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佛教中心的转移(7—10世纪)(上)/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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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印度佛教的经院化和密教化

    一  7—10世纪的天竺社会

    随着笈多王朝的瓦解,天竺社会出现了长期割据和混战的局面。公元606年,建都恒河西岸曲女城(卡*(左王,右上亠下凶)季)的曷利沙王子执政,经过6年战争统一了印度,612年正式称帝,号戒日王。戒日王强盛期的领域,北起东旁遮普、北方部,南到比哈尔、奥里萨,东自孟加拉,西抵阿拉哈巴德和德干的甘贾姆,成为笈多王朝之后,在印度中心地带建起的最著名的王朝。戒日王世代信奉湿婆教,他本人尤喜佛教。他扩建了作为印度学术重镇,也是佛教义学重镇的那烂陀寺,与来天竺游学的唐僧玄奘交友,又从迦湿弥罗取得佛牙舍利供养,自著有《龙喜记》,叙述菩萨行悲舍身救鸟的故事。

    戒日王卒(约646—647),中天竺重新陷入混乱。8世纪上半叶,曲女城王国在耶输跋摩的统帅下,有短暂的中兴,继续保持戒日王奖励学术、同中国建立外交关系(731)这一类做法。但不久,耶输跋摩在与迦湿弥罗战争中死去。8世纪下半叶,曲女城被波罗王朝所征服。直到836年,罗提诃罗王朝据有曲女城,才建立起比较稳固的统治。到9世纪末,势力范围已推至北到旁遮普的佩霍瓦,南到中印的德奥加尔,西到卡提阿瓦的乌那,东到孟加拉的帕哈尔普尔。此后兴衰不定,一直延续到11世纪。

    迦湿弥罗在7世纪时,兴起卡尔科特王朝,西败印度河上的吐蕃人、突厥人和达尔德人,南挫曲女城和高达(在今孟加拉西北)的统治者,一时成为北印度的强国。这个王朝也大力提倡宗教敬神,赞助学术活动。855年,阿槃底跋摩推翻前朝,继续对外扩张,更取得旁遮普的一部分。但不久即陷进长期内乱,1003年,被洛哈罗王朝取代。

    7世纪,在孟加拉建起了高达和文加两个姊妹王朝。8世纪初,受到曲女城和迦湿弥罗两个方面的威胁。瞿波罗将两个王朝统一,建立了波罗王朝,把孟加拉推向了历史上最昌盛的时代。约780—815年,在位的达摩波罗占领了曲女城,并把政治中心再度转到华氏城(巴特那);提婆波罗(815—855在位)把疆域向北推到甘蒲阇区,南抵文迪亚山脉。他们都是宗教的积极支持者,前者在恒河南岸新建毗俱罗摩尸罗寺,意译“超行寺”或“超岩寺”、“超戒寺”,成为佛教密教的发展要地;后者与那烂陀寺住持婆罗门雄天过往密切。此后国势日衰,而继位者的宗教热情始终不减。它的历代王者都是佛教的虔诚信徒,在政治上则力争婆罗门大臣的支持,对那罗延天派和大天派的教徒也是平等看待。后来应邀来西藏传播佛教的燃灯阿底峡(982—1045),就是属于这个王朝的著名学者。12世纪中叶,这一王朝被斯那政权推翻。

    以上是北印度的一般形势。南印度自6世纪开始,以瓦达比(在今孟买辖区)为首都的遮娄其王朝兴起,同以建志城为首都的帕拉瓦王朝之间展开了长期的霸权斗争,互相残杀和袭击对方首都。8世纪上半叶,遮娄其的超日王二世,曾占领过建志城,但不久,即753年左右,遮娄其王朝被拉什塔拉库塔王朝取代。帕拉瓦王朝因为继续受到来自南方朱罗王朝的不断攻击,于9世纪末覆灭。

    拉什塔拉库塔王朝强大时,其领域曾北到古吉拉特南部和马尔瓦,南到科佛里河流城的坦焦尔,东到恒河之间地带。它的国王与中国皇帝、巴格达的哈里发和君士坦丁堡的君主,被阿拉伯作者并列为当时世界的四大帝王。它臣服了建志的帕拉瓦王朝,并使孟加拉的达摩波罗屈从。973年,这个王朝发生政变,它的封臣泰拉二世夺取了政权,史称后期遮娄其王朝。新王朝一建立,就与南方坦焦尔的朱罗人展开了新的争夺。

    正值南北印度连续几个世纪热衷于割据混战的时候,穆斯林军队逐步开进了这个古老的国度,并改变了她的历史和文明。约637年,当遮娄其王朝的补罗稽舍二世武功正盛时期,阿拉伯的部队就从海上进入了孟买附近的塔纳,继之,在信德(在今巴基斯坦东南)沿海登陆。7世纪中,穆斯林从陆路攻入阿富汗南部和俾路支的马克兰。到8世纪初,穆罕默德·伊本·卡西姆率军沿印度河前进,抵木尔坦,占据了印度河下游及其周邻地区。约在962年,从萨曼王朝独立出来的伊斯兰加兹尼王国(在今阿富汗喀布尔西南)宣告成立。从1001年开始,苏丹马茂德进行了大规模的征伐,先后占据了白沙瓦、木尔坦、旁遮普,直捣曲女城,消灭了罗提诃罗王朝,在整个北印确立了穆斯林的统治。据说,阿拉伯人在开始攻击印度河口时,曾得到了某些佛教僧侣的援助,而伊斯兰教的一神教教义,对以崇拜偶像为重要内容的印度教和佛教的宗教设施,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在穆斯林军队所到之地,大批异教徒不得不改信新的宗教。

    二  印度及其邻国佛教变化大势

    正当阿拉伯的哈里发国家向东胜利进军的时候,在隋代统一基础上强大起来的唐王朝,也越过帕米尔向西扩张。从公元7世纪30年代到8世纪中期的100多年,唐的势力远达里海东岸和阿姆河、锡尔河流域,并在与阿富汗接壤的波斯境内设置都督府。大约同时,在青海到咸海的广大地带,来自阿尔泰山的突厥、由漠北南下的回纥、从喜马拉雅山兴起的吐蕃,也都参与了同东西两大帝国的争雄。犬牙交错,时战时和的复杂形势,促进了东西南北多民族的大范围的流动和大面积的接触,加上源自古印度的传统影响,使这一地带的文化和宗教的面貌,也发生了重大变化。

