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明代净土独盛
明代已是净土宗的天下。此时禅宗虽仍有影响,但已经衰落,依附净土而存在。
一、禅宗的衰落
1.明太祖整顿佛教
明太祖朱元璋(1328—1398),扫平群雄,推翻元朝,建立强大的明王朝,强化封建专制主义。他出身贫寒,十七岁时父母双亡,入皇觉寺为僧七年,对佛教非常熟悉。登基后,有感于元代僧纲荡然无存,大力整顿佛教。
其实,僧风之败坏,不止元代,明代也是如此。洪武二十四年(1391)《申明佛教榜册》说:“今天下之僧多与俗混淆,尤不如俗者甚多。”(《释氏稽古略续集》卷二)这是总括性的评论。按实际情况说,首先是素质下降,水平太低,如《续集》所云:“当是时,义学纷纭,禅宗落寞,而少室一枝,流入评唱、断桥一派,几及平沉。虽南方刹竿相望,率皆半生半灭,佛祖慧命,殆且素矣。”(《南宋元明禅林僧宝传》卷十四)
袾宏《净土疑辩》说僧徒的水平道:“如今念佛者,只是手打鱼子,随口叫喊。”
其次是戒行荡然,当僧人只是谋生、谋享受的手段。饮酒、吃肉,各处云游,逍遥自在,缺钱时沿街乞讨,到处打秋风,经年不拜佛,连佛教的基本教义也不懂。俗称这种僧人为酒肉和尚。到处都是这种酒肉和尚,佛门焉得不衰?
再次便是娶妻生子。从世界宗教史看,宗教信仰与娶妻生子不是对立的。多种宗教包括某些佛教宗派在内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并不影响他们虔诚的宗教信仰。但是,中国汉地佛教却特别重视独身,以便摆脱红尘,清心寡欲。娶妻生子是汉地佛教的大忌。儒家打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旗号,对佛教这一点进行猛烈攻击,历久未衰,佛教从来没有妥协。明代僧人娶妻生子,这种反传统的做法引起许多议论和批评。万历四十二年(1614)朝鲜人李睟光发表的《芝峰类说》卷十八记中国之僧风说:
中朝之僧持律者亦罕也。余赴京时,于圆通寺见僧皆畜妻子,与平人无异,□简易题圆通寺诗曰:“斋庖妇女调羹美,丈室婴儿斗果甘。长老工夫何可小,瞿昙不学学生昙。”是也。我国平安道之僧亦畜妻子,盖与中国之僧同。
“瞿昙”,梵文的音译,又译“乔答摩”,为释迦牟尼佛俗家之姓,因作为佛的代称。“生昙”为诗作者对僧人生子的戏称。“瞿昙不学学生昙”的意思是说,不学佛而去学习娶妻生小佛爷。这首诗反映出僧人的家小已经占据寺院,妇女在厨房做饭,方丈室中孩子在玩耍。可见僧人娶妻生子已经成风,堂而皇之地以寺院为家,哪里还有修行的心思?
僧风的腐败,主要是指禅宗,因为禅宗是佛教的主体。明太祖整顿佛教,主要也就是整顿禅宗。继洪武二十四年(1391)《申明佛教榜册》之后,二十七年(1394)再次颁布榜文,系统地规定了佛教管理的基本内容。如建立和健全僧司机构;令全国免费发放度牒,但男子出家四十岁以上,女子出家须五十岁以上;寺院和僧尼数量有定额;限制僧人自由与社会各阶层交往;严禁僧人娶妻成家,“僧有妻者,许诸人捶辱之,更索取钞钱,如无钞者,打死勿论”。当然,或还俗,或离弃,是可以的。(《释氏稽古略续集》卷二)
明太祖把寺院分为禅、讲、教三等,僧人也相应分为三宗。“禅”,专指禅;“讲”,指宣讲佛教经典的僧人,相当于元代的“教”;“教”,指祈福消灾、追荐亡魂等各种法事,从事法事活动的僧人,名“瑜伽僧”、“赴应僧”。法事单列为一宗,仪规统一,任何人不得增删修改,也统一规定了法事的价格。
讲僧享有与瑜伽僧同样的接触社会的权力,他们必须为国家“化导愚昧”,向信众讲释佛教经典。惟独禅僧没有教化的任务,只能根据禅宗典籍,调节身心以达到个人“证善果”的目的。禅僧游方行脚也受到限制。因此,禅宗纷纷转向。其中少数有良好佛学修养的高僧可以讲经说法,得到尊重和保护,但大批的酒肉和尚则很难混下去。他们要当和尚就必须做和尚的事,佛教的基本教义不懂,而净土则易行易修,只须念佛,最好混。所以,禅宗多数不懂禅而行净土。
其他宗僧人也都热心于净土的弘传,如蘧庵大佑(1334—1407),天台宗僧,明初为僧录司左善世,著《阿弥陀经略解》、《净土指归集》,鼓吹净土。妙叶,生平不明,著《宝王三昧念佛直指》,极力宣扬净土教义,受到二百多年后袾宏的极高评价。天台僧传灯,生卒年不详,撰《净土生无生论》,融会天台三观之旨,从理到事分为十门宣扬净土思想。又有一元宗本,生卒不详,撰《归元直指集》,力说净土之要,又劝戒杀放生。
2.无愠宣传地狱思想
无愠(1309—1386),俗姓陈,字恕中,号空室,台州临海(今浙江临海县)人。曾先后住持象山(今浙江象山县)灵岩广福禅寺和台州净土禅寺。他不愿长久住持寺院。在政治上独立,既不愿与元王朝来往,也不愿接受明王朝的派遣,只愿终老林泉。他弘传净土,希望能够有人如优昙普度那样,恢复慧远白莲社念佛之遗风。同时,他大力宣传地狱思想,劝人相信因果报应。晚年所撰的《山庵杂录》中有不少这类内容。如:
元既灭宋,以杨琏真加为江淮释教都总统,奉命发宋南渡诸陵于越之山阴,演福住持泽云梦者从,真加独凌辱理宗遗尸,必夙怨也。云梦意在谄顺真加,亦以左足踢其肋。无何扬州有人暴死,到阎罗王界,卒报阳间天子来,阎王下殿迎见……有鬼卒扭械一僧,引至殿前。阳间天子责问曰:朕在位四十年,治国治民,固无大过,于汝教法,亦未始不为流通,与卿无仇,卿胡乃阿真加,亦过辱朕。遂敕猛士以铁锥锥其左足拇指,高揭而捶之,其痛苦之声,酸嘶惨戚不可闻,须臾退去。暴死人怪而问:阳间天子为谁?有人对曰:宋理宗皇帝也。被捶僧为谁?曰:杭州演福住持泽云梦也。暴死人苏,于是到演福询其事以验所见,而云梦左足拇指发疮不可治,已殂矣。
3.绍琦念佛禅
绍琦(1403—1473),俗姓雷,号楚山、幻叟、荆璧等。蜀之唐安(今四川崇庆县东南江源镇)人。九岁失父,出家受法,为无际明悟之嗣。曾住持多所寺院,英宗天顺元年(1457)归蜀,住持云峰寺。成化八年(1473)入寂,春秋七十。
他是弘传念佛公案禅的。公案念佛创于宋代的真歇清了,乃是看话禅的变种。绍琦说公案念佛之法道:
但将平日所蕴一切智见扫荡干净,单单提起一句阿弥陀佛,置之怀抱,默然体究,常时鞭起疑情,这个念佛的毕竟是谁,反复参究,不可作有无卜度。又不得将心待悟,但有微尘许妄念存心,皆为障碍,直须打并。教胸中空荡荡无一物,而于行住坐卧之中,乃至静闹闲忙之处,都不用分别计较,但要念念相续,心心无间,久久工夫纯一,自然寂静轻安,便有禅定现前。(《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乙第十七套第三册二一三页)
