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二十七、陕南探亲
杨拯民
我去延安时,娘怕我冻着了,给我做的被子又厚又大。陈因问我:“你的被子怎么这么大呀?”我笑着说:“准备结婚嘛!这不是很好,省得你劳神搬被子了。”
1938年初冬,我接到蕙兰娘一封挂号信,说她有病,很想我。我接信后心甚不安,就向支部做了汇报,支部又将情况转给院秘书长章夷白同志。章是位老同志,因在国民党监狱受过酷刑,使两腿致残不能打弯,迈步走路两腿都是直挺挺的交替迈进,同学们对他很敬重,可又给他起了个诨号“机械化”。夷白看了我娘来信后说:“你回去看一趟好了”,说着就给陈云同志写信。我拿着信到中央组织部(陈云那时任组织部部长,中央组织部刚从城里迁到城外),陈云同志问我回去一趟需要多久,我说一个月就够了。他就将信批给交通科的王林,我在延安城南七里铺找到王林,他随即给我办了护照(那时出边区进国统区要办护照)、车票。跑了近一天,总算把回西安的手续办妥。
第二天黎明即上了汽车,第一站到洛川,住了一夜,第三天到耀县又住一晚,晚上遇有国民党县党部的人查店。翌日上午到了三原县八路军联络站,站长是史道,他是我在二中时的同班同学,两人相见,甚是亲切。听他说,三原政治情况尚好,我便在三原住了一宿,见了几个朋友,还专门到三原北城探望蒙浚僧蒙伯。那时他已病得很重,精神恍惚,神志不清。那是最后的相见,也是最后的诀别。后听家人说,蒙伯还曾留给我一个他珍爱的古砚作纪念。
次日回到东里堡家中,看了祖母、叔父一家,才得知不久前母亲带着妹妹拯坤、堂妹育坤堂弟拯晋转移到陕南城固县去了。因躲避敌机轰炸,西安的学校都迁到汉中周边地区。第二天下午和叔父坐着家中的汽车到西安,在咸阳渭河桥又经过盘查。从西安去汉中时,由三十八军驻陕办事处负责人杨晓初给办了个护照,并给我一套军服,化装成国民党三十八军的中尉军官,乘火车由崔伍得(三十八军办事员)送到宝鸡,在宝鸡住了一宿。宝鸡是陕甘川的咽喉,是《三国演义》中的陈仓古道。第二天五点我乘卡车翻越秦岭,奔向汉中。
那天天气阴冷,坐在无篷卡车上,我穿着皮军大衣,仍觉寒气袭人。汽车依山盘旋而行,山上树木却郁郁葱葱,令人赏心悦目。车道一边是峰峦突兀的大山,一边是深不可测的深谷溪流,碧澄如玉,即美且险。傍晚抵汉中,汉中地区所辖诸县属中小城市,日机未曾轰炸过,所以当时一些商人、中产阶级涌到了汉中、宝鸡一带躲避轰炸的人很多,加上国民党的驻军,呈显出一派战时的“繁荣景象”。特别是夜晚,旅馆、饭店、戏院乌烟瘴气,妓女满街招摇,毫无抗战气氛。我在汉中师范姨姨罗志钧夫妇家休息了一夜,他们也是为躲避日机轰炸来此教书的。第二天下午到城固,才见到了娘。她看到我非常高兴,又觉突然。我说是接到你的信知道你病了才专门请假回来看望你的。她说她就是想我,试着写封信看我能否回来,其实病到不要紧,想不到还真的回来了。
娘和坤妹是随孙蔚如的家眷一起来到城固的,同来的还有金闽生(父亲手下的宪兵营长)的太太。娘来城固时带了一辆小车和一辆卡车,两个司机,一个厨师和副官(苏庭瑞)。拯坤、育坤已随学校(西安女中)去了西乡县。
在城固和母亲同住了几天,母亲又让苏副官陪我一同去西乡看妹妹,并让苏副官查看西乡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和房子,她想迁往西乡与妹妹同住,便于照顾。
到西乡后,下午就看到了两个妹妹和岳文琴。1937年在西安时,我常去莲湖巷蒙念祖家,见过岳文琴,他们两家住同院。岳文琴那时爱唱抗战歌曲,我去蒙家时,总能听到她的歌声,她给我的印象甚好,觉得她天真、质朴。她和我妹妹拯坤是女子中学同学,还是妹妹的入党介绍人,她们交往较多,1937年寒假还一同到安吴堡青训班锻炼学习过。1937年暑假曾在陕西省委举办的云阳学习班受过党的秘密训练。1938年西安常遭日机轰炸,形势吃紧,西安的中学多搬迁到陕南各县。她们女中和女师、西师(男校)三校迁到了西乡县,西安高中迁到洋县。我去西乡看妹妹时,岳文琴曾托我给当时在云阳镇陕西省委工作的姐姐陈方(原名岳文澜,进边区后改名陈方)捎了一封信。陈方那时已与汪锋结婚。
