!”当时思慧正在开封相国寺智海禅院任住持,名声很高,前往参学者常达数百人。了一也来此参谒思慧,从学数年。此后游历淮、吴、浙、闽等地,游访天台山、雪峰寺。在思慧到福州黄檗寺(在今福建福清县)任住持时,他又投到门下。先应福州长官之请任石泉寺住持,三年后任圣泉寺住持,在叶梦得知福州后,迎请他继任黄檗寺住持,前后达15年。此后任雪峰寺,云门寺、法石寺住持,老归杭州西湖电(雷?)峰庵。南宋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诏了一任径山能仁院住持,慕名来参学者达千人之多。了一于翌年去世,年六十四。

    在金军侵犯攻北方各地、攻占开封的过程中,不少寺院被焚毁,加上伴随金军南犯所带来频繁战乱和社会动荡不安,对丛林生活日趋安逸、传法愈益程式化的禅宗有不少打击。《嘉泰普灯录》卷十二〈道昌章〉所谓“绍兴之来,丛林殆欲委地”就多少反映了这种情况。虽然以江浙为中心的广大南方地区佛教寺院没有受到损坏,然而,随着开封和广大北方地区被金占领,长期在开封十方净因禅寺、相国寺的慧林禅寺、智海禅寺以及法云禅寺有着较大势力的云门宗所受到的打击尤大。云门宗在进入云门之下第八世之后迅速衰微,到第十世(约13世纪初)以后便传承不明了。

    ①  载《大正藏》卷49,第412页中。

    ②  米芾(1051—1107),官至礼部员外郎、知淮阳军,以书画著称。此碑载其《宝晋英光集》卷七,台湾商务印书馆版的《四库全书》别集二·1116—91。

    ③  出自隋达摩笈多译《大方等善住意天子所问经》,唐代被编入《大宝积经》第三十六会,称〈善住意天子会〉。语录引文与原文稍有差异。

    ④  此出自《新华严经论》卷二十三,字句稍有差异。

    ⑤  以上除注明出处者外,皆据《禅林僧宝传》卷二十六〈居讷传〉。

    ⑥  《大正藏》卷49,第410—412页。

    ⑦  《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大正藏》卷49,第411页中;《东坡集》卷十三。

    ⑧  关于宋朝的佛教剃度受戒制度,请详见《宋会要辑稿·道释》诸章。

    ⑨  关于义天生平及求法,请参考朝鲜李能和《朝鲜佛教通史》上中编,汉城宝莲阁1972年影印本。另见《佛祖统纪》卷四十六、《禅林僧宝传·了元传》。

    ⑩  《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大正藏》卷49,第412页;《禅林僧宝传·居讷传》。

    (11)  《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元丰五年条载:“诏相国寺辟六十四院为八禅二律。”《嘉泰普灯录》卷三、《五灯会元》卷十六〈宗本章〉同。但《禅林僧宝传》卷十四〈宗本传〉则为:“神宗皇帝辟相国寺六十有四院为八:禅二、律六。”明李濂撰《汴京足迹志》卷十载神宗时立八院,东有:宝严、宝梵、宝觉、慧林;西有:定慧、广慈、普慈、智海。可见,惠洪《禅林僧宝传》的记载是正确的,其他记载可能是在“……为八禅二律”后漏掉“六”字所致。

    (12)  《建中靖国续灯录》卷首徽宗序谓壬戌(神宗元丰五年,公元1082年)越国大长公主、驸马张敦礼请建法云禅寺;卷三十载张敦礼上徽宗皇帝札子,谓壬戌寺成,神宗赐“法云”之名。

    (13)  以上主要据《禅林僧宝传》卷十八〈怀琏传〉并参考觉洪《林间录》卷下。

    (14)  此见《古尊宿语录》卷二十八〈投子和尚语录〉。“露地白牛”原出自《法华经·比喻品》,比喻佛乘、最高佛法。投子和尚对此问,连声“叱!叱!”是拒绝回答的表示。

    (15)  颂曰:“六载皇都唱祖机,两曾金殿奉天威,青山隐去欣何得,满箧唯将御颂归。”