又说:
佛者觉也,觉即当人之自心,心即本来之佛性。是故念佛者,乃念自心之佛,不假外面驰求。马大师所云即心即佛是也……要信自心是佛,则知念佛念心,念心念佛,念念不忘,心心无间,忽尔念到心思路绝处,当下根尘颖脱,当体空寂,始知无念无心,无心无念,心念既无,佛亦不可得矣……居士果能于此洞彻自心源底,始信火宅凡居即是西方安养;举手动足,无非古佛道场。溪光山色,头头章紫磨金容;谷韵风声,历历展红莲舌相。(同上)
在他这里,念佛即禅,禅即念佛,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是在念佛实践中统一不二的。虽然不是新的,但其徒数百,形成一代风潮。
4.坚持唯心净土的普庄
普庄(1335—1403),字敬中,自号呆庵。俗姓袁,台州仙居(今浙江仙居县)人。十三岁剃发。洪武十二年(1379)在江西抚州之北禅寺出世,盛阐玄机,独步江西。洪武二十六年(1393)应诏至京,应对称旨,有旨升住径山。永乐元年入寂,年五十八。
他在禅净双修的潮流中力主修禅,把净土作为方便门而以唯心净土为真实,这在当时是很特别的。他有偈云:
人人自己天真佛,昼夜六时常放光。剔起眉毛亲见得,何劳特地礼西方。(《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乙第二十八套第五册五〇五页右)
念佛无非念自心,自心是佛莫他寻。眼前林树并池沼,昼夜还能演法音。(同上)
他把西方净土归入唯心,有偈云:
稽首乐邦大导师,旷劫乘兹大愿轮。犹如臬日升虚空,群生蒙益无穷已。演畅微妙最上乘,舌相遍覆三千界。群众迷妄久逃逝,广开摄受方便门……彻见本性自弥陀,谛了惟心自净土。十方刹海悉销殒,十方如来同证明。(同上四八一页右)
5.不顾唯心与西方矛盾的景隆
景隆(1393—1466),字祖庭,号空谷,姑苏(今江苏苏州市)人,三十一岁得度牒为僧,三十五岁于杭州昭庆寺受具足戒。晚年于西湖卜地为生圹,筑室名正传塔院,成化二年(1466)入寂,世寿七十四。
景隆主张看话禅,要人从“无”字默默参究,又另以“死了烧了,何处安身”二句为话头。对于净土,他表现出勉强去适应净土信仰潮流的痕迹。如他说:
念佛一门,捷径修行之要也。识破此身不实,世间虚妄,是生死根,惟净土可归,念佛可恃。紧念慢念,高声低声,总无拘碍。但令身心闲淡,默念不妄,静闹闲忙,一而无二。忽然触境遇缘,打著转身一句,始知寂光净土不离此处,阿弥陀佛不越自心……但以信心为本,一切杂念,都不随之。如是行去,总然不悟,没后亦生净土。(同上二〇七页右)
既是净土不离自心,死后又如何往生西方净土?这显然构成了矛盾。
6.把念佛当话头的德宝
德宝(1512—1581),字月心,号笑岩,俗姓吴,金台(今河北易县东南)人。早年丧父,因听《华严经》恍如破梦,即出家为僧。他和当时许多禅师一样,以“阿弥陀佛”四字当话头,既念又参。他说:
向无依无着干净心中唯提一个阿弥陀佛,或出声数念,或心中默念,只要字字朗然……但觉话头松缓断间,便是意下不谨切,便是走作生死太空子,即速觉得照破伊,则自然没处去……如此用心,不消半年一载,话头自成片,欲罢而莫能也。(《笑岩北集》上)
这是念佛而入禅了。《莲邦诗选》载他的净土诗道:
竭诚一念力全提,似梦全身堕水泥。
拽开念头忙眨眼,桃花笑入武陵溪。
红轮没处是吾家,只恐当机一念差。
导者未来忘去者,乾坤是个黑莲华。
7.慧经的念佛法要
慧经(1548—1618),号无明,俗姓裴,抚州崇仁(今江西崇仁县)人。九岁入乡校,二十一岁出家。最后定居在建昌府新城(今江西黎昌县)的寿昌寺,带头住山开田,七十岁还在劳作。出家四十余年,除二、三年游学外,影不出山,不离一把?头。这种农禅结合,寓禅于劳的作风,使他能够拒绝接受布施,不作法事,建造庵院二十余所,养活千人,而且保持了独立的品格。在佛法维艰的时代,这是难能可贵的,虽然这并不能挽救禅宗的颓局。
慧经主张看话禅,看什么话头也没有定式,只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某个话头上,心无旁骛就行,目的在于得悟。念佛当然也是念话头,念来念去就可以得悟成佛。他有念佛法要说:
念佛人,要心净,净心念佛净心听,心即佛兮佛即心,成佛无非心净定。
念佛人,要殷勤,净念相继佛先成,佛身充满于法界,一念无差最上乘。
心念佛,绝狐疑,狐疑净尽即菩提,念念不生无系累,十方三界普光辉。
念佛心,即净土,净念诸佛依中住,念佛心胜万缘空,空心蚤上无生路。
念佛人,要真切,切心念佛狂心歇,歇却狂心佛现前,光辉一似澄潭月,波澜浩荡不相干,圣凡示现离生灭。
念佛心,须猛究,直下念中追本有,非因念佛得成佛,佛性自然常不朽,剔起眉毛须自看,瞥然亲见忘前咎。
(《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三十套第一册三十二页左)
念即佛,佛即念,净与禅是合一的。慧经这种做法,即是念佛禅。
8.元来的念佛参禅不必双修
元来(1575—1630),俗姓沙,字无异。庐州舒城(今安徽舒城县)人。慧经的弟子。
明末,禅宗势力有所复兴,有些禅宗人士想重立禅宗的权威而排斥净土。元来批判当时的一些现象说:
慨末法我相自高,边见分执,贬净土为小乘,指念佛为权行。甚至向人涎唾下觅尖新语句,蕴在八识田中,以为究竟极则。及至到头,一毫无用,是之谓弃楚璧而宝燕石,反鉴而奈照也。(《无异元来禅师广录》卷三一《序二·重刻〈莲宗宝鉴>序》)
这些排斥净土的人,把净土贬为小乘,纯属无知,而“向人涎唾下觅尖新语句”冒充禅语,故作高深,也很难骗人。其意图只在于以参究话头取代佛教一切法门,“一毫无用”。
他极力赞扬净土,在《宗教答响》里,还专门写了一品,叫《净土品》。他说:
禅、净无二也,而机自二。初进者,似不可会通,当在一门深入……果发明大理,不妨念佛。世缘尚不碍道,况念佛乎?浊界尚不碍生,况乐邦乎?……然行人念佛,正当发愿住生,不可专执目前净土。大方之家,安可滞一隅谓之心净土净?正所谓弃大海认浮沤为全潮者,不亦迷乎?
