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临济宗大慧派和虎丘派/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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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大慧宗杲的坎坷经历及其语录著作

    宋代临济宗从衰微走向兴盛的过程中,首山省念及其弟子汾阳善昭起到奠基的作用,至善昭弟子石霜楚圆及其两大弟子黄龙慧南、杨岐方会之时走向振兴,此后经四代至大慧宗杲时达到极盛。

    宗杲嗣法于圆悟克勤,在继承临济禅法的基础上提出聚精会神“看话头”的禅法,将临济禅法推向一个新的阶段。他一生中虽因受到牵连有过被迫还俗编配到边远地方的经历,然而由于在丛林间和士大夫中拥有巨大的声望,身边追随他的弟子一直很多,所到之处仍受到教内外僧俗信众的欢迎,将他的禅法传到各地。晚年由于受到朝廷大臣乃至皇帝的支持,他的地位十分显赫,门下繁盛,从而为他的禅法向更加宽广的范围传播提供了方便的条件。

    在现存的佛教史传资料中,记载大慧宗杲生平和语录的资料最多。大体按编著年代排列,主要有如下几种:(1)南宋孝宗即位初丞相张浚撰《大慧普觉禅师塔铭》(简称《大慧塔铭》),载《大慧语录》卷六末;(2)宗杲弟子祖咏编《大慧普觉禅师年谱》(简称《大慧年谱》),附录于《嘉兴藏》本《大慧语录》卷末①;(3)南宋祖琇编撰《僧宝正续传》卷六<宗杲传>;(4)南宋悟明编撰《联灯会要》卷十七<宗杲章>;(5)南宋正受编撰《嘉泰普灯录》卷十五<宗杲章>;(6)南宋普济编撰《五灯会元》卷十九<宗杲传>。此外,在《大慧语录》中也有大量记述宗杲事迹的资料。

    一  宗杲坎坷的经历

    宗杲(1089—1163),俗姓奚,宣州宁国县(在今安徽)人。号妙喜、字昙晦,皆张商英所赠;佛日之号是钦宗所赐,大慧是死后孝宗所赐谥号。从临济宗的法系来说,他属于临济下十一世、杨岐下四世。

    宗杲的一生大体经历了五个阶段:出家求师,从文准、克勤受法;展转于赣、闽二地传法;住持径山寺;编配到衡州和梅州;住持阿育王寺、径山寺。

    (一)出家求师,从文准、克勤受法(1104—1129)

    宗杲自幼对佛教怀有好感。十三岁入乡校,一次因与同学玩耍扔砚台误中老师的帽子,以钱偿还后休学回家,受到父亲责备,遂萌发不读“世间书”而出家的念头,三年后得到父母亲的同意到宁国县东山慧云院投慧齐法师出家,翌年受具足戒。他此后对禅宗产生兴趣,爱读丛林流传的各种禅门语录,尤其喜欢云门文偃的语录和睦州道踪(陈尊宿)的语录。此后到各地参谒名师,先后师事云门、临济、曹洞诸宗的禅师。在参谒曹洞宗芙蓉道楷的弟子洞山道微期间,对他所传授的曹洞宗“功勋五位”、“偏正回互”、“五王子”等门庭施设表示不满,离弃而去。

    徽宗大观三年(1109),宗杲到泐潭宝峰山(在今江西靖安县)礼湛堂文准禅师为师。文准上承临济宗黄龙慧南—真净克文的法系。文准先派宗杲到宣州化缘(任化主)一年,此后让他担任身边的侍者。据《大慧年谱》记载,文准曾告诉宗杲,他在自己身边什么都能学会,“与你说时便有禅,才出方丈,便无了”;《僧宝正续传·宗杲传》记载,文准明白地提示他尚未入悟,“病在意识颂解,则为所知障”。宗杲深受启发,曾表示:“道须神悟,妙在心空,体之不假于聪明,得之顿超于闻见。”宗杲以后的禅法就是以此为中心的。当地名士李彭(字商老)对这种见解十分赞赏,从此二人成为“方外”之交。

    政和五年(1115)文准去世。在病危之际,应宗杲之问,他建议宗杲以后师事四川的圆悟克勤(川勤),以成就弘法大事。文准生前虽常对弟子说法,然而不许他们记录。在他死后,宗杲根据自己的记忆将他的语录整理出来,随身携带去参谒师叔、文准的师兄惠洪(德洪觉范),请他为文准语录题词。惠洪当时尚穿俗服,往来于江西新昌(今宜丰县)一带的禅寺之间,想不到师弟文准尚有语录传世,在所撰写的跋文中表示感叹,说:“云庵(按:克文)余波,乃发生此老种性耶!”意为在真净克文的法系竟出现如同文准这样的老禅师。二年后,宗杲将自己参访丛林得到大宁道宽禅师(嗣法于石霜楚圆)的语录刻印,再次找到惠洪,请他撰序。(《大慧年谱》)