    8世纪初,新罗僧人慧超发自中国南海,经海路进入天竺,自中印向南印,转西印而抵北印,继续北上阿富汗、伊朗,迄于河中地区(在阿姆河与锡尔河之间),然后折回阿富汗,逾帕米尔回到龟兹(727)。记载他这次旅行的《慧超往五天竺国传》(已经残缺),大体勾画出了当时这一大区域的宗教形势:从拂临国(在地中海沿岸)、大食国到波斯国,均“事天不识佛法”;建在阿姆河和锡尔河流域的安、康、曹、史、米、石诸国,“总事火祆,不识佛法”;跋贺那(中亚的费尔干那)与葱岭的识慝(在帕米尔的锡克南)诸国,也无佛法。但是,以犍陀罗为中心,印度河上游的乌苌国、喀布尔河北岸的滥波国,以及以迦湿弥罗为中心、处于克什米尔及其附近的大小勃律国和胡蜜国(今阿富汗东北之瓦汉),佛教依然十分盛行,且有短期复兴之势。

    拿几个重要国家作个比较看:7世纪上半叶,玄奘到达犍陀罗,那里的僧寺十余所,全已荒废,塔多颓坏,“天祠”百数,异道杂居;约90年后,慧超来时,突厥占有其地,王室敬信三宝,王室及首领等竞相立寺,其信仰也由法显时代的“多学小乘”,改成了“专行大乘”;8世纪下半叶,唐僧悟空在城内还巡礼了突厥王子和皇后所造诸寺。地处印度河上游和斯瓦特地区的乌苌国,法显时代有伽蓝500所,皆学小乘;玄奘来游,改信大乘,伽蓝增至1400所,但多荒芜,僧众18000人;慧超到时,“僧稍多于俗人”,显然也有新发展。相对而言,迦湿弥罗的佛教比较稳定,玄奘所见,有伽蓝百余所,僧5000余人;慧超来时,伽蓝增至300余所,包括突厥王室新建的部分,大小乘俱行。这里一直是说一切有部的大本营,所以悟空记为“皆萨婆多学”,不过这也许仅是律学方面的情况。

    佛教在这些地区的复兴和发展,与突厥贵族皈依佛教和迦湿弥罗的强大直接有关。地处今阿富汗喀布尔以南的漕矩吒国,玄奘时即有伽蓝百所,僧徒万余人,均习大乘;慧超时突厥统治者继续敬信三宝,行大乘法;罽宾之西谢飓国,其突厥王亦“极敬三宝”,行大乘法。处于今巴基斯坦旁遮普地方的磔迦国,玄奘原记作“少信佛法,多事天神”,到慧超时记:“王及首领百姓大敬信三宝”,“足寺足僧,大小乘俱行”。同磔迦国西境接壤的新头故罗国(即造《顺正理论》的众贤之故国),其佛教状况也与磔迦相同。这两个国家也都由突厥统治。这个时期正是阿拉伯人向木尔坦行进的时候,慧超说,新头故罗国已有半国为大食所侵,就反映了这一局势。不过,由于突厥、迦湿弥罗和唐朝、吐蕃的势力依然强大,大食的东进明显受阻,而上述诸国全是支持佛教信仰的。从大食完全占领的吐火罗(在葱岭以西,阿姆河以南)看,初期对佛教也还是宽容的,国王、首领及百姓依然“甚敬三宝,足寺足僧,行小乘法”。但稍久一些就有变化,玄奘见到的波剌斯国(即波斯),尚有伽蓝二三,僧数百,学一切有部,到慧超时,被大食所吞,国俗已是杀生事天,不识佛法。

    总之,原先在月氏和康居地区盛行的佛教,到8世纪初,已被源自波斯的火祆教挤出河中地区,唯有康国残留了一寺一僧,表示这里曾经是佛教的重要基地;波斯的佛教和火祆教又被事天教(伊斯兰教)逐出了国境;印度河上游和喀布尔河流域。在6、7世纪被印度教压得衰退了的佛教,在新统治者的支持下,到8世纪又有了短暂的复兴,大乘佛教不断壮大,取代了小乘学派。这个高潮一过,紧随东方诸国的内乱和衰弱,大食相继占领了这些地区,佛教也逐步消失。就是说,佛教向西、向北的传播道路彻底被阻,原有的大片活动地区不得不退出来,向东向南另觅发展方向。

    作为释迦牟尼创教活动的主要舞台,中印度的佛教从5世纪初即已现出衰败现象,到玄奘、义净巡礼时,进一步集中到了几个地区和几个大寺院,而大范围的则是持续的衰败。其中摩揭陀的佛教最发达,法显来时,首府巴连弗邑有大小乘僧众六七百人;玄奘记有伽蓝50余所,僧徒万余人,多习大乘。这里有著名的那烂陀寺,僧数千。师子国王为其国旅印僧众建摩诃菩提伽蓝(大觉寺),有僧近千人,所习为“大乘上座部学”。义净还记,大觉寺西有迦毕试国寺,异常富有,是小乘学者聚居处,北方来僧,多住此寺。大觉寺东北两驿许,有屈禄迦寺,是南方屈禄迦国王造,南印诸僧多住于此。10世纪下半叶,宋僧继业行至摩揭陀,还记有迦湿弥罗寺和汉寺。“汉寺”是义净之后专为中国来僧建造的,故名,继业说“僧徒往来如归”。在新王舍城中,还有一隶属汉寺的兰若。另有支那西寺,即古汉寺,似乎也已修复。从这些记载看,摩揭陀也是国际游僧的集中居留地,以中国、斯里兰卡和迦湿弥罗的来僧最多。

    曾作为诸国争夺重点的曲女城,在法显时还只有小乘两寺,到玄奘时,急剧扩展成为寺百余所、僧徒万余人、大小乘兼习的佛教大镇。这当然与戒日王的支持有关。但到继业来游时值热衷宗教的波罗王朝晚期,曲女城已成了“塔庙甚多”、“全无僧尼”了。另外一些佛教活动地区,如吠舍离国,玄奘时伽蓝数百,“多已圮坏,存者三五”,僧徒稀少,及至慧超再来,连庵罗园寺也已荒废无僧,佛教几乎绝迹。中天竺诸国佛教处在这种逐步衰败之中,是普遍的。造成这种大波动的原因,固然与战争频繁、政治和文化中心时有变动有关,但更重要的是印度教,特别是崇拜大自在天的“涂灰外道”(即湿婆教)急速兴起,大大冲击了佛教的地盘,以致威胁了佛教的继续存在。就以摩揭陀为例,玄奘记有佛寺50所,天祠亦有数十个。那烂陀寺住有“正邪”万余人,佛徒只占4000人。戒日王时的曲女城是佛教最发达之处,佛徒引以为豪,但也难与外道平分秋色,时佛寺只有百余所,而天祠有200多所。至于佛教在其他地方,例如婆罗痆斯国,伽蓝30余所,僧众3000余人,单独看为数不少,然而比较而言,天祠百余所,湿婆教徒万余人,是佛教的三倍。舍卫城在法显时,佛教已经败落,但圣迹祇园精舍周围尚有18所伽蓝,唯有一处无僧居住。玄奘时有伽蓝数百,多半圮坏,僧徒寡少。相反,“天祠百所,外道甚多”。