    (16)  以上据《禅林僧宝传·怀琏传》,偈颂据南宋晓莹《罗湖野录》卷上。

    (17)  碑名《宸奎阁碑》,载《东坡集》卷三十三及《东坡续集》卷十二。

    (18)  《佛祖统纪》卷四十五,《大正藏》卷49,第415页上下;《传法正宗记》卷首,《大正藏》卷51,第716页上。

    (19)  《禅林僧宝传·怀琏传》等书虽讲怀琏寿八十二岁,但皆缺载卒年,唯明代觉岸《释氏稽古略》卷四〈大觉琏〉章载为哲宗元祐五年,今从之。

    (20)  关于宋朝的佛教制度,请参考《宋会要辑稿·道释一》。

    (21)  赵州婆,即凌行婆,出自《景德传灯录》卷八〈浮杯和尚〉,说她禅机非凡,不仅“摧折”浮杯和尚,甚至不把南泉普愿、赵州从谂禅师放在眼里。见《大正藏》卷51,第262页下。

    (22)  彩,是赌胜得的利、彩头。此句当谓,一局两胜或两赢,指弥勒阁中说法与琉璃殿上法会各有千秋。

    (23)  “拂石之期”,意为无限长时。据唐道宣《释迦氏谱》序,如果有一块方四十里的磐石,有位“长寿天”每三年用轻衣拂一下,“石虽磨尽,劫时未尽”。是用来比喻难以计算的久远时间。

    (24)  《慧林宗本禅师别录》载:“元丰八年七月二十八日,高丽僧统义天同伴使范舍人、苏郎中入慧林。”据《宋史》卷三三七〈范百禄传〉载:“哲宗立,迁中书舍人。”卷三三八〈苏轼传〉,哲宗立之时复为朝奉郎,知登州,召为礼部郎中。

    (25)  此引自云门宗僧契嵩《万言书上仁宗皇帝》,载其《镡津文集》卷八,《大正藏》卷52,第688页下。

    (26)  详拙著《澄观及其四法界论》,载中国佛学院1999年《法源》总17期。

    (27)  以上主要据《禅林僧宝传》卷二十六〈法秀传〉并参考《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十〈法秀章〉。

    (28)  《禅林僧宝传·法秀传》载蒋山赞元殁,王安石(舒王)请法秀嗣其席,法秀后因与王不契,离去到真州为长芦寺住持。然而据此书卷二十七〈赞元传〉,赞元死于哲宗元祐元年(1086),是在法秀到开封之后,故法秀嗣其席的说法不可信,兹不取。

    (29)  王安石舍半山园宅建保宁禅院,是取自《续资治通鉴》卷七十七元丰七年记事;其〈考异〉谓据《宰辅编年录》引《丁未录》。

    (30)  以上主要据《禅林僧宝传·法秀传》,并参考《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十〈法秀章〉。

    (31)  以下主要据《禅林僧宝传》卷二十九〈善本传〉,并参考《建中靖国续灯录》卷十五〈善本章〉。

    (32)  据南宋孙觌《径山照堂一公塔铭》(载其《洪庆居士集》卷三十二),了一(1091—1155)在16岁(大观二年)时从广寿寺梵光学天台宗,当时妙湛思慧住相国寺知(智)海院。可知思慧应诏入京应在此前。

    (33)  请见日本延德三年(1491)刊本《临济录》卷后题:“住大名府兴化嗣法小师存奖校勘,住福州鼓山圆觉苾刍宗演重开。”《云门录》卷后题:“住福州鼓山圆觉宗演校勘。”分别载于《大正藏》卷47,第506、576页下校注。

    (34)  嗣宗,后为洞山下十世,在明州雪窦寺传法,号明庵,称“明庵宗”,也称“翠岩宗”;明辩,后为临济下十一世,在安吉州道场寺传法,号正堂,称“正堂辩”,也称“何山辩”。

    (35)  伊蒲塞,居士的音译。“伊蒲共馔”,指一起举行斋戒吃素,当取自《后汉书》卷四十二明帝给楚王英的诏书:“楚王诵黄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洁斋三月,与神为誓,何嫌何疑,当有悔吝?其还赎,以助伊蒲塞、桑门(按:沙门)之盛馔。”

    (36)  以上主要据南宋曹勋《净慈道昌禅师塔铭》,载其《松隐集》卷三十五,并参考《嘉泰普灯录》卷十二〈道昌章〉。

    (37)  黄汝霖《雷庵受禅师行业》,载《嘉泰普灯录》卷首。

    (38)  《净慈道昌禅师塔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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