    张商英(1043—1122)曾与文准的同学从悦过往密切,喜好临济禅法,在徽宗大观四年(1110)出任过丞相,政和元年(1111)因受蔡京党羽排斥被贬知河南府,又改知邓州,不久谪贬衡州。宗杲在政和六年(1116)受文准弟子所托,带着文准的行状到荆南(今湖北江陵)找到在此居留的张商英,请他为文准写塔铭。张商英开始表示拒绝,后又提出条件:如果宗杲能回答出他提出的问题,他才撰写塔铭。张商英问:文准遗体火化时,“准老眼睛不坏是否?”宗杲答是。张商英改问:“我不问这个眼睛……问金刚眼睛。”宗杲机智地回答:“若是金刚眼睛,在相公笔头上。”张商英听了十分满意,说:“老夫为他点出光明,令教照天照地去也!”便迅速将塔铭写完。张商英与宗杲交谈之间,对他的机智和富有禅趣的回答十分欣赏,赠他以“妙喜”为号,“昙晦”为字。宣和二年(1120),宗杲再一次到荆南拜谒张商英,在愉快的气氛中交谈禅法,张商英表示愿意帮助他见到圆悟克勤。然而就在二人分手后不久,张商英去世。(《大慧年谱》)

    宗杲在文准去世后曾到今江西、湖北、河南一带的禅寺参谒名师,然而皆不中意。宣和六年(1124),圆悟克勤奉诏从蒋山到开封住持天宁万寿寺。翌年四月,对克勤仰慕已久的宗杲便到开封投到他的门下。克勤升座说法,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克勤接着自称“天宁”表示:“天宁即不然。如何是诸佛出身处?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宗杲听后,豁然顿悟,感到“前后际断”。然而克勤对他达到的境界,尚不印可,说他“不疑语句是为大病”,是在提示他不要迷信语句公案。此后让他担任不承担杂务的侍者(“不厘务侍者”),专在“择木堂”接待造访的士大夫。

    自唐末以来,禅师说禅常引用古人公案,克勤也是这样。唐代百丈怀海的弟子大安长期与灵祐在沩山传法,曾上堂说:“有句无句,如藤倚树。”②后来被丛林间广泛引用,白云守端说法引用过此语。克勤在向来访的士大夫说法中,也经常引用此语让他们参究。宗杲对此也曾提出解释,然而皆没有得到克勤首肯。《大慧年谱》记载,一日宗杲问克勤说:听说您在五祖山时用此语问过法演禅师,能否告诉我他的答语。克勤笑而不答,在他追问之下才说:当时法演听到此问,回答:“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忽遇树倒藤枯时如何?”法演答:“相随来也。”宗杲立刻表示自己已悟,克勤于是举出一些语句问他,他“出语无滞”,流利地作了回答。克勤对他十分赏识,授予他自撰《临济正宗记》③,让他担任执掌寺院文疏翰墨的书记之职,并且命他“分座训徒”。宗杲常手握竹篦传禅点示,从此声名远扬丛林,士大夫也竞相与他交游。

    在当时金兵南侵,社会纷扰之际,宣和七年(1125)底钦宗即位,靖康元年(1126)右丞吕好问(字公舜)④上奏朝廷,赐宗杲以紫衣及“佛日大师”之号。金朝向宋提出选送十名禅师到金地传法,其中原有宗杲之名,此后因故获免北行。在金兵攻破开封,掳徽、钦二宗北归,南宋政权成立之际,克勤先后到金山(在今江苏镇江市)龙游寺、建昌县云居山真如寺居住传法,宗杲相随担任首座,直到建炎四年(1130)克勤回归四川,他才从克勤身边离开。

    (二)遭遇战乱,展转于赣、闽二地传法(1130—1137)

    宗杲展转赣闽两地(相当现在的江西、福建)传法的时候,正是金兵大举侵扰南方,民众苦于战乱的时候。由于宗杲的声望,在他身边经常聚集很多来自各地拜他为师的弟子和参禅者,因而推动了临济宗向各地的传播。

    宗杲在南宋建炎四年(1130)春到海昏县(此为古名,宋称建昌县,在今江西永修县)的云门庵(也称古云门寺)居住传法,有道谦、悟本等二十余人跟随。九月,因盗贼猖獗,师徒相携暂时避地湖湘,先到长沙谷山参访同学佛性法泰,后转仰山(在今江西宜春)参访清远弟子东林士圭,绍兴二年(1132)二月又回到云门庵。士圭来访,二人各著颂古一百一十则。⑤期间抚州(治今江西临川)知州曾纡请他住持广寿寺,他婉绝不赴。他与居士韩驹(字子苍)、吕本中(字居仁,吕好问之子)等士大夫保持密切联系。