    佛教退到几个主要国家和主要寺院,既是印度教在广大群众中不断扩大影响的结果,也是佛教越来越多地失去群众基础所致。

    据玄奘说,五印境内有两个学术发达的国家,一个是摩揭陀,另一个是西南的摩腊婆国。摩腊婆约在纳巴德河北马尔瓦一带,玄奘列其为南印度。当时有伽蓝数百(或百数),僧徒2万余,属小乘正量部。但民众同样是“邪正杂信”,有“天祠数百,异道寔众,多是涂灰之侣”。此外,在南印度曾经支持佛教大发展的案达罗国,玄奘去时有寺20余所,天祠30余所;恭建那补罗国(今贝尔高姆)有伽蓝百余,天祠数百。秣罗矩吒国(在今马拉巴尔一带),寺院存者既少,僧徒亦寡,而天祠则有数百,异道实多。

    玄奘列出东印五国,除乌荼国(今奥里萨地区)外,几乎全是外道的势力范围,迦摩缕波国有天祠数百,外道数万;恭御陀国有天祠百余,外道万余人,都是完全不信佛法的。西印度有15个国家,信度国(今巴基斯坦信德之苏库尔),是小乘正量部力量最强的地区,伽蓝数百,僧众万余。但这里也是阿拉伯最早攻占的地区,所以佛教兴旺的时间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印度河下游的阿点婆翅罗国(今巴基斯坦之海德拉巴)和河口以北的臂多势罗国(今巴基斯坦卡拉奇)同信度的佛教情况几乎完全相同。余下的所有国家,全是外道,特别是涂灰外道占绝对优势。

    伴同印度教在五印范围持久地扩展,佛教逐步向几个文化大国和主要寺院退缩,由此造成了两个关系重大的后果:一是佛教的经院化,二是佛教的密教化。经院化把佛教的理论阵地全部限制在寺院之内,特别是那烂陀寺,除在逻辑方面有些新贡献外,只能作些细琐的注释和无关宏旨的争论,这就扼杀了佛教的理论生命。密教化似乎为佛教重新夺回群众开辟了一条新路,但也因此而越来越失去它的固有本色,反而成了信徒离开它投向印度教的桥梁。佛教在自己本土,不但受到日渐南下的伊斯兰教的威胁,它自身的内在结构也危机重重。它的新出路是越过自己的国境,从南北两路持续地向东流传,造成一股历史大势。到7世纪和8世纪,中国的隋唐和吐蕃,密切结合本地的传统文化和土著信仰,形成了两个新的佛教传播中心,即汉传佛教和藏传佛教。大约与此同时,以斯里兰卡为基地的南传佛教也有新的变化,与汉传佛教一起,影响着海上丝绸之路上的诸国。

    据玄奘所闻,当时僧伽罗国有伽蓝数百所,僧徒2万余人,“遵行大乘上座部法”。大寺派依然是斥大乘,习小教;无畏山寺则学兼二乘。可见当时“大乘”很有势力,与“二乘”必然互相影响。总的看,斯里兰卡的佛教依然兴盛,但远非南传上座部独占。

    4世纪时,师子国王尸迷法跋摩(约352—379在位)曾请笈多王朝的三谟陀罗崛多王(约330—375在位)帮助在摩揭陀佛成道的菩提树附近建立“摩诃菩提僧伽蓝”,专门安置自楞伽岛来此巡礼的僧侣。玄奘到时,此寺有僧近千人,亦习“大乘上座部法”。7世纪前后,“大乘上座部”当是斯里兰卡佛教特有的派别。作为佛牙舍利产地的印度羯陵迦国,有伽蓝10余所,僧500人;坎贝湾东岸的跋禄羯呫婆国有寺10余所,僧300人;卡提阿瓦半岛及其东岸马希河一带的苏剌侘国,有寺50余所,僧3000人,也都属于大乘上座部。它们都是沿海国家,受斯里兰卡佛教的反影响是很方便的。

    所谓“大乘上座部”,或指“大乘”及“上座部”两个派别,或指接受大乘思想的小乘上座系统,对于它的思想主张和思想源流已很难考证,而无畏山寺派是其最显著的代表。斯里兰卡的佛牙供养是其一大特色,名震东方。据义净记,仅7世纪中后期,唐僧前往瞻礼佛牙的就有大乘灯、义朗、无行、僧哲等八九人,其中僧明远曾潜入阁内,密取佛牙。另有高丽玄游,随师僧哲在这里出家,并定居岛上。佛牙对岛外佛徒有如此强烈的吸引力,反映了斯里兰卡佛教变向发展的一个重要侧面,这是否是大众部“制多”崇拜的遗续,值得研究。

    在唐代传播密教的“开元三大师”,有两个人与斯里兰卡有关。其中金刚智(671—741)于南印修学《金刚顶瑜伽》等密典,来唐之前,两次往楞伽城,住无畏王寺,顶礼佛牙,陟楞伽山顶,瞻仰佛迹,曾被师子国王室哩室罗延入宫中供养。室哩室罗王可能就是阿迦菩提四世,他接受密教信仰,崇奉的也属金刚乘系统,中心在南传上座部大本营的大寺。另一个人是金刚智的弟子不空(705—774),他本身就是师子国人,随师入唐。开元二十九年(741)被遣送回国,受到师子国王尸逻迷迦的“殊常”礼遇,迎住佛牙寺,“重学秘密总持,三密护身,五部契印,曼陀罗法,三十七尊,瑜伽护摩,备皆精练”,经三年,奉王命献方物至唐,天宝五年(746)抵京。据此可见,斯里兰卡的密教到8世纪中已相当发达,它的几个主要寺院都是密教的基地。在古首都考古发现,13块铜板上镌刻的全是密教陀罗尼。密教沿海向东传播,斯里兰卡成为最重要的口岸。直到晚唐时期,还有师子国来唐僧人译出《吒呮罗天女法经》。