意思是说,禅净本无区别,由于修行者根机不同才分之为二。初学者尚不能会通为一,则可以单修看话禅,或单修念佛,但绝不能把二者对立起来。
他所说的净土主要是指唯心净土,所谓“十万亿刹之外,不出一心”(《无异元来禅师广录》卷二十一)。他所说的念佛主要是指以“阿弥陀佛”四字为话头参究。所以,禅与净土本来就是会通为一的。他有《净土偈》一百零八首,每首都是以“净心即是西方土”开头,如:
净心即是西方土,行通西方步不移。
无影树头非色相,瞥然起念便支离。
净心即是西方土,念佛声消我是谁。
彻底掀翻谁字窟,三家村里话阿弥。
净心即是西方土,何必瞿昙万卷书。
霹雳一声聋两耳,全身拶入赵州无。
(同上卷二十)
照他这里说来,净土不在西方而在自心了,他却同时大声疾呼要念佛求生西方,认为比参禅更重要。他说:
夫为学者,知诸佛立教有无量法门,惟参禅及修净土,是两条径路……当知此娑婆世界,人心浊恶,身口意业,念念发生,如单持一句阿弥陀佛万德洪名,似明珠投于浊水,浊水不得不清,念佛投于乱心,乱心不得不佛。所以云栖禅师谓换骨灵丹者,不亦宜乎?(同上卷二十七)
他认为念佛发愿住生是“大海”,唯心净土只是“一隅”;念佛是“全潮”,参禅只是“浮沤”;念佛不仅是两条径路之一,而且是“换骨灵丹”。他明明白白地表示念佛可以包容唯心净土,念佛求往生,最终也能达到唯心净土的目的。所以,他“时将弥陀六字,结西方十万缘”(《净土偈》序),大有弃禅而归净土的味道。
他同时宣扬地狱信仰,如在《浮山舍利塔赞》中云:
昔有人入地狱见地藏菩萨曰:汝罪恶深重,应堕地狱,急往鄮山礼舍利塔,可脱此苦。观夫一礼一拜,即脱地狱。(同上卷二十)
元来虽然没有解决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的矛盾,但他主张禅净可以单修,而且大力宣扬净土,影响不小。
9.元贤之禅净不必兼修
元贤(1578—1657),俗姓蔡,字永觉,建阳(今福建建阳县)人。原习儒,尤好理学,二十五岁到寺院听讲《法华经》,对佛教产生信仰,便继续研习佛经。四十岁出家,拜慧经为师,一年后慧经去世,随元来习禅三年,又闭关三年读经,四十六岁悟道。五十七岁出世,是一位典型的“援儒入佛”的禅师。著述甚多,有二十种,八十余卷。
元贤作《净慈要语》,力说应修净土:
求其修持最易,入道最稳,收功最速者,则莫如净土一门。净土者何?谓太虚空中,国土森列,有净有秽,众生心净生净土。(《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十三套第五册五〇二页右)
这里虽也说“心净土净”,但毕竟承认客观上有净土。他仍然是从理与事两方面立论的,从理,是唯心净土、自性弥陀;从事,则西方净土为真实。从理事一致调和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的矛盾,不是新东西,元贤的独创在于他照元来之禅净不必兼修,进而认为禅净不可兼修。他说:
问:参禅兼修净土可乎?曰:参禅之功,只贵并心一路,若念分两头,百无成就。如参禅人有一念待悟心便为大障,有一念恐不悟心便为大障,有一念要即悟心亦为大障,况复慕净土诸乐事乎?况虑不悟时不生净土,已悟后不生净土乎?尽属偷心,急加剿绝可也。(《鼓山永觉和尚广录》卷二十九)
尽管他认为念佛或参禅,都能达到解脱的目的,但二者不是相辅相成,而是相冲相克的。所以,他强调只能单修一门。
10.圆澄贬低净土
圆澄(1561—1626),号湛然,别号散木,又称无用。会稽(今浙江绍兴市)人。俗姓夏。曹洞宗大觉方念嗣法弟子。先后住持过绍兴广孝寺、径山万寿寺、嘉兴福城东塔寺等。他提倡参禅而贬低净土。如在《宗门或问》中说:
念佛惟凭彼佛提携,全叨愿力。参禅竟究自心,只是自因。求人求己,优劣可见……且佛出世四十九年,其间所说法要,不可胜举。其指于净土者,万中之一耳。(《续藏经》第一辑第二编第三十一套第二册一六八页右)
他按照“求人不如求已”的原则认为念佛仗他力不如参禅靠自己,而且认为佛说法四十九年说净土不过万中之一,由此说明净土法门并不重要。
对于“诸经指归净土”的说法,他也不赞成。他说:《法华经》说净土,其含义在于:“明《法华》功胜余经,后五百岁斗诤坚固之世,女人闻经修行,尚得生于净土,岂况声闻、菩萨受持不获胜妙功德者乎?”(同上)这里并不是称赞净土,而是称赞受持《法华经》的功德。只要受持此经,连女人都可以生于净土,可见净土并非最胜妙的功德,哪里是劝人归信净土呢?
当然,他并没有否认净土法门。随顺禅净融合之潮流,他也说念佛,只是说得极为勉强,似乎限于不公开否定罢了,如论西方之有无说:
问:西方是有是无?师曰:无。曰:《经》云,从是西方过十万亿佛土,有世界名曰极乐,既有方所,那得言无?甚违《经》意。师曰:不道事中无,只是理上实无。(同上一二八页)
云鹤居士问:念佛得生西方否?师曰:得。曰:何以得生乎?师曰:予亦不知何以得生,汝但念佛,不虑不生也。(同上一二九页)
二、“莲宗八祖”袾宏
1.袾宏生平
袾宏(1535—1615),字佛慧,别号莲池。俗姓沈,杭州仁和(今浙江杭州市)人。年十七补诸生,自誓如三十岁不能中举,“定超然长往”。邻有老妪,每日功课念佛名数千,宏问其故。老妪说:“先夫持佛名,临终无病,与人一拱而别。故知念佛功德不可思议。”他闻听倾心净土,案头写“生死事大”四字以自警。
三十二岁时,袾宏出家为僧。一生清白自守,威望极高,与真可、德清和智旭并称为明代佛教四大高僧。平生著述甚丰,可分释经、辑古、手著三类,由其弟子汇辑成《云栖法汇》三十四册,共三十种(连同附件近四十种)。吴应宾《莲宗八祖杭州古云栖寺中兴尊宿莲池大师塔铭并序》中说:“莲宗之祖,匡山逮永明而七……至是,诸大弟子周发谘谋,协于克一,定以师为莲宗八祖。”(《云栖法汇·手著》第十三册)这就是说,袾宏为净土宗第八祖是他去世后由弟子们议定的。吴应宾文中说到莲宗七祖,按《佛祖统纪》卷二六所说七祖为:慧远、善导、承远、法照、少康、延寿、省常,第七祖是省常而非延寿。吴应宾说第七祖为延寿,可能别有所据。但后来通行的仍以省常为七祖,云栖继省常而为八祖。清代守一《宗教律诸宗演派》则以云栖为华严圭峰下第二十二世。
袾宏的时代,一方面是僧人数量迅猛增加,另一方面是素质更为下降。在这种形势下,四大高僧以其理论和实践卓然独立,力主教禅戒的融合而归于净土,奠定了近代佛教的基本格局。其中,主要是袾宏和智旭。袾宏的著作虽多,却多是谈往生净土、谈解脱之道以及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等教义的,思辨性的内容极少,而且往往不能自圆其说。他主要是净土的实践家而不是一位佛教的思想家。
2.唯心净土即西方净土
唯心净土与西方弥陀净土的关系问题,从唐代慧能以来就争议颇大。慧能强调二者的矛盾,主唯心净土而反对西方净土。宋代,以延寿为标志,主张禅净合流,强调二者的共同处而不强调二者的矛盾,主要从真俗二谛或理事双修的角度来说明二者的统一。当然,说法多种,有的依理而言,主张净土唯心,西方净土是方便门;有的依事而言,主张西方净土的真实,唯心只是哲理;有的则既说唯心净土,又说西方净土,不管二者有无矛盾。不过,一般地说,总是以二者有区别为前提来谈其统一的。明代已经有人不说二者的区别,把二者融而为一了。袾宏就是把二者融会为一的。他在《阿弥陀经疏钞》卷二中说:
称理者,以即事即理,所谓总该万有,即是一心,则依报、正报,何非自性?又即理者,事依理成,如净名云: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今《经》(《阿弥陀经》)言一心不乱,即自性弥陀、唯心净土,为一经大旨也……悟心则无一法出于心外,即心即境,即境即心,往生净土,愿见弥陀,不碍唯心,何妨自性?