    从绍兴四年(1134)开始,宗杲与弟子作“七闽”(指今福建省)之行。先到长乐住于广因寺,后有司法林适可居士在福州洋屿为他建庵,请他入住传法。宗杲当时已名重丛林,除原有相随他来的弟子外,在当地传法的昙懿、遵璞、弥光等人也前来投到他的门下,共达53人。据《大慧年谱》记载,在前后50天内“得法者”有13人。当时丛林间盛行否定语句提示,强调摄心坐禅以“休歇”身心的“默照禅”。宗杲著《辨正邪说》,向热衷此道的居士郑昂等进行解释,称默照禅为邪道,“拨置妙悟”,“向黑山鬼窟里坐地,先圣诃为解脱深坑”。⑥

    第二年春,宗杲应郎中蔡枢(字子应)之请携弟子赴莆阳入住天宫庵,不久应在泉州的给事中江常(字少明)之请,迁住小溪的云门庵。宗杲在此上堂说法,引导学人参禅,投到他门下的禅僧日多,一年后在此过夏安居者达200人。宗杲在各地传法很重视并善于与儒者士大夫交往。他在云门庵传法时,“从游士大夫,一时名士”有参政李汉老(名邴)、给事中江少明、郎中蔡枢、储惇叙(字彦伦)、李文会(字瑞友)、蔡春卿等人,“咨问扣击,拳拳不倦”。(《大慧年谱》)他们是宗杲在闽地传法的得力外护,在《大慧语录》中收录不少宗杲向他们说法、通信的内容。宗杲指导他们如何在日常生活中参禅,特别提倡看活禅,让他们参究赵州和尚的“狗子无佛性”中的“无”字等话头,并且经常批评默照禅。

    圆悟克勤于绍兴五年(1135)于成都昭觉寺去世,然而一年后宗杲才得到讣告,立即召集弟子举行追悼法会。宗杲的拈香悼词蕴含“骂祖”的意味,很有特色。他拈香指着悬挂的圆悟画像说:“这个老和尚,一生多口,扰拢丛林,近闻已在蜀迁化了也,且喜天下太平。云门(按:宗杲自称)昔年虽曾亲近,要且不闻他说着个元字脚(按:‘元’字脚是古‘儿’字,象形为‘人’字;这里也许是指言句)。所以今日作一分供养,点一盏茶,烧此一炷香,熏他鼻孔,即非报德酬恩,只要辱他则个。”不过,他在祭文中深情回顾自己从圆悟受法之恩和殷切嘱托,说圆悟希望他带出一个半个嗣法弟子,“恢张临济已坠之宗,开凿后昆眼目”。然而在当天晚上的小参中,他自设答问,说:“今日或有人问云门:圆悟老师迁化向甚么处去?即向他道:入阿鼻大地狱去也。未审意旨如何?饮洋铜汁,吞热铁丸。或问:还救得也无?云:救不得。为甚么救不得?是这老汉,家常茶饭。”⑦也许如同说法一样,既然一切空幻无实,佛祖“无相”,可以呵佛骂祖,那么,对自己敬重的师父也可以说从他那里未曾得到一法,甚至也可以对他的去世笑骂一番,蕴含斩断一切世间情念,然而从祭文却可以看到他对师怀有的真实情感。

    (三)住持径山寺,与张浚、张九成的交往(1137—1141)

    身居丞相之位的张浚,因公在四川时曾见过圆悟克勤,受他之托有意扶持宗杲。绍兴七年(1137),通过泉州知州刘彦修敦请宗杲到径山能仁禅院担任住持。径山能仁禅院,简称径山寺。径山属南宋临安府,在今余杭县西北,唐代牛头宗法融下第六世道钦“国一大师”曾在径山寺传法。

    宗杲在七月到达临安(今杭州),在二十一日于明庆寺开堂,二十七日到径山入院。宗杲在径山四年,是他一生中第一次弘法昌盛时期。他刚到时,径山有僧三百人,此后各地仰慕他的声望前来学法者日增,在绍兴八年(1138)僧众已达一千余人,次年在径山过夏安居的禅僧达一千七百余人。寺院原有二座僧堂,因为人多住不下,又增建千僧阁。宗杲除自己上堂说法外,还让弟子悟本、道颜二位首座“分座训徒”。据《大慧年谱》称,“由是宗风大振,号临济再兴”,可见影响之大。

