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忏悔录
张学良
“良年方十一岁,慈母见背,先大夫宠爱有加,但忙于军政,素少庭训,又乏良师益友,而未及弱冠,出当军旅,虽数遭大变,但凭一己独断孤行,或有成功,或能渡过,未足而立之年,即负方面,独握大权,此真古人云:“少年登科,大不幸”者也,处事接物,但凭一己之小聪明和良心直觉,关于中国之礼教殊少承受,热情豪放,浪漫狂爽,忿事急躁,有勇无义,此种熏陶,如今思来,恐受之西方师友者为多也。”
“过于同情他人。不审远近厚薄之一义,常有同情对方之感,而对于失败者,更时生怜惜之心,化敌为友之念。”
“厌恶内战。良年方弱冠,屡参战事,亲见因战乱原因,满目疮痍,民生凋蔽,自己同胞互相残杀,而有为有志之青年,多为牺牲,大伤国家元气,衷心时为忏悔。”
“痛恨日本对华之侵略。年幼时亲见日人在东北之横暴。及长也,明国家之大义。先大夫之遇难,“九一八”之暴行,致痛恨无已,念自力不足,国力不强,对国事问题,遂致时生幻想。”
“为不心愿之工作而工作。良由国外归来,拟为将来抗日作预伏之工作。……到沪之后,本希冀为侍从室主任。其原因,良自思,从未作过任何部下,未有过任何长官。(先大夫父子关系,不可同论)。愿在蒋公左右学习学习,亦可加深彼此之认识,又可同中央诸同志多有接触 ,以便将来对日作战时易于共处。似先在杭澄卢时,良曾向蒋公道及,愿任侍从室主任之意,不幸之甚,此一志愿,未能达到。三省剿匪副司令之职,本拟不就、王维宙再三劝阻,嘱良不可有所表示。归国当时之志愿:(1)本想为一超脱军人,不再统率东北军为私情所累,与他们仅保持超然关系,以备将来抗日也。(2)不希望参与任何内战。但其结果,事与愿违。”
“当蒋公指示剿讨刘桂堂土匪或三省边区共匪,任良选择时,实皆非所愿。但由于情感及服务上的关系,毅然表示,愿担任比较困难之剿共任务。……而后当蒋公命良担任整理军队之命时,听闻之下,十分兴奋,因此正合良之志愿,可为将来抗日作准备工作。但事未成功,此为第一次重大失望。方当边区共匪逃窜至陕,在良心目中,预想可告一段落,留鄂练兵,殊不知入陕命下,当时良在峨嵋,曾向蒋公表露,有欲出洋之意,而后再一寻思,陕匪刘子丹股不过数千,而陕政当局本系旧好,又曾托人对良有过表示,自能合作。而西北可作抗日后方根据,何不应命,所以良到陕,修建医院,筹设卫生材料厂,在平凉购地,大兴建筑,在西安为眷属建新村,兴建东北大学,开设训练机构,此皆未向公家请拨款项,而自作之抗日准备也。本预计在短期间,可将刘匪肃清,殊不知蜀匪全部窜来,此为第二次失望也。”
“曾忆在京,某晨,蒋公偕良同车至宪兵司令部,举行毕业典礼,良向蒋公陈述共产党有投诚之意,并拟乘时向蒋公直述已同周恩来会面之事,不幸车已抵司令部门前矣……当日夜间本拟再续陈述,因东北军饷事,蒋公责良时以烦琐相扰,并催促速返,良遂未敢陈述,因之错过机会。而后蒋公至洛阳,又逢阎百川先生同在,良豫想此乃一好机会,不料蒋公在阅兵后训话,痛斥共匪为大汉奸,主张容共者,比之殷汝耕不如。良聆听之下,有如凉水浇头,良欲向蒋公陈请者,至是则绝望矣。沮丧在万分,回至寝室,自伤饮泣。”
“在五全大会后,良在京,耳所闻,目所睹,使心情感受重大的刺激,今尚记忆者,略述如下:(1)友朋之讽劝,如沈钧儒、王造时等之鼓励。(2)少壮同志则是责良,不应同所谓亲日者辈,同流合污。(3)刺汪凶手孙凤鸣之行为和言词。(4)党内之纷争,多为私,少为公。(5)良认为中央负责之同志,不热衷抗日,而其反有内心为亲日者。而良个人之观念上认为贤哲者,或在外工作,或无权位。(6)汪兆铭之一面抵抗,一面交涉,良认为非是对外,乃系对内。”
