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戒坛度僧始于曹魏,至于唐时,戒坛更为繁荣,戒坛形式也日渐华丽、庄重。道宣说,自渝州以下至于江淮之间,共有戒坛三百余所。(《关中创立戒坛图经》)唐代以前的戒坛都是按照印度的方法所筑,方法来源于西僧所传和律典之中的记述。据学者依道宣的《关中创立戒坛图经》计算,戒坛规制为三层,下坛四方宽二十九点八尺,高九尺;中坛四方宽二十三尺,高四点五尺;上坛四边宽七尺,高二寸,上面供奉佛舍利塔。(《中华佛教百科全书》“戒坛条”)
唐代,道宣作《戒坛图经》,对戒坛的形式和作法继承、创新和规范,并得到国家的认可。因此,为了与传统的戒坛构筑和仪式相区别,将根据《戒坛图经》的思想和方法而构筑的戒坛和设计的仪式被称为“新法”。麟德二年(665),道宣曾于西安城西南净业寺建石戒坛,依新法为岳渎沙门再受具足戒。但是,义净律师对“新法”戒坛并不认同。
《戒坛图经》,又称为《关中创立戒坛图经》,一卷,道宣律师撰于乾封二年(667)。《僧史略》卷上说:“唐初灵感寺,南山宣律师,按法立坛,感长眉僧(即宾头庐身也),随善赞叹:立坛应法,勿过此焉!宣撰《戒坛经》一卷,今行于世。”《戒坛图经》为中国佛教立坛传戒之概论性、经典性的典籍,全文共有十一节,对于规范后世中国佛教的传戒的思想、仪式等有着重要影响。
本文中,前三节道宣主要说明了戒坛兴起的因缘及印度戒坛的特征;第四节至第十节则主要说明了戒坛的作法、程序和贯彻的思想;第十一节是“戒坛赞述辨德”,记有创筑戒场的坛文、戒坛的铭文、荆州等界寺戒坛舍利赞,并记有唐代中原关辅一带流行的戒场仪等。道宣极为重视立坛受戒,以是故,他在第一部重要著作《行事钞》卷上之二中即有相当篇幅论述戒坛的设立。鉴于立戒坛有“三相”难明(最内一重戒场外相自然界内标,中间一重自然界外大界内相标,最外一重大界外相标),道宣并作图标细明,以使新学晓迷。在其“序”中,道宣表达了戒坛的意义。他说:
如法受戒是名正法久住,是知比丘仪体非戒不存。道必人弘,非戒不立。戒由作业而克,业必藉处而生,处曰戒坛。登降则心因发越,地称胜善;唱结则事用殷勤,岂不以非常之仪能动非常之致!
其实,道宣的这种戒坛图经,虽然是在经典的基础上搜寻考证而为之,但其中也有许多自己的创造性思想。为了使之受到人们的认同,他不仅设计了一个“宾头庐点化”的传说,更在《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文末又附了一个“天人授经”的感通故事以取信于人。我们可从中看到道宣的心态:
……故佛大圣人也。堂堂相状天下独尊,有邪见者敬而不敬,佛亦随性任其诽之;如有所说与法不违,佛亦听之随而受学。故文云:所谓法者,佛说、天说、化人所说,据斯论说幽显咸陈。余以亦以此事门之所闻,则同天人说。恐凡莫信不受斯述,彼日为信者施,自然获福。彼不信者,睹佛经尚不能用,闻此不信何足涉之。置之言外不胥述彼,余闻斯告情事壑然,故备出之。非无遗嘱拟重祈请,庶觌圣迹有若面焉。(《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卷下)
赞宁更是说:“有天人云,曾撰《祇洹图经》,计人间纸帛一百许卷。宣苦告口占,一一抄记,上下二卷。又口传偈颂,号《付嘱仪》十卷是也。”(《宋高僧传》卷十四《道宣传》)《僧史略》也有说:“案《祇洹图经》,寺中有玻黎师子,形如拳许大,口出妙音,菩萨闻之皆超地位。每至腊月八日,舍卫城中士女竞持香花,来听法音。”
但是,对于有人对此种感通故事之疑问,道宣的表达与解释仍然不能让人释然,在当时就引起人们的怀疑,怀素甚至对其说也加以指责。尽管被怀疑为托名道宣撰的《道宣律师感通录》内,有天神韦将军及其属下天神费氏、罗氏等来谒,并为道宣解答各种疑问的记载。①因此有人解释说:“且非寓言于鬼神乎?君不见《十诵律》中诸此丘尚扬言目连犯妄。佛言:目连随心想说无罪。佛世犹尔,像季嫉贤,斯何足怪也!”(《中天竺舍卫国祇洹寺图经》下卷附言)也就是说,如果有用,那就姑妄有之,任其言之吧!