    宗杲因其知识渊博,又善于结交儒者士大夫,与朝野不少高官及名士保持密切的联系,经常通过上堂说法或写信的方式向他们传法,解答他们的疑问。他与张浚、张九成等人建立深厚的情谊。

    张浚(1097—1164),字德远,号紫岩居士,汉州绵竹(在今四川)人,为南宋初主张抗金派领袖之一。建炎三年(1129)因平定苗傅、刘正彦之乱,勤王迎高宗复辟有功,受到重用,受任川陕宣抚处置使,力保东南不受金兵侵扰,绍兴五年(1135)除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丞相)兼知枢密院事,支持韩世忠、岳飞等将领抗金。然而在绍兴八年(1138)秦桧任丞相后,他被排斥在外近20年,先后以观文殿大学士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知福州等,绍兴十二年(1142)封和国公,此后以提举江州太平兴国宫,居连州(治今广东连县),又徙永州(在今湖南)等。秦桧死后六年,即绍兴三十一年(1161)金兵又大举南下,张浚重被起用抗金,孝宗隆兴元年(1163)十二月再次任丞相兼知枢密院事、都督,封魏国公,然而翌年四月终因受主和派的排斥罢相,不久去世。⑧

    在圆悟克勤住持开封天宁寺时,张浚已经结识克勤、宗杲师徒,经略川陕时在成都与克勤也有来往。在宗杲的传法生涯中,张浚是他的得力外护之一。张浚之兄张滉,字昭远,绍兴十五年(1145)曾以“右朝奉郎、直徽猷阁,权发遣永州军州事”⑨,与圆悟及宗杲也有交往,在《大慧语录》中称之为“徽猷”者就是他。张浚兄弟的母亲秦国夫人也虔信佛教。

    宗杲住持径山寺的第三年,张浚已从丞相位去职。宗杲得知张浚兄弟在吴的四安,曾特地前往拜访,并请张浚为师圆悟撰写塔铭。

    张九成(1092—1159),字子韶,号横浦居士、无垢居士,钱塘(今杭州)人,曾从程门弟子杨时学儒学,儒学横浦学派创始人。经进士入仕,官至权礼部侍郎、权刑部侍郎,主张抗金,受到秦桧猜忌,予以排斥。《宋史》卷三七四<张九成传>记载:“先是径山僧宗杲善谈禅理,从游者众,九成时往来其间,桧恐其议己,令司谏詹大方论其与宗杲谤讪朝政,谪居南安军(按:治今江西大余县)。”直到十四年后秦桧死,才被起用知温州。

    张九成参禅及与宗杲的交往的情形,在《联灯会要》卷十八<张九成章>、《大慧年谱》、《五灯会元》卷二十<张九成传>有较详记述。张九成在认识宗杲以前就喜参禅,先后参谒过杭州净慈寺楚明禅师<嗣云门宗法云善本>及善权清、法印一、明静庵惟尚等禅师,因读《大慧语要》对宗杲禅法发生兴趣,想见其人。绍兴十年(1140),张九成与状元汪应辰(1119—1176,字圣锡)登径山,在谈论“格物”的道理时,宗杲忽然插话说:“公只知有格物,不知有物格。”在询问之后,宗杲以“小说”中所传安禄山反叛时,有个曾任阆州太守(刺史)的人跟着作乱,唐玄宗避难入蜀见其像,令侍臣用剑击之,此人正在陕西,忽然头落。宗杲以此寓意“物格”。对此,张九成表示理解,写偈颂曰:“子韶格物,昙晦物格,欲识一贯,两个五百。”此后二人经常来往,宗杲告诉张九成不仅要能够“入佛”,也要学会“入魔”,也饶有兴趣地谈论过临济宗的门庭施设“四料拣”、“四照用”等。此后,张九成认为自己“了末后大事,实在径山老人处”,尊宗杲为师。

    绍兴十一年(1141)四月十四日,张九成父亲去世,到径山请宗杲举行追荐法会,并设斋饭僧,十八日下山。宗杲在升座说法中,说圆悟当年曾称张浚之兄张昭远(张滉)是“铁铲禅”,他“却以无垢禅如神臂弓”,接着说偈曰:“神臂弓一发,透过千重甲,仔细拈来看,当甚臭皮袜。”次日上堂说法,又说偈:“神臂弓一发,千重关锁一时开;吹毛剑一挥,万劫疑情悉破之。”“神臂弓”是当时杀伤力很强的弓,无垢居士是张九成的号。不管当时宗杲是怎样想的,他的这种说法和偈蕴含对主张抗金的张浚兄弟、张九成的赞颂之意。此话很快传到秦桧及其党羽那里,遭到他们的忌恨,便以皇帝的名义,以“坐议朝廷除三大帅事”,“径山主僧应而和之”的罪名,在五月二十五日敕命张九成在家居丧持服,服满另作安置;追缴宗杲的度牒,迫令穿俗服,强制编管于衡州。(《大慧年谱》)

