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廷与尼泊尔间的佛教文化交往,集中体现在先后受封“大国师”、“西天佛子”和“大通法王”的无隐智光和尚三次西使活动中。
无隐智光(1348—1435年),山东武定庆云(今山东省庆云县)人,俗姓王,父名全,母董氏。智光“幼而聪慧,阅读辄不忘。”①15岁出家,旋入大都吉祥法云寺,“志业敏慧,苦心向学,内外典籍,罔不研玩。”②
萨曷拶室利禅师被蒙元皇室迎至京城、敕住吉祥法云寺后,智光随即礼其为师,“得亲仪范,昕夕请益,聆声通意,渐达梵音,遂为入室弟子。”③萨曷拶室利禅师为赐法名“雅纳啰释弥”——“智光”即为此梵名之汉译,后来,清人改“雅纳啰释弥”为“雅尔鼐罗密克”④——,并为系统传授“天竺声明记论之旨。”⑤
洪武二年(1369年),智光以“道广无涯,未易津测”而锐志参访,历五台诸山,“感文殊现相。”⑥
洪武七年(1374年),智光偕师尊萨曷拶室利和尚至南京。太祖朱元璋召询便殿,答问之际,见智光语通梵汉,遂命译萨曷拶室利所携经典,并为“筑庵钟山,给具供帐,颇示优崇。”智光首先将《四众弟子菩萨戒》一书由梵译汉。译文“词简理明”,朝廷上下及佛门众人,均深为“推服。”⑦
洪武九年(1376年),智光奉命侍师朝礼普陀山。其后,又遍叩江南名刹丛席。
洪武十七年(1384年)春,朱元璋以智光精释典、通梵汉、负才辩而诏命赍玺书、彩币,取道乌思藏,出使“尼八剌国”,“宣传圣化”、恩抚慰谕。在“尼八刺国”期间,智光曾拜谒该国高僧麻曷菩提上师,获传“金刚鬘坛场四十二会。”⑧嗣后,又“使其邻境地涌塔国。”⑨
向西元14世纪中叫始,加德满都河谷一带分裂为两个独立国家。故《明史》所谓“尼八剌国”及其毗邻之“地涌塔阅”,均属今尼泊尔。
智光和尚既精通梵语,又秉戒专笃、行熟毗尼,悟彻般若、深达显密阃奥,故所莅之处,均感彼国士庶竭诚皈敬,“以为非常人。”⑩
回国之际,尼八剌国王马达纳罗摩“遣使随入朝,贡金塔、佛经及名马、方物。”(11)相随入贡者,还有西藏帕木竹巴地方政权第司贡玛使者,以及朵甘、乌思藏两个行都指挥使司使者。一行人于洪武二十年(1387年)抵达南京。朱元璋大喜,“赐银币、玉图书、诰敕、符验及幡幢、彩币。”(12)
《明史·方伎传》记智光在洪武朝曾两次奉命西使尼泊尔诸国。明人杨荣《西天佛子大国师塔铭并序》一文(撰于智光圆寂后四个月之宣德十年十月二十六日)则有“比还,再往,复率众来朝”之记载(13)。明人李贤《大通法王碑铭》(撰于明英宗天顺五年)亦有“未几,复往,率其众来朝”(14)一说。此外,《明史·尼八剌国》载:“(洪武)二十三年,(尼八剌国)再贡。加赐玉图书、红罗伞。”《明太祖实录》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十二月庚辰条更详记为:“西蕃诸夷曰西天尼八剌国,曰灌顶国师吉剌思巴监藏巴藏卜,曰乌思藏卫俺不罗行都指挥使司,曰仰思多前司徒公哥巴思,曰乌思藏卫都指挥使司佥事班竹儿藏卜,曰分司佥事管卜儿监,曰辇思寨官喃儿加,曰咂力巴辇卜阇,曰札唐千户端竹藏卜,曰宣慰使列思巴端竹,曰乌思藏卫镇抚朵儿只藏卜,曰班竹儿藏卜,曰汝奴藏卜,曰的瓦占寺僧星吉旦遣使札撒巴鲁等表贡方物,贺明年元旦。”然后,是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正月己丑条:“赐西天尼八剌国王及乌思藏灌顶国师十四部使者札撒巴鲁等文绮帛衣各一袭、钞有差。使还,诏赐西天尼八剌国王马达纳啰摩等绮帛各六匹,复命礼部加赐马达纳啰摩玉图书、红罗伞各一。”
综合上述文献种种说法,可以推定:智光和尚第二次奉使尼泊尔,当在洪武二十一年至二十三年(1388—1390年)之间。此次西行,与前次一样,亦取道西藏。回国复命时,也有尼泊尔贡使及西藏各地贡使相随入朝。
燕王朱棣攻克南京后两个月(永乐改元之前),智光和尚第三次奉命赍诏书及白金、彩币等西行,宣谕馆觉、灵藏、乌思藏、必力工瓦(止贡)、思达藏(达仓)、朵甘思等处与及邻国尼泊尔,故《明史·尼八剌国》称:“成祖复命智光使其国。”可能在东还之际,遥授僧录司右阐教;复受命与司礼少监侯显共迎大宝法王晋京。回京复命之日,“多所毗赞,赐图书、舆服、法供,诏居西天寺,升右善世。”(15)
永乐十五年(1417年),成祖朱棣召智光和尚至北京,敕住崇国寺,“赐国师冠。”(16)仁宗朱高炽嗣位后,加封智光和尚为“圆融妙慧净觉弘济辅国光范衍教灌顶广善大国师”,赐金印、冠服及孔雀销金伞盖幡幢、金银供器、法乐几案、坐床舆玛等,并命人扩建京城能仁寺,赐“大能仁寺”额,供其驻锡,以示褒奖。
宣德三年(1428年),宣宗朱瞻基特出内帑,在北京旸台山建大觉寺,延请智光和尚居住,“以佚其老”;并敕礼官“度僧百余人为其徒。”(17)其时,智光和尚已年逾八十,然“智益精敏。有求而问之者,即恳恳开说,不厌不怠。”(18)
宣德十年(1435年)正月,朱瞻基驾崩,朱祁镇继位,随即晋封智光和尚为“西天佛子”,并“赐玉印、宝冠、金织袈裟、禅衣、时服、棕舆鞍马、法器”(19)等等。同年六月十三日,智光和尚示寂。迁化前,力诫诸徒各勉精进。侍者悲泣请留偈言,智光和尚却之:“大乘法门,无法可说。”众人恳请再三,始曰:“空空大觉中,永断去来踪;实体全无相,含虚寂照同。”(20)言讫,俨然而化。英宗闻讣“悼叹之”,遣官赐祭,并为制赞词。荼毗骨皆金色,“舍利盈掬,莹洁如珠。”(21)天顺四年(1460年),英宗朱祁镇更追赠其为“大通法王”。
