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王朝崇奉藏传佛教和尊教抑禅的历史背景下,北方禅宗在行秀及其门徒之后,实际上已逐渐没落下去,南方禅宗则恢复了它的活力。“丛林以五山称雄”的格局虽无变化,但思想上的分化比较显著。
南方禅宗均属临济宗,分别出自宗杲和绍隆两系。宗杲弟子育王德光之后,出现了灵隐之善和北磵居简两支;绍隆的再传弟子密庵咸杰之后,出现了松源崇岳和破庵祖先两支。这四支构成了南方临济宗的主流,总体可归为功利禅和山林禅两种类型。
功利禅型,指以功利为目的,积极靠拢朝廷,凭借政治权势带动禅宗发展的派别,其代表主要有之善系和居简系,以及崇岳系的清茂、守忠等人。五山十刹,主要由这类禅师住持。山林禅型则与此相反,大都山居隐修,不为世人所知;部分人活动在民间,影响很大,但拒绝应征,与朝廷官府的关系疏远,最重要的代表是祖先系统。
一、之善系与居简系
代表之善一系的禅师,主要是元叟行端(1255—1341)。行端是之善的再传弟子,俗姓何,台州临海(浙江临海)人,十二岁出家,十八岁受具足戒。曾随藏叟善珍学禅于有“众满万指”之称的径山,后又到袁州仰山,随雪岩祖钦习禅三年,仍回径山。
行端擅长诗文,在径山时作《拟寒山子诗》百篇,“皆真乘流注,四方衲子多传诵之”①。大德四年(1300),行端住持湖州资福寺,由此“学徒奔凑,名闻京国”。七年(1303),诏赐“慧文正辩禅师”号。九年(1305),应命住持中天竺万寿禅寺,在行宣政院的支持下,“树门榜而正邻刹之侵强,治殿宇而还丛林之旧观”。皇庆元年(1312),住持灵隐寺,并奉旨在金山水陆法会上说法,受“佛日普照”号。至治二年(1322),住持径山兴圣万寿禅寺。泰定元年(1324),获“大护持师”玺书。早在大德七年受赐号诏书时他就说:“天恩浃肌骨,浅薄将何酬?愿君为尧舜,愿臣为伊周。”②在元代禅师中,像他这样急剧地升为新贵的寥寥无几。这是元代禅宗的成功之笔。自此,南方禅师陆续与元结缘者不乏其人。笑隐大?说:“今我径山法叔(行端),再世妙喜(宗杲)也。”③可见他受人尊重和艳羡的程度。
行瑞一生,“以呵叱怨骂为门弟子慈切之诲,以不近人情行天下大公之道”。“呵叱怒骂”,其迹确系临济宗风;然其所行“天下大公之道”,那精神与其前辈不知相去几千里了。
由于行端四主名刹,“三被金襕袈裟之赐”,名声远播,招致众多门徒,“嗣其法而同时阐化于吴楚闽粤蜀汉间者若干人”,对蒙古人也有影响。他的其他弟子,如楚石梵琦、无梦昙噩、古鼎祖铭、愚庵智及等都比较有名,成为活跃于元末明初的势力最大的一个禅派。
居简系所出人才较多,其中笑隐大?(1284—1344)是居简的三传弟子,南昌人,俗姓陈,幼年出家,曾遍阅大藏经文,后到百丈山从晦机元熙学禅多年。至大四年(1311),住持湖州鸟回寺。延祐七年(1320),住持杭州大报国寺。泰定二年(1325),江浙行省丞相脱欢命他住持中天竺,“僧徒相从者垂千辈”。至天历二年(1329),奉诏住持金陵大龙翔集庆寺,得封“大中大夫”,受赐号“广智全悟大禅师”。至顺元年(1330),与昙芳守忠等南方著名禅师北上,“京师之为禅宗者出迎河上”,受文宗召见。后至元二年(1336),加赐“释教宗主兼领五山寺”号。
大?重视丛林清规和禅众教育,指出:“百丈作清规而丛林大备,有书状、有藏主、有首座,将使禅者兼通经教外典,欲其他日柄大法,可以为全材而御外侮也。”④要求禅僧兼通经教外典是相当开放的主张,但目的是为他日“柄大法”、“为全材”作准备,则与百丈的“规式”精神全不相干。这反映了南方禅师在多教兼容的社会条件下,有意参与角逐的热切心肠。大?曾奉旨召集学问僧,审定德辉编集的《敕修百丈清规》,从这个《清规》中也多少可以看到大?的思想。
大?也擅长诗文。与赵孟頫、邓文原等士人有良好的关系。黄潜评论其文:
无山林枯寂之态,变化开合,奇彩灿然。而议论磊落,一出于正,未尝有所偏蔽。虞公(集)称其如洞庭之野众乐并作,铿锵轩昂;蛟龙起跃,物怪屏走,沉冥发兴。⑤
南方临济宗至于元代,一般因袭宗杲的传统,行看话禅。大?则起来反对:“每见近时宗师教人捉个话头……使其朝参暮参,疑来疑去,谓之大疑必有大悟。虽是一期善巧方便,其奈愈添障碍。”他斥责那些参究话头的禅僧说:
愚痴之辈,一丁不识,窃吾形服,经教不知,戒律不守,问着百无所能,但道:我请益善知识,举个话头。口里诵,心里想,如三家屯里学堂,教小儿子念上大人相似,眼醒记得,睡忘了;或用心太过,愈疑愈乱,遂至失心癫狂;或妄生卜度,胡言乱语,诳吓无知;或痴痴兀兀,黑山鬼窟里淹过一生。⑥
这种斥责,揭露了看话禅的流弊,有令迷入歧途者猛醒的意义。
与此同时,大?也批评慧南的“黄龙三关”:
黄龙三关,如商君立法,法虽行而废先王之道,故当时出其门者甚多,得其传者益寡。使其恪守慈明家法,子孙未致断绝。⑦
把慧南设“三关语”视为黄龙派法系断绝的原因,自然不是什么可靠根据,但是在当时提出来则是有所指的。元初,祖先系代表人物原妙即效法慧南,也设“三关”传禅,颇有影响。因此,大?的批评也是针对祖先系的,尽管他与祖先系的许多禅师关系不错。
大?肯定的禅风是“行棒行喝”,与行端相近;又重述“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表明他没有忘记禅的宗旨。
居简系还有其他一些禅师,像觉岸和念常等,对佛教史学有所贡献。觉岸著《释氏稽古略》四卷,属编年体通史,从三皇五帝到南宋末。按干支帝纪年号记载历朝沿革和佛教史迹等,其资料大多取自南宋咸淳(1265—1274)年间本觉所撰《释氏通鉴》。《释氏稽古略》的史学价值比不上念常的《佛祖历代通载》。
念常(1282—1341),俗姓黄,号梅屋,世居华亭(上海松江),十二岁出家,曾从平江圆明院体志学律,元贞元年(1295)受具足戒。至大元年(1308)到杭州净慈寺随晦机元熙习禅七年,元熙迁住径山后,他留在净慈寺,又住持嘉兴祥符寺。至治三年(1323),赴燕京缮写黄金佛经,面见帝师,听讲密教教义。历时二十年,撰成编年体通史《佛祖历代通载》二十二卷,内容大部分取自《景德传灯录》和南宋祖琇的《隆兴佛教编年通论》,补述了南宋、金、元的佛教史。虽然有些记述过于繁冗,史实方面亦有讹误,仍不失为研究宋元佛教的重要著作。
德辉也出自居简系,由他重编的《敕修百丈清规》,为后来禅宗各寺采纳,影响久远。据德辉自序,自百丈怀海制定《禅门规式》以来,历代都有重编“丛林清规”流行,详略不一。延祐年间(1314—1320),晦机元熙、一山了万、云屋善住曾打算对各种版本“删修刊正,以立一代典章”⑧,但没有实现。德辉有志于完成他们的未竟之业,在住持百丈山大智寿圣禅寺期间,奔走京城,奏请重编统一的《百丈清规》,元统三年(1335)诏许。当时德辉没有发现所谓《古清规》,而认为有三个流行本可取,即宗赜的《崇宁清规》、惟勉的《咸淳清规》和弌咸的《至大清规》。他根据这三个本子,删繁就简,正误补缺,经大?主持审定,分成九章十卷,题《敕修百丈清规》,后于至元年间(1335—1340)刊行。
