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以佛教文化积淀深厚而闻名于世。从佛教传入中国以来,终南山就是中国汉传佛教发展的重镇。尤其是隋唐时代,佛寺林立,经典颇丰,高僧辈出,终南山是许多宗派的发源地,也是许多高僧青山埋骨托付终身的地方。影响所至,遍及海内外。虽然终南山佛教从宋代以后渐呈衰飒之气,延及明清,近现代以来,又屡经磨难,但由于它独特的佛教传统,时至今日,终南山地区仍然受到广大佛教信众和文化人的关注,终南山茅蓬仍然是世人所心驰神往的一方精神净土。
广义的终南山,指的是中国南北气候分界线的秦岭。《史记》有“秦岭,天下之大阻也”的记载。秦岭西起甘肃天水,东止河南陕县,绵延八百余里。一般说来,终南山的范围则是西起陕西宝鸡市,东到陕西蓝田县,也就是今天陕西境内秦岭的一部分。
终南山成名较早,中国古老的典籍《山海经》中就一再提到过终南山。《左传》说:“终南,九州之险也。”《诗经》曾多次提到终南山,如“如终南之寿,不骞不崩”。成语“寿比南山”一词中的南山就是指终南山。从春秋时代开始,人们就认为终南山和天地日月一样永恒长久,因此将“寿比南山”作为对长者长寿的祝福语。
终南又叫做“中南”,意思是它在天下之“中”,京城之“南”。终南山当为古代京城长安的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它屏障着京城,北麓与长安相连接,古代以来属于同一行政区域,在文化上也是一个整体。
终南山山峦巍峨,气势雄浑,横贯中国中部,自古以来,就被尊为中国的“龙脉”。它是我国地理的南北分界线、南北干湿区的分界线,也是中华民族两条母亲河黄河、长江的分水岭。这里有国家级森林公园多处,山谷河流密布,山脚温泉处处,山中植被丰富,百谷流翠,草木清幽,珍禽异兽繁多,包括多种国家保护动物。终南山还有独特的地质遗址和山水文化,被联合国选为世界地质公园。当然,更为殊胜的,还是它的深厚的古代文化,特别是佛教文化的蕴涵。
终南胜境
终南山海拔高、山势壮,在它众多的支脉中,海拔高于2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40余座,其中圭峰山、南五台、翠华山、王顺山等,都以高峻秀美著名。从长安城远远眺望,终南山秀逸峻峭,孤峰兀起。唐代诗人林宽在《终南山》诗中描述终南山的高峻说:“标奇耸峻壮长安,影入千门万户寒。徒自倚天生气色,尘中谁为举头看?”把终南山“奇”与“峻”的特点说得非常明确。终南山风景优美、山水明媚,《全唐诗》中描写终南山的作品就不胜枚举。其中堪称杰作的就是王维的这首《终南山》了: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
“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太乙”就是终南山。汉武帝钟情于终南山,在山中建造了气势巍峨的太乙宫,以供自己随时来山中游玩,所以终南山也被称为“太乙山”。王维笔下的终南山,上与天相接,下与海相连,充塞在天地之间,气势雄浑壮阔。
“白云回望合,青霭入看无。”诗人置身在终南山中,朝前看,白云弥漫,看不见路,也看不见其他景物。这白云是如此的浓密,浓得他要用双手拨开,才能继续前行。等他回头看时,刚刚被分向两边的白云,又在身后合拢了过来,汇成了茫茫云海。诗人走出茫茫云海,前面又是蒙蒙的青霭,仿佛继续前进,就可以摸着那青霭了。然而真的走了进去,不但摸不着,而且也看不见,那青霭竟是蒙蒙漫漫,可望而不可即。终南山中千岩万壑,苍松古柏,怪石清泉,奇花异草,一切都笼罩于茫茫“白云”、蒙蒙“青霭”之中。这是怎样的一个人间仙境啊!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诗人站在“中峰”上,纵目四望。终南山是如此的绵远辽阔,竟然分属于天上不同的星宿分野。阳光或浓或淡、或有或无照在千岩万壑上。
“欲投人处宿,隔水问樵夫。”山中的景色是如此美丽奇特,令人流连忘返。诗人想在山中投宿,却苦无地方打听。正在发愁的时候,一阵丁丁的伐木声从溪水的对面传了过来……这首诗把终南山的雄浑壮阔、钟灵毓秀描绘得栩栩如生。
与王维之作有异曲同工之妙的还有中唐诗人孟郊的《终南山》。诗云: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生。
高峰夜留景,深谷昼未明。
山中人自正,路险心亦平。
长风驱松柏,声拂万壑清。
即此悔读书,朝朝近浮名。
诗意说,终南山是如此的高峻,把天地都堵塞住了,终南山人文特点显著,与佛教的关系也最为密切。太阳和月亮,都是从终南山的石头上升起来的。在平原上,太阳早早就已经落了下去,但终南山高耸入云的山尖,还染着如醉的夕阳;而她那幽深的溪谷呢,夹在两山之间,即使是大白天,也迟迟见不到太阳。终南山里的居民,心地纯朴善良,再难走的路走起来也如履平地。猎猎长风拂起了阵阵松涛,千山万壑都充盈它的清爽惬意。面对如此清美的景致,孟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清静与安宁,平时读书做官的梦想早已烟消云散了……
