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二十六、延安四载
杨拯民
那时马列学院除了听课、讨论以外,主要是自学,不拘形式。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学员都列延河边去散步,三三两两。我和学思、澜波三个经常一块在延河边散步、聊天。遇星期天有时也一块去下馆子,改善一下生活。那时生活比较艰苦,因我和学思在经济上常有点外面接济,因此常请他和我们一块吃饭,澜波同志就开玩笑说,他有两张饭票,一张是张学思,一张是杨拯民。
国难当头,家庭又遭如此不幸,前途何在?
我遂萌生了去延安学习的念头。经过几多思虑后,向林伯渠林老、冯文彬陈述了自己的想法。他们说去延安那可是要吃苦的,你是不是先到安吴堡青训班学习一期,试一试,锻炼适应以后再说。
巧的是恰在此时,西安民先队负责人李连璧找我商议,拟趁寒假期间,由民先队组织一期冬令营,吸收学生参加,从事政治军事训练,我欣然同意。我和李连璧两人就成了冬令营的筹办者。我俩亲自去选择地址,在安吴堡附近的云阳镇找到一座旧庙,又到安吴堡青训班借了两支步枪,从安吴堡青训班聘请了三位教员,其中有陆平(后任北大校长,“文革”后和我同在全国政协担任副秘书长)、严佑民(后任公安部副部长)、孙彬水(后任鞍钢副总经理),另有一位老红军担任冬令营的炊事员。招收了20多个学员,其中就有四川姑娘黎琳,即张露萍烈士。黎琳在冬令营结束后去了延安,和李青 (“文革”后曾任交通部部长)结了婚,因她在四川有社会关系,后被派往四川做地下工作,做军统电台的情报工作。后因身份暴露被捕,关押在贵州息烽集中营,1945年抗战胜利前被国民党特务秘密杀害。这批学员在冬令营结束学习后,绝大部分去了延安。
云阳镇离安吴堡很近,晚上我们常去安吴堡,从而认识了胡乔木、黄华、李昌等人。
我在“冬令营”结束后回到西安,可我要去延安学习的决心未变。经过了在冬令营的体验,自觉各方面还能适应,就差没吃过小米饭,能否习惯,只有到延安吃上小米饭后才知道,估计问题不大,还不至于那么娇气吧?于是又找冯文彬要求去延安。冯看我决心蛮大,便给我开了介绍信,是写给罗瑞卿和刘亚楼的,罗是抗大副校长、刘是抗大教育长,要我拿此信到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联系。在办事处找到熊天荆,她给我开了去延安的汽车票。一切手续办妥后,我回家这才告诉蕙兰娘。她听我说要去延安,觉得很突然,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说:“你爹被蒋介石扣留,估计你也难于安心读书,去延安参加革命,我不阻拦,就是觉得你年纪还小(不满16岁)身体又弱,叫人放心不下。”停了会又说:“去了那里,只能靠你自个多注意,自己管自己,事事当心了!”我为她的深明大义甚为感动,但对她内心的凄苦那时却体会不深。
延安,中国革命的圣地!革命者的摇篮!多少热血青年向往的热土!