陕北剿匪失利,良立返陕,本先,一百十师曾遭覆灭,师长何立中阵亡,此则一○九师又覆灭,师长牛元峰拒降而死。此两师长为东北军之佼佼者。……两次惨败,使良心中倍增痛苦,更加深良素认为因内战而牺牲优秀将才之可惜,并对共匪之战斗力,不为轻视,遂触动用“和平”办法,解决共匪之念生焉。”
“当返陕之后,召开会议,良为促进部属剿匪努力,曾表示东北军如此无能,余当引咎辞职。此论一出,彼等不但未能接受,反而哗然。……一则云:“我等东北人,背井离乡,随汝入关,心中所希望者,有一日同归故土,到不得已时又舍弃我等而去,何等心肠?”一则云:“良忘却父仇,不顾抗日大业,盲目服从,求一己之禄位。东北军人,本志在抗日,良对东北军之牺牲,不知爱惜,反竭力逼迫东北人走上“死路”一条。”
当良在鄂时,李杜曾向良表示,拟返北满招集旧部,再从事抗日工作,良深表赞许,彼要求数事:(1)去北满,必须经俄,其次北满已有共党活动势力,故必须向共产党取得联系。(2)路费及活动款项由良供给。(3)请良选派二人帮彼办事,并任联络。良皆同意,乃派总部秘书应德田,前吉林旅长赵毅二人,随李出国,行至德国,未能到达目的而返,应、赵二人,仍回总部任事,此为后来交结中国共产党之线索也。……”
“当是时也,共产党之停内战,共同抗日,高唱入云,实攻我心,不只对良个人,并已摇动大部分东北将士,至少深入少壮者之心,当进剿再见不能成功,良觉一己主张,自问失败,征询众人意见,遂有联络共产党同杨虎城合作,停止剿匪,保存实力,共同抗日种种献策。良不能委罪于他人,虽然出于他人,但实有动于我心,该当时,未知共党真意何在?研讨之下必先设法同共党取得联系,方能知其真意,而良等从未同共党有过来往,遂想到李杜往事,派人到沪,向李杜征询,李派一代表来,名刘鼎者,彼自称曾参加共党,被捕经保释放,彼可向沪方共党负责者接洽,彼自身并非全权代表他。由彼介绍,共党表示,愿同良个人一谈,但不敢来西安。良到沪,在沪西郊外,某西餐馆会见一人,(彼未露姓名,据刘言,彼似为潘汉年),谈判未得要领。因当时良以招抚态度,而该人言词含混,未有结果。)
“共匪将被俘军官多数放回,声言东北军人内心抗日,彼方认为‘同路之人’,良曾将被匪释回而散放共匪之言者,分别处刑或看押。因此越增东北少壮辈之忿慨。又曾将苗呈实、张潜华等看管;令高崇民离境,而左右责难更甚。”
“当此之时,甘泉自动解围,共匪表示,不敌视东北军之诚意。王以哲来电言,共匪派来负责代表一人,到彼军部,请良亲为接见。此时良忆及昔年文襄收抚马化龙之故事,同时心中已早存有上述种种,遂飞洛川,会见该人,彼自称为李克农,良当时不悉李克农为共党中何等人物,谈判之下,所提之请,要与后来共党所提之条件大致相似,良答复如彼等真诚,可以容纳转陈,但彼之地位,是否可能代表该党,表示怀疑,促其首领如毛泽东、周恩来辈来见,彼答以共党所提诸事,曾经其全体表决者,如良诚信,彼可商请毛、周来见,彼立即北返,得其答复,周恩来愿同来会见,请约地点和时日。良本先对李克农之约,谅彼等未必真敢前来,待周答复至。良衷心忐忑,本一动扣留之念,再一寻思,偶起‘岂有酖人羊叔子哉’之句,彼既卒然敢来,余当磊落光明;既然彼等声言为国,声言抗日,何不推诚相见。本前已自动向彼方探索真意,今其自来,如能化敌为友,岂不正合余之心意。如能将此一群强悍,为国家收抚,从事抗日,自以为对国家、对领袖为无上之供献,并可实现良一往心中诸幻想。即毅然答复,约周来见,嘱周师长福成妥为款待。”