二、崇岳系
出自崇岳一系的禅师,主要有古林清茂和昙芳守忠。他们都是“道契王臣”者,在金陵地区颇为活跃。
清茂(1262—1329),号金刚幢,晚称休居叟,俗姓林,温州乐清人,十一岁出家,十三岁得度,曾居天台国清寺。年十九,参横川如珙(1222—1289),深得器重。二十岁回国清寺,作《拟寒山诗》三百首。不久,如珙迁住育王山,应命前往随侍六年。先后住持过平江府天平山白云禅寺、开元禅寺、饶州永福禅寺和金陵凤台山保宁禅寺等。仁宗赐号“扶宗普觉佛性禅师”,英宗也曾下诏问道。
清茂晚年住保宁禅寺八载,颇得居住于金陵的图帖睦尔(即位后称文宗)的尊敬,“时上居潜邸时,留神内典,时数枉驾,诣师问道”。还刻印《般若心经》、《高王观世音经》,都请清茂作序,“章显佛心,冠乎群经首”⑨。即位第二年,遣使问候,时清茂已经去世了。
清茂平生所作诗文偈颂不少,流传也广。比较重视的是拈古和颂古,著《重拈雪窦举古一百则》,以及其他颂古之作。关于他的著述有《古林清茂禅师语录》五卷,《古林和尚拾遗偈颂》两卷。这些在国外也受欢迎,“日本扶桑之域,求师语录,刊以播其国”⑩;《偈颂》传到高丽,刻版印行。
守忠(1275—1348),南康都昌人,俗姓黄,十一岁出家受具足戒,拜云居玉山珍为师,后游方至金陵蒋山。大德九年(1305),受请住持金陵崇因禅寺十五年。至治元年(1321),脱欢请他住持蒋山,由此声望日隆。1325年,图帖睦尔在金陵时与守忠来往尤密,守忠预言他日后能做皇帝,并为之祈祷。天历元年(1328)秋,图帖睦尔刚即位,便遣使赐守忠“佛海普印大禅师”号,将其在金陵的潜邸改为大龙翔集庆寺,诏选守忠为开山祖师,守忠推荐大?以代。次年春,文宗又加赐“大中大夫广慈圆悟大禅师”号,命住持蒋山和崇禧两处寺院。
至顺元年(1330),守忠与大?应诏赴京,受到文宗及皇后、太子和帝师的隆礼接见,赏赐极多。返回时,诏命所经官府沿途护送。守忠用所得钱财在金陵“大兴营构,穹楼佛殿,殆若天降”。不久,文宗又赐钞五千锭,割平江上田五十顷,蠲两寺田赋。至正元年(1341),守忠告老,后仍被诏出,特别是诏令住持和修复称作“国朝江南建寺,惟此一寺为盛”的集庆寺,被视为殊荣。及其逝世,为之送葬者达数万人,“士庶率财作大会七日”,甚至有“然顶臂香为供者”(11)。
三、祖先系
祖先系是元代禅宗中影响最大的一个支派,其中高峰元妙、中峰明本、天如惟则、千岩元长等,拟另作专题介绍,这里仅就三个代表人物以示一般。
无见先睹(1265—1334),天台人,俗姓叶,曾师事方山文宝,后到天台山华顶,一住四十年,以善兴禅寺为基地,倡导看话禅。人们把他与中峰明本看作南方最有影响的两位禅师:“入国朝以来,能使临济之法复大振于东南者,本公(明本)及禅师而已。”(12)关于先睹的言行,有智度等编的《无见先睹禅师语录》两卷。
石屋清珙(1272—1352),常熟人,俗姓温。二十岁出家,二十三岁受具足戒。曾从高峰原妙习禅三年,后投到及庵宗信门下,被誉为“法海中透网金鳞”(13)。他长期过隐居生活,曾在霞雾山庵居,晚年住持嘉禾当湖福源禅寺七载。死后谥“佛慈慧照禅师”。记其言行的有至柔等编的《石屋清珙禅师语录》两卷。
万峰时蔚(1313—1381),温州乐清人,俗姓金,十三岁出家,十九岁后于两浙地区游方参学。后至天台华顶见先睹,并遵其所嘱,山居隐修多年,及至先睹去世,乃慕名谒千岩元长,被元长命为“堂中第一座”。不久,到兰溪州嵩山结庵。晚年住邓蔚山圣恩禅寺。
祖先系的禅师有许多共同特点,而以与元王朝的关系疏远最为显著。他们或山居不出达数十年,或草栖浪宿、结庵而居,同行端辈结交权贵、住持大寺以至于参与官场,形成鲜明的对照。先睹所居天台华顶,“其地高寒幽僻,人莫能久处,惟禅师一坐四十年,足未尝辄阅户限”(14)。高峰原妙也居山隐修数十年。明本及其弟子天如惟则和千岩元长,或隐居一山,或长期行脚,居无定处。石屋清珙“四十余年独隐居,不知尘世几荣枯”(15)。这是此系的骄傲,世称“庵居知识”。
这些禅僧一般通过接受下层民众的布施或自耕自食来维持生计,不依赖朝廷的赏赐。如清珙,“凡樵蔬之役,皆躬自为之”,人称“有古德之风”(16)。尽管他们大都与中下官僚士人有来往,特别是在元代后期“士大夫逃禅”的风气下,关系更为密切,但目的不在向上巴结。时蔚说:
须向山间林下,镢头边接引一个半个,阐扬吾道,报佛恩德。不可攀高接贵,轻慢下流,逐利追名,迷真惑道。(17)
在“镢头边”弘禅授徒,形象地说明了这派禅僧的特点。他们中不少人受到朝廷的注意,或赐号褒奖,或命住持名山巨刹,但从未引起他们惊喜若狂的那种神态。明本曾屡辞朝廷的召见,为逃避住持名山之命而遁走各地。至正年间,朝廷“降香币以旌异,皇后赐金襕衣,人皆荣之,师淡如也”(18)。
祖先系的禅风也有特点。他们反对北方曹洞宗僧人继承克勤的传统,反对致力于诠释公案和颂古的评唱。他们与南方其他禅师一样,大多长于诗文,有不少诗作流传,所以并不反对诠释公案的拈古与颂古,且有颂古之作。但他们偏重和强调的乃是宗杲的看话禅。在祖先系的推动下,看话禅逐渐拥有了广大的禅众,成为元代南方禅学的主流。先睹把参究话头称为“真实功夫”,并指出“今时士大夫没溺文字语言,不下真实功夫”(19)。这表明,看话禅作为禅的主流,并没有引起官僚士夫的强烈兴趣,这个阶层与禅宗有了隔膜,而长期居山过生活的禅僧也同这个阶层疏远起来。尽管如此,祖先系仍赋予看话禅以新的内容,具有强烈的时代气息和浓重的地方色彩,通过各种渠道影响着整个元代禅宗的基调。
祖先系禅师虽山居但并不闭塞,他们与北方禅师并没有断绝往来。在推动禅宗东渡方面,作用尤为彰著。
南宋末年,不少南方禅师东渡日本。元初曾一度用兵日本,中日禅僧的交往中断。大德三年(1299),元成宗派江浙释教总统一山一宁及其弟子赴日,受到日本朝野的欢迎,来华的日本僧人也随之增多,其参学的重要对象就是祖先系的著名禅师。仅习禅于中峰明本的日本知名僧人就有:远溪祖雄、无隐云晦、可翁宗然、嵩山居中、大朴玄素、复庵宗己、孤峰觉明、别源圆旨、明叟齐哲、平田慈均、无碍妙谦、古先印元、业海本净、祖继大智等等。不少人追随明本的时间很长,如远溪祖雄师事明本七年,复庵宗己师事明本九年。明本还指导过高丽僧人多名和驸马王璋习禅。
四、高峰原妙及其禅学思想
出自祖先系的原妙(1238—1295),号高峰,吴江(江苏苏州)人,俗姓徐,十五岁拜嘉禾密印寺法住为师,十七岁受具足戒。曾习天台教义两年,二十岁弃教入禅,至杭州净慈寺,就学于断桥妙伦,妙伦让他看“生从何来,死从何去”的话头。原妙勤奋参究,竟然“胁不至席,口体俱忘,或如厕惟中单而出,或发函忘扃*(左彳右酋)而去”(20)。但时近一年,仍然“只如个迷路人相似”,乃转而求教于雪岩祖钦。祖钦让他参究看话禅中的经典话头“赵州狗子”中的“无”字,依然无收获。又到径山参禅,经半月,忽于梦中想到妙伦说法时曾提到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的话头,“自此疑情顿发,打成一片,直得东西不辨,寝食俱忘”(21)。发“疑情”是看话禅证悟的前提;“打成一片”,是指达到主客泯灭、物我双亡时的心理感受,是彻悟的体验。