    “三大帅”是指当时担任将帅的韩世忠、张俊和岳飞,其中韩、岳二人是主张抗金的将领。秦桧先罢枢密院的军权,然后借朝廷名义任命韩、张二人为枢密使,岳飞为枢密副使。实际上,罢除这三人军权的时间是四月壬辰(二十四日),张九成早已下山。⑩可见,加给张九成和宗杲的罪名纯粹是诬陷。

    (四)被强制编管于衡州和梅州(1141—1156)

    衡州在南宋属荆湖南路,治所在衡阳。宗杲及追随他的弟子在绍兴十一年(1141)七月到达衡阳。当时张滉正在抚州(治今江西临川)任知州。宗杲一到衡阳,便送张滉偈戏之曰:“小郡知州说大禅,因官置到气冲天,常携铲子勘禅客,谁知不值半分钱。”仍有戏谑他的禅是“铁铲禅”的意思,并称颂小郡因他的到任而气象非凡。张滉回偈答之曰:“小庵庵主放憨痴,爱向人前说是非,只因一句臭皮袜,几乎断送老头皮。”

    衡阳知县廖季绎,号等观居士,安置宗杲一行住在他家的西园。远近慕宗杲之名前来学法者络绎不断,因宗杲居处狭小居住不下,他们分位于当地的花药、开福、伊山等寺院。在逢小参、入室等聚会时,宗杲搭乘篮舆前往各处,说法接引学人。宗杲与佛教界各地的高僧、信奉佛教的士大夫保持联系。他将各地寺院道友赠给他的钱物,派人捐赠给附近衡山、沩山等地的寺僧。临济宗黄龙派的草堂善清(黄龙下二世,1057—1142)从江西宝峰寺托人送信表示慰问,希望他以后回归“传扬正法,心契佛祖”。他立即回信问候。此外,他给远近向他问法的很多士大夫回信解答他们的问题(所谓“答……问道书”),并应请撰写大量的偈、赞、题、序、跋等。这样一来,衡阳无异成为临济宗又一个传法中心。

    宗杲曾对别人为自己的画像作赞自嘲曰:“身著维摩裳,头裹庞公帽。资质似柔和,心中实躁暴,开口便骂人,不分青白皂。编管在衡阳,莫非口业报。”(以上据《宗杲年谱》)流露对自己因口招祸,身著俗服,编配衡阳遭遇的痛苦和不满的心情。

    宗杲在衡阳继续与朝野士大夫交往的消息传到秦桧党羽那里,引起他们的猜疑,在绍兴二十年(1150)六月通过朝廷命宗杲移住梅州编置。梅州在今广东省的东部,毗邻福建。宗杲一行取道郴州、韶州、广州、罗浮山,然后到达梅州。在经过韶州时特地参拜六祖慧能真身像。《大慧年谱》说梅州是“南方烟瘴之郡,医药绝少”,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的情况。随从宗杲到梅州的弟子约有一百多人,然而六年后在他回归时,因患病死在当地的达六十三人。

    宗杲在梅州如在衡阳一样,日常从事传法训徒,并与各地僧人、士大夫保持联系。

    (五)被赦回归,住持阿育王寺、径山寺(1156—1163)

    绍兴二十五年(1155)十月秦桧死,十二月有诏解除对宗杲编管。翌年初,宗杲与其弟子取道福建路的汀州,经水路至赣州(治今江西赣县)。此时,编管在南安军横浦的张九成也被解除编管,奉诏北上赴知温州(治永嘉,今温州市)之任。他按事先之约在赣水船上与宗杲相会。二人阔别十七年,相见不胜感慨,一起溯水行舟,沿途游山玩水,写诗题词。经庐陵(治今江西吉安市),北至临江军的新淦(今江西新干)。三月十一日,知县黄元绶遵从朝廷旨意在东山寺举行仪式为宗杲恢复僧装。(11)宗杲应请为寺僧说法。宗杲与张九成相伴直到清江(临江军治所)才分手。张九成赠别诗曰:“相别十七年,其间无不有,今朝互相见,对面成老丑。人生大梦耳,是非安足究,欲叙拳拳怀,老大慵开口。公作湖南行,我赴永嘉守,重别是今日,南北又奔走,已歃相过盟,长沙不宜久。”彼此挚情之深,溢于言表。