终南山正是以它的雄奇瑰美,唤醒了迷途游子的昏昏尘梦。
道气儒风
终南山与中国文化的渊源极为深远。相传西周大夫函谷关令尹喜结草为楼,夜观天象,见紫气东来,知道将有真人从这里经过,就日夜守候。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他看到有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骑着青牛,悠悠然地走了过来。他赶紧毕恭毕敬走上前迎接,后来用他的真诚感动了这位老者,老者向他传授了真理。这位老者出口成章,句句皆蕴含着天地间的玄妙真理,尹喜如获至宝,赶紧将它们记录下来。老者说完五千字,就骑着青牛,飘然向西而去,不知所终。
这位睿智的老者不是别人,就是道家的始祖老子。尹喜将老者传授的五千言记录下来并流传于后世的,就是千古名篇《道德经》。后来,尹喜瞭望老子的高台被称为楼观台,成为了天下道教共同崇仰的总祖庭。古籍赞美说:“关中河山百二,以终南为最胜;终南千峰耸翠,以楼观为最名。”可见楼观台地理形胜的佳绝。
宋代的王重阳在终南山中觅得一块风水宝地,挖了一个地洞,起名“活死人墓”。他在墓中潜心修炼3年,悟道之后,创立了元代以后最为兴盛的全真教,终南山的重阳宫就成了中国最大的道教教派全真教的总祖庭。
除此之外,儒家的大师级人物马融、郑玄,也都曾在终南山研习儒家经典,宋代的张载更是因在终南山讲学而成为一代理学大师。中国人所熟知的财神赵公明、药王孙思邈、驱鬼逐邪的钟馗等神仙信仰,也都发源于终南山。
佛骨禅韵
终南山人文特点显著,与佛教的关系也最为密切。后秦时期高僧鸠摩罗什在山中的草堂寺翻译佛经,出现了“十万流沙来振锡,三千弟子共译经”这一翻译史上的盛况。
终南山地近京师,寺院林立,唐代的文人就充分利用各种进京赶考、上任途中或者是公事闲暇的机会,到终南山中观赏游玩,吟诗题赋,而留下了众多吟咏终南山的诗歌。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元稹等著名诗人,都在终南山留下了名篇佳咏。
终南山之所以对文人雅士具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是因为山中不但美景如画,而且有很多佛寺、高僧。到山中游览佛寺,参访高僧,是文人雅士们人生的一大快事。更何况,在山中安闲空静的环境中,即使不去参禅念佛,也会自然而然地生起一种闲适淡泊的情怀。如中唐时代吕温《终南精舍月中闻磬声》诗:
月峰禅室掩,幽磬静昏氛。
思入空门妙,声从觉路闻。
泠泠满虚壑,杳杳出寒云。
天籁疑难辨,霜钟谁可分?
偶来游法界,便欲谢人群。
竟夕听真响,尘心自解纷。
诗意说,黄昏时分,明月初上,照耀千峰,禅室静掩。幽静的钟磐声响了起来,使山林变得分外安静。他本来就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进入空门,体验佛禅的奥妙,因缘和合,就听到了这使生命觉醒、觉悟的钟磬声。它是如此的丰满,充盈了空虚的山谷;它是如此的悠长,飘出了朵朵白云。这是凡间难以听到的天籁之声,是俗耳无法分辨的古寺钟声。诗人偶然来到终南山佛教场所,就兴起了摆脱红尘羁束的心念。他彻夜无眠,听着这唤醒真实生命的磬声,尘世间的一切烦恼忧愁,渐渐地消融在钟磬声中,他的心情,生起了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喜悦……
唐代的大诗人王维好佛喜禅,被称为“诗佛”。王维的晚年,就隐居在终南山,他在山中的辋川别业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那段极其美好的时光。在终南山辋川,他交游山僧,造访佛寺,焚香打坐,参禅悟道,写下了大量带有浓郁的佛理禅意的诗歌。在他的笔下,任何事物都显得禅味隽永,令人回味不尽。其中的《终南别业》诗云: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晚年官至尚书右丞,职务也不算低。只是由于政局变化反复,他看到仕途的艰险,就想超脱烦扰的尘世。中年以后的王维,吃斋奉佛,悠闲自在,大约四十岁后,就开始过着亦官亦隐的生活。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说的是自己中年以后即厌尘俗,而信奉佛教。“晚”指晚年。“南山陲”就是终南山的脚下,是辋川别墅所在地。王维完全被那里秀丽、寂静的田园山水陶醉了。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既然同调无多,兴致来时,就独自游览,赏景怡情,倒也能自得其乐。有了殊胜的感触,也不求人知,自己领会它的神趣也就足够了。