这就是说,西方净土便是唯心净土。反过来说,唯心净土便是西方净土。所以,“即心即境,即境即心”,无二无别。他又说:
或问:净土之说,盖表法耳,智人宜直悟禅宗。而今只管赞说净土,将无执着事相,不明理性?答:归元性无二,方便有多门。晓得此意,禅宗、净土,殊途同归,子之所疑,当下冰释……如中峰大师道:禅者净土之禅,净土者禅之净土,而修之者,必贵一门深入。此数语,尤万世不易之定论也……事外无理,相外无性,本自交彻,何须定要舍事求理,离相觅性?(《净土疑辨》)
这里再次强调,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是一回事,“本自交彻”,只是修行方法不同,一参禅,一念佛而已,但殊途而同归,贵在修一门而深入。
从表面上来看,他把唯心净土与西方净土、禅与净土法门融会起来了,实际上是以净土取代了禅宗。因为西方净土以众生为罪恶凡夫,众生须念佛,仗佛力往生净土方能成佛,这就把禅宗的众生本来是佛的基本观点否定了,把从自心求悟的基本方向否定了,把自力而非外力的修行路线也否定了。禅宗的特点没有了,融会入净土了。所以,他阳为融会实则阴信净土。这是宋代以来禅净合流发展的后果,也是明代以后禅净合流的实质。
袾宏对《阿弥陀经》的教理判释,采取华严宗的主张,认为就教相来说,《阿弥陀经》为顿教所摄,兼通前后二教(终与圆)。他把净土与禅同摄于顿教,这是他的创意。他说:“此经摄于顿者,盖谓持名即生,疾超速证无迂曲故。”(《弥陀疏抄》卷一)
3.念佛具万行
他本于心佛众生三无差别说,认为念佛即诸佛心内之众生念众生心内之佛。以念佛为最要法门。尽管他杂行杂修,却强调念佛。他说:
若人持律,律是佛制,正好念佛。若人看经,经是佛说,正好念佛。若人参禅,禅是佛心,正好念佛。若人悟道,道须佛证,正好念佛。普劝诸人,火急念佛,九品往生,华开见佛,见佛闻法,究竟成佛。始知自心,本来是佛。(《云栖遗稿·普劝念佛往生净土文》)
他要求万行归于念佛一行,而且认为念佛一行而具万行。他说念佛一门契五宗(禅宗中之临济、曹洞、云门、沩仰、法眼等),该诸教“九莲华蕊,枝枝开迦叶之颜;七宝栏楯,步步入善财之阁;八楞毫相,楞楞观中道真诠;六字名称,字字示西来密意。……故知念佛一路,即是入理妙门,圆契五宗,弘该诸教,精微莫测,广大无穷”(《净土疑辨》)。又说念佛兼六波罗蜜云:“而今一心念佛,万缘自舍,即布施波罗蜜;一心念佛,诸恶自止,即持戒波罗蜜;一心念佛,心自柔软,即忍辱波罗蜜;一心念佛,永不退坠,即精进波罗蜜;一心念佛,余想不生,即禅波罗蜜;一心念佛,一念分明,即般若波罗蜜。推而极之,不出一心,万行具足。”
他所说的“念佛”,主要是称名念佛,认为“持名念佛之功,最为往生净土之要”(《普示持名念佛三昧》)。
在他看来,参禅不如念佛。因为禅悟不等于成佛,甚至不得阿罗汉之小果,念佛则命终往生西方净土,得无生之果。他举例说:
大愿大力,如灵树生生为僧,而云门三作国王,遂失通力。百世而下,如云门者能几,况灵树乎?为常人,为女人,为恶人,则展转下劣矣。即为诸名臣,非计之得也。甚哉西方之不可不生也。(《云栖遗稿》)
这里是谈因果报应。说的是大愿大力,像灵树这样的人,不过生生为僧;云门宗创始者文偃这样的禅僧,百世之下难得几人,也就不过三世为国王后失去神通力。在因果轮回中,即使你能得为名臣之报,并未达到解脱的目的。所以,不能不念佛求生西方。
4.报应信仰
袾宏的因果报应、轮回转生思想非常浓厚,他信鬼神之实在,信天部之世界,信阎王之赏罚。他说:
韩擒虎云: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荣之也。不知阎王虽受王乐,而二时受苦,盖罪福相兼者居之,非美事也。古有一僧,见鬼使至,问之,则曰:迎取作阎王。僧惧,乃励精正念,使遂不至。昔人谓行僧不明心地,多作水陆灵祇,虽未必尽然,容有是理。下生犹胜天宫,天且弗为,况鬼神乎?甚哉西方之不可以不生也。(同上)
韩擒虎是隋文帝杨坚的一员虎将,率兵灭陈。《隋书·韩擒虎传》云:有人疾笃,忽惊走至韩擒虎家说:“我欲谒王。”左右问:“何王也?”答曰:“阎罗王。”擒虎子弟欲打之,擒虎止之曰:“生为上柱国,死作阎罗王,斯亦足矣。”由此病倒,几日后去逝,时年五十五。
袾宏认为,下地狱受苦受难不好,即使当阎罗王也不是好报应,最好的是往生西方。
他不但信三世因果,也信现世报应。他说:“疾疾之由,多从杀生中来,故偏重放生。”(同上)把疾病都当作报应,可见其信仰之深。基于这种信仰,他重修水陆法会仪文为《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天斋胜会修斋仪轨》,又有《施食仪轨》、《放生仪》、《诵戒式》等,集以往佛教礼仪之大成,奠定了近世佛教礼仪的基础。他为丛林所制定的《云栖共住规约集》,也有影响。
三、蕅益智旭
1.智旭生平
智旭(1599—1655),字素华,别号“八不道人”,晚称“蕅益老人”。俗姓钟,古吴木渎(今江苏吴县)人。少年时曾著《辟佛论》,后读袾宏之书,改变了看法。二十岁闻《地藏本愿经》而发心信佛。二十四岁,从德清弟子雪岭剃度出家。他以袾宏、真可、德清为榜样,调和禅教、性相各宗,归于净土。
他痛感当时佛教之败坏,认为:“法运日讹,老成凋谢。兽蹄鸟迹,交于中国。乳臭小儿,竞称宗主,拈花微旨扫地。至此,不惟可悲,亦可耻矣。”(《灵峰宗论·书一·永觉禅师》)为此他痛骂:“法师是乌龟,善知识是忘八。”(同上《普说·祖堂幽栖寺丁亥除夕普说》)这种愤世嫉俗的态度,当时被人们视为“异物”。他晚年定居于浙江之灵峰,死于清顺治十二年(1655),五十七岁。
智旭所著甚多,分为两类:一为《释论》,收灵峰诸疏;二为《宗论》,合十大卷,分三十八子卷。共计四十余种,近二百卷。编《净土十要》十卷,收智旭《阿弥陀经要解》、宋代遵式之《往生净土忏愿仪》及《往生净土决疑行愿二门》、明代成时之《观无量寿佛经初心三昧门》及《受持佛说阿弥陀经行愿仪》、隋代智*(左岂右页)《净土十疑论》、唐代飞锡《念佛三昧宝王论》、元代善遇《净土或问》、明代妙叶《宝王三昧念佛直指》、元代梵琦《西斋净土诗》、明代传灯《净土生无生论》及《净土法语》、明代袁宏道《西方合论》。由其弟子成时评点叙述,刻印行世,被认为是净土宗之精粹宝典。
他所学不拘一宗,依据天台宗教义注释经论经疏,但不肯为天台宗子孙,为的是避免近世佛教门户分歧的流弊。清以后天台宗讲教大多依据他的著作,形成合教、观、律归入净土的灵峰派。清悟开《莲宗正传》以他为第九祖。
