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教大乘和小乘的确立(前1—3世纪)/第四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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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节  大乘佛教的一般特征及其与小乘的对立

    一  大小乘的称谓

    大乘思潮作为早期佛教的异端分化出来,经过了相当激烈的斗争。它被攻击为“外道”、“魔说”、“愦闹行者”,它的信奉者被大批地摈出戒律严谨的僧团组织。坚持佛教正统的僧伽则自命“声闻者”“远行者”,一再举行结集,以统一思想,纯洁组织。这些正统的僧伽,后来主要用“阿毗达磨”①的形式,也不断地修订、补充和发挥佛教的早期教义,到公元5世纪,形成了与大乘佛教对立的四个较大的派系,即上座部、说一切有部、经部和正量部。但由于它们的“三藏”经典早已定型,发展余地很小,所以在理论和实践的基础体系上,仍然与早期佛教接近。

    大乘的基本特征是力图参与和干预社会的世俗生活,要求深入众生,救度众生,把“权宜”、“方便”提到与教义原则并重,甚或更高的地位。因此,它的适应能力强,包容范围广,传播渠道多,发展速度快,内容也异常繁杂。凡它影响所及之地,无不带上该地的民族特点,并产生相应的教化法门;这些法门之间,往往没有内在的逻辑联系,甚至可以说相互矛盾。

    大乘佛教一般并不公开斥责早期佛教,对最早的派别亦尊称“声闻”②,对不由佛陀的说教而自觉者尊称“缘觉”③,二者合称“二乘”。而实际上却认为,早期佛教只是佛陀对浅根下愚者的权便之说,而非“究竟”之言,所以在多数情况下,贬斥其为“道”、“小乘”,而自命“大道”、“大乘”。近代学者习惯上也沿用大小乘的称呼,但已经不具有褒贬之意了。

    二  大乘经典及其基本特点

    大乘沿袭小乘以“如是我闻”作为佛经开首的惯例,不断为自己创造新的佛经——大乘基本教典。此外,还有大量个人署名的释经论和专论,以及少许讲大乘戒律的典籍。但大乘佛教从来没有做过统一的结集,经典不时涌出,加上种类杂多,很难理出它们产生的历史顺序和准确的地点。一般认为,最早的大乘佛经,当是讲“般若”的那类,即般若经类。然而从最早的汉译《道行般若经》等看,在般若经类之外,还有其他类大乘经典。大乘的基本特征,主要表现在这些早期的经典中。

    第一,强化佛的崇拜和构造佛的本生。

    佛由人变为神,以及由觉悟了的释迦牟尼扩展为三世佛、四世佛、七世佛等说,在部派佛教那里已经开始。支娄迦谶译出的《兜沙经》,把世界分为十方,每方都是无量、无边际的;诸佛即分布在这十方世界,有十方佛刹,数量亦无量无边,由此形成多佛主义、多佛世界。佛徒修行的目的,最终在于成佛,但成佛是一个异常艰辛的,必须经历无数劫才有希望完成的漫长过程。从修持的角度,这过程可分“十住”、“十行”、“十无尽藏”、“十回向”、“十地”、“十定”等六个十阶次,每一阶次都规定有为众生必做的功德和为自己应积累的福与智,由此体现自利利他和自觉觉人的大乘精神。

    《兜沙经》后被编进大部《华严经》的《序分·名号品》,一般认为,这是《华严经》的最早提要。与此类多佛信仰相应,还出现了有关佛身的经典。支娄迦谶译《佛说内藏百宝经》谓:“诸佛合一身,以经法为身。”意谓“佛身”由诸佛的“生身”,上升到了以佛经所说法为“身”的“法身”。在公元3世纪的汉译大乘佛经中,“法身”已被普遍地抽象化和神格化,认为“法身”无形无体,无作无言,不可以言说得,不可以思维求,亦不接受众生的供养布施,但它真实、圆满、寂静、永恒,充塞于世界万物之中,并构成万物的普遍本质,平等地仁慈天地诸有,悦护一切众生。