此后,原妙游学于江浙一带,至元二年(1265)从法钦住天宁寺,“随侍服劳”;次年辞去,独自到临安龙须山苦行隐修,一住九年,“冬夏一衲,不扇不炉,日捣松和糜,延息而已”。冬季大雪封山,旬月之间,不见烟火,人们以为他饥寒而死;“及霁而入,师正宴坐那伽(坐禅入定)”(22)。九年后转入武康的双髻峰,身边聚集了不少僧徒。两年后战乱爆发,学徒星散,他独修如故。至元十六年(1279),转到杭州天目山西师子岩,营造小室以居,号为“死关”,足不出门十余年,直至逝世。
原妙居师子岩时,声誉日隆。法钦在当时的南方很有影响,派人送去竹篦、尘拂和法语,把他视为最得意的嗣法弟子。至元二十八年(1291),鹤沙瞿提举为原妙在西峰下建“大觉禅寺”,这里遂成为他的重要传禅基地,来参学的有数万人,包括“他方异域”的僧人。他被誉为“高峰古佛”。
原妙以话头禅授徒,也设“三关语”启悟学者。据《高峰原妙禅师行状》记载,他的“三关语”是:“大彻底人,本脱生死,因甚命根不断?佛祖公案,只是一个道理,因甚有明与不明?大修行人,当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另据《高峰原妙禅师禅要》记载,其“室中三关”是:“杲日当空,无所不照,因甚被片云遮却?人人有个影子,寸步不离,因甚踏不着?尽大地是个火坑,得何三昧,不被烧却?”这两种“三关语”大约并行于世,中心是引导人们参透生死和解脱生死。
原妙也解释公案,通过解释来表达自己的见解。“丹霞烧木佛”是桩流传较广的公案,一些禅师认为这也是启悟的方式,原妙则反对。他说:“丹霞烧木佛,为寒所逼,岂有他哉!若作佛法商量,管取地狱如箭。”(23)因为寒冷烧木佛取暖,可以理解;若“作佛法商量”,那就是罪过。这种看法也表现了原妙持戒谨严、反对放浪不羁的作派。
关于原妙始终深居隐修、与世隔离的禅生活,人们有不同的评论。其中宋本说:“方是时,尊教抑禅,钦由江右召至钱塘授密戒,妙方遗世孑立,身巢岩扃。”(24)认为原妙是在“尊教抑禅”的形势下,不得不“遗世孑立”的。当然,更多的人认为他是操守高洁,不与世同流。其弟子明本则说:“先师枯槁身心于岩穴之下,毕世不改其操。人或高之,必蹙额以告之曰:‘此吾定分,使拘此行。欲矫世逆俗,则罪何可逃’。”(25)这话是带有隐痛的。所谓“定分”,是无可奈何之词;而无可奈何,决不是缘于“尊教抑禅”类的弹性措施。就其所处的特定历史条件看,只能从南宋的覆灭中得到解释。
1.“万法归一,一归何处”
原妙的禅思想可以概括为三句话,也可以作为修习的三个阶段,那就是从看话头“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出发,运用“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的观念和方法,实现“无心三昧”的精神境界。
原妙借以得悟的“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是一个话头,和宗杲的“无”字话头一样,也源自赵州从谂的公案。有僧人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从谂答:“我在青州作了一领布衫,重七斤。”按照宗杲选择话头的原则,这则公案应该参究的是从谂的答话,因为它和“无”字答语类似,不能从字义上理解,只是作为启悟学者的“活句”。但是,原妙没有遵循宗杲选择“活句”的原则,而是提倡直接参究问话,这使他的看话头与宗杲有了不同。
原妙有参活句“无”的失败经历,后来他又作了理论说明:
成片自决之后,鞠其病源,别无他故,只为不在疑情上做功夫。一味只是举,举时即有,不举便无。设要起疑,亦无下手处。设使下得手,疑得去,只顷刻间,又未免被昏散打作两橛。于是,空费许多光阴,空吃许多生受,略无些子进趋。
意思是说,他悟后总结教训才知道,看“活句”之所以失败,在于只举“无”字冥思,而没有在“疑情”上做功夫。原妙强调,起“疑”是证悟的前提,没有“疑情”发生,就不能证悟,因此,看话头首先要起疑,而参究“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最易实现。他说:“一归何处却与无字不同,且是疑情易发,一举便有,不待反复思维,计较作意。才有疑情,稍成片,便无能为之心。”(26)这样,看“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就成了原妙禅法的主要特征。
原妙的再传弟子千岩元长指出:“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这八个字子是天目高峰老祖自证自悟之后,又将这八个字子教四海学者,各各令其自证自悟。”(27)这八个字为其后辈保持了下去。
然而,可以产生疑情的问题很多,原妙为什么单选择“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参究呢?“万法”,泛指世间与出世间的一切事物,当然,首先是世界人生;“万法”所归之“一”,按当时禅宗的共识,乃是“一心”:一心生万法,万法归一心。现在要探求的是“一归何处”,也就是一心又归向何处。如果说“空劫前”尚能得出即心即空的结论,那么,这里的提问本身,就是落寞到了茫然程度的表现。就禅宗的基本理论而言,“一心”是绝对,是永恒,是真如佛性,连“心”都要追问一个归向,对那个时代的禅宗来说,其无结论实在是必然的。
2.“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
既然疑情在禅修中占据如此关键的地位,那么“疑”来自何处?原妙回答:来自“信”。他说:
山僧……将个省力易修,曾验底话头,两手分付,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决能便恁么信去,便恁么疑去。须知:疑以信为体,悟以疑为用。信有十分,疑有十分;疑得十分,悟得十分。
就是说,看八字话头是个入门,由此引导你信什么就疑什么,信有多少,疑即多少,疑得彻底,悟即彻底,悟必须借对信之疑才能实现。在禅宗历来崇奉的佛典中,《大乘起信论》影响最大,原妙反其道而行,创立“起疑论”:不是提起疑起信,而是据信起疑。
关于如何起疑,原妙有一段比较详细的说明:
先将六情六识,四大五蕴,山河大地,万象森罗,总熔作一个疑团,顿在目前……如是行也只是个疑团,坐也只是个疑团,着衣吃饭也只是个疑团,屙屎放尿也只是个疑团,以至见闻觉知总是个疑团。疑来疑去,疑省力处,便是得力处。