“某夜,在延安天主堂同周恩来会面,约谈二、三小时,良告彼,中央已实施抗日准备,蒋公宵旰为国,双方辩论多时,周询及广田三原则,良答以蒋公决不会应允,周承认蒋公忠诚为国,要抗日,必须拥护蒋公领导之。但左右如何乎?又力言彼等亦蒋公旧属,如中央既决心抗日,为什么非消灭日人最恨而抗日最热诚之共产党不止?在抗日纲领下,共产党决心与国民党恢复旧日关系,重受蒋公领导,进而讨论具体条件:(大致如下)
(1)共党武装部队,接受点编集训,准备抗日。
(2)担保不欺骗、不缴械。
(3)江西、海南、大别山等地共产党武装同样受点编。
(4)取消红军名称,同国军待遇一律。
(5)共产党不能在军中再事工作。
(6)共党停止一切斗争。
(7)赦放共产党人,除反对政府,攻击领袖外,准自由活动。
(8)准其非军人党员,居住陕北。
(9)待抗日胜利后,准共产党为一合法政党,一如英、美各民主国然等等。”
“周更提出,如良存有怀疑,彼等言不忠实,愿受指挥,意受监视,任何时可以谴责。当时良慨然承允,并表示良有家仇国难,抗日未敢后人。上有长官,不能自主,当向蒋公竭力进言,以谋实现,各以勿食言为约。……”
“同周恩来会谈之后,良甚感得意,想而后国内可以太平,一切统可向抗日迈进矣。今日思来,当时良之理想,愚蠢可怜,幼稚可笑。良本一狂热爱国者,痛恨被人侵略,不愿受日人之压迫,与不愿受俄人之压迫同。所以曾有不自量力,拟收回北满权利抗俄之举。殊不料良当年认为爱国抗日之共产党人,乃石敬塘、刘豫之流亚,诚如蒋公早年所言,‘头等大汉奸’也。良当时自用自专,为他人所利用而不自觉,一往迷惑,空虑幻想,反躬思来,羞惭自恨而已!”
良由洛返陕,答复共党,一时无法向蒋公请求实行停战计划,遂乃共相约商,局部暂停,仍由良负担向蒋公从容陈情。共党曾派叶剑英求见,并携有双方停战计划和毛泽东之约书。愿在抗日前提下共同合作,军队则听受指挥。良要求彼等须暂向北撤退,以期隔离,给予时间,容余酝酿,彼等认为河套地瘠天寒,需棉衣和补给,良曾以巨额私款赠之,令彼自筹。共匪遂撤出瓦窑铺,向三边北行。该时共党在西安设有代表处,邓发已曾到过西安。救国会、学联会,皆有代表。上海日人纱厂之罢工,良亦曾以私款接济,彼时阴沉空气,已笼罩西安矣。”
“恶缘种种,不啻火上加油。(甲)有关刺激军队者;(1)请求抚恤、补充,皆无结果。(2)援绥之军,未派有东北军。(乙)有关于良个人者:(1)陕人续某在总理陵前自杀未遂,良至中央医院慰问,彼之谈说。(2)双十节政府受勋,有冯玉祥而无良……认为中央有轻视和鼓励不正行动之意有焉。(3)对日方案,序列中有冯玉祥、唐生智而无良,把良置于后方,为预备队长,此事痛伤良之心,忿怒不已。”
“良对中央数同志怀有不满,因之更加忿恨,加深必须实现良之幻想。即:(1)促请蒋公登用良心目中所谓之贤哲。(2)容纳共产党,如总理北伐时然,给政府添新刺激,以图耳目一新,挽回国人之观念。(3)停止内战,团结做抗日工作,以免把有为之优秀青年自相牺牲。自认此念纯洁,遂力下决心,甘愿牺牲一切,不达目的不止。但该当时,尚无存劫持之意,不过屡想强颜几谏,不顾一切,能使动容,得其志而已。”