1938年3月11日,我抵达延安府衡门抗大招生处。报到后,即被编入抗大四期二大队一队,成为抗大学员,换上八路军的灰色军装,开始了在延安的锻炼、学习生活。
从1938年3月到1942年 5月,在这四年还多两个月的时间里,我一直生活在延安,在党的怀抱里学习、锻炼、成长。
抗大四期二大队的大队长是冯达飞(系黄埔学生,广东人,曾任过红军军长,后在皖南事变中牺牲),教导员是郭祥林(后担任新疆军区政治委员),第一队队长是罗华生(红军时期当过团长,工农出身,后任过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副司令),指导员是李呈瑞(长征干部,曾任团政委,后任某兵种政治部主任)。
一队的队员来自全国各地,从事的职业也五花八门,有学生、军人、职员;文化程度更是参差不齐,有留学生,像熊复曾在日本留过学,也有大老粗;年龄也有差别,我的年纪最小只有16岁,而蔡树藩等人已经30多岁了。
二大队一队是军事队,主要培养军事干部,按照正规化方法训练。凌晨五点起床,整理内务后,就集合爬山,把延安城周围的名山,如凤凰山、宝塔山、清凉山和一些无名山头全爬遍了。上午进行军事训练,把队伍拉到延安南门外,从单兵动作到班、排、连的制式训练、战术训练。教员多属正规军校毕业(国民党的军事学校)。下午上政治课,学习政治经济学、马列主义、中国革命问题等课程。有时上大课,全大队一块听讲。给我们讲过大课的有毛泽东、张闻天、陈云、李富春、张浩、康生。开学和结业时,毛主席和当时在延安的中央领导人也出席讲话,可见党中央对培训干部的重视。
记得在校期间还参加过欢迎会。欢迎过国民党将领卫立煌、爱国华侨领袖陈嘉庚以及从其他地区回延安的党的领导人,如周恩来、项英、王明、陈毅等。林彪在平型关战斗后负伤,回到延安休养期间(1938年5月)给全校师生作过一次讲话,讲了抗大的教育方针,即“坚定的政治方向,灵活的战略战术,艰苦奋斗、英勇牺牲的革命传统,雷厉风行的革命作风”。二大队一队结业前的最后一课是行军演习,从延安拉练到安塞县。在拉练的路上进行了与假想敌的遭遇战演习。
在行军演习之前,因战争、工作需要,把我们大队几位有能力、有军事经验的同志如蔡树藩、沈浮、熊复、王光华等先后调往前方去了。因人材缺乏,在行军演习中竟让我担当了班长,这对我是一个荣幸,也是一次锻炼,但也比较辛苦。晚上大伙睡觉了,班长要查哨,关照病号,除了背自己的一杆枪外,有时还要替病号背枪。不过,我的确感到很有意思,因为这对我的能力和身体也是个锻炼。
当年8月,抗大的学习结业了。我原被分配到晋东南一二九师去任排长,可在我去中央组织部转党的关系时(我那时已经加入共产党,正在预备期),情况发生了变化。当中组部干部科副科长乐少华看了我的分配通知后却说:“胡闹!你不能去,你再到教员训练队去学习。”并当即写了条子,让我带给抗大政治部。听到组织上这样安排,我感到茫然、纳闷,不知就里,但那时都是以服从组织为原则,不便多问。这样莫名其妙地我就到了政治教员训练队。教员训练队队址在柳树店,延安机场的东南边,住在那里还有五大队、职工大队、后来和平医院也设在那里。这个山沟有条蜿蜒流淌的溪水,流向延河,溪边种了许多柳树,绿树成荫,故有柳树店之称。我们住在东山的窑洞里,全队有五六十人,多是高中以上文化程度,作为政治教员的培养对象。
这里的学习方法以自行看书为主,讲课辅之。两个月后,这个训练队被全部并入中共中央马列学院二班。我也随之进了当时延安的最高学府“马列学院”。
柳树店到马列学院约二十多华里,马列学院在延安城北延河之滨的兰家坪,和杨家岭是一河之隔。
从3月到10月,我在抗大呆了8个月,受了6个月的军事训练,获得了一些最基本的军事知识,这为我后来从事军队工作,参加解放战争打下了一定基础。
在柳树店政治教员训练队学习时,因穿新打成的草鞋(在延安几乎所有学员都穿草鞋,有的还会打草鞋)磨破了脚背,伤口发炎,我起初没注意,每周日照常进城去,从柳树店到延安城要过河淌水,引起伤口复发,折腾了一个多月。