即不论是主观情识,还是客体世界;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见闻觉知,要一律疑之,疑成“疑团”,疑成“疑情”,疑到疑为本能、缠结不开,这样就很容易得悟了。据此看来,原妙倡导的“悟”,实质是对“疑”的悟,即悟解世界人生无一不可怀疑,无一可信,以此怀疑的眼光透视周围一切事相。从这个方面说,原妙的禅法是带有绝望情绪的怀疑论。
另一方面,原妙又强调“决疑”,即疑必须得到解决。他说:
西天此土、古今知识,发扬此段光明,莫不只是一个决疑而已。千疑万疑,只是一疑;决此疑者,更无余疑。既无余疑,即与释迦、弥勒、净名、庞老不增不减,无二无别,同一眼见,同一耳闻,同一受用,同一出没天堂地狱,任意逍遥。
“千疑万疑,只是一疑”,这“一疑”就是“一归何处”。只要解决了这“一疑”,就是成佛成祖,绝对自由。至于如何解决,原妙没有明说,但他转而强调要“信”。
所谓“信”,就是对参究话头一定能证悟的信仰。原妙说:“大抵参禅不分缁素,但只要一个决定‘信’字。若能直下信得及,把得定,作得主,不被五欲所撼,如个铁橛子相似,管取克日成功,不怕瓮中走龟。”他甚至说:“信是道元功德母,信是无上佛菩提,信能永断烦恼本,信能速正解脱门。”在这里,“信”,不是要人信仰“道元功德母”、“无上佛菩提”,而是说,“信”即是“功德母”,即是“佛菩提”,它们是同位的,而“信”的内涵依然不清楚。他又说:“苟或不疑不信,饶你坐到弥勒下生,也只做得个依草附木之精灵,魂不散底死汉。”这里又把“疑”与“信”并列作为解脱法门。
这种相互矛盾的说法,令人难以捉摸,不知原妙是在提倡“信”,还是在提倡“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说的“疑”是具体的,遍在的,有实在内容的;而“信”只是一个抽象,一个只能令人坚持怀疑到底从而忘却一切的抽象。他说:“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只贵惺惺着意疑,疑到情忘心绝处。”对此中的“疑”勿庸置疑,这也可以说就是“信”的实际含义。
3.“无心三昧”
关于“疑到情忘心绝处”,原妙讲过:山僧昔年,“疑着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自此疑情顿发,废寝忘餐,东西不辨,昼夜不分……虽在稠人广众中,如无一人相似。从朝至暮,从暮至朝,澄澄湛湛,卓卓巍巍;纯清绝点,一念万年;境寂人忘,如痴如兀。”他教授学徒,也要如此“疑着”:“吃茶不知吃茶,吃饭不知吃饭,行不知行,坐不知坐。情识顿净,计较都忘,恰如个有气底死人相似,又如泥塑木雕底相似。”他称这种“如痴如兀”,形若“泥塑”、“木雕”的状态为“无心三昧”。在原妙看来,“无心三昧”即是禅宗祖师的境界,也是儒家圣人的境界。
凡功夫做到极则处,必然自然入于无心三昧……老胡云:心如墙壁。夫子三月忘味,颜回终日如愚,贾岛取舍推敲,此等即是无心之类也。(28)
把“无心”作为禅境追求,是唐以来禅宗中的一大潮流。“无心三昧”与此有所不同。照原妙的解释,所谓“无心”,只是注意力高度集中,抑制了其他思维情感活动的心理现象,在一般专注于某项工作的过程中都可能发生。“无心三昧”的特别处,在于专注于“疑”,使疑情顿发,疑结满怀,由此导致物我两忘,情识俱尽;若能将此种心态贯彻于时时事事,持之以恒,那就是“无心三昧”,也就是看话禅的最后目标。
据此来看,原妙禅法是用集中思虑世界人生根源问题的方法,强制转移和忘却现实的世界人生。这是对自我实施的一种自觉的精神麻醉。他甚至希望能锻炼成“有气底死人”,全然没有灵魂的人。这实在是失望、悲哀到了极端。
原妙的禅思想,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宋亡国后的世纪末情绪,在南宋遗民中会引起反响。至于原妙弟子明本以后,新朝已经稳定,南人也开始习惯蒙古人的统治,禅的这种悲观调子也就有所改变了。
五、看话禅的复兴与四宗调和
1.明本生平及其著作
明本(1263—1323),号中峰,杭州钱塘人,俗姓孙。少年时便立志出家,除学习儒家经典外,还习佛典。二十四岁,因读《景德传灯录》遇疑难问题,往天目山求教原妙,次年落发,第三年受具足戒。一直跟随原妙十年,被原妙评为“竿上林新篁”,预见他“他日成材未易量也”(29)。
明本六十岁时自叙:“余初心出家,志在草衣垢面,习头陀行……平昔惟慕退休,非矫世绝俗,使坐膺信施,乃岌岌不自安也。”(30)此段话大体上反映了他一生的守志和禅风,这显然是从原妙那里继承下来的。
原妙晚年居官僚霍廷发的私寺大觉正等禅寺,曾命明本住持,明本谢绝,另荐第一座祖雍担任。元贞元年(1295)原妙去世后,明本即开始游方。先后经历皖山、庐山、金陵等地,并于庐州弁山和平江雁荡山结庵传禅,其间为赵孟頫讲“防情复性之旨”。大德八年(1304),回天目山为原妙守塔,次年,住持师子院。至大元年(1308),时为太子的仁宗赐号“法慧”。翌年,继续外游仪征、吴江,并渡江北上少林寺。在北方,虽“隐其名,僦城隅土屋以居”,但听到消息的僧俗还是“争相瞻礼,皆手额曰:江南古佛也”。皇庆元年(1312)以后,又继续游方结庵的生活。
延祐三年(1316),宣政院奉命整顿佛教,遣使请明本,明本避走镇江。五年(1318),仁宗赐号“佛慈圆照广慧禅师”,命将明本所居师子院改名为“师子正宗禅寺”,赵孟頫奉命撰写碑文。至治二年(1322),行宣政院请他主持径山,不应命而结庵于中佳山。当年十月,英宗特旨降香,赐金襕僧伽梨。明本去世后,文宗谥号“智觉”,塔名“法云”,命奎章阁学士虞集撰《中峰塔铭》。
明本常年草栖浪宿,奔波于江南各地,每到一处,就建起一个个传法庵室,由此徒众广布,影响面扩大。在他的信徒中,还有从学的非汉人,一个被尊为“三藏法师”的沙律爱护持必刺牙室利,“亦尝从师参诘”,即是一例。他和汉族士大夫及蒙古、朝鲜族官吏都有交往,霍廷发、赵孟頫、敬严、答刺罕脱欢等人,都向他请教过禅学。但他在政治上始终与元王朝保持一定的距离,不卑不亢,有其师的遗风。
明本在元代也是对边远地区和周边国家有很大影响的禅师,据说“远至西域、北庭、东夷、南诏,接踵来见”(31)的僧俗信徒很多。他曾为来自日本和高丽的僧人授禅。云南沙门玄鉴慕名求教于明本,在归途中病逝,其弟子普福等人乃画明本图像南归,于云南建立禅宗,奉明本为“南诏第一祖”。