唐代帝王对戒坛是很重视的。如唐代宗著有《戒坛敕》:“戒分律仪,释门宏范。用申奖导,俾广胜因。允在严持,烦于申谢。”(《全唐文》卷四十八代宗(三)《戒坛敕》)
而且唐代对中国戒坛定式的贡献也很大。太宗年间,为满足内庭的需要,皇帝于宫内造内鹤林寺,于宫中开戒坛,选十大德入内授戒,此首开“内临坛”,即在宫内设戒坛。因此,于宫外即一般寺内之戒坛被称为“外临坛”。“内临坛”的三师七证被称为“内临坛大德”,与之相应,外临坛的律师即被称为“外临坛大德”。(《僧史略》卷下)中国佛教从此即有了“临坛大德”之名,他们都是从著名律师中选拔的,如其有阙,则选明律德优者补之。如果同时被选为内外临坛大德的即称为“内外临坛大德”。玄畅即为当时著名的“内外临坛大德”。当然,在一些时候此名称已经超出了其本初的意义,更成了政府对律家的一种褒奖,诸多年高德硕的律师都曾被敕封为临坛大德。
有唐一代,多次于宫内开坛。如懿宗时召僧尼大德二十人于咸泰殿筑坛,以度宫内福寿寺尼受大戒;(《宋高僧传》卷六《僧彻传》)会昌至大中年间(841—859)又开设“内临坛”。赞宁《僧史略》对此也有所记。
道宣《戒坛图经》所设计的戒坛方法虽然为“新法”,但实为小乘戒坛,因其坛法本出于诸律,而传统上,律又被认为是属于小乘教。“小乘教中须一一如法,片有乖违,则令受者不得戒,临坛人犯罪,故谓之律教也”。(《僧史略》卷下)唐代戒坛最突出者是为“方等戒坛”,即大乘戒坛。大乘戒坛坛法虽同样是依准诸律,但受戒者必须发大菩提心,此与小乘戒坛有所殊异。赞宁说:“方等戒坛者,若大乘方等教,即不拘根缺缘差,并皆得受,但令发大心而领纳之耳。方等者即周遍义也。”……禀顺方等之文而立戒坛,故名方等坛也。既不细拘禁忌,广大而平等,又可谓之广平也。宣宗承会昌沙汰之后,僧尼再得出家,恐在俗中,宁无诸过,乃令先忏深罪后得戒品。若非方等,岂容重入?取其周遍包容,故曰方等戒坛也。”(《僧史略》卷下)
在中国,方等戒坛最早者为南朝宋元嘉七年,求那跋摩至扬州南林寺前竹园创立。唐代,在政府的支持下,方等戒坛开坛频繁。唐宣宗尤重洗忏方等戒坛,度僧很多。在唐永泰元年(765)三月二十八日,代宗命长安大兴善寺建大乘方等戒坛,选僧尼三师七证各十人,并敕为临坛大德。方等戒坛所须,一切官给。至四月,敕京城僧尼,临坛大德各置十人,此后则成为通式。宝历元年(825),敬宗曾下令在都城长安安国寺建方等戒坛。在唐后期宣宗时期,因武宗灭佛对佛教造成破坏,所以又开方等戒坛盛度僧尼,以为补充。
有唐一代,频开戒坛,有时竟达多日。像咸通三年,敕两街僧尼、四寺各置方等戒坛,右街千福寺、延唐寺度人竟达几十天;(《僧史略》卷下)懿宗皇帝曾敕两街四寺行方等忏法,戒坛度僧各三七日;(《宋高僧传》卷六《僧彻传》)开元四年,慧朗于睦州龙山建伽蓝大设戒坛,广邀律德。(《宋高僧传》卷八《慧朗传》)