    此后,宗杲西行至宜春(在今江西),栖止光孝寺。张浚此时居住长沙,在病重的母亲秦国夫人身旁服侍。秦国夫人因曾从宗杲受法,认为有“私恩来报”,希望见到宗杲。张浚为此三次派人到宜春促宗杲到长沙。待宗杲兼程到达长沙时,秦国夫人已经去世。张浚告诉宗杲,按照母亲遗愿希望供养宗杲一年,现既然因故难以做到,至少应接受供养一夏。宗杲应请住到七月,待张浚奉母灵归蜀,他才经荆南东下赴故乡之行,沿途应地方官员之请到府第或寺院说法,也有请他住持寺院的,他皆婉绝。十月到达故籍宣城。明州(治今浙江宁波)育王寺专使奉朝旨请宗杲任育王寺住持,受命后,先回故乡宁国看望故旧,然后回宁波,在光孝寺举行开堂仪式,然后入阿育王寺就任方丈。从此开始了他弘法的第二个昌盛时期。

    阿育王广利禅寺,简称阿育王寺、育王寺。宗杲名声很大,前来育王寺问道参禅者达一万二千人。因寺在山上,为供水又开凿二泉,分别以“妙喜”、“蒙”为名。请张九成为妙喜泉作铭,自己作蒙泉铭。又陈请官府同意,在海边为寺开田千顷。先率八万四千人举行般若法会,募集资金用于开垦土地及建筑。

    育王寺,靠近天童寺。提倡默照禅的宏智正觉禅师(1091—1157)就在天童寺任住持。宗杲虽反对默照禅,然而在个人关系上与正觉情谊很深。宗杲担任阿育王寺住持就是他向朝廷推荐的。宗杲到后曾到天童寺拜访过正觉。翌年十月正觉去世,是由宗杲出面主持丧礼的。

    绍兴二十八年(1158),宗杲七十岁。正月奉旨住持径山寺。二月在临安举行开堂仪式,然后进山入院,当年在此坐夏的僧众有千人。径山寺尊神龙为护法神,称之为孚佑王,塑像建殿供奉。宗杲重修此殿,并且在殿的两厢塑造苏东坡像供奉。九月殿成,他特地派人到零陵(永州治所)请张浚撰写《孚佑王殿记》(在《大慧年谱》中简称《殿记》)。进山第二年,他向朝廷上表请求退位,但是临安府尹张偁出面挽留。他在再上径山说法中,有“重理旧词连韵唱”之句。

    宋孝宗不是高宗亲子,此时受封为普安郡王,七月派内都监上山请宗杲举行般若法会。宗杲特作偈颂献上,曰:“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蕴含期待他君临天下之意。普安王看后十分高兴。绍兴三十年(1160)他被立为皇子,封为建王,又派内都监上山供养五百罗汉,并请宗杲上堂说法。宗杲说偈以献,其中有“既作法中王,于法得自在”的语句。建王回赠以手写“妙喜庵”三字,并在宗杲画像上写赞。宗杲将此四句推衍为四偈。(12)这为以后孝宗即位后宗杲受到特别恩宠创造了条件。

    绍兴三十一年(1161),宗杲退位,住入新建养老之居“明月堂”。次年,在金兵大举南侵之际,张浚重又起用,判建康府(治今南京)兼行宫留守,高宗也一度北上至镇江、建康府。在这期间,宗杲曾到建康会见张浚。他流着泪告诉张浚,自己先人不幸无后,请求借重张浚的地位找一位继承者。张浚奏举他的族弟奉其亲后。在张浚撰写的《大慧普觉禅师塔铭》中提到此事时这样评价宗杲:“师虽为方外,而义笃君亲,每及时事,爱君忧时,见之词气。”(13)

    孝宗即位后,派人向宗杲问“佛法大意”,并赐予“大慧禅师”之号。隆兴元年(1163)三月,宗杲听说王师凯旋,作偈曰:“氛埃一扫荡然空,百二山河在掌中,世出世间俱了了,当阳不昧主人公。”并出己衣钵之资在径山举办华严法会,祝“两宫圣寿,保国康民”。由此可见他怀抱的忠君爱国和忧民之情。八月初病重,知自己不久人世,向孝宗上亲笔遗奏,又给在外地的张浚写信,给丞相汤思退写信嘱做“外护”。死前在弟子要求下写偈曰:“生也只恁么,死也只恁么,有偈与无偈,是甚么热大。”(14)然后投笔安详去世,年七十五岁。寺僧将他遗体葬于明月堂之后,孝宗诏以明月堂为妙喜庵,赐谥“普觉禅师”,塔名“宝光”。