明本也以擅长诗文闻名于世,有诗作不少。为阐述自己的禅学,他撰写了《山房夜话》和《拟寒山诗》;为解答义学僧人的问难,他撰写了《楞严征心辨见或问》;为纠正某些禅僧“不求心悟,惟尚言通”的倾向,他写作了《信心铭辟义解》。他在各处建造的茅庵都名“幻住”,所以,为徒众解脱参禅方法和途径而写的文章即名《幻住家训》。以上五篇,明本自题《一华五叶》,是他的代表作。诗作除《拟寒山诗》百首外,还有《船居》、《山居》、《水居》、《廛居》各十首,都颇有名。还有《怀净土诗》一百零八首,及其他歌偈、送别酬对诗等,分别收录于《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和《天目明本禅师杂录》中。元统二年(1334),元顺帝追谥明本为“普应国师”,并准《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入大藏经流通。
2.对公案诠释之批判
明本的禅思想,突出地表现在他对宗杲看话禅的复兴和对其他禅法的批判上。明本的批判精神,几乎可以与中唐的荷泽神会相媲美。
自从克勤的《碧岩集》作为诠释公案的典范受到宗杲的激烈抨击以来,金元之际的北方曹洞宗依然以公案诠释为主业,《从容庵录》、《空谷集》等评唱著作流行,也影响了南方禅宗向公案的探究。据明本目睹当时的情况说:
今之丛林商量,大不如此。乃以问佛问西来意之一问一答,如麻三升(斤)、干屎橛、须弥山、莫妄想之类,唤作单提浅近者;以勘婆、话堕、托钵、上树等为向上全提者;或以众机缘列归三玄,或以诸语言判入四句。中间曲谈巧辩,网罗千七百则公案,各立异名,互存高下,不识古人之意界尔否?(32)
南方禅师钻研公案,遍及《景德传灯录》所记的一千七百则,他们将其分类,评判优劣高下,如他们把“麻三斤”、“干屎橛”、“须弥山”、“莫妄想”等回答“如何是佛”、“如何是祖师西来意”的公案称为“单提浅近者”,认为这些公案易解,是古禅师用以启悟素质较差者的。至于“勘婆”、“话堕”、“托钵”、“上树”等公案被称作“向上全提者”,认为它们深奥难解,宜于启悟素质高的人。此外,还将公案中的酬对机语分类,标上“三玄”、“四句”等名目。这些表明公案诠释风在南方也相当盛行。
明本对此自北而南的禅风持完全否定的态度。他认为,这类公案研究,“惟以聪明之资,向古今文字上,将相似语言较量卜度,会尽古今公案。殊不知,既不了生死,返不如个不会底最真。”修禅是为了解脱生死,公案诠释脱离了这个目标,即使所有的公案都理解了,不如一个都不懂的好。
推究公案诠释学,起自雪窦的颂古,完成于圆悟的评唱,追本穷源,明本也加以鞭挞。他说:
无边众生各各脚下有一则现成公案,灵山四十九年诠注不出,达摩万里西来指点不破,至若德山、临济摸索不着,此又岂雪窦能颂而圆悟能判者哉?纵使《碧岩集》有百千万卷,于他现成公案上一何加损焉?昔妙喜不穷此理而碎其版,大似禁石女之勿生儿也。今复刊此版之士,将有意于撺掇石女之生儿乎?盖可笑也。(33)
这里所谓的“现成公案”,是指众生一切具足的本心。明心见性在于众生的自悟,释迦一生的说教,达摩西来的指点,宣鉴和义玄的棒喝交驰,都代替不了众生的自证自悟。至于《碧岩集》,什么作用都不会产生,宗杲焚版,是没有穷究此理,今天复刊,徒劳可笑。明本的态度是:不屑一顾。
明本反对从文字诠释和考据学的角度钻研公案,但并不抛弃公案。他要求僧人:“但遇着古今因缘,都不要将心领会,只消举起一个,顿在面前,发起决要了生死之正志,壁立万仞,与之久远参去。”(34)我们知道,这种方法就是宗杲的看话头。
3.看话禅
明本毕生在捍卫和发展宗杲创始的看话禅时,对古今其他禅思潮作了多方面的清理。他曾记当时的禅界状况:
……彼此是非,立个名字,唤作如来禅、祖师禅、平实禅、杜撰禅、文字禅、海蠡禅、外道禅、声闻禅、凡夫禅、五味禅、棒喝禅、拍盲禅、道者禅、葛藤禅,更有脱略机境,不受差排者,唤作向上禅。古今已来,诸方三百五百众,浩浩商量,立出许多闲名杂字。由是而吹起知见风,鼓动杂毒海;掀翻情涛,飞腾识浪;递相汩没,聚成恶业;流入无间,卒未有休。(35)
这在相当程度上反映了南方禅师竞立宗派、各行其是、没有统帅、分散自在、兴隆繁盛的形势。据明本看,这些禅说的共性,是以“知见”为禅(“吹起知见风”),以“情”、“识”用事(“掀翻情涛,飞腾识浪”),以致累积恶业,堕入无间地狱,也不知休止。
与此同时,明本也贬抑古禅师的种种“门庭设施”,认为:“达摩西来,谓之单传直指,初无委曲。后来法久成弊,生出异端,或五位君臣、四种料简、三关九带、十智同真,各立门庭,互相提唱。虽则一期建立,却不思赚他后代儿孙。”这类门庭,虽有一时建立的理由,但流弊及于后代参禅者,危害是很大的。他认为,“拯救此弊”,拔诸“恶业”的唯一方法,就是看话头,“将个无意味话头,放在伊八识田中”。这是古代有“真实悟底尊宿出兴于世”,从“第二门头别开”的一路。它是“无处发药,不得已”之作,但又别无他途。(36)
这个“真实悟底尊宿”就是话头禅的创始者宗杲。在此之前,没有这一禅门,有人因此责难“看话禅”没有传承根据:“或谓《传灯录》一千七百单一人,皆是言外知归,迎刃而解,初不闻有做功夫看话头之说。在此自年朝至岁暮,其忉忉不绝口,惟是说看话头做功夫,不但远背先宗,无乃以实头缀系于人乎?”明本回答说:“谓看话头做功夫,固是不契直指单传之旨,然亦不曾赚人落草,最是立脚稳当,悟处亲切。纵使此心不悟,但信心不退不转,一生两生,更无不获开悟者。如《传灯录》中许多言外知归之士。焉知其不自夙生脚踏实地做来?”(37)
这是一种颇苍白的辩解,说明明本为人是诚实的。他承认他推崇的“看话禅”不是禅宗一贯标榜的“直指单传”,只不过不会“赚人落草”、走入邪途而已。相比当时的诸多禅门言,“看话禅”正派踏实,所以说是唯一可行的法门。他用“一生两生”论证由此开悟的可能性,有鼓励参学者持之以恒的意思,但要以神灵不灭为前提,显然是靠不住的。与唐代的“顿悟”浪潮相比,无疑缺乏对于今世此生的自信。
然而明本对于“看话禅”则有不可动摇的自信。他说:“若人欲识佛境界,提起话头休捏怪,忽然两手俱托空,佛祖直教齐纳败。”(38)只要坚持到底,一旦“话头”参透,必然与佛祖无别。据他看来,一切禅修的目的,都在“明心”,证悟心体。可是,“心之至体无可见,无可闻,无可知,无可觉,乃至无可取舍,既有可为,皆是虚妄颠倒。”因此,心体不可能被通常的见闻觉知所把握,但若意想离弃见闻觉知,这离弃的意念就属于见闻觉知,所谓“只个欲离之念,早是增加其病耳。”唯一的可能是,“远离一切见闻觉知,乃至能离所离一齐空寂,则灵知心体宛然显露于见闻觉知之间。”因此,心体既不能依赖见闻觉知悟解,又不能抛开见闻觉知显现,这是一个矛盾。明本认为,解决这一矛盾的最好方法是参究话头:“于是古人别资一种善巧方便,将个无义味话头,抛向学人面前,令其究竟。但知体究话头,则与见闻知觉等不期离而离矣。”(39)“与见闻知觉等不期离而离”,与原妙的“无心三昧”一样,其实是全部思想集中于那个“无义味话头”时的精神状态,这一状态被看作是“灵体心知”的显露。
明本倡导的话头禅,特别强调同严守戒律的一致性。他说:
须知一个所参话终日横于方寸,不思善,不思恶,善恶二途自然忘念,而言修断,何其赘耶?且参此话时,不见有一众生而可度脱,乃非饶益而饶益也。此所参话虽不称三聚,而具存三聚无少间也。朝参之,夕究之,久远而守之,一旦开悟……不知戒之在我,我之在戒也。(40)
这里讲的“三聚”,指“三聚净戒”,包括“摄善法戒”,所谓“无善不修”;“摄律仪戒”,所谓“无恶不断”;“饶益有情戒”,所谓“无众生不度”。在明本看来,参究话头能使善恶两忘,自然不会造恶,也无须修善断恶;既无众生可度,也就是“饶益众生”(41)。因此,它的本性就是与戒铸为一体,“不知戒之在我,我之在戒也”。
当时有一类禅师认为:“尽十方世界,所有虚空色象大小纤洪,皆是个自己。”所以,“信步行,不离祖翁田地;信口道,总是古佛真诠”。据此而不守戒律,放荡无羁,以致提出什么“抱妻骂释迦,醉酒打弥勒,俱成一行三昧”等荒唐主张。明本对这种轻薄的言论十分痛恨。他在解释《信心铭》中的“究竟穷极,不存轨则”一句时诅咒说:“阎罗大王要捉此等说底来吃铁棒。”(42)他本人接受原妙的衣钵,戒律是很严谨的。
如果说在入定模式上明本主要是继承了原妙的经验,且有所发展,那么在参究话头上,他主要是恢复了宗杲的传统,而疏远了原妙的主张。他说:
昔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性也无?州云:无。只者一个无字,如倚天长剑,涂毒鼓声,触之则尸横,婴之则魂丧,虽佛祖亦不敢正眼觑着。(43)
他把宗杲主张重点参究的“无”字,喻为“倚天长剑”、“涂毒鼓声”,等于说它是消除一切世俗观念、使人超佛越祖的关键。“无”字话头的地位,无疑是空前地提高了。以后明本的弟子继续沿着这条思路前行,把“无”字话头等同于密教中的咒语,可见它成了至高无上、可以取代任何一种话头的话头。
有一个住京师万寿寺的“麟上人”,从前参“释迦弥勒是它奴,且道它是阿谁?”这个话头,今时人亦参,“多要堕落知解,妄认识情,颠倒分别,引起邪见,失佛知见。”明本写信劝告麟上人,以后不要再参其他话头了,“但只去参个赵州因甚道个‘无’宇。十二时中猛提起,一切处只如参。久之,自然正悟,断不相赚”。
明本并没有正面反对把“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作为参究话头,但他只提倡“无”字,甚至用“无”字取代其他话头,这已经足够表明他对八字话头的态度。参“无”字话头,在哲学上要完成向空观的转变,在实践上要促成不问是非的宁静,这对佛教来说都是平常事。但其结果,是摆脱了“一归何处”带来的悲观绝望趋向,转到了禅宗修持的通常轨道。在这里,明本使用“无”字话头,重点就放置到了制止起念上,他称之为制止“第二念”。他说:
但除却一个所参底话头外,更有心念,不问是佛念、法念,乃至善恶诸缘,皆是第二念。此第二念久久不起,惟于所参话上一坐坐断,和个所参话同时超越,便见十方世界皆是解脱游戏之场也。(44)
所谓“第二念”,是指专念话头以外的所有思虑活动。意思是说,要尽力持久地运用“参话头”的专念,以抑制其他任何念想一切不起,及至其他思虑活动完全断灭,所参话头自然消失,所以说是“同时超越”,或“和个话头,一时忘却”(45)。超越了话头,就是解脱,就能够驾驭世界,游戏世界。这样,明本就把“看话禅”纳入一种禅思维模式,即以一念制万念,灭万念,至无念。而“无念”,正是隋唐禅众追求的理想精神,《坛经》确定的最高宗旨。
据此可见,明本的“看话禅”吸取了古典禅法的许多因素,其中把制止“第二念”的生起作为修禅的中心环节,尤其能表现出古典禅法强制停息一切思量的特色。
明本提倡的看话头,要求贯彻在人生的一切活动中,须臾不离。他说:“不妨提起个古人没意智话头,顿在面前,默默体究……行时行体究,坐时坐体究,忙时忙体究,闲时闲体究,老时老体究,病时病体究,乃至死时死体究。”(46)但就看话禅的基础功夫言,坐还是根本。他在追随原妙的十年中,就是以“昼日劳作,夜而禅寂”著称。他与其师一样强调坐功,甚至认为,“非禅不坐,非坐不禅;惟禅惟坐,而坐而禅。禅即坐之异名,坐乃禅之别称”。当然,有时他对“坐”也别有解释,所谓“一念不动为坐,万法归源为禅。”(47)他在坚持“坐”的原则上,比乃师要灵活得多。这与他的后半生多在游动建庵中度过有关系。
4.禅净合一与四宗一旨
禅与净土信仰的关系,仍旧是元代佛教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核心是围绕着延寿关于禅净作的“四料简”。明本说:“谓有禅有净土,无禅无净土,有禅无净土,无禅有净土。”有些禅师据此认为禅外别有净土宗旨,净土外尚有禅的宗旨。明本有许多言论,专门澄清这类禅净分离的观念,他说:
学者不识建立之旨,反相矛盾,谓禅自禅,净土自净土。殊不知参禅要了生死,而念佛亦要了生死。原夫生死无根,由迷本性而生焉。若洞见本性,则生死不待荡而遣矣。生死既遣,则禅云乎哉,净土云乎哉?(48)
在了生死、遣生死的根本宗旨上,两家是一致的,也都可以“洞见本性”。现在两家出现分歧,以致对立,“盖二宗之学者不本乎生死大事耳。以不痛心于生死,禅则耕空言以自高,净土则常作为而自足,由是是非倒见,杂然前陈”(49)。显然,明本指的净土,是延寿讲的唯心净土,所以他认为两家都以一心为基础。
明本关于禅净一致的这些理论,不都是他的独创。但在实践上,他具体地将话头禅与念佛法门结合起来,则是他的发明。他给一位吴居士写信说:
居士久来亲净土之学,复慕少林直指之道,直以“父母未生前那个是我本来面目”话,置之念佛心中,念念不得放舍,孜孜不可弃离。工夫纯密,识见愈精明,道力愈坚密。一旦忘能所、绝气息处,豁然顿悟,始信予言之不尔欺矣。(50)
此中“父母未生前那个是我本来面目”是话头,“念佛心”属于净土,把话头置于念佛心中,这就是他屡屡重复的“禅即净土,净土即禅”的实际含义,本质上也就是化净土为禅。
元代政权巩固后,佛教中以喇嘛教的地位最高,是密宗的代表;在北方重点扶植天台、华严和唯识三宗,被称为教门;南方是禅宗的天下,势力最大;律学则为一切宗派共奉。所以,在全国是密、教、禅、律四宗并存的局面。明本的看话禅充分肯定了这一形势。他说:
夫四宗共传一佛之旨,不可缺也。然佛以一音演说法,教中谓:惟一佛乘,无二无三,安客有四宗之别耶?谓各擅专门之别,非别一佛乘也。譬如四序成一岁之功,而春夏秋冬之令不容不别也。其所不能别者,一岁之功也。密宗春也,天台、贤首、慈恩等宗夏也,南山律宗秋也,少林单传之宗冬也。
这四宗都为“一佛之旨”,弘扬的皆是“佛心”,所谓“密宗乃宣一佛大悲拔济之心也,教宗乃阐一佛大智开示之心也,律宗乃持一佛大行庄严之心也,禅宗乃传一佛大觉圆满之心也”。既然四宗都是一佛之心,宣传的皆是佛心,所以应该四宗平等,不应该有高下优劣之分。
明本关于四家一旨之说,明显是为当时地位低劣的禅宗鸣不平。他用一年四季譬喻四宗之互不可缺,意味深长。将密宗比之为“春”,禅宗比之为“冬”,表明他是深感面临季节的严酷。不过,四季是循环的,所以他依然很有信心,依然坚持禅宗为“大觉圆满”——佛的最高教旨。明本曲折表达出来的这种心绪,在南方禅宗中可能有相当的代表性。