无隐智光和尚博综梵汉,精达堂奥,所译显密经典,如《四众弟子菩萨戒》、《圣观自在菩萨求修》、《大悲观音密修现前解》、《大悲观音俱生身中围》、《圣观自在略求修》、《青颈大悲观自在菩萨修习要法》、《大悲观音常修不共要门》,以及“所传《心经》、《八支了义真实名经》、《仁王护国经》、《大白伞盖经》”等,“并行于世。”(22)
其所度中外弟子数千人,道望名世者,不下数十人(23)。其中,随侍无隐智光和尚首次西使之惠辨,以及桑渴巴辣、吾巴帖耶实哩(又译作“吾巴帖耶室里”、“乌巴迪尼雅实哩”等)、纳耶失哩(又译作“乃耶室哩”)、津塔室哩、释迦哑尔塔、苍雪道深等人,均在中尼、中西佛教文化交往中发挥过重要作用。
关于桑渴巴辣,《补续高僧传》有如下记载:“桑渴巴辣者,中天竺国人。师(指智光)在西时,巴辣倾心服事,不去左右。师怜而挈之与东。太宗(即成祖朱棣)推师意,命为番经厂教授。凡遇朝廷法事,师必与巴辣偕:或得掌坛,或辅弘宣,发扬秘乘,饶益弘多。而生性刚直,少巽让,独尽敬于师。自西抵东,始终无间。正统十一年,于定州上生寺坐脱,寿七十,”(24)另据明僧苍雪道深所撰《敕赐崇恩寺西天大辣麻桑渴巴辣实行碑》记载,桑渴巴辣为中天竺人,自幼出家,游方各地,参习秘密金刚乘,后入西藏,值遇正在藏区宣化之智光,一接言容,见其精通显密,顿时倾心归服,执事左右。永乐四年(1406年,《敕赐崇恩寺西天大辣麻桑渴巴辣实行碑》误记为永乐三年),随师尊至南京,晋见成祖朱棣,敕住西天寺,准其“随方演教,自在修行。”迁都北京后,成祖朱棣召其至京,敕住崇恩寺,并令其于内廷番经厂“教授内臣千余员,习学梵语、《真实名经》诸品、梵音赞叹以及内外坛场。”又常随侍师尊智光和尚,为皇家修设密斋,“或得掌坛,或辅弘宣”,累蒙赏赐。“而有参授秘密,则礼之为金刚上师者多有,内外大臣投其座下削发为徒者,是亦不能尽举。”正统四年(1439年),桑渴巴辣朝礼五台山,并施资重修法藏寺,于寺中建师尊智光和尚舍利灵塔。正统九年 (1444年),英宗朱祁镇赐额“普恩寺”。其徒答而麻啰乞塔领部札为住持。正统十一年(1446年),桑渴巴辣由五台山晋京,途经定州上生寺时圆寂。桑渴巴辣“生性刚直,独唯敬让无隐上师道学兼明;而诸教中泛泛者,一无逊让之。盖彼所得秘密高广,而尝所谓密中之密,则诸人亦不能与之议论。”(25)
生性刚直、复因专修密法而证量甚高、于诸教中泛泛行者一无逊让之桑渴巴辣,唯独对智光和尚敬礼有加、随侍终身,由此可以想见智光和尚德行之淳厚、密证之叵测!亦唯其如此,方能内德外应、津梁兼济,一而再、再而三地远赴他邦异域,宣扬妙用、广滋福润。
①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一,见《卐续藏》第134册,第53页。
②③⑦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二,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38页。
④ 详见《钦定日下旧闻考·译语总目》卷九十六。
⑤⑥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一,见《卐续藏》第134册,第53页。
⑧⑩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二,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38页。
⑨(11)(12) 《明史》卷三百三十一《西域传》三。
(13) 详见[明]焦竑:《国朝献征录》卷一百一十八。
(14) [明]李贤;《大通法王碑铭》,北京图书馆金石组:《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52册,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75页。
(15)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一,见《卐续藏》第134册,第53页。
(16)(17)(18)(19)(21)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一,见《卐续藏》第134册。第53、53、54、53—54、54页。
(20) 喻谦:《新续高僧传》卷二,见蓝吉富主编:《大藏经补编》第27册,第39页。
(22)(24) [明]汰如明河:《补续高僧传》卷一,见《卐续藏》第134册,第54页。
(23) 详见[明]李贤:《大通法王碑铭》。
(25) 详见[明]苍雪道深:《敕赐崇恩寺西天大辣麻桑渴巴辣实行碑》,北京图书馆金石组:《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第55册,第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