2.净土为了义中最了义
智旭外遵三教同源之旨,以佛释儒,以儒附佛;内融教、禅、戒、净,同归净土,以最大的融混性成为四大高僧中影响最为深远的人。他“死心执持名号”,大力弘传净土。他的净土观继承袾宏,虽标榜唯心净土,实则推崇西方。他说:“故大智慧人,深悟唯心,必勤念佛。”(《灵峰宗论·法语四·示蔡二白》)
智旭自述归心净土的历程说:
信释迪之诚语,悟法藏之愿轮,始知若律若教若禅,无不从净土法门流出,无不还归净土法门。予初志宗乘,苦参力究者数年,虽不敢起增上慢自谓到家,而下手工夫得力,便谓净土可以不生。逮一病滨死,平日得力处,分毫俱用不着,方乃一意西归,然犹不舍本参,拟附有禅有净之科。至见博山(元来)后,稔知末代禅病,索性弃禅修净,虽受因噎废食之诮,弗恤也。于今专事净土,复逾三载,炽然舍秽取净,与不取舍元非异辙,较西来祖意岂不更直捷耶?(《灵峰宗论·序一·<刻净土忏>序》)
他当初有志学佛,“苦参力究”,自以为“工夫得力”,没有打算往生净土。一次病得要死,平日自认为“得力处”,这时毫无用处,由此才“一意西归”,但仍不肯舍弃本来用功参究的禅学,而是禅净兼修,照延寿“有禅有净土”的话办。到博山见到师伯元来,深切了解“末代禅病”,便索性弃禅修净,不顾讽刺讥诮,专事净土,三年多来,体验到净土法门走向解脱确比达摩禅道直捷。
过去人们总以为念佛法门是为中下根者所设的方便法门,上根者是由悟而入唯心净土的。智旭提出“大智慧人”“必勤念佛”,打破了“大智慧人”的优越感,把他们引入念佛法门之中。这样一来,所谓“净土三流”便合为少康的念佛一流了,潜隐在底层民众中的少康流终于取得了公开的胜利。
智旭说律教禅“无不从净土法门流出,无不还归净土法门”。以净土涵盖了整个佛门,显然夸大了净土法门的意义。不过,早已存在着净土宗取代大乘佛教的态势,智旭敏锐地感觉到这种态势,他的这番话正是他这种敏锐感觉的表现。如果说历史发展的结果是净土取代了大乘的话,那么,他的这番话应属先声。在他的思想中,以净土法门统摄禅、教、律的观点占据重要地位,也很明确。如他在《西方合论序》中说:
普使法界有情,从此谛信念佛法门,至圆至顿,高超一切禅、教、律,统摄一切禅、教、律,不复有泣歧之叹也。(《灵峰宗论》卷六)在《参究念佛论》中又说:
然了义中最了义,圆顿中极圆顿,方便中第一方便,无如净土一门……必净土为主,参究助之,彻与末彻,始不障往生……古人本意,原欲摄禅归净,于禅宗开此权机。今人错会,多至舍净从禅,于净宗翻成破法,全乖净业正因。(同上卷五)
他所说的“古人本意原欲摄禅归净”,不见得真是古人之本意。诸如此类,只不过是为了提高净土法门之地位罢了。
3.念佛要诀
智旭在《法语一·示法源》中特别讲述了念佛法门的要诀:
念佛工夫,只贵真实信心:第一要信我是未成之佛,弥陀是已成之佛,其体无二;次信娑婆的是苦,安养的可归,炽然欣厌;次信现前一举一动,皆可回向西方。(《灵峰宗论》卷二之一)
他的念佛要诀就是要有真实信心。净土法门本为“难信之法”,因此,念佛求生净土必须深具信心,这是念佛的思想基础和心理条件。在昙鸾、道绰、善导那里,对信心多有论述,智旭再论信心,是时代的需要。他所说的欣净厌秽及回向西方,在净土教义中都不是新的,惟独“信我是未来佛”一条有特色。善导说“机法一体”,要信己身之无力和佛力之无边,智旭却大倡众生己身是未来佛。善导要众生对自身之力量失去信心,智旭却要众生对自身之成佛具有信心。两种说法从不同角度说信心,并无矛盾。只是智旭面对素质日低的禅宗僧人,要求他们不参禅而专修净土,因而按照禅宗“众生悉有佛性”的观点,鼓励他们念佛求往生。智旭把禅宗的观点引入净土,使“信心”打上了禅宗的烙印,具体表现了禅净的融合。当然,智旭也有所本,唐代飞锡的《念佛三昧宝王论》就是以众生为未来佛的。
智旭广义解释念佛,说念佛有三种:
一、念他佛。以弥陀果德庄严为所念境,或念名号,或念相好,或念功德,或观正报,或观依报,如传说中的庐山慧远一派的净土念佛。
二、念自佛。观此现前一念介尔之心,具足百界千如,与三世佛平等,功深力到,豁破无明,如南岳、天台、禅宗诸祖所传之观心。
三、自他俱念。了知心佛众生三无差别,托彼果上依正,显我自心理智,感应道交,自然不隔,如永明(延寿)、楚石(梵琦)一派之事理双修(《宗论》七之四)。
智旭又以为天台宗所说的藏、通、别、圆化法四教无不是念佛法门。若此四教各有三种念佛,则为十二种念佛。又智*(左岂右页)《摩诃止观》讲四种三昧也可名为念佛,四种三昧各具十二种念佛,则总为四十八种念佛。又“念他佛”中有念相好、念法门、念实相三种,则总共一百四十四念佛三昧法。此外还有弥陀经所说之执持名号法。他把念佛解释得如此广泛,貌似琐碎,中心意思是把禅教律三学都归入念佛一门。他认为禅是佛心,教是佛语,律是佛行,三学实一佛教,而念佛则为佛教之归结。所以,智旭所说的念佛,其实有广狭二义,广义含摄一切佛教,狭义则专指称名。称名念佛主要诀为真实信心。
4.净土资粮——信愿行
智旭全面论述了往生净土的条件,即“资粮”。如人旅游,必须带钱,这就是资;还必须带食物,这就是粮。资粮是旅游必具的条件。往生净土也必具三个条件,称为“三资粮”。三资粮指信、愿、行。
宋代遵式的《往生净土决疑行愿二门》中,已包含了信愿行,决疑成信,忏悔发愿,十念为行。传灯《净土生无生论》说:“求生净土者,信愿行缺一不可。”袾宏的《阿弥陀经疏抄》也谈到信愿行:信者,信生佛不二,众生念佛定得往生,究竟得成佛,《阿弥陀经》之“汝等皆当信受我语”,即是标此信;愿者,不单空信,必进而依其教求往生,《阿弥陀经》之“应当发愿生彼国土”即是;行者,不单虚愿,必亦常行精进,念念相续而不间断,即是《阿弥陀经》之“执持名号一心不乱”。他说:“此之三事,号为资粮,资粮不充,罔克前进。”
智旭继承他们的思想,作了全面的阐发。他在《弥陀要解》中阐说了三资粮:
信——分为六个方面:
①信自——一念回心,决定得生,自己心中,本具极乐。
②信他——释迦决无诳语,弥陀决无虚愿,六方诸佛广长舌决无二言。
③信因——散乱称名,犹为成佛种子;一心不乱,安得不生净土。
④信果——净土诸上善人皆从念佛得生,如影随形,决无虚弃。
⑤信事——实有极乐国土在十万亿土之外,不同庄生寓言。
⑥信理——西方依正,不出现前一念心外。皆吾现前一念妙明真心中所现影,全事即理,全妄即真,全修即性,全他即自。
愿——厌离娑婆,欣求净土。
行——执持名号,一心不乱。六字持名,便是正行,不必更涉观想、参究等行。
5.地藏信仰