当时有义学教宗责难:“彼三宗皆不言别传,惟禅宗显有别传者何耶?”明本对曰:“理使然也。诸宗皆从门而后入,由学而后成;惟禅内不涉思维计度之情,外不加学问修证之功,穷劫迨今不曾欠少。拟心领荷,早涉途程;脱体承当,翻成钝置,诚别中之别也。”(51)禅宗以自我的本心圆满无缺为理论指导,既不需要增加什么,也不需要减少什么,它无须“从门而后入”,也不必总处于“思维计度”中,所以说它是“别传”。虽然并不排斥其余三宗也是“别传”,但它独得此名,确实是“理使然也”。明本的这种解释进一步反映了他对禅宗的自信和自傲。
六、天如惟则与千岩元长
元代后期,朝政腐败,社会动荡,“士大夫逃禅”成为引人注目的现象,一些地方官僚开始向禅宗寻找出路,其中既有汉族,又有蒙族;既有“向司县间作小吏,弄到老死,构不得九品八品”的仕途“无根脚”之人,又有“出身便是五品四品”或“白身便是三品”的统治者。他们的儒学和佛学修养一般不能与宋代的士大夫相比,因此关心的问题与宋代士大夫不完全相同,参究的内容也有差别。
在元代后期,受到中小官僚和士大夫推崇的禅僧中,明本的弟子惟则和元长是最著名的代表。
1.惟则的禅净融合新说
惟则号天如(52),俗姓谭,庐陵(江西吉安)人,追随明本习禅多年。曾“遁迹松江之九峰间,十有二年,道价日振”。他也是终生拒绝住持国立大寺院,“江浙诸名山屡请主席,坚却不受”(53)。至正二年(1342),他的信徒在苏州城为他建院居住,为纪念其师明本曾住天目山师子岩,这座禅院便名“师子林”。欧阳玄曾撰《师子林菩提正宗寺记》。危素(1303—1372)说他虽“无意于世,然四方之欲求其道者,惟禅师是归,故其言不待结集而盛行”(54)。惟则的著述有《楞严经圆通疏》、《十法界图说》、《净土或问》和《天如惟则禅师语录》九卷。
惟则在禅学上无甚创新,主要是传播明本的“看话禅”。在师子林的一次斋会上,他对一大群蒙汉官僚士大夫说:“何谓参禅是向上要紧大事?盖为要明心见性,了生脱死。生死未明,谓之大事。”他劝说这群“身历宪台,法柄在手,声光赫赫,震耀海内”的诸公去参禅,以“了生脱死”,是很幽默的。他又说,既然诸公“相率过我师子林,咨决禅宗向上一着,此岂偶然者哉!然我这里,别无指授之方,但请各各参取个‘无’字话头,却不妨向出司按部、莅政牧民、演武修文处,时时提掇,密密觑捕。”(55)
参取“无”字话头,是宗杲到明本的传承,并不新鲜。但这里用来提醒当权的官僚,特别是让他们在行使权势时“时时提掇”,就有特别的意味;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官僚层对于行将破灭的不安和预感。
元代中后期,净土信仰盛行,对禅宗的影响愈来愈深。惟则在唯心净土的基础上,开始容纳西方净土的主张,并力图给以理论的说明,使禅净统一的传统观念发生了重要变化。他一方面批评、排斥净土的禅者:“不究如来之了义,不知达摩之玄机,空腹高心,习为狂妄,见修净土,则笑之曰:彼学愚夫愚妇之所为”(56);另一方面又批评修净土者“自疑念佛与参禅不同”。他认为:“参禅者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念佛者达唯心净土,见本性弥陀。既曰本性弥陀,唯心净土,岂有不同哉!”(57)
到此为止,惟则的禅净统一观,没有超出延寿、宗杲以来“唯心净土”的范围。他的特点,是进一步把“西方净土”同“唯心净土”沟通起来,让唯心净土也融进极乐世界的内容。
惟则在叙述自己的思想转变时说:
尝闻有唯心净土,本性弥陀之说,愚窃喜之。及观净土经论,所谓净土者,十万亿土之外之极乐也;所谓弥陀者,极乐国中之教主也。是则彼我倏然,远在唯心本性之外矣,果何异哉!(58)
惟则从唯识无境出发,肯定“在吾心”外不会别有佛土,但他换了一个说法:“极乐世界、弥陀世尊,亦吾净土中之一刹一佛而已。”(59)既然吾心即是吾净土,所以崇拜弥陀的极乐世界也与禅宗以心为宗的本旨不悖。他不像明本那样,把“念佛”归结到看话禅中,而是让禅众理直气壮地去崇拜西方世界:“念佛之外,或念经、礼佛、忏悔、发愿,种种结缘,种种作福,随力布施,修诸善功以助之,几一毫之善皆须回向西方。如此用功,非惟决定往生,亦且增高品位矣。”(60)
如前所述,西方净土与唯心净土的不同,基于对外力的信仰与对自力的信心上的差别。惟则容纳西方净土进入禅门,是对自信心的一种动摇;但也反映了极乐世界对于当时世人的吸引力,使禅宗也不能无动于衷。一般说来,凡西方净土盛行之日,往往也是人们对当前现实世界失望之时。
惟则曾作《宗乘要义》,集中论述禅宗五家宗旨并概括它们各自的特点是:“临济痛快,沩仰谨严,曹洞细密,法眼详明,而云门高古也”。这一评论,很受禅史研究者的重视,常被引用。他的目的在于用五家禅法的不同个性,说明“用有万一,体无二致”(61)的道理,反对从五派教学理论和方法的异同方面寻找其兴衰存亡的原因。
2.元长的禅密统一说
元长在元代的禅宗中也有相当的影响。据明朝宗泐评论:“当元之盛时,庵居知识,在天目则中峰本公,华顶则无见睹公,屹然法幢东西角。立伏龙(指元长)虽晚,出而与天目、华顶并高矣。”(62)意谓元长与先睹、明本在元中期称得上是三足鼎立。
元长(1284—1357),字无明,号千岩,越之萧山人,俗姓董。十七岁随昙芳游方,习《法华经》,十九岁受具足戒,到武林灵芝寺学律,曾以禅解律,受到律师称赞。后在一次斋僧中,遇到中峰明本,明本让他参究“无”字话头。别后即往灵隐山修行,不久又“弃归法门,随顺世缘,殆将十载”。后再次到灵隐山习禅,“跏趺危坐,胁不沾席者三年”。然后又去参见明本,明本告诫他:“汝宜善自护持,栖遁岩穴,时节若至,其理自彰。”于是,元长隐居天龙山东庵,“耽悦禅味,不与外缘”。在此期间,笑隐大?曾荐举他住持名刹,领行宣政院事的江浙行省丞相脱欢请他“出世”,他都未应命。
泰定四年(1327),元长来到金华府伏龙山,重建已废的圣寿禅寺,弘禅授徒,声誉日隆。“内而齐鲁燕赵、秦陇闽蜀,外而日本三韩、八番罗甸、交趾琉球,莫不奔走膜拜,咨决心学,留者恒数百人。”据说还有“求道之切,断臂师前以见志者”。这是由于元朝的影响力扩大,与周边国家的联系进一步密切的一种反映。
元长在官僚士大夫中也有一定影响,与宋濂“为方外交垂三十年”,“王公大臣响师之道,如仰日月。名倾朝廷,三遣重臣降名香以宠嘉之”。曾被赐“佛慧圆鉴大元普济大禅师”号。
元长也以诗文见长,著“《语录》若干卷,和智觉《拟寒山诗》若干首,皆刻梓行于丛林”。(63)
元长也是毕生倡导看话禅,但在选择话头上比较灵活:
果须到佛祖田地,须悟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话,与父母未生前话,狗子无佛性话,不是心,不是佛,不是物话。无丝毫疑滞,无些子差错,尽平生力量,一味捱将去。捱到露布极,伎俩尽,命根断,便是到佛祖田地也。