我是1938年6月在抗大加入中国共产党的。那时党支部在抗大连队中的活动是半公开的。因为有的学员将来有可能分配到国统区工作,所以身份不能暴露。我也一样,考虑到父亲的关系,将来有可能到国统区工作,所以组织决定也采取了秘密入党。首次和我谈入党问题的是同学王光伟,我俩平时比较接近,有次他和我谈起对党的认识问题,我讲到想加人共产党,但不知该找什么人,他说他可以做我的介绍人。这样经过几次交谈后,他就让我填了入党申请表。接着指导员李呈瑞让我到凤凰山找乐少华。乐少华三四十岁,原为上海的产业工人,参加过“五卅运动”,是位老党员。乐和我谈了约两个小时,非常仔细的询问许多问题,从七岁到当时的经历……均仔细询问一遍。过了一个星期,少华同志告诉我说中央同意接受我入党,作为秘密党员,不对外公开。入党时间从6月份算起,候补期为半年。有一天王光伟和新调来的指导员雷鸣(原指导员李呈瑞调走了)给我举行了入党宣誓仪式,并告诉说:我的入党介绍人是张际春和李奕民,却不是原来说的王光伟、李呈瑞了。张际春和李奕民当时是抗大政治部的负责人。到1938年12月,在马列学院二班时,由宋平、徐健生主持,转为正式党员。
搬到马列学院不久,遇上日本飞机轰炸延安。
11月份的一个星期天,吃完早饭收拾内务后,我就进城取蕙兰娘托商人带给我的信件。马列学院距延安城约七八里路,当我走到延安城北门口时,听到隆隆的飞机声,继而看到日本轰炸机飞了过来,城内警报响起,我即刻退到城外隐蔽,不一会儿就听见炸弹声、枪声,过了一阵子飞机飞走了,解除警报后,我继续向城内进发。城内显得一片紧张,大部分店铺还关着店门。我走到新华书店附近时,看见有七八个同胞遇难了。我找到捎东西的商人,拿了信件赶紧返回学院。
当天晚上,学校接到有关部门要各单位疏散的通知,要求延安城内各单位、机关学校,包括毛主席及其他首长,都要迁到城外去。马列学院虽在城外,第二天我们也拉到山沟沟去上课,后来日机又轰炸过几次,因为有了准备,城内已经疏散,所以连着几次轰炸都未造成什么损失,更无人员伤亡。
为了防空,在延河边还挖了些防空壕,有次我们开小组会就在防空壕中。现在还能记起当时参加小组会的有徐海东、谭玉保、张学思(那时化名张昉)、彤云、任质斌、罗斌、丁洪、王梅芳、樊执中和我共10个人。平时徐海东、谭玉保和我们虽系同一小组,因不在一起住,他们平时很少参加小组会。那天在防空壕中开会时他二人却也来了。
在小组会休息时,徐海东不知为什么竟信口开河说:“我们这个小组也是三位一体,有西北军的代表(指我),有东北军的代表 (指张昉),我和老谭、老任、樊、罗几人可算是红军代表吆。”他这一讲,我一下感到愕然,其他同志也莫名其妙。因为张昉来校不久,自称是东北军的军官,他那时25岁,漂亮英俊,是个标准的军人形象,具体身份我们都不了解。徐海东突然这么一说,就把张昉的身份给暴露了,我们就猜测他可能是张学良的什么亲属。第二天,张昉约我去河边散步时,向我说了他是张学良的弟弟,本想保密,徐海东这么一捅,不用向你隐瞒了,以后在生活、学习上互相帮助。
我和张学思在同一个小组生活学习,时常接触,遂成莫逆,直到“文革”前,总有联系。我每次从外地到北京开会,总要与他相聚,仍然要和刘澜波一块吃饭。
那时,张学思尚无爱人,于是给他找对象,就成了同学朋友间的热心话题。好像是1938年底,有一次,我们马列学院的学生去女大听由王明讲马列主义的课,马列学院与女大一河之隔。散课后在回马列学院的路上,张学思说他看到一个很中意的女郎,只是不知姓名。于是一些人就分头通过在女大的熟人去打问、寻觅。很快打听到他所中意的那个女郎叫谢雪萍,外号叫小广东。随后又找人给他俩介绍认识,开始约会恋爱,当学思要调往前方时,他们办理了结婚手续。结婚时我去他的窑洞新房,庆贺热闹了一番。
新婚不久,他们就上了前线,分配到晋察冀敌后根据地工作。其间,他到延安公干时,我俩还相见过一次。
抗战后,张学思曾任辽宁省主席、辽宁省保安司令员,辽宁省军区司令员、东北行政委员会副主席等职。东北解放后任大连海军学校校长(后改名为海军学院)、海军参谋长等职。曾在五十年代初到苏联伏罗西洛夫海军学院留过学。因为他德才兼备,1961年升任海军参谋长。他在海军工作后,我每次到北京开会,都要与他相聚。