    二  宗杲的语录著作

    大慧宗杲生前展转南北传法,身边弟子都有记录,有相当数量被整理为语录。此外,他撰写了大量的赞、颂古、序、跋,并且还向各地的道友、求法的儒者士大夫写信回答他们的问题。这些大部分被弟子收录在他的语录当中。现存他的语录著作有以下几种:

    (一)《大慧普觉禅师语录》,简称《大慧语录》,三十卷

    径山能仁禅院慧日蕴闻编集,并于孝宗乾道七年(1171)上进朝廷,请求编入大藏经刊行以广流通,孝宗诏命福州知府交给正在刊印《毗卢大藏经》的东禅报恩光孝寺编入藏经刻板,翌年正月刊行。据蕴闻上进《奏札》,他此前已将宗杲“平日提倡语要”整理成书,有《大慧广录》三十卷,所上进者为《大慧语录》十卷;又据福州东禅报恩禅寺住持德潜题记:“承知府安抚大观文公文备准御批降《大慧禅师语录》十卷……谨刊为经板,计三十卷,入于毗卢大藏。”可见,所刊印者不是原三十卷的《大慧广录》,而是十卷的《大慧语录》,是福州东禅寺刻印为三十卷的。明代《嘉兴藏》本最为流行,日本《大正藏》本基本取自此本,然而在卷末没有附录《大慧年谱》。

    卷首有蕴闻上进《奏札》和福州东禅寺住持德潜的题记。卷一至卷四是宗杲第一次住持径山能仁禅院时期的语录;卷五是住持育王广利禅寺的语录;卷六是再住径山寺的语录,卷末有张浚撰写的《大慧普觉禅师塔铭》;卷七是住持江西云门庵语录;卷八是住持福州洋屿庵和泉州小溪云门庵语录;卷九是在云居山圆悟门下担任首座时秉拂说法语录;卷十收录颂古117则;卷十一至卷十二是偈、赞;卷十三至卷十八是普说——<大慧普说>;卷十九至卷二十四是接引教示僧俗弟子或参禅问道者的法语——<大慧法语>;卷二十五至卷三十是书信——<大慧书>,收录62封信,其中60封是给包括丞相、执政在内的40位士大夫的信,2封是给僧人的信。

    《大慧语录》在未入藏以前各卷当署有编录者名字,例如,日本发现五山版的《大慧普觉禅师住径山能仁禅院语录》一册,题道谦录,净智居士黄文昌重编。再如,《大慧书》有单行本,前面署慧然录,净智居士黄文昌重编;后面有黄文昌的后序(15)。

    (二)《正法眼藏》,三卷或作六卷

    冲密、慧然编录,载录唐宋以来禅宗语录614则,在有的语录后面加以“妙喜曰”附录宗杲对这则语录的评述性的文字(相当“拈古”),卷末“妙喜示众曰”,是记载宗杲一次上堂说法,比较集中地对当时丛林流行的禅风流弊、所谓“窠臼”的批评。

    宗杲在第一则“琅邪和尚”语录之后的“妙喜曰”中提到此书的编录,说他“因罪居衡阳,杜口循省外,无所用心,间有衲子请益,不得已与之酬酢。禅客冲密、慧然随手抄录,日月浸久,成一巨轴……欲昭示后来,使佛祖正法眼藏不灭,予因目之曰正法眼藏。即以琅邪为篇首,故无尊宿前后次序、宗派殊异之分,但取彻证向上巴鼻,堪与人解黏去缚,具正眼而已”。宗杲说法,经常引用《景德传灯录》及其他语录中记载的自唐代以来丛林间流行的语录,然后加以发挥。此书是集编宗杲被编管衡阳时期说法时引用的语录和他的评述。

    书成之后,宗杲分赠各地友人。张九成看到此书后,写信提出增临济弟子语录,称南阳慧忠禅语是“老婆禅”,建议删去。宗杲回信表示,人的根机不同,所适应的禅法也未必相同,无意采纳他的增删意见,说此书“不分门类,不问云门、临济、曹洞、沩仰、法眼宗,但有正知正见,可以令人悟入者,皆收之”。(16)

    《续藏经》所收为明代万历年间重刊本,卷首载有圆澄《重刻正法眼藏序》、李日华《题刻大慧禅师正法眼藏》,并收录《大慧语录·书》中的《答张子韶侍郎书》。

    (三)《大慧禅师禅宗杂毒海》,简称《禅宗杂毒海》,二卷

    法宏、道谦等人编,南宋孝宗淳熙元年(1174)刊行。现存《续藏经》所载本有两部分:卷上是《大慧普觉禅师语录》,收录宋代禅师语录114则(段),其中也有宗杲的语录,称“师云”、“师……”卷下辑录的内容有:(1)亲近宗杲的士大夫为此书写的跋和题记,有18篇;(2)宗杲去世后士大夫的祭文,有31篇;(3)宗杲“赞方外道友”,有69首;(4)宗杲“赞佛祖”,有64首。至明清时,先后出现此书的增编本。