“行到水穷处”,随意而行,走到哪里算哪里,却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流水的尽头,看是无路可走了,于是索性就地坐了下来。“坐看云起时”,是心情悠闲到极点的表示。此时,坐看大千世界的烂漫云霞,心中充满了惬意与淡定。云是悠闲的云,也是无心的云。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诗人于不经意间遇到了林叟,相见甚欢,谈兴颇浓,以至于都忘了回去的时间了。这两句写出了心中的悠闲,如行云自由遨翔,如流水自由流淌,道出了诗人那种天性淡雅、超然物外的风采。
千秋兴废
长安在一个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都是中国佛教的弘传中心。北魏太武帝和北周武帝分别发动了两次灭佛运动,对佛教打击巨大,长安城里的僧人纷纷潜入了终南山,佛教在终南山反而得到了保存。僧人们在山中潜心修行,很多都取得了高深的成就。等到时运康泰,修行有成的僧侣们纷纷走出终南山,讲经弘法,就这样,终南山作为盛唐佛教的发源地,很快就名闻遐迩。中国佛教八大宗派中三论宗、净土宗、律宗、华严宗的祖庭都在终南山。
隋唐时,因为终南山距帝京很近,山水如画,因此,建在这里的佛寺比其他任何一处名山都多,古诗说“长安三千金世界,终南百万玉楼台”,由此可见终南山佛寺的兴盛。
从僧人们的活动也可以看出,终南山在全国佛教界的影响很大。据《高僧传》《续高僧传》和《宋高僧传》的记载,早期在终南山活动过的有西域的鸠摩罗什、昙摩流支等,本土僧人魏晋时有僧肇、道生、僧睿、昙无谶等,唐代以后有玄奘、道宣、法琳、智藏、智俨、善导、法藏、澄观、宗密、怀恽、飞锡、惟政等等。
终南山的影响不仅仅局限在国内,而且在国外也有广泛的影响,有很多外国僧人曾纷纷前来终南山学习。在这些外国僧人中,以古代朝鲜、韩国为最多,有名字可考的达到200余人,名气比较大的有神昉、圆测、元晓等等。
五代至宋元明清时,“王气东移”,关中政治经济和文化都渐次衰落,终南山佛教的发展也是如此。尤其明清时代,终南山佛教基本上都呈现出抱残守缺的状态。
近现代以来,受“庙产兴学”运动和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影响,大量寺院被毁。近现代以来,在保护终南山佛教遗存中,有两位重要的人物,他们就是康寄遥与朱子桥。
康寄遥(1880~1968),西安临潼人,法名法真。1911年参加辛亥革命,任陕西省军政府财政司次长,后来又担任过西北大学预科校长、国民党秦支部副部长等职。此后他热衷于发展实业。1921年在上海皈依净土名师印光法师,辞去公职,志在复兴西北佛教。1927年,康寄遥成立了西北第一所佛教居士团体佛化社。1930年,陕西遭遇百年不遇的旱灾,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大居士朱子桥在上海募得善款,到陕西放赈。康寄遥对朱子桥的赈济活动给予了全力支持和协助。二人志趣相投,从此开始联手复兴西北佛教。
朱子桥(1874~1941),名庆澜,字子桥,浙江山阴(今绍兴)人。1928年,陕西发生严重旱灾,朱子桥来陕视察,同年迁居西安。他对复兴终南山佛教也是功不可没。
近代以来,关中的佛教祖庭和著名的古刹,大多破败不堪,康寄遥与朱子桥就共同发起修复祖庭古刹的弘愿。在他们艰辛的努力下,重修了大慈恩寺、青龙寺、香积寺、净业寺、草堂寺等,并在终南山添置了几处茅蓬,供入山修道的人使用。他们还修葺了兴教寺玄奘塔、华严寺祖师塔。据说朱子桥瞻礼华严寺塔,见到元代重修碑内有“修塔即降甘露”的文句,就在塔前发愿说:“重修两塔,祝愿普雨!”第二天果然天降大雨,朱子桥就与佛教界人士动工修塔。1941朱子桥去世时,嘱咐家人将他埋骨终南山下。去世之后,他情归终南,安眠在位于终南山的长安杜曲乡。
康、朱二人对复兴西北佛教作出了极大贡献,对保护终南山佛教遗存作出了显著的成绩。他们的事迹,至今还被人所缅怀、传诵。
“文化大革命”中,佛教遭到了禁止,终南山的佛教处于全面停滞的时期。1979年后,开始落实宗教信仰自由政策,终南山佛教再一次迎来了它的春天。
知识链接
流沙:又称沙河、大流沙,指新疆西部的塔克拉马干大沙漠。
振锡:原意为僧人摇振禅杖,使发出响声,引申为高僧弘法。
空门:代指佛教,因为佛教教义以“空”为极致,所以常常称佛门为空门。
别业:别业一词是与“旧业”或“宅第”相对而言,业主往往原有一处住宅,而后另营别墅,称为别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