1963年秋,我调到天津市任副市长兼经济委员会主任。到津不久,学思就利用在天津郊区参加“四清运动”的空隙,到我的家里来探望。记得1965年秋天,他到天津办事,与我相见,相谈甚欢。特别是他给我讲了“8·6海战”。六十年代,我们的海军还较弱,特别是在南海,蒋介石欺负我们没有大舰艇,经常派军舰到南海一带游弋、干扰、威胁我们的渔船和出海货轮。中央军委下决心,要打掉敌人的军舰。当时张学思任海军参谋长,我海军经过认真的调查研究和精密部署,组织了著名的“8·6海战”,以护卫艇和鱼雷艇打了一场漂亮的歼灭战,击沉了国民党海军“剑门号”、“章江号”两艘猎潜舰,灭了敌人的嚣张气焰。从那以后,国民党的军舰再也不敢靠近大陆活动了。张学思谈到得意处,眉飞色舞,我听得津津有味,异常兴奋。我为我们党有这样一位有才华的军事领导,而感到骄傲。遗憾的是,这位优秀的海军将领竟没有能逃脱“文化大革命”的厄运,“文革”中,学思遭到“四人帮”和林彪死党的残酷迫害,被整致死。
再说1938年,刘澜波从国统区回到延安,被分配到马列学院学习,仍和我同在一班(澜波同志是辽宁人,东北大学毕业,是东北军一○五师师长刘多荃的堂弟)。西安事变前后,是东北军地下党的代表。他来校报到的那天,穿了件黑紫羔领子的大衣,我俩一年多不见,此时在延安,在马列学院相会,自然异常高兴。
那时马列学院除了听课、讨论以外,主要是自学,不拘形式。晚饭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大多数学员都到延河边去散步,三三两两。我和学思、澜波三个经常一块在延河边散步、聊天。遇星期天有时也一块去下馆子,改善一下生活。那时生活比较艰苦,我和学思在经济上常有点外面接济,因此常请他和我们一块吃饭,澜波就开玩笑说,他有两张饭票,一张是张学思,一张是杨拯民。
我和学思同住一个窑洞。我们有次谈到刘澜波,我说我和澜波是在北平相识的。学思谈了澜波如何为他活动让他见到周恩来副主席的,是周副主席让他到延安来学习的……意思是说,他之所以能到陕甘宁边区,到马列学院学习,是澜波从中帮助的。我和张学思都是秘密党员,我所交往的东北同学中除澜波、学思外,还有周环、刘京声,张文海也常在一起聚会。加之有西安事变这个背景,因此和东北一些同学很谈得来,相处融洽。
澜波比我们年长,阅历也丰富,但他从不摆老大哥的架子,和我们天上地下,无所不谈,幽默风趣,有时中午还一起躺在麦秸垛里,一边晒太阳,一边争论着问题。澜波学识渊博,且善于辩论。复杂的问题,他都可以讲得有条有理,深入浅出。那时我们都爱逗他,挑起辩论,从中向他学习。
记得有一次,延安青年委员会组织了一个辩论会,模拟“宪政辩论”,地点在中央党校礼堂。题目是:中国要不要实行民主宪政。辩论分为两方,一方代表共产党,一方代表国民党,每方3—4人。代表都是从延安各院校选拔出来的。因为是青委组织的,规定参辩者年龄在25岁以下。澜波的年龄虽大了点,但他是从马列学院众多学员中挑选出来的,是模拟中共代表团的团长,因而被破例接受。辩论会很正规、双方都很认真,设有评判委员。讲到精彩处,听众掌声不断,也有人在台下大喊大叫的帮腔助威,还真像那么回事。澜波同志那天特意穿了一件夹克,站在台上,显得很精神。他的论点清晰,论据充分,发言铿锵有力,把“国民党代表”驳得理屈词穷,赢得观众阵阵掌声。辩论结束后,我们几个簇拥着澜波一起到饭馆搓了一顿。
澜波那时虽然在马列学院学习,可还兼任东北抗日救亡总会驻延安办事处的负责人。这个组织是在大后方团结东北人抗日的组织。办事处设在大砭沟口上,是两排平房。到了星期天,我们常去那里聚会,来自边区外各地的东北老乡,在那里相聚、交流情况。有时中央要了解东北的情况,就把澜波找去汇报。
后来,澜波分配到统战部工作,住在杨家岭,这样我们见面的机会就较前少了,去统战部要翻一次山,但只要有机会我们还是常来常往。我有时去那里找南汉宸(南汉宸那时也在统战部工作),顺便就看了澜波。在那里我也认识了柯庆施。