    10—11世纪之际,北宋再次打通了海上交通,与斯里兰卡的往来也有所恢复,师子国沙门先后来中国的有佛护、觉喜、觅得罗、妙德等,带来的有梵经、佛舍利、菩提树和画像等。但一般认为,密教的盛行冲击了上座系统的传承,致使戒律败坏,佛教衰微。传说到1072年,维阇耶巴护一世(1055—1113在位)再次打败注辇人,企图着手整顿佛教时,国内竟然已无五个受过具足戒的僧侣来主持剃度仪式。

    此外,从5世纪初法显著《佛国记》,7世纪玄奘说《大唐西域记》和此后义净撰《南海寄归内法传》,都记载提婆达多(亦作“调达”,意译“天授”)这样一个派别在印度域内活动的情况。据诸部律典传说,提婆达多本是悉达多的堂兄弟,而后因为分裂佛教僧团受到几乎所有早期佛经和律典的斥责,但直到义净旅印,这个派别依然存在。在信仰上,提婆达多众供养“过去三佛”,但不供养释迦牟尼佛;他所立“五法”,即不食乳酪、不食鱼肉、不食盐、着衣“不截缕绩”以及“听住村舍”,都与当时的释迦僧团相悖,由此也可以了解原始佛教的另一番情景。此派也有自己的“三藏”,行乞食,净行(禁性行为),主张“五道轮回、生天、解脱”,都与佛教相同。义净称其“苾刍”为“随党”,实际上肯定它是佛教内部一个未被佛教正宗承认的特殊宗派。

    提婆达多到了大乘,评价有所变化。在流行极广的《法华经》中,提婆达多的地位飙升到释迦牟尼之师的高度,而且就是《法华经》的传授人。这是佛教史上的一大公案,在中国汉译《法华经》上也有相应的反映:西晋竺法护译《正法华经》中有《提婆达多品》,鸠摩罗什译《妙法莲华经》略去此品,到了南朝齐梁间,又把这一品增补到了《妙法莲华经》中,而成为今日的流行本。

    又据义净于7世纪末旅印回国所记,天竺及其东海上诸国佛教的流通状况“大纲唯四”,即大众部、上座部、说一切有部和正量部。18部均可计入这四部中。其中,摩揭陀“四部通习,有部最胜”;罗荼、信度“少兼三部,正量尤多”。北方“皆全有部,时逢大众”;南方“咸遵上座,余部少存”。至于海外,南方“师子洲并皆上座,而大众斥焉”;“东夷诸国,杂行四部”。

    此处所谓“东夷”,指那烂陀寺东行“五百驿”(相当于1.5万华里)的地区,包括缅甸、吐蕃南畔、蜀川西南,以及马来半岛、泰国、越南南部等处。而南海诸洲十余国,包括印尼的苏门答腊、加里曼丹、爪哇以及新加坡、越南昆仑岛等地,“纯唯根本有部,正量时钦。近日已来,少兼余二”。至于占波(越南南部)“多是正量,少兼有部”;扶南(柬埔寨)先是“人多事天,后乃佛法盛行,恶王今并除灭,迥无僧众,外道杂居”。

    若以大小乘分,则北天竺、南海诸郡,“纯是小乘”,“神州赤县之乡(指中国),意在大教。自余诸处,大小杂行”。大小乘所行律制是一样的,并“通修四谛”。区别在于:“若礼菩萨,读大乘经,名之为大;不行斯事,号之为小。所云大乘,无过二种:一则中观,二乃瑜伽。中观则俗有其空,体虚如幻;瑜伽则外无内有,事皆唯识。”

    这是义净的见闻,载于《南海寄归内法传》。也可以视作7世纪佛教的基本形势。

    三  佛教理论的经院化和大乘两派

    公元7世纪以后,表达佛教哲学新体系的经典和论著日渐稀疏,能够影响时代的佛教哲人也寥若晨星。小乘正量部在枝节问题上尚有若干新意出现,而以擅长义理著称的说一切有部,至此已大多不知所云。能够支撑理论场面的,主要是大乘瑜伽行和中观两大派别。五天竺佛教的义学活动日渐萎缩,而且集中在几个大的寺院中,像摩诃菩提伽蓝和超行寺等,特别是摩揭陀那烂陀寺的经院一隅。

    那烂陀寺,意译“施无厌寺”,在今印度的比哈尔邦巴特那境。传说该寺建立的年代极早,但直到帝日王(即笈多王朝的拘摩罗笈多,415—455在位)才建造成为真正的学术中心。此后,经过历代诸王的续建,到玄奘来游时(约633),已扩建成为拥有6院的全印最高学府,除佛教大乘兼小乘18部外,同时开设“俗典《吠陀》等书,因明、声明、医方、术数”等,寺内常住僧4000余人,“外客道俗通及正邪,乃出万数”。约675年义净再来时,那烂陀寺增为8院,寺内僧众有3500人,外道诸派10余个。平日各承所宗,并无交杂,“若有斋会聚集,各各自居一处,并与僧尼无竟先后”。寺内讲座,日百余所。793年,当寂默(牟尼室利)离开那烂陀时,该寺扩大成九寺一门,周围48里,住者仍有万余人。976年由印度回国的继业说,围绕那烂陀寺南北还各有数十寺。此时期的佛教学派和佛教思潮,大多与这个学院有关,印度内外的佛教巡礼者和佛教学者,也大多以这里为活动的轴心。

    除了玄奘和继业等外,在这期间到那烂陀寺留学或巡礼的中国僧人,还有7世纪的义净、玄照、道希、道琳、无行、灵运、道生、大乘灯、佛陀达摩等,同时还有经唐境来的新罗僧人慧业、阿难耶跋摩等。8世纪下半叶,唐僧悟空也在那烂陀寺参学三年。由那烂陀寺学习出来对外传道的僧侣,当为数不少,其中7世纪初入唐的波颇蜜多罗,8世纪初和8世纪末分别入唐的善无畏和般若,就是著名的代表。吐蕃赤松德赞(755—797在位)曾礼聘那烂陀寺的寂护及其弟子莲华戒入藏弘教;受阿里王子绛曲微之请入藏传法的阿底峡(982—1054),也在那烂陀寺任过住持。

    作为佛教学术中心的那烂陀寺,也是当时世界佛典储藏最多的地方。东方求经者,无不到那里抄写,唐代许多高僧也把本土的佛籍带到那烂陀寺供养。早于义净到摩揭陀游学的道希,即携有“唐国新旧经论四百余卷”,保存在那烂陀寺。唐本经籍,当是那烂陀寺藏书的一部分。