有的律师一生中也频繁开坛。如京兆安国寺释乘如应左右街临坛大德,度弟子千人;(《宋高僧传》卷十五《乘如传》)抚州景云寺上恒(739—815)坐甘露戒坛二十多年,男女得度者一万五千余人;(《宋高僧传》卷十六《上恒传》)会稽山妙喜寺印宗,上元年间受敕请于江东诸寺院各置戒坛,度人数千百;(《宋高僧传》卷四《印宗传》)润州招隐寺朗然,一生登坛二十六次;(《宋高僧传》卷十五《朗然传》)越州称心寺大义,戒坛计二十七登,受戒弟子三万余人。(《宋高僧传》卷十五《大义传》)
在唐代,主要戒坛有:
广州光孝寺戒坛,仪凤元年(676)惠能在此受戒;
嵩山少林寺戒坛,长安四年(704)义净建立;
长安实际寺戒坛,景龙二年(708)创建;
嵩山会善寺戒坛,开元初年(713)一行和尚建;大历二年(767)乘如复兴;
洛阳广福寺一切有部石戒坛,开元十二年(724)金刚智建;
罗湖山延祥寺华首台明月戒坛,天宝二年(743)建;
秦望山法华寺戒坛,天宝三年(744)元俨建;
庐山东林寺戒坛,天宝九年(750)智恩于此受具;
洪州龙兴寺戒坛,大历六年(771)慧钦撰写此戒坛碑文;
抚州宝应寺律藏院戒坛,大历六年(771)慧钦建;
成都宝园寺戒坛,大历年中元载等建;
浙江天竺戒坛,大历年中建;
安国寺律院,大历十三年(778)建;
嵩山永泰寺戒坛,贞元十二年(796)敕建;
石壁禅寺甘露戒坛,贞元十三年(797)慎微建;
临淮戒坛,长庆四年(824)建;
洛阳嵩山琉璃坛,太和二年(828)建;
五台山戒坛,太和二年(828)建;
魏州开元寺琉璃戒坛,太和七年(833)会恩建;
五台山竹林寺万圣戒坛,开成五年(840),日僧圆仁的弟子在此受具。②
整体上说,有学者将唐代戒坛的建立分为三个系统:以道宣的新法为主的关中系统,这种建法有着本土特色;以义净为主的洛阳系统,它有着印度说一切有部的痕迹;以及根据大乘思想在中原与敦煌等地建立的方等戒坛,这是印度佛教律令直接汉化的产物,同时又有着政府的因素。③
唐代中期以后,对僧尼出家和戒坛的管理是相当严格的,元和(806—820)以后,天下禁止私度僧尼。(《新唐书》卷一百九十三《李德裕传》)入灭于元和年间的释神清十三岁出家时,是“敕条严峻,出家者限念经千纸方许落发”。(《宋高僧传》卷六《释神清》)但由于此时戒坛不兴,在长庆年中(821—824)即出现“久废坛度僧,未全法者皆老朽”的现象,所以才出现寻诏两街佛寺各置僧尼受戒坛场,自三月十日始至四月十日方停的现象以为弥补。试经的难度也相应宽松了许多,僧能暗诵一百五十纸、尼一百纸,即令与度。(《宋高僧传》卷二十九《法真传》)
敬宗宝历二年(826),江西观察使殷侑请于洪州宝历寺置僧尼戒坛,但敬宗认为殷侑故违制令,擅置戒坛,罚一季俸料。文宗太和三年(829),江西沈传师奏,因皇帝诞月,请为僧尼起方等戒坛。诏曰:“不度僧尼,累有敕命。传师忝为籓守,合奉诏条,诱致愚妄,庸非理道,宜罚一月俸料。”(《旧唐书》卷十七《敬宗文宗》上)
