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湖北暑期军训学生的讲话
毕万闻主编
(1934年7月24日，武昌南湖)
诸位同学：我们集合在一处实在不易，我很愿利用这个机会，以国民的立场来和诸位谈谈。然而当着我们一想到今日的中国问题，真又不知从何处说起!在诸位，并不和普通人民一样，都是受中等教育以上的青年，已经获得良好的知识，这在其他国家原算不了什么，受教直有如吃饭是一样，人人要吃饭，人人也要受教育，惟就中国目前教育的状况来说，就不然了，中国受到教育的人民至多只有千分之一，像你们能够受到教育的人，当然是负有领导社会的任务，也就是要对国家担负较多的责任!
一、青年对国家应有的认识
1．知识分子必须养成守法的习惯。
今日中国应当改善的地方太多了，然而轻重缓急之分，又诚属不易。社会间的一切状况与各国迥然不同，久已呈露畸形的发展，尤以在民族性上所暴露出来的弱点为特多。拿着当前的事实来说，越是地位高的人，每恃其有地位或受过相当教育，而往往不屑与普通人为伍，甚而以不守法为荣，社会也每有奖励不守法的风气。于是有地位的人可以不纳捐税，可以有违警行为，即使有人干涉，亦绝不愿意遵守!就假设我所乘的汽车在街上被交通警依法有所取缔的时候，姑且不问我的态度是怎样，我的车夫就会瞪起眼来喊：“怎么?你们当警察的敢拦挡张副司令的车吗?”言下他都会以为这种合法的取缔是一种不能容忍的耻辱!这是一个比喻，社会间这类事情太多了；真不知已经造成多少错误!
2. 青年学生要能作推行新生活运动的急先锋。
又如蒋委员长所倡导的新生活运动，对于两种人为最难收效，就是无知识的苦力，和有知识的学生。苦力原都是缺乏知识的人，必须循循善诱，不能过于勉强。惟有一般学生总是自作聪明，以为自己的知识很高超了，殊不知你知而不能行，则又不如不知，知而不行，确是中华民族劣根性之一。一般人知有国家而不加爱护，知有公共利益而不加尊重，自私自利，不守法律，这一切现象把国家弄到这种地步，到今天若还不彻底刷新，简直是不得了。
3．检讨自己，过去对国家贡献了些什么?
我们要知道，国家的利益亦即个人的利益，与人方便亦即自己方便。例如一个军人，向高级官长敬礼，才适足以成其为军人，并且也正是尊重自己!一个民族国家的盛衰，绝不是偶然的。中国今日不必徒恨敌人，我们也不必责难一部分国人，应当看看敌人的国家，再想想自己的国家。说别人对于国家应当负责任，倒莫如把自己检讨一下，过去对于国家贡献了些什么?
二、要铲除我们的劣根性
1. 中国国民是中了自私自利的传统的毒!
我常和朋友们研究：中国有数千年的文明历史，何以迄今如此衰弱?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自经元、清两代施以奴隶教育，使一般国民深染着升官发财自私自利的传统的毒，就是要你俯首帖耳的来作奴隶，不要你来关心国事，不让你有政治思想。一直到今天这种毒依然在人心中流传着，虽以救国相号召的人，也总忘不了自私。我不是攻击任何人，连我自己也要算在里面。假使社会风气和一般人的心理长此下去，中国今后的苦痛只有增加!我们是现在负责任的人，诸位是将来负责任的人，若想把国家弄好，不是少数人所能成功的，要多数人来共同负责，尤其你们大家要努力!
2．工作是大家的，讨论是少数的，决定是个人的。
墨索里尼有几句名言：“工作是大家的，讨论是少数的，决定是个人的。”这话可以说是一个要强的国家必有的现象，意大利如此，苏俄亦复如此，就是美国也何尝不望这个方向走?所以我们要改造国家，要纠正民族的劣根性，成就一种伟大事业，也必须采用这种方式，才有办法。
3．要想取得真正的自由，必须把一切劣根性和幼稚病去掉。
如果谈到自由的话，我是极端主张的，但是以不妨害他人的自由，才算得真正的自由。不错的，我们都知道人人应当有自由，并且人人应当要求自由，无论在国家，社会，家庭，都应当有我们的自由。然而今日中国的一般民众对于自由的真谛多不了解，实不足以谈自由，不配要求自由。譬如你把你的子女让我来监护，我来尽心竭力的尽我监护之责，而你的子女不肯听从我的教诲，甚而有不合理的行为，那我为了使这年轻的孩子去作人，为了完成我的职责，势必严加约束，假设我不能如此，对于他们放任起来，那在我的良心上，职务上都是过不去的。所以国人要想取得真正的自由，则势必提高国民程度，把一切劣根性和幼稚病去掉!
