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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师直罗镇被歼记

沈叔明 王肇治 邱立亭 唐振海


  1934年春,张学良就任鄂豫皖三省“剿匪”副总司令,参加蒋介石的反人民内战,将何柱国的五十七军等部调到鄂豫皖边区。沈叔明当时任一○九师参谋处长,王肇治任一一一师参谋长,邱立亭任一二○师团长,唐振海任一○八师团长。不久又调董英斌的一一一师及杨正治的一○八师南下。1935年秋,以东北骑兵为骨干编成骑兵军,何柱国任军长,所遗五十七军军长职,由张学良任一一一师师长董英斌代理(仍兼该师师长)。
  一○九师师长名义上由何柱国兼,实际由参谋长王肇治代行。1934年夏这师开到防地后,张学良即任命牛元峰为师长,约一个月后张学良又电派王肇治为这师六二五团团长。在张学良认为王肇治系东北讲武堂五期学生,牛元峰系东北讲武堂五期队长,师生关系一定水乳交融。但牛元峰接到电令后,即驰赴武昌对张学良说:“谁当团长都行,就是不同意王肇治。”牛是张的亲信,将王肇治调为一一一师参谋长。据说牛元峰由辎重队带来大批私人,想把一○九师造成牛家天下,王肇治大加反对,因此两人交恶。
  1935年4月,蒋介石为了阻止红军北上抗日,在西安成立“西北剿总”,仍任张学良为副总司令,于是将骑兵军、六十七军陆续开到西北。同时五十七军各部亦向西北移动。当五十七军军部、一一一师及一○八师到华阴山下火车站集结时,张学良亲对全部官兵讲话,才说明五十七军的任务是北渡渭河,循大荔、合阳、宜川、延长之线北上,直抵榆林与西侧六十七军相呼应,不使陕北红军站稳脚跟。这个任务尚未及执行,已发现中央红军有越过兰州、平凉之间西兰公路到陕北会师的企图。于是“剿总”又令五十七军由西安沿西兰公路向平凉前进。及五十七军到达平凉时,红军已突破西兰公路到达陕北。“剿总”又令五十七军向庆阳、合水前进。
  当时五十七军编组如下:
  五十七军代理军长董英斌,参谋长蒲大同;一○九师师长牛元峰,参谋长刘德裕;六二五团团长马镇夷;六二六团团长石世安;六二七团团长郑维藩;一一一师师长董英斌,参谋长王肇治,六三一团团长刘启文;六三二团团长于一凡,六三三团团长常恩多;一○八师师长江惟仁,参谋长王殿禾;六二二团团长唐振海;六二三团团长夏树勋;六二四团团长刘宗颜;一○六师师长沈克,参谋长、六一六团团长、六一七团团长,六一八团团长(姓名均忘记);一二○师师长常经武,参谋长张延凌;六五七团团长马万珍;六五八团团长邱立亭;六五六团团长范玉书。
  五十七军开到西北后,将原属一一五师调驻商南,由“剿总”直接指挥,骑三师划归骑兵军,增加一○八师,临时配属一○六师,总计有五个师兵力,约有四万余人。其中除一○六师外,均属张学良嫡系部队,可以说装备精良(每师有三团,师部有通信连、卫兵连、骑兵连、炮兵连、辎重连等五个连,团有三营,团部有迫击炮连、平射炮连、通信排、营有步枪三连、重机枪一连,连有三排,每排有轻机枪三挺),从火力上来看,并不弱于蒋介石的部队。
  五十七军内部关系也很复杂,代军长董英斌虽属东北(沈阳)人,因在国民三军起家熬到旅长,不能说是张学良的嫡系,当代军长发表时,一一二师长张廷枢就愤而辞职。正由于董在西北军多年,养成一种谨小慎微的作风,对几个师长缺乏驾御能力,形成敷衍了事的局面。一○八师师长江惟仁,原籍安徽庐江,由当兵熬到师长,看不起这位优柔寡断的代军长,两人时常吵嘴。一○九师师长牛元峰,沂水人,先任东北军辎重司令多年,根本没有打过仗,接师长不久,跑到庐山受训,装满一脑门子蒋介石“先安内而后攘外”的反动思想。牛元峰特别受到张学良的知遇,是任何人都离间不了的。一○六师师长沈克原系石友三部队,石失败后投靠张学良,开到西北后,由“剿总”直接指挥,临时配属五十七军,董对沈要存一些容情。一二○师师长常经武是一员骄将,对董英斌根本不买账。只有一一一师是董的基本队伍,始终放在自己身边,不到必要时是不肯轻易使用的。