这里列举的四个话头都比较流行,他认为都无不可。只要能够当作话头,坚持参究就行,选择上不必那么拘束。
元长也重视沟通禅与密教的关系,他用禅宗的观点解释密教教义:
秘密一宗,显诸佛不传之旨,阐上上大乘之教,故能入凡入圣,入一切国土而无所入,于诸境界亦无所碍。
但他强调,密宗与禅宗一样,也应该以解脱生死为目的,从“无心”勘破一切事理中获取自由快乐,所以说:
你若打理窟不破,事上便不明;事上既不明,诸法皆有滞;诸法既有滞,持咒观想,皆是虚妄生死根本。唤作法身佛得么?唤作无等等咒得么?唤作大慈悲、大忿怒、大解脱、大自在得么?且道如今作么生?你但无事于心,无心于事,自然虚而灵,寂而妙……随缘着衣吃饭,任运快乐无忧,不与凡圣同缠,超然名之曰祖。如上说底,即非密也,密在汝边,已是说了。无明门下,须吃棒始得。何故,大事为你不得,小事自家支当。
对于密宗提出这种要求,同当时实践中的密宗不啻是天壤之别。这是他把密宗禅化了,或者是有意按照禅宗标准对密宗实践的批评。与此同时,他也受到密宗的影响,像“任运快乐”之类的话,在此前的禅宗中是没有的。
不管怎样,在总体上他与明本所取的立场一致,都肯定密宗为佛说,同禅、教一样,不应有高低差异:
云门“普”、赵州“无”、德山棒、临济喝,与你寻常想底佛,持底咒,同耶,不同耶?同则禅分五宗,教分五教,不同则总是释迦老子儿孙,何有彼此之异?(64)
①黄潜:《行端塔铭》。
②《元叟端禅师语录》。
③《笑隐?禅师语录》卷二。
④《笑隐?禅师语录》卷四。
⑤黄潜:《元大中大夫广智全悟大禅师住持大龙翔集庆寺释教宗主兼领五山寺?公塔铭》。
⑥上引均见《笑隐?禅师语录》卷二。
⑦《笑隐?禅师语录》卷一。
⑧《敕修百丈清规序》。
⑨梵僊:《古林和尚行实》。
⑩《古林和尚碑》。
(11)见欧阳玄《元故大中大夫佛海普印广慈圆悟大禅师大龙翔集庆寺长老忠公塔铭》。
(12)黄潜:《无见先睹禅师语录序》。
(13)元旭:《福源石屋珙禅师塔铭》。
(14)昙噩:《无见先睹和尚塔铭并序》。
(15)《石屋清珙禅师语录》卷下《山居诗》。
(16)元旭:《福源石屋珙禅师塔铭》。
(17)《万峰和尚语录》。
(18)《福源石屋珙禅师塔铭》。
(19)《无见先睹禅师语录》卷上。
(20)(22)《高峰原妙禅师行状》。
(21)《高峰原妙禅师禅要》。
(23)《高峰大师语录》。
(24)宋本:《有元普应国师道行碑》。
(25)《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二四。
(26)上引均见《高峰原妙禅师禅要》。
(27)《千岩和尚语录》。
(28)上引均见《高峰原妙禅师禅要》。
(29)《元故天目山佛慈圆照广慧禅师中峰和尚行录》(简称《中峰和尚行录》)。
(30)《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八下。
(31)上引均见《中峰和尚行录》。
(32)《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
(33)上引均见《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中。
(34)《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
(35)《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四下。
(36)上引均见《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上。
(37)《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下。
(38)《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四下。
(39)《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五下。
(40)《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四下。
(41)“无众生”的思想,来自《金刚》等般若经类,其与“普度众生”的大乘观念相矛盾。《维摩诘》等用“不二法门”说进行调和,可以作多种解释,此处从略。
(42)《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二下。
(43)《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五下。
(44)上引均见《天目明本禅师杂录》卷下。
(45)《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上。
(46)《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四下。
(47)《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二七上。
(48)(50)《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五下。
(49)《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
(51)上引均见《天目中峰和尚广录》卷一一上。
(52)关于惟则的生平事迹所知甚少。《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四载《水西原十首并引》,其中有“至正丙戌(1346),余年六十又一”一句,推知他生于1276年左右,卒年不详。
(53)欧阳玄:《师子林菩提正宗寺记》。
(54)危素:《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序》。
(55)(57)《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二。
(56)(58)惟则:《净土或问》。
(59)《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三。
(60)《净土或问》。
(61)《天如惟则禅师语录》卷九。
(62)《题千岩和尚语录后》。
(63)上引均见《佛慧圆明无边广照普利大禅师塔铭》。
(64)上引均见《千岩和尚语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