    那烂陀寺纪律严明,学风自由,所传佛教也不拘一派,但以大乘瑜伽行派和中观派最为发达,新兴的密教则越来越有压倒一切的优势。波颇蜜多罗和玄奘都向当时的唯识大师戒贤就学过《十七地论》(《瑜伽师地论》),同时钻研因明。戒贤是唯识新学护法的弟子,而护法担任过那烂陀寺的住持;唯识古学的德慧,也在那烂陀寺活动过。护法弟子除戒贤外,还有胜子、胜友、智月。戒贤弟子除波颇蜜多罗、玄奘外,则有亲光、胜军,他们也都以那烂陀寺为基地。比玄奘稍后来印的玄照,曾从宝师子大德受《瑜伽十七地》,说明在戒贤法系之外,还另有讲授瑜伽学说的高僧。后来义净住那烂陀寺求经十载,他译出的佛籍中包括有弥勒、世亲、护法和陈那等人的著作,都是玄奘所未译的。直到8世纪后半叶,般若在那烂陀受《唯识》、《瑜伽》、《中边》、《因明》等论时,仍有知名的论师智护、进友、智友等。瑜伽行派始终是那烂陀寺最有势力的学派。中观学派也相当活跃,玄奘在该寺时,有中观派的重要代表师子光;义净时代有中观学派的后期代表月称,他曾是那烂陀寺住持;另一代表是7世纪末8世纪初的寂天。以弘扬瑜伽行派著称的波颇蜜多罗所译《般若灯论》,是中观派的中期代表清辨(亦作“分别明”)的著作,玄奘也译有他的另一重要论著《掌珍论》。玄照时有胜光法师,更以讲授《中论》、《百论》等知名。

    在龙树、提婆之后,中观学派的知名学者有南印的罗睺罗跋陀罗和身世不详的青目。前者著有《赞般若偈》、《法华略颂》,其片断散见于汉藏文佛典中;青目撰有《中论注》,汉译《中论》的长行解释就是以他的注解为底本编写的。4世纪末,这一学派在沙勒、莎车和龟兹等西域地方传播,经须利耶苏摩到鸠摩罗什的弘扬,在中国内地发生巨大反响,有了全新的变化。

    印度本土的中观学派受到不断壮大的瑜伽唯识思潮的冲击,也有不少变化。传说与无著、世亲同时代的有佛护,与护法同时的有清辨,他们都是标榜中观学说的。佛护也有《中论注》,藏译有部分保存。他改变了龙树、提婆“只破不立”的古典论法,提出了所谓“应成”的方式,即“就敌论随言出过”,显然是受了瑜伽行派运用因明的影响。清辨的论著较多,除了汉译《般若灯论》和《掌珍论》外,还有藏译的《中观心论》。他的理论重点在用中观学派传统的“二谛”说,解释瑜伽行派的“三自性”说,使这两大派别在“有无”、“净染”这类关系佛教认识论和道德实践重大问题上的界限明晰起来,但同时,他又受到瑜伽行派方法论之影响,承认因明在破他显己方面有积极的作用。

    月称和寂天都是南天竺人。南天竺本是印度教盛行的地区,7世纪以来,佛教的密教化在这个地区表现得特别明显。那时,那烂陀寺容纳的“外道”甚至比佛徒还多,密教也很发达。在这种条件下熏陶出来的佛教学者,普遍带有密教的色彩,月称和寂天就是他们中的重要代表。

    月称是南印萨曼多人,出身婆罗门家庭,投在属佛护系统的莲华觉的门下。他的著作大多保存在藏文译本中,有关密教和显教的各有9部,还有一部分梵文原本。近人法尊译宗喀巴撰《菩提道次第论》和《辨了义不了义论》两书,引用了月称的《明句论》,为从汉文了解他的思想提供了部分资料。《明句论》是月称的代表作,原是注解和通论龙树所撰《中论》的。月称的整个理论就是通过注解龙树和提婆的论著表现出来的。他坚定地维护佛护提倡的重点破他的方法论,恢复龙树、提婆那种彻底的怀疑论传统,否定一切自性、一切实在。据此,他反对清辨肯定因明的主张,认为因明立量,必须以概念的确定性和稳定性为前提,即承认“自性”的存在,这与中观的基础理论“无自性”思想是对立的,是不能容许的。月称发挥的佛护这些说法,形成了所谓“随应破派”,而清辨及其追随者被称作“自立量派”。中观学派由此分成两个小思想派别。

    月称对瑜伽行学派的批判,同清辨是一致的,但重点放在破除唯识有“性”上。按照唯识家的说法,“识”的活动及其创造物是“空”,而识体和识性并不空。月称认为,“空”是指“自性”空;承认识体和识性是“有”,就使“自性空”的般若理论无法贯彻到底。据此,月称否认阿赖耶识的实在性,但承认它是假设,属于假有。

    月称把中观“无自性”的理论发展成为“性空缘起”,也就是说,正因为一切本无所有,才为“缘起”提供条件。这种说法大同于《般若》、《维摩》等经所讲的“从不住本立一切法”,在轻蔑一切权威和教条的外观下,用“方便”的口号辩解个人一切可能的任性行为。这种思想成了密宗得以向纵欲主义方向发展的基础理论之一。

    月称之后的寂天原是南印梭罗修多罗国的王子,出走至于东天竺,经12年,入那烂陀寺出家,拜在护法一系的胜天门下。东天竺也是密教昌盛地区,所以他一进那烂陀寺就能显示超人的奇迹。此后,他又回到南天竺,是他弘教的主要地区。他的代表作有三部,北宋初年都有汉文翻译,其中《菩提行经》误作龙树造,《大乘集菩萨学论》误作法称造,《大乘宝要义论》未署作者。这三部著作,藏文也有译本。总的看来,寂天依然弘扬中观学派的“无自性”理论,批判瑜伽行派以“识”为实体的观点。他特别否认以“自证”论“识”为实和用“记忆”说明种子不虚的唯识思想,继续发挥月称的主张。

    月称和寂天的学说,对于佛教密教的理论化,或者说,对于引导中观学派向密教化发展,起了显著的作用,一直影响到中国藏传佛教宗喀巴的思想。

    在瑜伽行派方面,陈那之后出现了法称一家。法称是南天竺侏陀摩尼国人,婆罗门出身,后来改信佛教,在那烂陀寺入护法门下,当与戒贤同时,比玄奘稍早,约7世纪上半叶人。到义净游印时,他的声望已与陈那、护法、戒贤等并称。他在学术上的主要成就,在于“重显因明”。