  1935年冬季,五十七军所属各师先后到达防地,军部驻合水,一一一师驻苗村,一○九师驻太白镇,一○八师驻合水附近的高原上,一一○师驻合水附近。另有一○六师在东曲,驻地记不得了。当时张学良去南京开会,指示五十七军各部在驻地集结整训,不要向红军作战。可是六十七军一一○师的一个团被围于甘泉,军长王以哲向“剿总”叫苦连天。参谋长晏道刚和参谋处长徐方没有通过张学良,竟下令五十七军全部东进,解甘泉之围。
  董英斌接到命令后,在太白镇召开军事会议,参加人员徐军长外有各师师长、参谋长、团长等人。会议主要内容是解决走南道和东北道的问题。南道是由太白镇向南转东经过上畛子,直向洛川前进,要多走二百来华里的路程。六十七军师长吴克仁率师归还军建制时,走的这条道,平安到达了目的地。走北路,路窄而险,又要通过黑水寺,直罗镇,张村驿等红区,恐为红军所截击。与会的人一致主张走南路,独牛元峰振臂而言:“我主张走北路,我们晚走早住,怕什么?那样胆小,还打什么仗!我一个师都不怕,这四五个师有什么关系?”董虽然认为不妥当,但不敢驳牛的主张。据说董怕牛在张学良面前说董在张下野后和蒋介石勾勾搭搭的事情,为了巩固军长地位,只好俯就牛的意见。至于牛为什么敢于自请打前敌,也并不是他真有把握。实际是看到由直罗镇到富县的路上,随时有与红军接触的可能,一地比一地困难,如果一○九师先打直罗镇,下一步的张村驿、鄜县等地,就轮不到他的身上。直罗镇不是重点,张村驿可能是红军主力所在,就来个避重就轻。董又拨了一一一师于一凡团临时配属一○九师作战,又约定在一○九师占领直罗镇后,牛元峰即回军部和董研究下一步的行动。
  直罗镇是由甘肃合水通向陕西鄜县道路上一个较大的村镇,位于葫芦河南岸,居民约二百户南北有连绵的土山对峙,中间系一条窄长的河谷,最宽处不超过二百公尺,窄处只有二三十米;河水流量不大,冬季水浅。山势不险峻,道路很坏车辆不能通过,步兵和驮马行军,只能摆成一字长蛇阵,蜿蜒行进,拿牛元峰的话来说是“蛇钻细管”。
  太白镇会议后,五十七军开始行动,行军序列是一○九师在前,依次为一一一师、一○八师、一○六师及一一○师。11月10日,一○九师到达黑水寺,一一一师及军部在黑水寺后面。部队一面走一面修路影响了行军速度。
  一○九师由黑水寺出发,做好战斗部署,以葫芦河为作战地境,石世安指挥六二六团沿葫芦河北岸战斗前进,郑维藩指挥六二七团沿葫芦河南岸战斗前进,临时配属于一凡的六三二团,位于六二七团右侧方,为右侧支队,任务是掩护六二七团作战。师部及六二五团在后。
  11月20日拂晓,六七时,一○九师开始战斗前进,沿途虽有连续不断的零星战斗,并不怎样剧烈,大约在正午以前,战斗就结束了。红军完全撤退,六二六、六二七两团先后进入直罗镇两侧高地和直罗镇齐头地点停止,向东面警戒。牛元峰站在直罗镇西北面山头上,听到枪声不响,知道战斗已经结束。按黑水寺会议决定,一○九师占领直罗镇后,牛元峰应该回到军部向军长报告战斗经过情况并研究下一步的行动,但没有这样做,是否看不起董英斌,还是认为胜算在握,就不得而知了。牛元峰叫参谋拟电向“剿总”和军部报捷,说他已占领了直罗镇,接着又命令于一凡团归还建制。最后牛带一些幕僚兴高采烈地徒步走了几里,后来又乘马进到直罗镇内。牛到镇内命令六二六、六二七两团在原地做好警戒,六二五团为预备队,驻直罗镇内。因为牛根本轻视红军,所以他没有指示各团构筑工事,镇内到处贴着花红纸的标语,如“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们的敌人是日本鬼子”,“我们帮你们打回老家去”等等。标语是新贴的,浆糊还没干。镇内看不见一个红军,连老百姓也走得干干净净。在战斗间俘虏了一些红军,经过详细审讯,哪里是红军,都是一一○师(师长何立中)被红军俘去的士兵。为什么又俘回来,没有人问。全师官兵连走带打快一整天了,有些疲倦与饥饿,于是又把老一套办法拿出来,大家分头到各地搜索,有的找到一些米面,有的找到一些鸡、鸭、小猪等牲畜。官兵马上高兴起来,觉得到西北以来,一直没有吃到好的,这回可以解解馋了。他们吃得心满意足而后开始大睡。