1942年我到绥德专区米脂县工作,离开了延安,我们就少有来往了,当然彼此的情况还是知道的。七大前,澜波受到了审查。 1944年,我奉调到关中地区工作时路过延安,在一个晚会上遇见了他。两年不见,看到他很好,我非常高兴。
1949年,开完第一次全国政治协商会议,我随西北代表团去东北参观。那时澜波是安东省主席,可惜西北代表团未去安东,因此未见到他。此行,我只见到了学思(学思那时在大连海军学校)、张文海,他时任长春市长。解放后,澜波任燃料部副部长,但很长时间没有到职,听说是因为朝鲜战争,在东北搞后勤工作脱不开身。
1953年我在玉门油矿,他在燃料部(管辖煤、电、油),玉门油矿归燃料部管,是上下级关系。后来煤、电、油分家,他愿意搞电,担任了电力部部长。那时,我来京开会每年起码两次,我俩都要见面,和张学思三人轮流做东吃饭,还像在延安那样亲切。从 1953年到1966年,一直如此。有一年他到甘肃视察,让秘书打电话给我,约我见面。我开车去看他,在一个水利工地,好不容易找到他的住址,是一所大工棚。推门进去,看到澜波正与几个工程师在一起,屋里有几张办公桌,还摆了七八张床。他迎上来和我热情握手,我看到他脸色不好,一副疲惫的样子,问他是否病了?他说,刚从黄河上游的高原地区下来,高原反应,还没有缓过劲来。他拉我坐在床上说话,他们在那儿办公兼睡觉。
还有一位东北老同志、好朋友,就是张文海(张君平)。他为人诚恳,视我为小弟弟,像兄长般对我关怀备至。特别在生活上给了我许多帮助,教会我生活上的许多事情,如洗衣服洗被子、缝被子等等。1949年我去东北长春参观时,去他家吃饭后晚上就住在他家。为了便于我们说话,他把夫人请出,我俩睡在一起,畅叙了多年的友情。我就是在这些兄长般的热情帮助与呵护下成长起来的。遗憾的是,他在东北,我在西北,工作性质又不同,所以此后再没机会与他相见了(“文革”中他被迫害致死)。
在马列学院学习时,除了有几位东北籍的朋友外,常来往的还有几位西北籍的老同志。一位是阎红彦。那时他是八路军留守兵团警备三团团长,部队驻扎延安一带,他带职来马列学院学习。由于他在李象九部队工作过,李象九是我父亲十七路军的部下,因此和我的关系就近了一层。
阎红彦是清涧暴动的领导者之一,在苏联学习过,刘志丹、谢子长同志都是陕甘宁边区的缔造者。在马列学院学习时,他穿一件皮领黑羊皮大衣,同学们戏称他为“土豪”。红彦虽是响当当的老革命,但他对一般人,包括我们年轻人,毫无架子,待人以诚,课余时间常和我们散步聊天。到了星期天还带着我去边区政府、边区中央局、党委、肤施政府他的熟人处混饭吃,改善生活。那时他30多岁,他称我“小杨”。从此“小杨”就成了我在延安的代名了,当时有些同志只知道“小杨”,并不知我是杨拯民。解放后仍有个别老熟人仍然叫我“小杨”,但这时我听后已感到不自在了,因为我已是“老杨”了。六十年代,红彦在云南省担任省委书记,“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
通过红彦同志的关系,我又认识了当时陕甘宁边区政府秘书长曹力如。力如是陕西保安人,和刘志丹同为榆林中学的同学。他在十七路军工作过(地下党),在十七路军呆的时间还比较长,一直跟到安徽太和,担任过十七路军的师政治部主任。他的身份暴露后,被我父亲保护,是护送离开部队的共产党员之一。
曹力如离开十七路军后,回到陕北和刘志丹一起在保安(现志丹县)闹革命,创建陕甘宁边区。
力如见了我非常热情,把他新婚妻子介绍给我认识,并一再要我每周日去他们家改善生活,还送我一条红锡包香烟,这在当时艰苦的环境下,是很难得的礼物。后来又经他介绍,认识了吴岱峰、朱自清和一些曾在十七路军工作过的同志,时任肤施县县长的马豫章(陕西米脂杨家沟人)也是由力如介绍认识的。马也是榆林中学学生,和杜斌丞关系极深。西安事变后,杜斌丞为了和共产党联系方便,就把马豫章委派到肤施县做国民党的县长,其实他是共产党员,他后来也在马列学院学习过。
我能和这些老同志相识、接近,真是受益匪浅,他们在生活上、政治上都给予我很多关怀帮助。