拯坤妹当时正闹思想情绪,不安心学习,一心想到延安去。我劝她还是留下来,最好把高中读完,再考虑去延安。我给她讲我的体验,告诉她,文化程度低,学马列有困难。16岁的哥哥要说服14岁欲去延安的妹妹,还真不容易。无奈之下,就只能以“随后再考虑吧”暂时先稳住了妹妹。次日,我又直奔汉中(苏副官在城固下车),由汉中搭公共汽车到宝鸡,因军人享受优待,所以当晚就买到返西安的火车票,一路顺利抵达西安。
到西安后,适逢孙蔚如(时任第四集团军军团长)从中条山战地回到西安,我想见他,便让白志钧和孙的副官联系见面时间。第二天一早到他家,见韩威西、王宗山等许多人在客厅坐着,孙便把我让到里间书房。他劝我留下来,别回延安去了,并讲他可以送我到美国去上学。他说这样对我和对我父亲都好。我当时觉得不能直接反驳,他也是出于好意。于是就说,等我在马列学院学完以后再说。他问我大概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学完?我说需要一年。我们就这样求同存异了。
我之所以联系见孙,是想打听我父亲的情况。我以为他能知道一些有关父亲的近况,遗憾的是他并不知道多少。
逾数日,我去八路军办事处找熊天荆大姐,为我办了返回延安的手续。1939年1月份春节之前回到马列学院。这一趟用时刚好一个月,与请假时向陈云同志答允的时间一致。
1940年夏,听西工委的同志说岳文琴来延安了,她到延安后在陕西老乡中曾一度引起热议。我得此消息后就拉上陈华(真名何承华,到延安后改名陈华)、张光天一起去组织部招待所看她,还想从她处了解点有关我家的情况。后来她被分到陕北公学学习那段时间 (据她说,组织上原打算安排她去女子大学学习,她以不愿做妇女工作为由而推掉了,改派到陕北公学)我常去找她,闲暇时一起在延河边溜达。马列学院和陕北公学相距很近,只有一河(延河)之隔,只要不发大水,来去是很方便的。因而我去找她的机会就多了,有时和其他同乡一道去,有时自己单独去。渐渐地就单独约她在延河边溜达、聊天。老乡们看到我俩的情况,也就有意识的退避三舍了。那时同学、朋友、情侣晚饭后多在延河边散步、聊天,三三两两,竟成为延安的一道风景线。有时我们也和西北工作委员会的同志一块玩。岳文琴到延安后改名陈因,她姐姐岳文兰改名为陈方(当时在中央党校学习),陈华他们三人同姓就戏称兄妹联宗了。陈方为姐,陈华为兄,陈因为妹。
我和岳文琴在西安多次见过面,可都没能多说话,她总有点躲避,可在延安相见后,却像老熟人一般。过去我到蒙念祖家去玩时,我对她就留有好印象,到延安后,接触机会多了,随着时日的进展,彼此情感也随之加深。
1941年冬天,中央党校抽调学员下各分区征购公粮,她被分配到关中分区,在下去之前,10月26日,我们就结婚了。因为那时边区干部男女比例失调,男多女少。年轻女同志单身到基层工作会遇不少麻烦。为了减少麻烦,我们决定先结婚再下基层。那时在延安结婚很简单,没有什么形式,只要得到双方组织同意,两个人把被子搬到一块就可以了。当然也有人结婚时买点红枣、葵花籽,与同志们一块聚聚,热热闹闹。就像张学思结婚那样的仪式我们也没有举行,陈因连被子都没搬。主要是她心性文静,处事低调,怕人闹腾,觉得不好意思。
我去延安时,娘怕我冻着了,给我做的被子又厚又大。陈因问我:“你的被子怎么这么大呀?”我笑着说:“准备结婚嘛!这不是很好,省得你劳神搬被子了。”她说我:“不害臊,进延安时,你才多大?”
我们结婚时虽未请同学、朋友聚会,没有任何仪式,可第二天,我们还是请贾拓夫和她姐姐陈方,在大砭沟饭馆吃了顿饭,记得还吃了当时延安的名菜——三不粘(用鸡蛋做的)。陈因随征粮队走后,我又补请了几位好友和同班同学分别吃过饭。
我们的恋爱是平平淡淡的,没有多少浪漫色彩。只是由于性格差异,她好静,我好动,我粗心,她细心,一动一静,就这样磕磕碰碰而又相互搀扶相互关怀着已共同走了56个年头。五十余年来,我们在政治观点上从未发生过分歧,在用钱上没发生过矛盾。“文化大革命”中我被批斗、拷打、关押,加之劳动改造,各种欺凌受尽。妻子亦被各种造反组织拉去批斗,拉来斗去有时竟不知去向……就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我们通过孩子从中传递着相互的讯息,关怀、支持着挺了过来。
往事 杨虎城之子回忆/杨拯民著.--北京:中共文史出版社,2006.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