    宗杲弟子云卧庵主晓莹《感山云卧纪谈》卷下载《云卧庵主书》谓,宗杲至梅州时凡有说法,法宏记录,“自大吕申公(按:吕蒙正)执政,至保宁勇禅师四明人,乃五十五段”,以宗杲在福州洋屿庵众寮门榜上的“兄弟参禅不得,多是杂毒入心”中的“杂毒”作书名。据此,最早法宏编录的《杂毒海》仅收语录五十五则,原本现已不存,也许此后被并入今本《大慧普觉禅师语录》之中了。

    (四)《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简称《宗门武库》,一卷

    题道谦编。收录宋代禅宗公案语录114则。据《感山云卧纪谈》卷下载《云卧庵主书》所说,宗杲初住径山期间,弟子信无言等人在绍兴十年(1140)将其师“语古道今”的语录编集成书,福州福清寺的真禅师以《晋书·杜预传》中的“武库”二字题名。宗杲直到被编管衡阳时才从某僧手中看到此书,表示今后要补说加以补充,改换书名。(17)

    现流通本有《续藏经》所载本,前有南宋孝宗淳熙十三年(1186)李泳的序。全书从内容看,与《禅宗杂毒海》上卷的《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大部分相同,只是排列次序及少量语录不同。也许由信无言等人编的《宗门武库》早已无存,道谦另作补充改编,并吸收了法宏所编《禅宗杂毒海》的部分内容。

    ①  日本石井修道据日本东京立正大学图书馆收藏的宋宝祐元年(1253)刊本,校之以我国台湾省的《中华大藏经》第二辑所收嘉兴藏本等,对《大慧年谱》作了细致的研究,整理为《大慧普觉禅师年谱研究》,将年谱分段、标点、校勘、日译和按年对涉及的人物、事件及著作等进行注释,分为上、中、下三部分先后于1979年、1980年、1982年发表在《驹泽大学佛教学部研究纪要》第37号、38号和40号,值得参考。

    ②  此句在各种灯史大安传中无载,《五灯会元》卷十三<疏山光仁传>谓是大安之语。

    ③  此当即《圆悟语录》卷十五的<示杲书记>,其中有:“本色宗风,迥然殊绝,不贵作略,只钦他眼正。要扶荷正宗,提持宗眼,须是透顶透底,彻骨彻髓,不涉廉纤,迥然独脱,然后的的相承,可以起此大法幢,然(燃)此大法炬,继他马祖、百丈、首山、杨岐,不为忝窃尔。”载《大正藏》卷47,第783页下。

    ④  吕夷简之孙,《宋史》卷三六二有传,他实际在南宋高宗建炎元年(1127)任尚书右丞。

    ⑤  现存由宗杲弟子悟本录《东林和尚、云门庵主颂古》,载《古尊宿语录》卷四十七。

    ⑥  《大慧年谱》,并参考《大慧语录》卷十七<钱计议请普说>。

    ⑦  《大慧年谱》,拈香悼词、小参语录亦载《大慧语录》卷八,载《大正藏》卷47,第844页下。

    ⑧  《宋史》卷三六一<张浚传>及卷二一三<宰辅表>。

    ⑨  昌彼得等编《宋人传记资料索引》第三册第2292页,中华书局1988年影印我国台湾省鼎文书局本。

    ⑩  参考《宋史·高宗纪》及《续资治通鉴》卷一二四。

    (11)  参考《大慧语录》卷十八载有宗杲在新淦县东山寺的“普说”。《大正藏》卷47,第883页下。

    (12)  参《大慧语录》卷十一,载《大正藏》卷47,第856页中;《嘉泰普灯录》卷十五<宗杲章>。

    (13)  《大正藏》卷47,第837页上。

    (14)  《大慧语录》卷十二,载《大正藏》卷47,第863页上。

    (15)  有《高丽藏》本及日本五山版本。请参考日本荒木见悟著《禅的语录17·大慧书》,东京筑摩书房,1969年;柳田圣山《禅籍解题》,载西谷启治、柳田圣山编《禅家语录Ⅱ》,筑摩书房,1974年。

    (16)  《答张侍郎》,载《大慧语录》卷二十九,《大正藏》卷47,第937页中下。

    (17)  原句为:“绍兴庚午在衡阳见一道者写册,取而读,则曰:其间亦有是我说话,何得名为武库?遂曰:今后得暇说百件,与丛林结缘,而易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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