在二班学习时,为了锻炼我们这些缺乏实际工作经验的学生,学院组织了一个实习团,由袁克服(老红军团级干部)带队去陇东实习。一方面深入部队,为战士们讲授马列主义基本知识,宣传抗战形势,更重要的一方面,是让我们下基层,去农村体验生活,经受锻炼。
记得参加实习团的有于若木(陈云夫人)、杜凌远 (吴黎平夫人)、吴英(艾思奇夫人)、杨枫(莫文骅夫人)、林余(后和丁国钰结婚)、张君平。实习团从延安出发时,边区保安处还派了两个工作人员随行。到陇县后,我们被分在两个部队实习,一个是警工团,团长是陈先瑞,政治部主任是丁国钰。警卫团的任务是守卫边区的南大门,鄜(富)县到茶坊一线。另一个部队是留守兵团的警卫营,营长是陈国栋。我分在留守兵团,深入连队向战士传达了博古回延安后所作的形势报告。在陇县住了十天,认识了部队一些领导。林余和丁国钰就是那时开始恋爱后结为连理的。离开陇县到庆阳时,经过张村驿住了两天。张村驿有别于陕北其他地方,青山绿水,风景优美,令人心旷神怡,被称为陕北的小江南。这里可以种水稻,河里还可以摸到小鱼虾,村里住了一些四川移民,因而能吃上他们做的泡菜。从张村驿到合水,一路又显荒凉,记得沿小路边长有一种被称为蝎子草的植物,稍有不慎,碰上这种植物,脚腕子就被刺得通红生疼。合水是陕甘的边界地区。
陇东的首府是庆阳,当时是三五八旅旅部所在地。我们在庆阳找了一间空房子宿营扎寨,在地上铺些麦草,上边放上行李当床铺。该旅旅长是王维洲(四川人)、副旅长是耿彪、政治部主任谢扶民。他们对我们很关照,也很重视,亲自安排我们下连队的事,还让我们参加旅部的学习。可能因为我们来自延安的最高学府,几位领导的热情诚恳,给我留下深刻印象。
当时庆阳城内有我们党的组织机构,也有国民党的县党部,情况比较复杂。我被分配到驻驿马关的部队讲课,顺便看了边界(陕甘宁边区和国民党统治区的边界)上的碉堡。边界那边就是甘肃省的西峰镇,为国民党统治区。
结束在庆阳的工作后,又到陇东特委、县署所在地曲子县的一个乡村调研,在那里见到了特委书记马文瑞、专员马锡五。马锡五工作踏实,是非分明,关心群众疾苦,被当地群众称为“马青天”。《刘巧儿告状》一剧中的马专员就是以他为原型的。
1939年秋季,我们转到曲子县,实习团的同志便分散深入到区、乡工作。我被分到环县八珠区的一个乡,当了一个月的乡文书。除日常工作外,还有意对当地经济状况,群众生活,民风民俗做了一些调查。这个乡位于环县的最北部,是个穷山沟,缺水少雨,多系秃山、深壑,属于半耕半牧地区。除种庄稼,还放养少量的羊。居民住在黄土高坡上的土窑洞中,吃水要下山到沟里用毛驴驮,驮一次水来回有五六里路。平日靠吃窖水(即在窑洞的土山背后挖一存水窖,靠下雨时雨水流入窖中存储起来备用)。农作物是靠天吃饭,种的粮食有谷子(即小米是主要的农作物)、糜子、土豆、荞麦、春麦。毛驴是主要交通工具,土地以垧计算,一垧为三亩。耕地面积小,一块一块的很零散。老百姓没有大牲口,耕种时多用肩扛、背驮、人拉,很辛苦。农民只是可以吃饱饭,但穿着奇缺,由于不产棉花,许多小孩没裤子穿。共产党到陕北后,开展土地革命,农民分到土地、羊仔,除交公粮、军粮以外,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从而认识到共产党好,毛主席好。由于文化落后,男婚女嫁,生儿育女,有些风俗习惯沿袭千年旧习,如早婚、女孩缠足等。因此“放足”就成了政府部门除征粮征兵外的一项重要工作任务。
我和乡支书顺着自然村走了四五天,一个乡还没走遍。因为从一个村到另一个村,至少要翻一座数百米高的山头,或要越过一条沟壑,看起来似相距不远,可走起来很费时费劲。一个自然村不过三五户人家,最大的村子也只有十来户人家。
八十年代,我到陕西出差,还有意打听了一下那里当地农村的状况,听来好象变化不大。看来气候环境和地理交通条件、人们的文化知识对农村经济发展影响之大,很多问题不是靠单一的政治条件改变就能解决的。
11月,实习团集中到曲子县陇东地委作完总结,然后由保安县返回延安。我对保安一直很向往,因为它曾是陕北苏区的首都,是陕北红军诞生的地方。后来中心转移到延安,保安就显得荒凉多了。全县只有几家店铺,距延安有两驿站路程,全是小路。我们和来时一样,用两个毛驴驮着行李,步行而归。