“平心而论,西安之变,杨虎城乃受良之牵累,彼不过陪衬而已。但促成事变,彼亦藏有恶缘作用。方当一百十师失利之后,重拟围剿计划之中,授杨虎城担任宜川方面进剿任务。彼对良陈述,无钱又无补给,称剿匪为‘无期徒刑’等等牢骚话语。并言以中央军之数量,东北军之精锐,皆未能消除共匪,区区如彼之军队能何为乎?良虽以好言相慰,但亦表示爱莫能助之意,然勉为筹拨十万元接济之。再当一○九师之败,良亦曾向彼表露倦于剿匪之心情。同情之前后,有一‘活路’小册子出,内主张东北人与西北人合作,联合抗日(此册乃出于高崇民之作),但此时良尚未明告杨虎城,拟向共产党之勾结计划。不过在某一时期,杨已知之。至于杨虎城到底同共产党是何关系,是如何得以结合,良实不知其详。(彼时杨之幕中有一王炳南,今日方知确系共产党也。)关于停止剿匪,团结抗日,杨深表同情。力促以向蒋公进言,以期早日实现,节省双方消耗。迨至良从洛阳返来,心情十分懊丧,对杨谈及蒋公难以容纳余等之意见,该时良对蒋公发有怨言,并问计于杨,彼有何高策,可以停止内战,敦促蒋公领导实行抗日之目的。杨反问良,是否真有抗日决心?良誓志以对,杨遂言待蒋公来西安,余等可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故事。良闻之愕然,沉默未语,彼露有惧色,良即抚慰之曰:‘余非卖友求荣之辈,请勿担心!不过汝之策,在余有不能之者。’彼遂讥良‘乃情感作用,以私忘公。’良答以‘容余思考商讨,请其安心,余绝不同任何人道及彼之意见也。’蒋公由洛阳来西安时,出必相随,实恐他人生变,殊不知他日作孽者,乃良自身也。”
“当蒋公在华清池同良两次谈话之后,良心情上十分冲动,尤以十二月九日夜为甚。更有者,是蒋公数次招集将领会议,皆无良同杨虎城列席,致使良同杨虎城发生疑惧,而良则有甚于疑惧者,是思蒋公对良不加信任,已不重视矣。因之同杨虎城计议,遂决行强谏劫持之谋,而此时对于共党方面并未征询商议,知此者,除杨外仅少数人而已。事变之后,约周恩来之来,主要原因,系良自觉良部及杨部之无能,以及南京方面之作法,希周来共同谋划,周等到西安时,告知良,彼等初闻西安之变,深为惊讶,共党内部分为两派:主张激烈一派,主不利于蒋公,叶剑英则其一也,一派主张和平解决,拥护蒋公,周本人属之。共党之决案是拥护蒋公领导抗日,同东北军、西北军绝对合作,誓守延安会见之约言,万一和平绝望,共党决不袖手,利害与共,武装部队,听受指挥,周等遂即参加已成立之委员会,当时西安所谓‘三位一体’:东北队、西北队和共产党也。讨论当时情况,决议:坚决实现八项要求,勿再使变动扩大,早日和平解决。所求得遂,拥护蒋公回京。同时调动共党军队,集中耀县、三原以备万一。事变当时,所谓八项要求,并非宣传空语,所求只希望政府应允,所计划者,仍为蒋公领导,当事变之后,良曾招集西北剿匪总部全体人员训话,及在西京公园民众大会上之演讲,皆曾有纪录可考。当年在场者,今日在台湾想大有人在。除非其别有用心,当皆可能实证,良该当时公开之言论,尊崇蒋公仍为吾等之领袖也。
“西安之事,言来深为痛心。谋变事前,并未同共党商讨。事变之后,良一观察,伤感后悔万分,痛部属之无能,惊杨部之无纪律,自悔孟浪,此辈安足可以共成抗日救国大业乎?徬惶束手,问策无人,除成立两委员会外,立即电请周恩来到西安,共商决策。二、三日后,周偕二人同来,一为博古,另一则记忆不清矣,周至此时,俨为西安之谋主矣。”
“良立志救国反而误国,想救民反而害民。自身千方百计图谋抗日,而自己之血反而未得洒至中日战场上一点一滴,误长官、害朋友、毁部属莫此为甚!坐收其利者反为共产党耳!”