三、我对于一般青年的希望
l. 学生应当爱护学校，一反前此之不良风气。
我记得我作学生的时候，有一次行军，早晨六时出发，课目为追击，退却，散开，集合，晚间科目为排哨，整天到晚，只吃了两个馒头，疲劳万分，大家都觉得支持不了。有人望着前面桥上的灯光，即假称发现了鬼火，又说是鬼在我们的面前，挡住了往前的去路，就一唱百和的不走了，这分明是找题目起哄!都为了不能吃苦，过于幼稚，也可以说是太近视眼了!这种恶劳好逸妨害他人自由的表现，在中国的学生中是常有的事。我不是夸扬外国人的长处，他们的一般学生，绝不肯有半点破坏母校的行为。中国学生在学校闹风潮，美其名为护校，实则是罢课捣乱。此种风气，此种劣根性，在在足以亡国而有余，我切望诸位能积极纠正!
2．要想健全自己，必须有决心，有魄力，有勇气。
说起来，救国家救民族只有从自己作起，也就是要管好了自己之后，才配谈救国。那么，难道要自己好还不容易吗?不容易，诚然是不容易。一面因为人类是有惰性的，要想保持住常态的向上心，那必须是能痛下决心的人，而且能无时无地不在管着他自己!一面是今日之中国人的处境太恶劣了，在这外侮内忧交相煎迫的苦闷中，假定你是个意志比较薄弱的人，很容易使你受打击，以致灰心，消极。尤其在今日社会几乎形成丁一种风气，不止是不奖励好人，有时还真使作好人的出不来气，这种现象是不一而足。张伯苓先生曾说过；“好人在屋里叹气，坏人在台上唱戏”，这也可以说明今日社会不容许好人存在，而且好人难作的事实。所以我们无论从主观上或客观上来探求，都可以深知作一个完人之不易。虽然如此，你能说我逃避现实而不作现社会的一员吗?那既不可能，也大不应该，越在困难中训练自己作一完人，那才越见得一个人有决心，有勇气，有魄力。我们如果能健全了自己，那自然会打破苦闷的环境，改变社会的风气!
3．革命应有民众基础。
我们知道美、法的革命才能算得人民的革命，也就是他们的革命基础是确能建筑在国民身上。中国以往的革命运动，显然大多数民众并没有参加，其实一般民众也不懂革命。不过这又不能归咎于民众自身，因为我们的一般民众还未至实际参加革命的程度。他们没有组织，没有训练，没有革命意识，怎能实际叁加革命呢?然而我以为中国革命之未能有民众基础，与前此中国革命之遭遇失败，其过失还在中国的中上层社会身上。
4. 自私自利的根性造成以前中上层社会的罪恶。
我更敢说一句大胆的话，中国之所以弄到这个地步，都是中上层社会的罪恶!无论是军人、政客、学者、……多半是太自私自利了。正因为有地位，有知识，有学问，所以作好事有能力，作坏事也有能力。譬如一个作文章的人，他只为一时的快意而信笔写作，出出风头，弄点稿费，当他提笔的时候，毫未顾及说出这些话之后，对于国家民族社会人心有什么不良影响。就是一般作官吏的也绝不问他的贪污行为对于国家社会有怎样的危害。就是中国国势濒于如此危急，一般民众蒙受重大苦痛，我们作军人的还不是要负大部分责任吗?推求过去一切罪恶的形成，就是由于国人过于自私自利了。
5. 国家的希望在青年身上，青年要负起这非常的任务。
在当前，我们的希望就是在一般青年身上了。诸位同学都正在青年时期，要认清你们所处的重要地位。你们都是社会中有力的中坚份子，民众要你们来领导，国家的复兴要你们来努力，设不能如此，那只有让希望你们的人失望。你们更要知道的是在过去的事实中，我们看到一些很纯洁很真诚的青年学生们，在学校里反对卖国，反对贪污，而跑入社会之后，他们的行动却不是当年所说的了。这正如学生在学校的时候，喜欢去运动，而出校后就不知道去运动是一样。你可知道，当前已是国家兴亡的紧急关头，假设国人，尤其是青年，仍不知努力去干，不能同心协力，转危为安，那只有等着灭亡!在将来，恐怕连救国的机会都没有了。生在这个非常时代的青年们，能够忽视你们非常的任务吗?