地狱信仰本来就是净土信仰内容,欣净厌秽中的“厌秽”,有因果报应,六道轮回,都离不了地狱。善导重视地狱信仰,把地狱与净土相对立,加强了净土信仰的弘传效果。地藏被认为是地狱之王,因而地藏信仰随地狱信仰流行。三阶教弘传地藏信仰比净土宗更热心,地藏信仰普及于民间,他们很有功劳。
地藏,梵名音译乞叉底药婆。地,住处之义,藏,含藏之义。受释迦佛之嘱咐,在释伽佛圆寂后至弥勒菩萨成道之间的无佛时代,自誓度尽六道众生始愿成佛。关于地藏菩萨之名,《地藏十轮经》卷一说:“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故称地藏。《大方广十轮经》卷一以地藏为伏藏(埋藏在地下的宝藏)之义。《究竟一乘宝性论》卷四以地中之宝藏喻显“如来藏”。
《地藏菩萨本愿经·忉利天宫神通品》说,过去久远劫前,地藏为大长者之子,因见“师子奋迅具足万行如来”之相好庄严,产生恭敬景仰之心,为证得如此庄严之相,发愿尽未来际不可计劫,度脱六道罪苦众生。同经同品又说,地藏为过去不可思议阿僧祇劫时一婆罗门女,为救度其母出离地狱而为母设供修福,并发愿尽未来劫广度罪苦众生。同经《阎浮众生业感品》又举二说:①地藏在过去久远劫时为一国之王,其国内人民多造众恶,便发愿度尽罪苦众生皆至菩提,否则不愿成佛;②地藏在过去久远劫时为光目女,为救度其母出离地狱,发愿救拔一切罪苦众生,待众生尽成佛后,方成正觉。以上诸说都广泛流传,形成“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以及“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等语。
《大方广十轮经》卷一、《占察善恶业报经》卷上等载,地藏菩萨由过去的大悲愿力,示现大梵王身、帝释身、声闻身,阎罗王身、狮象虎狼牛马身、罗刹身、地狱身等无量异类之身,以教化众生。特别感念五浊恶世受苦众生,应众生所求而消灾增福,以成熟众生之善根。因变现为无数化身,故又称为千体地藏。
我国隋唐时期的三阶教极力推崇地藏菩萨,地藏信仰由此盛行。《宋高僧传》卷二十等载,地藏菩萨降诞为新罗国王族,姓金名乔觉,削发后号地藏比丘。于唐高宗时航海来中国,在九华山结庐苦修,孤坐石室,吃掺有观音土(一种白土)的饭食。当地人十分敬佩,为之造寺。当时九华山为闵公所有,造寺要闵公出土地,闵公问地藏比丘要多少地,答说“一袈裟地”,闵公答允了。不料扯开袈裟,盖尽九华。地藏比丘在九华居住数十年,于唐玄宗开元年间(713—741)夏历七月三十日夜坐化,世寿九十九。肉身不坏,弟子以缸殡殓,全身入塔。山上“月(肉)身宝殿”,相传即为地藏的成道处。后世以此日为地藏菩萨应化中国的涅槃日。宋代之常谨撰有《地藏菩萨灵验记》,收录梁代至宋代有关地藏菩萨之三十二种灵验事迹,地藏法会、画像等广泛流行。明代,以金地藏为地藏菩萨的化身加以崇祀,九华山由此成为地藏菩萨的道场。
《地藏菩萨发心因缘十王经》说,阎罗王之本地为地藏菩萨。民间传说地藏菩萨为地狱的最高主宰,称之为幽冥教主,其下管辖十殿阎王。他代表大愿,与代表大悲的观音、代表大智的文殊、代表大行的普贤并称为四大菩萨。
智旭在地藏信仰盛行的明代深受影响。他自述二十岁时因闻《地藏本愿经》而萌出世之念,出家后对地藏特别崇奉。崇祯九年(1636)到九华山,住华严庵,专劝僧俗执持地藏名号。他曾结坛百日,持地藏菩萨灭定业真言五百万遍,“又广化缁素,共持十万万,求转大地众生共业”(印光《九华山志》卷一)。同时撰有劝持地藏名号的著作多种,反复弘传地藏的神异功德及慈悲本愿,劝人皈依“幽冥教主”,以消除罪障,规避地狱之苦。他的地藏信仰是与净土信仰相结合的,正是他的厌秽欣净思想的具体化。他广行礼忏、持咒、血书、燃香等活动,贯彻了这个思想,一方面为地藏信仰的盛行推波助澜,另一方面为净土信仰的流传加大了心理力度。
四、袁宏道《西方合论》
1.袁宏道的生平
袁宏道(1568—1610),字中郎,号石公,又号六休,公安(今湖北公安县)人。与兄宗道(字伯修)、弟中道(字小修)共创公安派文学,在明代文坛别树一帜,独抒性灵,不拘格套,时称“三袁”,与宋代“三苏”(苏洵、苏轼、苏辙)并提,在文学史上成为美谈。三袁之中,以袁宏道成就最大。
宏道好禅,先受其兄宗道影响,后受李贽的影响,对禅很有独到见解。他反对参禅,认为禅应该是“日日新,又一新”的,必须抛弃各种旧的格套和习气,在日常生活中发现自己的心性,达到“唤着即应,引着即行”,“洒洒落落,收放自由”(《袁宏道集》卷四十四《德山尘谭》)。
他由禅而入净土,晨夕礼诵,兼持禁戒。作《西方合论》十卷,在书前的《西方合论引》道,见禅僧引唯心净土之说排斥净土,极为狂滥,很不以为然。他自述:“余十年学道,堕此狂病。后因触机,薄有省发,遂简尘劳,归心净土……乃述古德要语,附以己见,勒成一书,命曰《西方合论》,始于乙庆(1599)十月二十三日,成于十二月二十二日。”两个月之内,写成长达十卷的书,真是“奋笔疾书”了。其兄宗道写了一篇长序道:“其论以不思议第一义谛为宗,以悟为导,以十二时中持佛名号、一心不乱、念念相持为行持,以六度万行为助因,以深信因果为入门。”
此书承永明延寿等的主张,阐述禅净双修的要旨,显示念佛三昧之真义。全书共分十门十卷:第一卷刹土门,第二卷缘起门,第三卷部类门,第四卷教相门,第五卷理谛门,第六卷称性门,第七卷往生门,第八卷见网门,第九卷修持门,第十卷释异门。这是继宋代王日休《龙舒净土文》之后的又一部居士的净土著作,内容丰富,文辞优美,颇受赞赏,被智旭收入《净土十要》之中,成为净土宗的重要著作。但其中的基本观点,与袾宏、智旭相类似,袁宗道的序中已大体上标明了,较为切要的是他论述的五种行门,需要介绍一下。
2.五种行门
袁宏道把大乘诸行,总入一行,略示五门,即信心行、止观行、六度行、悲愿行、称法行。
一、信心行者。
他说:“信为道元、功德母。一切诸行,无不以信为正因。”“莲宗门下,全仗此信为根本。”(《西方合论·称性门》)
二、止观行者。
袁宏道认为《观无量寿经》所说十六观,每一观都含天台宗“圆融三谛”的观法,应以三谛之法来修观。他详细说明以称名念佛入三观之法说:
如一声佛,遂了此能念体空、所念无相,即念存空观;所念之佛即应身,即以破见思惑也。虽能念体空、所念无相,不妨能念分明、所念显然,即念有假观;所念之佛即报身,即心破尘沙惑也。正当能念、所念空时,即能念、所念显然,正当能念、所念显时,即是能念、所念寂然,空假互存,乃念存中观;所念之佛即法身,即心破无明惑也。(同上)