    与“法身”相对,佛的“生身”被称作“色身”。“色身”是“法身”的幻化,是为满足众生信仰需要的一种示现,亦称“化身”。“化身”随民俗不同,众生构想不同,形象各异,差别很大,但大多认为他们具有“十力”、“四无所畏”、“十八不共法”等超人的能力和“三十二相”、“八十种好”等超人的形体。此类“化身”,遍布三世十方,其密集的程度,犹如甘蔗、竹芦、稻麻等。

    在《维摩诘经》等经典中,还含有“报身佛”的思想。“报身”指佛自身应该享受的特殊国土和形体,据说,只有积得与该佛功德相同的菩萨,才能见到这种“报身”。

    “法身”、“化身”与“报身”,被称作佛的“三身”。“三身”把大乘佛教的本体论哲学与偶像崇拜紧密地结合起来,把佛塑造成了至真至善、至高至尊、全知全能,甚至具有了拯救众生的救世主品格,使佛教在纯宗教领域也发生了重大变化:在固有的自作自受的业报信条上,又增添了对外在神力的信仰;人的命运不仅决定于自己的业力,而且决定于佛加被的神力。

    第二,弘扬菩萨和菩萨行。

    早期大乘佛典之所以把成佛目标定为无限长的过程,是因为它把深入世间、解脱众生当作自我完善、满足成佛条件的前提。所谓“众生”,不仅指人类,而且包括被世人理想化了的“天”,被视作“三恶道”的“畜生”、“饿鬼”、“地狱”等,凡此都是应予拯救的对象。众生无限,法门无限,修习的过程也必然无限。这种寓自我解脱于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中的践行,叫作“菩萨行”;发誓从事“菩萨行”的佛徒,就是“菩萨”。

    “菩萨”的概念,在部派佛教中已经出现,它是以修得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种好为目的,以获取无上“菩提”为标志的一种全新的修习方法。大乘给菩萨的定义是:“具足自利利他人愿,求大菩提,利有情。”④其基本精神,表现在所谓“慈悲喜护”的“四等心”中,而把成就“无上菩提”定为高于涅槃的理想。“大慈”从仁爱万物出发,“大悲”从怜悯众生出发,据此使一切世人得到欢乐幸福,而卫护他们的安宁、救度他们的厄难者,这就是菩萨。《度世品经》等说,诸当来劫,一一世界中,只要有一人尚未度脱生死,即要为他们勤奋修持,这就是“菩萨行”。据说释迦牟尼成佛以前,是菩萨中的典范;他做菩萨经历过三界五道无数劫,其全部业行,就是理想的菩萨行。早期出现的所谓“本生”、“本业”、“本起”等类经典,讲述的就是这类菩萨行的故事。公元3世纪编译的《六度集经》,把这些菩萨行的故事和寓言组织到“六度”也就这一大乘公认的修习体系中,“六度”成了菩萨行的根本内容。

    “六度”的“度”,是梵文“波罗蜜多”的意译。“六度”指由此岸世界过渡到彼岸世界的六类途径,即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和智慧。此中的“戒、定、慧”,称为“三学”,是对早期佛教的继续而有新的发挥,其余三度,则是随大乘思潮出现的创作。

    “布施”是实施慈悲精神的主要方面,原指佛徒对于贫穷困厄者的无私救济,转而成为佛徒用个人私有财产向僧侣的无条件施舍;后来走向极端,变成了对一切无理勒索者也要给予满足的信条。布施的范围从衣食车马到土地居室,以至奴仆婇女、家人妻子,直到个人的四肢五官、骨髓头颅,无所不包,使含义本来善良的布施走上畸形。当“布施”进一步被解释成众生可以通过对佛、法、僧“三宝”的供养获得福报时,“布施”也就成了寺院和僧侣聚集财产的主要手段,成了寺院经济的基本来源。