    陈那的因明学,经他的弟子自在军、天主的发展,在论证的形式上完善了不少。但陈那对整个量论涉足不多,护法则连因明的著述也没有。法称继承了陈那的量论,又重向自在军和天主问学,将量论和因明推向了历史的顶端,对于藏传佛教和西藏文化的影响尤为深远。他的著作《释量论》(《量评释论》)、《量决择论》、《正理一滴论》等,有总论的性质,《因一滴论》、《观相属论》、《成化身论》(《成他相续论》)、《议论正量论》(《诤正理论》)等则发挥总论中的四个侧面,与上三论合称“法称七支”,它们都完整地保存在藏文译本中,梵文不全。近年法尊法师将藏文《释量论》译为汉文,同时编译了《释量论略解》,大体可见藏传量论的概貌。此外,北宋年间还译有法称的《金刚针论》,中心是批判婆罗门教的“四种姓”说,尤其在关于婆罗门拥有“成仙”和“五通”等天赋神权的说法方面,将婆罗门教弘扬的所有宗教神迹,全部安置在四种姓一律可以经后天修持获得的基础上。

    法称的量论,突出了语言与思维一致的原则。按传统的因明理论,比量中的“自比量”属于个人内在的逻辑推理,“他比量”则是用语言表达给他人了解的逻辑形式,二者在正确程度上是允许不一样的。也就是说,思维可能是正确的,语言不一定正确,反之亦然。语言与思维的这种分离,在辩论中可能出现两家立论各有理由,同样成立的情况,陈那称之为“相违决定”。法称的量论否定了这种情况的逻辑意义,认为正确的思维必须同语言表达的正确一致,两个相反命题不可能同时成立。与此有关,法称改造了陈那的三支比量,认为宗、因、喻中的“喻支”,应该与“因支”合为一体,放置于三支作法的最前面,使“他比量”更加具有演绎推理的性质,也合乎通常人的思维习惯。此种变革,与玄奘承袭护法、清辨而完善化的陈那三支作法,即更带有归纳推理性质,是有差别的。

    瑜伽行派经过法称的发挥,使陈那开辟的量论领域大加扩展,几乎成了阐述唯识理论的唯一途径。受到他的熏陶的学者很多,仅注解他的“七支”著作的就有15家共21部,与此有关的还有60余部。汉文没有译本,也大多保存在藏文大藏经中,另外有一些梵文原本。

    法称之后,瑜伽行派的有影响人物是月官(梵音“旃陀罗瞿民”)。他生于东印度,活跃在7世纪下半叶。传说他通晓内外,博学多才,有关世间声明和工巧、佛家赞颂和义理等四类著述各有108部,总计432部,号称“大才雄菩萨人”。在佛教方面,特别弘扬《般若经》、《楞伽经》、《月灯三昧经》和《华严经》的《十地品》、《入法界品》,这大体可以看出他所宗敬的倾向。义净在《南海寄归内法传》中记他的一个偈,以为“毒境”比之“毒药”危害更重,可知他的为学重点在治理“毒境”。汉文译籍中没有他的著作,藏译有40余部,多半属于密教性质的。月官因撰声明根本经典《波腻尼经》的注释书《旃陀罗记论》而被称作“难学论师派”,与刹帝利出身的自在铠因撰《迦罗波经》注释书而被称作“易学王者派”相对,此两人之注论并列为西藏研习梵文者的必读书。月官的另一著述《菩萨律仪二十论》,将大乘菩萨戒的条例略作开合,成为藏传佛教菩萨戒的主要依据。月官即以精通声明和显密二教闻名于藏传佛教。

    从哲学体系上看,瑜伽行派和中观派一开始就存在明显差别,前者的理论重点在成立唯识无境上,后者则侧重于否定人的认识能力。由此形成两种全然不同的思维方法,如果再向两端发展,就可以形成严重的对立。传说龙树对于正理派和因明学的逻辑方法,有过严厉的批判,认为它们容易堕于执着而无益于把握“实相”。汉地佛教对“戏论”和“名相”之学的抨击,就包括瑜伽行派在内,藏传佛教中的反响也很强烈。传说弥勒、无著在《菩萨地》中对“恶趣空”的指责,就是针对中观学派的。“恶趣空”否认因果铁律的真实性,也否认佛和涅槃等的真实性,当然会为愈益宗教化了的佛教所不能容忍。这种对“恶趣空”的清理,也曾成为汉、藏佛教中的一项重要任务。不过将这两派的对立尖锐化起来的,还是从中观的清辨及其门徒同瑜伽的安慧、德慧、护法等人的辩论开始的,到了月称和月官,推向高潮。据说月称用中观的“无自性”说解释“中道”,月官从瑜伽的“唯识性”阐发“中道”,连续争辩达七年之久,最后以瑜伽行派的观点取得胜利告终。当然,这主要是藏传佛教中的一些记载。

    事实上,中观和瑜伽都把认识面对的现实世界看作是忆想分别的产物,也是一种必须承认的、假立的存在。所以在对待社会实践和断定人生价值方面,有更多相通之处。就理论自身言,无自性与唯识性相互靠拢,也是合乎逻辑的。因此,就在大乘这两个派别发生争论的同时,也出现了强有力的调和者,这就是在印度留学的唐僧玄奘。

    玄奘在当时的印度学术界有极高的权威,他曾经在戒日王召集的曲女城大会上,面对18国国王、4000余僧、2000余外道,用他自著的《会宗论》和《制恶见论》的论点立宗,驳斥小乘正量部对于唯识学的批评,维护大乘二派在基本思想上的统一。在18天的会议上,没有人能提出反对的观点来,故而获得“大乘天”的称号,影响巨大。《会宗论》三千颂原是为调和那烂陀寺瑜伽贤戒和中观师子光两家对立的作品,尽管他是站在瑜伽行派的立场上立论的。可惜的是,玄奘在印度的论著没有流传下来,具体内容已不可知。

    到8世纪,东印度的寂护在那烂陀寺担任主讲,远承清辨和法称的思想,明确地把瑜伽行派的学说纳入中观派之中。比寂护稍前一点的有智藏一家,加上寂护及其弟子莲华戒,号称“东方自立量派”的三大家。但特别能够从中观派立场上熔大乘这两大派于一炉的是寂护,人称“瑜伽中观派”。