念佛一声,便存空、假、中三观,具佛之应身、报身、法身三身,破见思感、尘沙惑、无明惑三惑,也就是净佛国土。所以,他认为:“唯台宗三观,最为直捷,示一心之筌蹄,撮诸法之要领。修行径路,无逾于此。”(同上)
他的这一论述,从天台宗的角度把唯心净土和西方净土融会起来了。
三、六度行者。
袁宏道认为念佛一门包括了六度诸行,因为念佛是一心法门,心外无诸行,也不废诸行。修净土者念佛一行,具有六义:
1.舍诸杂念,不住舍念,是行于施;
2.念之中净,是行于戒;
3.世念尽弱,是行于忍;
4.毕念不退,念念相续,是行精进;
5.得念三昧,不贪禅味,是行于定;
6.了念佛因,即念而佛,是行于智。
四、悲愿行者。
其意谓:诸佛菩萨性海无尽,供养无尽,戒施无尽,乃至饶益无尽。如普贤发十大愿:虚空界众生界无有尽时,而我此愿亦无有尽,身语意业无有疲厌。名为愿王。一切诸佛无不成就如是愿王,证涅槃果。故须真实悲愿,自利利他。
五、称法行者。
其意谓:法界海中,无量无边;菩萨行海,也无量无边。故菩萨一切行,皆称自性,非有非无,非行非不行,惟是称法自在之行,非初心得,乃后心得。略说其相有五:
1.菩萨度一切众生究竟无余涅槃,而众生界不减。
2.菩萨行五无间,即趣果无间(召受业果不经他世,而于现世即报)、受苦无间、时无间、命无间、形无间,而无恼恚。
3.菩萨自身入定,他身起定;一身入定,多身起定;从有情身入定,从无情身起定。如猛虎起尸,跪拜作舞,惟虎所欲,而尸本无知。
4.菩萨于一小众生身中,转大法轮,燃大法炬,震大法雷,魔宫摧毁,大地震动,度无量无边众生,而小众生不觉不知。
5.菩萨欲久住世,即把念顷衍变为无量劫;欲少住世,即把无量劫缩为念顷。
这种菩萨行,其神奇不可思议。他说:“若证如是不思议行者,一念之中,三世诸佛净土摄入无余。是谓菩萨庄严净土之行。”(同上)
3.居士持戒念佛思潮
居士持戒念佛的不止袁宏道,当时形成了一种思潮,无论思想激进的或保守的都是如此。
明代,占统治地位的思想是儒学中的道学(即理学)。宋明道学家打着“去人欲,存天理”的旗号,维护封建社会的统治秩序,严重地束缚着人们的思想,造成了人们思想上的蒙昧状况。但另一方面,某些地区、某些行业开始出现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新生产关系的萌芽,造成了经济上的繁荣,形成了新兴市民阶层(包括手工业工人、城市贫民、中小工商业者)对封建制度的不满,加剧了农民对封建制度的仇恨。反映在思想领域内,则出现了王阳明(1472—1528)的心学。他把朱熹的“天理”转化为“吾心”的“良知”,提出“致良知”的主张,重视了人的自觉能动性。王阳明是吸收了禅宗教义精神的。知识分子纷纷从佛学特别是禅学中寻找反对道学的思想武器,他们之中分化出王学的左派——泰州学派,反对封建礼教,要求个性解放,其杰出的代表人物是李贽(1527—1603)。
李贽出身于世代经商的家庭,福建泉州晋江人。号卓吾,又号笃吾。他为官二十多年,历任南京国子监博土、南京刑部员外郎、云南姚安知府等。万历八年(1580)辞姚安知府,到湖北黄安居住,又移居麻城龙湖隐居二十余年,剃发去冠服,把所居改为禅院,平日与僧人谈论经法。万历二十九年(1602),朝廷以“敢倡乱道,惑世诬民”的罪名捕他入狱。次年,李贽在狱中以剃刀自刎而死。
李贽的一生是叛逆的一生。他揭露和嘲笑道学家的虚伪、丑恶,认为千古以来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所以没有是非;对儒家经典抱蔑视态度;反对封建等级观的先天决定论,认为人们天赋平等;立“童心说”,要求恢复人的童心,实则要求个性解放等等。
像李贽这样一位激进的思想家,也归心净土,应该说是意味深长的。他选抄延庆寺宗本于隆庆四年(1570)所撰《归元直指集》,著《净土诀》一卷,劝说净土。至于一般的或思想保守的士大夫归向净土,则蔚成风气。如助明成祖取天下的姚广孝,撰《净土简要录》,抄诸书要文,劝说除疑生信,求生西方;作《诸上善人咏》,咏僧俗男女百二十二人之愿生西方事迹,一一附略传。武英殿大学士严敏卿,制《乐邦文类序》,鼓吹本性弥陀说,又外护袾宏之说;其长子也信袾宏之教化,次子刻《龙舒净土文》,一家精修净土念佛。嘉靖诸生顾清甫,年十四弃旧业,专修禅观,结西方社念佛。庄广还,日课佛号五万声,编《净土资粮全集》六卷,缕述往生净土行法。
五、地狱信仰之成熟
印度传来的地狱思想,散见于《俱舍论》、《大毗婆沙论》、《十八地狱经》等经论中,比较零乱。善导把地狱思想引入净土信仰,主要选择了十八地狱中的阿鼻地狱来说,当时地狱思想的中国化刚刚萌芽而已,他用的当然还不是中国的地狱思想。
经善导、慧日、法照等的弘传,还有三阶教的宣扬,唐代的地狱思想影响很大,净土图盛行。地狱思想流传的同时便不断地被加工改造,形成“十殿阎王”或称“十王”的说法。十王说大约起于唐末五代之时,《释门正统》卷四、《佛祖统纪》卷三十三都以唐代道明为十王说之首倡者,但异说颇多。敦煌莫高窟发现的石室遗书说明,五代时已有此说。
咸七十五《佛说阎罗王受记劝修生七斋功德经》说十斋的丧俗:
若是新死,依从一七计,乃至七七、百日、一年、三年,并须请此十王名字,每七有一王下检察,必须作斋。
伯二八七《佛说十王经》关于这十王说得比较具体,并说明人死后赴冥途的日程:
第一七日过秦广王,赞曰:
一七亡人中荫身,驱羊队队数如尘。
且向初王斋点检,由来未渡奈何津。
第二七日过初江王,赞曰:
二七亡人渡奈河,千群万队涉江渡。
引路牛头肩挟棒,催行鬼卒手擎叉。
第三七日过宋帝王,赞曰:
亡人三七转牺惶,始觉冥途崄路长。
各各点名知所在,群群驱送五官王。
第四七日过五官王,赞曰:
五官业枰向空悬,左右双童业簿全。
轻重岂容情所愿,任昂自任昔因缘。
第五七日过阎罗王,赞曰:
五七阎罗息诤声,罪人心恨未甘情。
崇发仰头看业镜,始诸先世事分明。
第六七日过变(卞)城王,赞曰:
亡人六七带冥途,切怕生人执意愚。
日日只看功德力,天堂地狱在须臾。
第七七日过太山王,赞曰:
七七冥途中阴身,专求父母会亲情。
福业此时仍未定,更看男女造何因。
第八百日过平正(等)王,赞曰:
百日亡人更牺惶,身遭枷栲被鞭伤。
男女努力修功德,免落地狱苦处长。
第九一年过都市王,赞曰:
一年过此转苦辛,男女修停功德日。
六道轮回仍未定,造经造像出迷津。
第十三年过五道转轮王,赞曰:
所后三历是开津,好恶唯凭福业田。