  11月21日晨四五点钟,直罗镇南北山上,突然步枪声、机关枪声大作,师部人员从梦中惊醒,推断红军由两侧攻上来了,接着双方进入战斗。牛元峰向军部要电话,已经要不通了。两团的战斗情况也没有报告,起先感到火力甚猛烈,接着断断续续的子弹,已经打到直罗镇内。据溃兵事后讲,战斗一开始,红军就从后包围上来,抵抗的死于枪火之下的很多,集体缴枪的也不少。六二六团团长石世安,认为大势已去,自缢而死。六二七团长郑维藩受伤过重而死。
  正在断断续续枪声未完全停止时,时间还不到正午,牛元峰叫副官处长带师部幕僚(人数不多)、马匹和驮子向直罗镇北打出路。眼看这批人、马、驮子刚刚走到半山,即被红军由山头和山下两面卡住,师部大部分人、马、驮子全数为红军俘获。此时牛元峰带着师部一些幕僚和少数战斗兵转向直罗镇南面山上,就看到红军左一面红旗,右面红旗。红军没有打枪,就把牛元峰带的人赶得七零八落。不像师长带着队伍做什么战斗部署,简直是一群没头苍蝇到处乱窜。最后退到镇子南面一个小高地上的土围子里落脚。这个土围子距直罗镇最近,地势也最高。牛元峰带一些人登上这个土围子,看到围墙似乎新拆除,断垣残壁,纵横交错,两间窑洞也都加以破坏,但还可以避避流弹。由土围子向四下望去,各处均在眼底,当年修筑土围子的用意,也是着眼于军事的。牛部未被俘的残兵败将,陆续都来到土围子上,作为预备队的六二五团,守不住直罗镇,也上了土围子,大家总算得了一下喘息。
  约摸到下午二三点钟时,忽然听到西面枪声大响,又看到一架飞机在土围子上空盘旋,牛元峰等也想摆联络符号和摇晃手巾,可是这小土围子对飞机毫不发生作用。牛元峰告诉参谋长刘德裕和参谋处长沈叔明说:“看情形是军部派来了解围的部队,我们应该做好突围的准备,然后一鼓作气冲出去同解围部队汇合。”但是,当时马匹损失罄尽,徒步又不能走,最后是搔首西望,徒唤奈何而已。又过两个钟头后,枪声停止了,推测解围的部队已经走了。牛元峰狠狠地说:“这一定是王肇治的阴谋,他记过去的仇恨,想置我们这些人于死地。”说完话,牛元峰闭目不语。
  不久天色渐黑,两面山上和西南面的枪声完全停止,许多残兵都聚在土围子里。从早晨乱到黑天,没有得一点饮食,更不知道下一步是什么命运。牛元峰和刘德裕躲在窑洞里商量办法,刘德裕主张把土围子里官兵整顿一下,看看还有多少人再说。官兵们把身上带的给养食物早已吃光,有的不顾生死,偷偷爬下土围子找死马肉用火烤熟充饥。刘德裕到各部视察,叫各营、连、排、班找本建制的人,集合后请牛元峰去分别讲话,准备突围。牛元峰垂头丧气地走到各连蹲着讲话。他还说什么“凭良心讲,没有克扣过士兵们的粮饷。今天是到了最后关头,只有大家一心,勇敢突围,除了死里求生,没有别的办法。”牛元峰至此还不认为他是失败,而是中了红军的埋伏,所以他巡视了这些支离破碎的队伍,讲了一圈话,又叫各部清点人、枪。军马是一匹都没有了,官兵随身带的轻武器和弹药并不缺乏。除六二五团人数较多外,其余两团各连有的只有十个八个不等。有的军兵皆无,总数共有五百多人。牛元峰盼望援兵没有希望,又不能在土围子里饿死,决定夜间突围。他将各部重新编组,叫六二七团中校团附李洁堂指挥六二七团,叫六二六团中校团附孟广云指挥六二六团,马镇夷仍指挥六二五团,各团去做一些准备,只听命令一下就开始突围。这时忽然有个士兵要上土围子,说他是六二六团一个被红军俘去的士兵,送来红军一封信。经盘查属实,叫他上采,将信交给牛元峰。牛此时心情颓丧已极,哪里有心看信,刘德裕只好拆开给他念。信的内容大意是:“葫芦河边,老人山上,望远镜中,看到你的官兵,均已厌弃内战,纷纷投降。我们北上抗日,是帮助你们打回老家去,你们东北军没有什么理由到西北打内战。