“方当良归国之后,蒋公对良特殊优遇,有三事,没齿不能忘者:一、蒋公令良同车,往见汪兆铭于其宅,汪不在,而蒋公亲告其阍者,嘱告知汪,言张副司令曾亲来拜访,此等苦心,良深为敬感。二、某日同车,蒋公戒良勿再事荒嬉。三、任良选择某项工作,挽回国人之观感,以增声望,此三者,已超越部属关系,非情同骨肉者,何能至此?”
“就是到最后,因蒋公离陕问题,良与杨虎城发生歧见,亦为此点。良责杨,我等最初动机,是不顾一切,请求蒋公领导抗日,我等既已看过蒋公之日记,确知蒋公有抗日之决心,并已应允准我等把其他意见,提出中央会议讨论,我等目的可达,不愿畏首畏尾,患失怕死,既然如此,你反何必当初乎?在此争论上,良言语急躁,几乎同杨决裂,乃系由周恩来在座解围,劝良小加休息,容他会议商讨商讨,被周杨说服。良认为抗日目的既可达,其他不应多所顾虑,不应再事拖延,致使走向相反之方面,有违初衷。(我等对内战,反将引起更大之内战;我等目的在抗日,反有向日本结合之趋势;我等所希求者,蒋公领导全国一致抗日,反蒋公将要失去领导地位和声誉。)所以力加说辩,良在当时之处境,十分困苦,一方面对蒋公安全,须要竭力照顾,而蒋公又从不假以词色,总秉成仁之决心,责良无论任何堂皇之请求,在威胁情形之下,决不应允,亦不同良等商讨。对蒋公则如是,对部属及各方面又须竭力说服,以期勿再扩大,而蒋公同良之关系,亦十分微妙,痛恨,有若仇雠;爱护期许,则如骨肉,真是前无之事,使良在回忆之中,有永不能忘却之一幕。”
“此事最重要处,是在当事者,良之个人:一、满腹忧患,胆大妄为,固执己见,不计利害。二、对共党无深刻之研究,无正确之认识。……古人云:“物必先腐也,而后曰虫生之”,假若金石之坚,虫又安能生乎?良之不坚之处,正如夫子所云,在当时,忧患,忿懥、好乐、恐惧。在秉性上,好勇不知义,自用自专,又未能趋就老成,才会酿成西安之变。否则,共产党何得施其伎俩乎?所以,敌对必须要“知己知彼”,“同仇敌忾”,请准良说明引用两句成语之意义,该当时,在西北剿匪之部队和剿匪将领(包括良在内),对共匪的主意,对共匪确是怎么一回事,则殊欠研讨,而对共党之理论,仅知其皮毛而已。多认为同共匪对敌,亦如过去一样,所以不发生你死我活,同仇敌忾之念。就是一般官兵,口里不言,心里多是如此。譬如,良对日本军人为什么那样恨痛,是因为目睹身受,到后来更彻底认识,彼等非要征服中国不止;无协调余地,非作殊死斗不可。对共匪则不然,由于没能认识清楚,总觉得同是中国人,不过是所见不同,权利之争。今日可以为敌,明日在某一目标下,又可为友矣。良敢武断一句,不只良个人有此错误,恐过去好些同志犯了这个错误的人不少。否则,在大陆时反共战争之表现,则同抗日战争之表现如何不同也。今日反共之斗争,必须使大家确实认清共匪之真面目,自发斗争,“众擎易举”,“众志成城”,古有明训,所以良觉得西安事变最大之教训,是在我们自己的方面。世界上并无强敌,乃系自弱耳。其次,才论到研讨共产党之问题。至于共匪彼时乃是趁虚而入,善用攻心之策,彼等早在我方渗透,将内部真实的情绪,了如指掌,而后,所用之口号和其行动,皆迎合我方上下之心理,使认为同道好友,自墮其彀中,毫不自觉,“知己知彼”,共产党可谓确善发挥,我们之宣传,多本主观,室中杜撰,不能对症下药,所以常凿枘不入,不起重大作用也。”
录自司马桑敦:《张学良评传》(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民国七十八年七月台初版)
西安事变史料/朱文原编.—台北:国史馆,民国82[1993]-民国85[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