    寂护的主要著作是《中观庄严论》和《摄真实论》,二者都有藏译本。前一论著对于中观派的基础概念“无自性”作了“唯识无境”的补充:正因为一切“唯心”,所以诸法“性空”,由于“境”是虚妄,“心”亦非有。后一论著用瑜伽行派的“真实论”批驳佛教以外流行的各种“真实”观,对此,莲华戒有详细注释。“真实”论是讨论世界本体和真理问题的,寂护的著作和莲华戒的注释保存了印度哲学史上的许多重要资料。此外,寂护还注释过法称的《论议正理论》,对于量论也有所发挥。莲华戒另著有《修道次第论》,有北宋年间的汉译本,题名《广释菩提心论》。

    寂护的另一门徒是师子贤。师子贤随一个名叫遍照贤的法师研习弥勒的《现观庄严论》,并作了通释,此后又采用此论的方法通释了《般若经》,所以也属于中观瑜伽派人物。师子贤的论释在藏传佛教中也有影响。

    四  佛教的密教化

    佛教的神秘主义倾向,自有文字记载以来就没有中断。其中最明显的是禅定对于“三界”的体认以及关于“神通”的构想。“三界”是佛教关于世俗世界基本结构的设想,源于禅定所达到的心理和生理状态,凡是遵循经典禅法修习的人,大概都会获得类似的体验。所以由此建立的三界宇宙,佛教各派从来没有异议。至于“神通”,早期佛教分为神足、天眼、天耳、他心、宿命等“五通”,也为印度“外道”所习,被称为“五通仙人”,中国道教则吸收来构画自己的“神仙”群。佛教的正统派别贬低神通,或提出“漏尽通”以补救“五通”的世俗性质,但并不绝对排斥;在向民众弘法过程中,还往往以灵异眩人,诱慑信徒。这是佛教向密教转变的内在根据。

    流传于各民族和各地区的杂咒、星占和卜算,曾对佛教向民间的扩展提出严重的挑战。佛教的人生哲理和终极目标,并不能满足在现实苦难中煎熬的广大民众的迫切需要,倒是原始的巫术更能解答与他们的生活切实相关的各种疑难问题。因此,尽管杂咒巫术受到早期佛教的激烈抨击,且始终为佛教正统所不齿,但它毕竟渗透到了佛教内部,并成为向大乘佛教转化的重要契机。三国吴支谦译介《微密持经》,即已将持咒当作“必成至觉道”的捷径。更普遍一些的,是将杂咒巫术当作保卫佛弟子、维护佛权威、争取民众皈依的手段。

    此后,佛教继续向婆罗门教和其他地区及民族吸取民间信仰,包括吸收中土的方术和道教,使密教法门越来越多,除陀罗尼(咒术)、星象之外,又增添了护摩(火祀)、曼荼罗(结坛作法)、印契(手式召神)、灌顶(表征必定成佛)、书符以及供养、大乐、双修和对其他种种佛菩萨及天神和恶神的崇拜。特别是将传统的禅法,提升为专门的瑜伽术,把大日如来(毗卢遮那)确定为永恒的、遍及一切的、冥冥中可起万能作用的神秘力量;其后又把瑜伽的内证“观想”,与“大日”的外部“加持”结合起来,从而把一切密教法门统领起来,形成了一个包容一切佛说和神变,自称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不能的庞杂体系。就其宣称的功能言,首在护国卫土、保家安身,所谓禳灾致福、预卜吉凶、忏悔消罪、诅咒禁制之类;但就佛教本身修持者言,却重在养生长寿、迅疾成佛、得大安乐等享受和成就上。力图给密教以理论上说明的,最早可以上溯到公元288年译出的《密迹金刚力士经》、北凉译《方等大集经》及418—421年译出的《华严经》等。但考虑到对后来密教形成诸大派别的影响,一般认为首先是《大毗卢遮那成佛神变经》(即《大日经》),将密教法门和仪轨,从理论高度上组织起来。此经可能在7世纪已流行于西南印度,由唐善无畏于724年译为汉文,被称为密教“胎藏界”的根本经典,据此形成的派别称“真言宗”或“右派密教”,亦称“真言救世者”。

    《大日经》以日喻“如来”,称“如来”遍照法界,能平等开发无量众生“种种善根”,成办世间出世间一切“殊胜事业”。其所以能够发挥这种作用,在于它所体现的佛理遍存于一切众生心中,即“自性清净心”,或所谓“菩提”(觉)。人们根据清除覆障、现观自心本性的程度,感受“如来”相应的神变“加持”,达到预期的“苏悉地”(成就)。在这里,“如来”只是一种随缘感召才能体认到的因素,“缘谢则灭,机兴则生,即事而真,无有终尽”。因此,就个体修习者言,“菩提”才是真正成佛之“因”。据《大日经》,菩提是一种完全无规定性的心体,形同“虚空”,心、空、菩提三位无异,欲证菩提,当证自心,所以成佛之道,毕竟还在观心。这些观点,与中国禅宗的理论没有大的区别。但《大日经》不止于此,它在提出菩提心的同时,又强调“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大悲”之旨在“救世”,不容个人孤证;由救世之心所生“曼荼罗”,能产生“我即本尊,本尊即我”的心理效果,在一定的仪轨导引下施作“神变”,说法度人,满足信众的各种愿望。所指“方便”,范围极广,随顺不同时间方所,无论出家在家,凡能吸引信徒的一切手段,均可称为“方便”。在密教实践中,方便被当作“菩提”和“大悲”的表现,原来的手段也就变成了目的。

    当然,密教的最终目的还是成佛,而且要为成佛提供最快捷的方法,《大日经》称之为“即身成佛”。它把这修行得果的全过程,概括为“三密”修持、“五相”成身。“三密”指手结“契印”、口诵“真言”、意观“菩提心”,亦即赋予身、语、意一切言行以神秘主义的含义。据认为,借此能够具备一种以“金刚心”和“金刚身”为特征的“无上菩提”,这就是佛本尊了。

    约在7世纪末,在东南印度又产生了《金刚顶经》,据此形成的派别称作“金刚乘”,或名“左派密教”,或曰“呾特罗派”。723年,唐金刚智译出《金刚顶瑜伽中略出念诵经》,继之,不空又译《金刚顶一切如来真实摄大乘现证大教王经》(简称《金刚顶经》),到1012—1015年,还有《金刚顶经》的全译本。

    实际上,《金刚顶经》与《大日经》在哲学基础上并无原则区别,但更强调众生“自性清净”与毗卢遮那“佛心”的聚结,认为自性清净心流入“佛心”,能够聚生极坚固物,成大欢喜形,被称作“金刚体”,也就是他们追求的佛身。这种自性心与佛心的结合,都需要在瑜伽三摩地(禅定)中完成,因此,瑜伽三摩地实践就成了金刚乘修持的主要特点。