6．知识分子要忏悔，要赎罪。
诸位既都是知识分子，就应该深知今日中国之知识分子对国家应当负着什么样的责任。假设我们能闭目深思，中国的农工分子都是国家的良好国民，都很能各守本分，忠于国家；惟有知识分子是最对不起国家，本身的弱点诚然是不一而足。我不是攻击任何人，这是从自我批评起，国家对于知识分子的赐与诚不为少，然而知识分子却报答国家些什么?这是要我们每一个知识分子清夜自思的地方，这要我们忏悔，要我们努力，要我们赎自己的罪!
7．能无条件的牺牲，来作时代的无名英雄。
我常说：我们要想改造社会，推动时代，那必须具有作一个无名英雄的决心与勇气。在你打算献身于有裨国家社会的某种事业时，首应问问自己：“我生于国家这样危急的时候，能不能坚苦卓绝的无条件的牺牲?”如果从内心得到了一个绝对肯定的答案：“能”。那么，你才能有决心，有胆量，而不会自私，而无所希求。我切望诸位都能如此，都能作时代的无名英雄!
(四)总结
1. 不必高谈什么学说或理论，总要以国家利益为前提。
我们不必讲很深的学说或理论，其实，使今日中国陷于凌乱不安的或正由于学说太纷歧思想太复杂的缘故。惟其如此，使一般感觉思想上或环境上苦闷的青年，焦头烂额，无所适从。以你们住的湖北来说，亲眼看到中国共产党所造成的惨酷的危害，姑不问他所标榜的是什么，这所有的暴行已把他的罪恶暴露无遗。我曾经这样说过：“不怕中国有共产党，怕的是中国没有共产党。”这个话乍听有些突然，如能深加思索，自易理解。今日之中国共产党的一切行动，只是充分的代表了自私自利的斗争，而终于造成祸国殃民的事实，所有动听的口号都是在欺骗无知民众，作少数党人为自己取得利益的工具。实在的，共也好，不共也好。红也好，白也好，最要紧的是先把国家弄好，使民族地位提高，使自己的国家能在世界上与各国并存。假设只是在欺骗，能说不能行，行而必有罪恶，那焉能不为人所共弃?所以我深信中国共产党必被灭绝。
2．国家的问题能够解决，个人的出路算了什么?
青年人每感觉苦闷或无出路，这都是由于自己不求解脱；你应该想想何以感觉苦闷?何以无出路?还不是由于你的国家太衰弱了吗?整个国家的苦闷与无出路，是高于你个人的问题几千万倍。正如在这溽暑炎日之下，我不惜流汗来向诸位讲，而诸位又不惜流汗站着听，一定会感到炎热的苦痛，然而殊不知国家今日之于水深火热中所感受的痛苦，比我们每个人此刻所感受的厉害得多呢。所以我们应从良心上痛省：我的一切行为是对于国家有利还是有害?是对于人类社会有贡献还是在剥削?那么，你的苦闷之能否解除就在这里来决定了，能求心之所安，自无苦闷，否则有苦闷又何尝不是自寻?设能对国家多所贡献，使得国家的问题得着解决，那么个人的出路还成什么问题?
3. 国家当局的努力是为青年，青年更应为后人努力!
今日国人必须上下协力，尽其所能以报答国家。然而饿着肚皮来救国的人固不多得，有之，那都是历史上杰出的特殊人物，千百年不能见其一二。我们只希望如此：万不要因为一己温饱，而忘掉国家，甚而出卖国家的利益。我们陷于今日的处境不要怨天尤人，要恨我们自己过去太不要强，太懦弱无能正如坐了狱的囚犯应自恨他不应违犯国法是一样。我们也不要只希望人家来干，我来坐享其成，要凭着自己的智慧，体力以至生命，来贡献给我们的国家，来力求国家的复兴!活着，要为国家来奋斗，求解放，图生存，纵然死去，埋在地里也不是亡国奴的骨头。我最后要告诉诸位一句话：今日之国家当局于万分艰苦中来办教育，不辞劳瘁，努力不息，原是为了你们，而你们就应当为后人努力才是!
(《张副司令讲演集》第二辑，第136—148页)
张学良文集（1.2）/毕万闻主编.-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