现在你师大部被歼,最好你投到我们这里来,共同抗日。这是光明的道路,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晚矣!”牛元峰听后默无一语。左右的人也没有人敢做什么决定或者怎样答复。忽然孟广云说:“我们先写回信,可以说稍加考虑,再做决定。”牛元峰说:“好,你就写吧。”孟广云找一张纸条,把信写好,仍交给来人带回去。信送走后,牛元峰和所有的人心情更是紧张。这时已近半夜,红军从四面八方对土围子严密监视,似乎配备一批神枪手,枪口对准土围子,只要土围子里的官兵在围墙边一露头,神枪手马上开枪,一枪一个,百发百中。由下午到夜间,这样被打死的有几个人。最后牛部决定突围,由半夜12时开始。
  突围部署是六二七团在前,六二五团及师部在中间,六二六团在后,由土围子东面斜坡向下溜,路线是向南偏东,目的是鄜县。六二七团刚一开始,即遭到红军集中射击,这团马上混乱起来,李洁堂胆子小,指挥能力不行,所以掌握不住。马镇夷见此情况便和牛元峰说:“李团附不能指挥,恐有贻误突围时机的危险。”牛元峰听完,叫副官找李团附来,又叫另一个随从副官把手枪准备好,听我命令就开枪。李团附进窑洞见牛元峰,牛拉着李手说:“到外边有话讲。”刚走出窑洞,牛就叫副官动手,副官连发三枪,李洁堂登时毙命,接着把李的尸体扔到土围子下面。这件事发生前牛元峰没有对任何人研究过,看情形他已失去常态。李团附之死,造成极不好的影响,谁也不敢再跟着他走。六二七团在下土围后,真是狼突豕奔,各逃生命,再也不能集结了。这样又耽误一两小时。牛元峰又催马镇夷行动,马带六二五团官兵向下溜。红军对此集中火力,结果眼看官兵各处乱窜,谁也顾不了谁。牛元峰突出土围子后,身边还有四五十个人,盲目向西南方走去约摸走了四五里后,天渐渐地亮起来,隔沟看到孟广云带着一百多人一齐往南走,跟牛元峰的这群人向他们打招呼,那边人只顾走,并不理会,不一会儿就不见了。两面沟里的红军民兵零零星星地对这些残兵败将射击,一支红军小部紧跟着牛元峰这部分人后面追来,也没有开枪。牛元峰这部分人为了表示身上有枪,不使红军接近,不断向后方开枪。这时刘德裕和其他许多人再也走不动了,便躺在山上等待红军俘虏。最后牛元峰身边只剩沈叔明和一个随从副官。追踪的红军越来越近,甚至人数和面孔都看得清清楚楚,红军不开枪,只是高喊“缴械,缴械”。牛元峰突然站住从腰上把勃郎宁拿出交给副官说:“你把我打死。”副官接过手枪照牛元峰右后脑打进一个子弹,从前面打出,面颊炸碎而死。沈叔明听到枪声刚一回头,见牛元峰已死,就问副官为什么把他打死。副官把经过讲完又说:“师长已失常态,不打死他怕发生别的事情。”
  11月21日,一一一师在一○九师后面约十华里(直经约六七华里),但都是曲折的山沟。于一凡的六三二团还在前,离直罗镇只有五里,架好电话后,才开始宿营。22日晨开始听到直罗镇方面的枪声,想问情况,电话已经中断。于团请示军部,军部命令各就宿营地警戒,等天明弄清情况再决定处置。天明后,一一一师参谋长走到高处望,枪声没有了,只看到一部分红军押着俘虏、马匹、枪炮向北走去。接着军部命令一一一师前去增援,王肇治派于一凡团为先头。于团开始行动就遭到另一支红军的迎头痛击,支持不住又撤退下来。王肇治指挥刘启文、常恩多两团刚占领阵地准备进攻,又听到黑水寺军部方面也有枪声,同时一○六师方面也有情况。“剿总”虽然派来飞机,由于没有空地联络设施,发生不了作用,终于不能接近一○九师。而且当时是全军都发生了情况。直到22日下午3时。军部下令叫全军退却,“剿总”又派四架飞机掩护,一一一师才安全彻出战场,直罗镇战役即以一○九师全师覆灭而告终。
  *作者沈叔明当时系张学良部一○九师参谋处长;王肇治时任一一一师参谋长;邱立亭时任一二○师团长;唐振海时任一○八师团长。

文史资料存稿选编:西安事变/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