    《金刚顶经》突出认为,自性清净心是随“染欲”自然存在的;要达到“离欲”清净的目的,必须采取以“染”害“欲”的手段,使修持者在享受安乐中得到“调伏”。此中弘法者要满足信众爱乐的需要,按信众“意欲”说教;信众对弘法师长,则要无条件供养,尤其是以身供养和“由贪染供养”。佛法的这种授受关系,是在“金刚曼荼罗”中完成的。入此曼荼罗者,不管是为了饮食还是为了染着,都可以得到满足。

    这里的“染欲”等,主要指两性关系言。左派密教中的“大乐”一系,就专以性关系为解脱手段。宋代汉译《一切如来金刚三业最上秘密大教王经》、《最上根本大乐金刚不空三昧大教王经》等,是“大乐”思想的代表作。它们认为,五欲本性空,亦即本性清净、本性解脱,因此,要求离欲调伏世间人,并不能达到真正清净,故经曰:“云何清净法?谓大欲大乐。”

    演说大欲大乐,成就“大妙乐”,并使之永恒,被认为是既利益于诸有情,也是成佛的更便捷之路。其他密教还讲“即身成佛”,“大乐”系更提出“刹那成佛”,认为一切犯杀盗等罪、应下无间地狱的众生,入此秘密法中,也悉能“成就诸佛自性”。

    “大乐”一系的金刚曼荼罗,也需要持咒诵经,有一套繁缛的仪轨,此后逐步简化,要求一切秘密践行,并全由导师教授,被称为“易行乘”。此后密教又发展出一种“时轮乘”。它以《时轮经》为典籍,认为现实世界将同“时轮”一样消逝,只有那创造一切的“最初佛”才是永恒的。人的身体由“生命之风”维系,通过瑜伽修持,控制“生命之风”的运行,能够使生命超越时间流转的影响,变人身为佛身,从而得到永生。

    密教发展到后来,由神秘主义走向肉欲主义,宣告了印度佛教的终结。但密教也不全是荒谬与淫秽。它的瑜伽中包含健身和养生术,是值得发扬的遗产。它提供了大量心理治疗、心理变态和精神异常的现象,从心理生理学和精神病学及医学角度,是应该予以研究的。

    密教的思想来源是学术探讨的问题之一。中国道教有一支很早就提倡通过“御女”和“房中术”成仙的方术,而且认为所御女人越多越容易长寿以至成仙。至少在有史的记载中,道教的这种主张比印度佛教要早。密教传入中国最早的记载是东晋时的帛尸梨蜜多的“咒术”,他译有《孔雀王经》。两汉之际传来的佛教被时人认为是一种“方术”,也可能与杂咒密教有关系。

    密教在佛教内部原是作为非合法潮流成长起来的,虽然流布很广,却无严密的组织和传承,所以很难确切弄清它产生的时间和地区。但至少到7世纪,它已经接过中观派和瑜伽行派的理论武器,构成自己的哲学基础,渗透到了几乎所有的佛教国家和地区,成为最强大的佛教势力。

    在印度,密教走进经院学派的殿堂,成了中观和唯识两大学派最重要的实践内容。据义净记,他在那烂陀寺期间(675—685),那里的密教已经有经常性活动,他曾“屡入坛场,希此心要”。传说有《持明咒藏》十万颂,合汉译300卷,龙树“特精斯要”。龙树有弟子难陀,持咒有感,撮集明咒万二千颂,深为陈那所赏识。从由唐来印专求密法的道琳的足迹看,除那烂陀外,东起耽摩立底国,南向南天竺国,西至罗荼国,都有“咒藏”、“玄谟”、“灵坛”可以参访。

    到8世纪,密教有一个突发性的发展。唐代密宗三大家的善无畏,即出身那烂陀,从达摩掬多学习密法,所传《大日经》,带有浓厚的经院派色彩。金刚智在那烂陀受具,从寂静智学声明论,“尤工秘术,妙闲粉绘”(指曼荼罗)。对后来西藏佛教影响很大、并邀莲华生入藏的寂护,曾任那烂陀寺寺主,他创立的瑜伽中观派,与密教将唯识和空观混合运用的情况相同。这些迹象说明,那烂陀寺由显密共修,明显地向密教倾斜。大约在8世纪后半叶,波罗王朝在恒河右岸建起了规模宏大的超岩寺,成为密教发展的又一中心。此寺的创立者达摩波罗王所封国师师子贤及其弟子,都是既弘扬般若空观,又倡导密教的著名人物。11世纪入藏的阿底峡,从学于那烂陀,曾任超岩寺首座,与同时的另外七名知名的显密大师,并称超岩寺“八贤”。

    密教的发达并不止于上述两寺。自8世纪以后,密教逐步占领了印度所有的佛教领地,其与印度教和民间巫教的界限,实质上已很难区分。它北传乌苌、于阗,一度成为唐中期最显赫的教派,在吐蕃占有很大势力;南以斯里兰卡为基地,对介乎中印之间的南洋群岛和中南半岛诸国,也发生过巨大影响,为许多王朝所推崇。朝鲜和日本则经过中国的桥梁,相继传进密教。一时间,密教在世界佛教中也成了压倒一切的教派。

    但与此同时,密教受到了两方面的抵制和反对:一方面是来自社会和其他思潮的;另一方面是来自佛教内部的。到12—13世纪,在印度和南洋群岛诸国,伊斯兰势力最终消灭了佛教,密教首当其冲,受到打击;在斯里兰卡,密教与上座部佛教,经过长期较量,也以失败告终。密教在中南半岛诸国的经历,与此大体相近。中国密宗的命运不长,尽管在北宋时期还引进过大量密典,但儒家的伦理观念与佛教禅宗化的倾向,使它缺乏在中土发展的适宜气候;倒是藏传佛教重新兴起,由于同苯教的结合及政教合一的体制,才使密教得到充分的表现,一般称为“藏密”或“西密”。在藏密和缅甸密教的影响下,云南大理地区也有密教长期流行,它与当地少数民族的政治和原始信仰结合,也有颇强的生命力,俗称“阿阇梨教”,亦名“滇密”。日本从中国传去的密教有两支:由空海建立的真言宗,称为“东密”;由最澄、圆仁所传天台宗密教,名曰“台密”。

    密教为印度佛教敲响了最后的丧钟。12世纪末到13世纪初,随着伊斯兰教的侵入,以那烂陀寺和超岩寺的毁灭为标志,佛教基本上被驱逐出了印度国境,密教占据佛教优势的时代也宣告结束。但它作为佛教的一个派别,在一些国家和地区依然长期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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