回到马列学院,正逢王光伟主持马列主义研究室,我参加了研究室学习,通读联共党史,按照党史的章节,参读马恩列斯的有关著作,并做笔记,每周讨论一次。在研究室学习时,有几件事可以回忆:
某天总支书记张一龙找我谈话,说要我去中央统战部工作,我拿了介绍信到对面杨家岭后沟找到统战部。这个部是新成立的,部长是王明,副部长是柯庆施、南汉宸(南那时尚未到职)。接待我的是秘书陈一新(王明的弟弟)。他招待我坐下,问了一些学习情况后要我见一下王明。王明对我很客气,问了我的年龄等等,可迟迟不涉及工作问题。我怀疑他似乎有点为难,当谈到工作问题时,竟然问我想做什么工作?想做什么工作?我又不知道统战部都有些什么工作,不好回答。犹豫片刻就说还想学习,他立刻表示同意,便让陈一新在我带来的介绍信上写了“继续学习”四个字,这样我就又回到学校。临走时,王明说:“今后可以常来玩。南汉宸同志快来了,你们是熟人。”遂又介绍我认识了柯庆施。
那时中央调查局叫我写个关于我父亲的材料,可我知道的情况并不多,正为难时,适逢南汉宸携夫人王幼兰从晋西北回到延安,住在杨家岭统战部内,我闻讯后随即去走访,并向他述说了写父亲材料的困难,他欣然答应为我介绍父亲的情况。后来抽时间,他饶有兴趣地介绍了父亲的革命历程情况,使我对父亲的革命活动有了较系统的了解。根据这些情况,我把它梳理成一个简略材料,请南汉宸过目后交给组织。听了他的介绍,我觉得他对父亲幼年、青年时期的情况,也知之不多,好在我曾听父亲自己讲过。
1944年春季的一个星期天,汉宸约我同去探望续范亭先生。续老住在柳树店,我俩骑马经过两个小时跋涉,到了续老的住处。柳树店原是抗大教员训练队住过的地方,我很熟悉。进入窑洞,续老正在休息,我是在西安和他相识的,故人相见,倍感亲切。
西安事变前夕,续范亭以杨虎城代表的名义驻在山西太原。抗战开始后,他在山西创立新军,后因和阎锡山政见不同而分裂,旋与共产党合作创立了晋西北抗日根据地。后因为身体不好,旧病复发,据说,他为抗议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跑到南京中山陵剖腹自杀,使身体受到伤害,党中央、毛主席把他接到延安来养病。在山西时,他是晋西北战地动员委员会主任,南汉宸是组织部长。
他俩关系十分密切,无话不说。续老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美味午餐,即非常好吃的烧麦,在延安能吃到这样的美味,确非易事。续老很高兴,因为好久未遇到像南汉宸这样的知己了,他俩是同乡,又是志同道合的同志。续老的家眷那时尚在西安。续老说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自由对人犹如空气,平时有空气时你不感到它的宝贵,一旦空气稀薄,难于呼吸,甚至会致人死亡,才会感到自由太重要了。”
我认为那时的延安,是我们党历史上最开放、开明的时期。纠正了左倾机会主义和教条主义,政治上思想上相当民主。学术上提倡百家争鸣,畅所欲言。
正是那个时期,澄清了我党历史上的一些重大理论问题,统一了全党的思想,同时也诞生了一批优秀的文艺、音乐作品。抗大、中央党校、马列学院、女大、鲁艺等高等学校,汇聚了一大批进步知识分子,其中不乏有学识、有技艺的专家,学术气氛相当浓厚。各种报告会、研讨会、辩论会,各种文艺、戏曲、演出,各种体育比赛、舞会经常举办。虽然生活艰苦,但人们心情舒畅、精神焕发,到处都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正是那个时期,许多外国朋友、民主党派,包括国民党人士到延安参观后,无不受到感动、赞叹。增加了对中国共产党的好感。
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杨拯民著.--北京:中共文史出版社,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