不善尚忧千日内,胎生产死拔亡人。
这每组七言四句诗都附有插图,表现地狱中所受上木枷、下油锅、渡奈河、受棒打、被捆缚等苦刑的情形。
修十斋的目的就是免受地狱业报之苦,生于净土。“十斋”又称十王斋,或称七七斋,实际上要做十个斋,即一七到七七,再加百日斋、一年斋、三年斋。
七七斋又分亡人斋和生七斋两种:活着的人给死人修七七斋叫亡人斋,修后得免冥间业报饥饿之苦;活人给自己修七七斋叫生七斋,或称预修生七斋,修后死时不会下地狱而往生西方净土。两种七七斋中,生七斋优于亡人斋。列二十六《阎罗王受记令四众预修生七斋功德经》写卷说:
若是生在之日作此斋,名为预修生七斋,七分功德尽皆得之。若亡殁已后,男女六亲眷属为作斋者,七分功德亡人唯获一分,(六分)生人将去自种自得,非关他人与之。
这就是说,只有活着预修生七斋者,才能有圆满的七分功德入于净土,那些由亲人代修亡人斋的死者,只有一分功德,不能入净土,不落入三恶道就不错了。当然,活着时没有预修生七斋,死后亲人代修,也总比完全没有修要强一些。因而修亡人斋也是普遍的。天津艺术博物馆藏古写本四五三二号卷尾有题记:
显德五年岁次戊午(958)三月一日夜,家母阿婆马氏身故,至七日是开七斋。夫检校尚书、工部员外郎翟奉达忆念,敬写《无常经》一卷,敬画宝髻如来佛一铺。每七至三周年,每斋写景一卷追福。
伯二〇五五《佛说盂兰盆经》后有题记,是翟奉达为马氏修百日斋时所题,其中说:
六月十一日是百日斋,写此经一卷,为亡家母马氏追福,愿神游净土,莫落三涂。
这些五代时有关七七斋民俗的资料,说明五代时已有十王的名称、所辖之日以及牛头、马面鬼卒之名,甚至连“奈河”、“奈何津”的名称都有了。可以说,五代时中国化的地狱信仰已具雏形。
地狱信仰与净土信仰是结合在一起的。修七七斋的目的,无论修生七斋或亡人斋,都是为了免地狱之苦及往生净土乐处。孚四十五《阎罗王经一卷》,又名《阎罗五授记四众逆修生七往生净土经》,列二十六则名为《阎罗王受记令四众预修生七斋功德往生净土经》,其书名都反映了往生净土的倾向。
经历宋、元的继续加工,中国化的地狱信仰终于成熟,反映在笔记、小说、戏曲、诗歌之中,特别是反映在大量的宝卷之中,内容很丰富。
地藏已作为四人菩萨之一去普度众生。他的幽冥教主是“摇橄榄枝”的角色,专管教化,并无“实权”。“实权”掌握在十殿阎王手中,他们赏善罚恶,铁面无情,人死之后都得到阴曹地府接受他们的裁判,受到因果报应。
据明代宝卷《玉历宝钞》等载,十殿阎王及其职掌如下:
第一殿,秦广王蒋。专司人间夭寿生死,统管幽冥吉凶。善人寿终,接引超生;功过两半者,交送第十殿发放,仍投人世,男转为女,女转为男;恶多善少者,押赴殿右高台,名孽镜台,令之一望,照见在世之心好歹,随即批解第二殿,发狱受苦。
第二殿,楚江王厉。掌管等活大地狱,此狱又称剥衣亭寒冰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凡在人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狱,另发应到之小狱受苦。期满转押第三殿加刑发落。
第三殿,宋帝王余。掌管黑绳大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凡在阳世忤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另发应至几重小狱受苦,期满押至第四殿。
第四殿,五官王吕。掌管众合大地狱,又称剥戳血池地狱,另设十六小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欺诈者,推入此狱,另再发小狱受苦,期满发至第五殿。
第五殿,阎罗天子包。这位阎王本居第一殿,因怜屈死鬼魂,屡放他们还阳伸雪,降调此殿。掌管叫唤大地狱并十六诛心小地狱。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因罪遭殃各事,随即推入此狱,再发诛心小地狱,钩出其心,掷给蛇食。期满发第六殿。
第六殿,卞城王毕。掌管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另设十六小地狱。凡世人怨天怨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再发小狱受苦。满日转第七殿。
第七殿,泰山王董。掌热恼地狱,又称碓磨肉酱地狱,另设十六小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戚者,发入此狱,再发小狱受苦。期满押解第八殿。
第八殿,都市王黄。掌大热恼大地狱,又叫热恼闷锅地狱,另设十六小狱。凡在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此狱,再交各小狱加刑。受尽苦楚,解交第十殿,改头换面,永为畜类。
第九殿,平等王陆。掌管地狱中最黑暗一座——丰都城铁网阿鼻(无间)地狱并十六小地狱。凡阳间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用空心铜柱,使其手足相抱,烫尽心肝,然后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个个投生,方准提出,解交第十殿发六道。
第十殿,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的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发四大部洲投生。男女寿夭、富贵贫贱,逐名开列清单,每月汇总通知第一殿注册。凡有作孽极恶之鬼,令更变胎、卵、湿、化,朝生暮死。期满之后,再复人身,投胎蛮夷之地。
阎罗王不是固定的,各代阎罗王很多,最著名的阎罗王除早已传说的韩擒虎之外,宋代又加上了寇准、范仲淹和包拯,合称四大阎王。判官、小鬼卒当然更多。
阴曹地府中有“路引”,即阎罗王发的护照。鬼魂拿着路引,过奈何桥,经鬼门关,入五云洞,到达地狱听从发落。凡由转轮王发往投生的,要到孟婆庄,饮孟婆汤,忘前生之事。所以,孟婆汤又称迷魂汤,饮后迷失本性,才得返回人间。
成熟的地狱思想之可怖,使净土更为流行,尤其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