    以供养“三宝”为名的布施,反转来推动了佛教向多崇拜方向发展。除普遍兴起的塔、像等外,还出现了对“法师”和经典的崇拜。“法师”自命是佛法的拥有者和佛智的体现者,尤其在般若中观派那里,具有绝对的权威,因而也是一切布施的主要享有者。法师崇拜象征着佛教宗派观念的膨胀,也标志着寺院财产出现了继承权问题。

    在大乘经典的结构中,一般都有讲该经“流通”的部分,有些是反复出现,号召诵读、书写、传播、供养该经可能获得的各种功德。这种宣传,对于促进大乘佛经的广泛流布和向民间普及,起了巨大作用。佛经崇拜促进了对佛典的手写、雕印和石刻,使大量佛教文献得以完善地保存下来。

    “六度”中的“忍辱”和“精进”,是要求坚定的信仰者和弘道者必须具有的两种品格。特别是在其信仰受到歧视或排斥,传教遇到阻力或打击时,往往需要忍受常人所难于承受的精神压力和肉体折磨,这两种品格起着坚持信仰、百折不回、勇往直前的作用。“忍辱”与“精进”也有普遍意义,是在任何负重任、跋长途者那里,都可以发现的心理要素。不过,在后来的许多解释中,“忍辱”变成了信徒必须无原则地忍受一切痛苦和屈辱的教义,信仰的坚定性反而被忽略了。

    早出的大乘经典虽然并不否认“涅槃”,但批判小乘的“中道涅槃”,倡导“生死涅槃”不二,实际上是把“涅槃”放在一个无足轻重的地位上。“菩萨行”规定的最后目标是成佛,而成佛的标志是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所以“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这个概念,比之“涅槃”要重要得多。

    “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译“无上正等正觉”、“无上正遍道”、“无上正遍知”,亦简称“菩提”(意为“觉悟”),其实是对大乘全部观念和方法的概括指谓,具体包括三种“般若”智慧。“三智”中的“一切智”指对“总相”、“共相”的认识;“一切种智”指对别相、个相的认识;“道种智”指对各种佛教成道方法的认识。也可以说,“一切种智”是指对世间、出世间一切有差别事物的认识,包括一切世俗知识;“道种智”泛指通晓救度一切众生的所有方法与技能;“一切智”所指谓的“共相”,因大乘佛教派别差异而有不同的规定,当时主要以“空相”为共相。据说,这类智慧能够觉悟一切真理,遍知一切诸法,平等无差别地普度众生,唯佛可以达到完满的程度。

    “三智”的要点,是要用“毕竟空”的“共相”认识,指导佛徒的一切世俗认识和世俗活动,因此,在看来满怀救世热忱的菩萨行中,始终没有离开早期佛教那种消极悲观的基调。

    第三,提倡内外调和与容纳多种信仰。

    大乘的入世思想和权宜之说,促进了佛教内部宽容调和倾向的滋长,也兴起了吸取“外道”思想和土著宗教观念的新潮流,由此形成了许多新的经典。其中影响最大的,有这样三类:

    (1)法华经类。《法华经》是站在大乘佛教的立场,调和佛教内部各派最具代表性的经典。它认为声闻乘和辟支佛乘同菩萨乘一样,同出诸佛之口,也都是为了救度众生脱离生死“火宅”;其差别仅在于众生“根性”有“利钝”,佛说法有先后、权实的不同而已。所以“二乘”或“三乘”之说,究竟是“唯一佛乘”,这就叫作“会三归一”。在哲学理论上,《法华经》一方面把般若空观作为方法论,同时承认众生有先天的“佛智”(佛之知见);佛教修持的重要内容,是开发自身这一固有的“佛智”,这为后来的信奉者提供了作多层发挥的口实。《法华经》的宗教气氛也比般若经类浓厚,认为诸佛固然是由凡人修成,但一旦成佛,都可达到“常住不灭”;至于偶像崇拜,包括塑绘和礼拜佛像、建造塔庙、供养舍利,则不但是积累功德的手段,而且也是通向成佛的途径。它塑造的“药王菩萨”,以自戕和自焚作为对信仰虔诚的表现,把“舍所爱身,供养于世尊”作为佛徒的崇高美德来提倡,对后世的影响相当久远。