唐代私度戒坛应当是时有出现的。所以,“唐元和(806—820)已降,累敕天下州府,不得私度僧尼”。但是长庆四年(824),时徐州节度使王智兴为聚货贪财,以敬宗诞月为由,请于泗州置僧尼戒坛,度人资福,“江、淮之民,皆群党渡淮”。时有浙西观察使李德裕奏道:
王智兴于所属泗州置僧尼戒坛,自去冬于江、淮以南,所在悬榜招置。江、淮自元和二年后,不敢私度。自闻泗州有坛,户有三丁,必令一丁落发,意在规避王徭,影庇资产。自正月以来,落发者无算。臣今于蒜山渡点其过者,一日一百余人,勘问唯十四人是旧日沙弥,余是苏、常百姓,亦无本州文凭,寻已勒还本贯。访闻泗州置坛次第,凡僧徒到者,人纳二缗,给牒即回,别无法事。若不特行禁止,比到诞节,计江、淮以南,失却六十万丁壮。此事非细,系于朝廷法度。(《旧唐书》卷十七《敬宗文宗》上)
状奏后即日,王智兴罢徐州节度使。
唐代有一次戒坛是在动乱中开的。此为安禄山之乱时,两京沦陷,政府军队给养危机,有右仆射裴冕提议,大府各置戒坛度僧,以僧税之香水钱,以助军需。(《宋高僧传》卷八《神会传》)
唐代还有密宗戒坛。密宗认为灌顶是为传法的最重要仪式,通过灌顶可以速证大觉位。灌顶需要三昧耶戒坛,即同时授与秘密戒法。唐代由于密教经典的大量翻译,也流行灌顶坛场(即密坛),但它并不等于通常所说的汉传显教的戒坛。广德元年(763)十一月,奏请得准每年夏中及三长斋月建立灌顶道场。大历三年(768),开坛灌顶,道俗之流有五千余人;大历五年(770),又于太原设万有斋。④
开元三大士之一的金刚智曾经在东都荐福寺建立有部戒坛。他不仅译有大量的密教经典,更是“一切有部,独为宗师”,后不空又重兴此坛。大历六年三月,保寿寺临坛大德慧彻上奏请得不空开坛授戒,在朝廷的支持下,抽诸名寺大德律师七人,四季为僧敷唱戒律,每年设立戒坛。⑤
另外,开元年间至天宝初年,不空奉敕在净影寺一边翻译经典,一边开坛灌顶;天宝五年不空三藏,入内庭立坛,为玄宗帝灌顶;天宝十二年,不空在武威住开元寺,也从事灌顶译经活动。(《宋高僧传》卷一《不空传》)
① 道宣在《律相感通篇》中也有一事。“今年二月末,数感天人,有若曾面,告余云:所著文翰,续高僧传,广弘明集等,裨助圣化,幽灵随喜,无不赞悦。至于律部抄录疏仪,无足与贰。但于断轻重物,少有疏失。斯非仁过,抑推译者。”(《大正藏》第四十五册)
② 湛如:《敦煌佛教律仪制度研究》第96—98页,中华书局2003年版。
③ 姜伯勤:《敦煌戒坛与大乘佛教》,转引自湛如:《敦煌佛教律仪制度研究》第99页。
④⑤ 吕建福:《中国密教史》第259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