    (2)净土经类。“净土”是大乘某些派别为佛教构画的理想王国。其中《阿弥陀经》弘扬西方净土,以为西方有“极乐世界”,此方众生专念“阿弥陀佛”(意译“无量寿佛”),死后即可生于由此佛主持的西方净土。《阿閦佛国经》弘扬东方净土,以为东方有“妙喜世界”,此方众生发愿供养“阿閦佛”(意译“不动如来”),死后即可生于由此佛主持的东方佛国。东西方净土都是无限美妙,充满快乐的,明显地反映了对此方“秽土”产生的厌恶和远离的心理,同其他诸大宗教渲染的“天国”本质上相同。弥勒上生信仰,把理想国安置在属于“欲界”的“兜率天”上;弥勒下生信仰把世俗的理想化王国建立在人间。除此之外,还有《维摩诘经》等提倡的“唯心净土”,用净心的方法,改秽土为净土。

    (3)秘密经类。咒术是早期佛教视作“邪命”骗财而予以激烈排斥的东西,由于大乘佛教向民间的发展,它逐渐成了炫耀佛教神通、传播佛教教义的手段,由此出现了大批专以咒语治病、安宅、驱鬼役神、伏龙降雨等类的佛典。同时,佛徒在教学过程中,往往把长篇巨幅的经文简化成少数文字或字母,以便于诵念记忆,形成所谓的“陀罗尼”(意译“总持”);陀罗尼的神秘化,也就成为一种似乎具有神通力的咒语,经常出现在经文中。

    咒术只是佛教吸取民间巫术的一种,占星、占卜和生肖说等,对大乘佛教也有相当的影响,像《摩登伽经》等,就很有代表性。

    本来,早期佛教的禅定就含有若干神秘的因素,认为修禅达到高级阶段,能够获得五种“神通”⑤,见人所不能见,闻人所不能闻,推演过去,预知未来,洞察他人心态,以至于自在变化、任意飞行。大乘佛教进一步吸取了在古代民间普遍流行的巫术,大大增加了佛教的神秘主义成分,这固然有利于佛教的普及,但离早期佛教的原旨就越来越远了。

    《密迹金刚力士经》在公元3世纪译成汉文,后被编入《大宝积经》中。此经提出,法身如来亦具“身”、“口”、“意”三业,但高深莫测,不可思议,非世俗认识的对象,故曰“秘密”。这样的“三业”称为“三密”:“身密”,指如来无所思维而“普现一切威仪礼节”;“口密”,指如来虽无言说,而“悉普周遍众生所想”;“意密”,指如来“神识”永恒不变,但又具“识慧”,能现示诸种色身。“三密”之说,不但把佛陀全然神化,而且也为后人秘密修持开辟了重要门径。

    佛教的密教化倾向,在早期大乘阶段已经有相当的含蕴了,后逐渐发展成为一个独立的派别,史称“密教”或“密宗”。

    ①“阿毗达磨”,亦译“阿毗昙”,略作“毗昙”,意译“对法”、“无比法”、“大法”、“论”等,指解说和论证佛经义理的一种体裁。

    ②“声闻”,意为听闻佛陀言教的觉悟者。

    ③“缘觉”,亦作“独觉”,音译“辟支迦佛陀”、“辟支佛”。关于此乘的解释纷纭,是佛教史上的重大悬案之一。

    ④《佛地经论》。

    ⑤“五神通”是: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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