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东北各军师主任以上政工人员的训话
毕万闻主编
(1934年7月25日，汉口银行公会)
诸位同志：此次诸位奉曾处长命远道来汉，适逢本人去牯岭晋谒蒋委员长，使诸位牺牲了许多光阴，本人深感不安，尤其是初到军里的人，在新旧交替间，工作原很繁剧，这一来又耽误了不少，使我更觉歉然!诸位远道来此，实属不易，假如我只是说几句极其平常不痛不痒的话，或者只是以长官的地位对诸位加以慰勉，那实在是太无谓了。诸位有的是我的部下，有的是我的老朋友，有的是我的学生，有的是我的新朋友，无论是旧的关系或新的关系，我都愿以国民的资格，和诸位说良心话。
诸位都是在东北军里任政训工作，东北军不能说是我的军队，只能说是与我有关系或关系较深的军队。其实这种情形，各国都是如此，某人和某部分军队如具有较长的历史关系，则外人必认为他对于这部分军队的情形较比熟悉，并应多负些责任，而他自己也不能不如此承认。譬如说到我和东北军的关系较深，也就是我对于东北军的情形较比诸位以及一般国人更熟悉些。所以我很愿就我个人当前的感想及对于诸位今后工作的意见和诸位谈谈：
一、个人对于当前国事的一点意见
1．国家必须统一，才能抵御外侮。
我生长在东北，在座的也有东北人，在多少年前我们所眼见的和身受的帝国主义的压迫与侵略，就使我们无时不在想如何才能表现出反抗力量?深知道那必须要每一个人都能具有国家思想，见仁见智，纵有不同，而其设欲解除帝国主义之束缚，则非把国家统一力量集中不可，这确已成为人所共喻的前提。老实说，就是用国家整个的力量去一致对外，是否能解除帝国主义的束缚，都不能具有绝对把握；如以支离破碎之局，谋其御侮，谈何容易?
“拥护国家统一”可以说是我生平一贯的主张，过去的已有事实证明，今后我更要在这一方面作最大努力。
2．要无条件的拥护领袖。
自从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尤其是从我到国外去看了看，更深知在一个统一的国家里，必须绝对服从一个领袖的领导，才能够把国家复兴起来。反之，一个国家绝不是枝枝节节各行其是所能弄得好。退一步说，即使这个领袖的领导错误，思想错误，行动错误，我们也必须无条件的跟着走，而且确认他的领导、思想和行动都是对的。因为在一个国势阽危的国家里，要想拥护一个领袖去复兴国家，则必须具有此种坚确不移的信心!
其实一个国家在凌乱危急的时候，必须统一，必须有领袖，绝不是我们的新发明，世界列强已多有前例。如德、意、美诸国固如此，即日本亦复如此，今日中国更须如此，当然不成问题。惟其如此下去，将来结果如何，固非预料所能及，然而我们在领袖的领导下，大家伙却必须痛下这样一个决心：要把我们的血和生命放在我们的国土上!虽如此，是不是能复兴了国家，都不敢必，惟有这样的决心是不能不下，这样的希望是不能不有的。
因为诸位是在东北军里担任工作，和本人具有极密切的关系，所以愿意把我的思想尽量的使诸位明了，然而，我深知道人家固然不能统一了我的思想，而我也殊不愿由我统一了人家的思想，只是在立于共同立场基于共同见地的时候，大家的思想不能不尽力使之统一罢了。
无疑的，委员长是我们的唯一领袖，诸位和委员长具有历史关系的也不少，对于委员长的认识和信仰自必异常深刻。我们今日之所以如此热烈拥护领袖，自然有我们的理由在，刚才已经说过，今日中国非如此不足以自救。我们敢自信的绝不是拜菩萨，不是崇拜偶像，更不是谁作谁的走狗，而是在拥护我们的领袖领导我们去复兴民族!
这正如我们个人的股本都感不足，现时集拢起来要开一个大规模的公司，便请一位素孚众望的理财能手来作经理。那么，对于他只有绝对信任，委托他来全权处理公司的业务，在作股东的人，绝不能今天要想作董事，明天要想分花红，而只能期待着共同利益最后的获得。我们今日之拥护领袖的心理亦正如此。
二、关于今后政训工作的推行
1．我已决心来改善东北军。
在我陈述个人当前的一点感想之后，愿就诸位今后的工作上略有贡献。诸位在东北军任政训工作，将及一年之久，对于东北军必已具有相当认识，军队的弱点，诚然不少，这也无庸隐讳。东北军一般的知识、精神、军容、器械，也未必后人，惟其一般的行为趋于浪漫，染有嗜好，确已造成了过去的严重错误。然而这个责任应当由我来负百分之九十五，因为多由于我个人过去的不检点，过于溺爱了他们，而致领导错误，虽不能说我个人的一切言行足以支配了整个东北军，但至少是可以给他们极大的影响。
在今天，我已经觉悟了过去的的错误，决心走向新的途径，一面要切切实实的管好了我自己，一面要领导我的部下重新作人，总想作到“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的地步。我常想：我们不也是圆头方趾吗?我们能永久忍辱含垢吗?我深信果能痛下最大决心拼命领导我的部下，总可以使得他们彻底改变，而且终会健全起来。同时，我更敢信迟早必有争气雪耻的那一天!
2．政训工作的要旨和政工人员应持的态度。
要想彻底改善军队，必有赖于政训工作的推行，这在诸位自然是负有极重大的责任。就着诸位工作的要旨来说，本人以为最重要的不外这两项：(一)统一军人的思想，也就是树立一个中心思想，坚确了他们的信仰，使其思维言行有所适从。(二)提高军人的国家观念和民族意识，而且能使其切实明了国内外大势，廓清了往昔封建军阀所有传统遗毒。政训人员的工作果能完成这两个要旨，即可谓为无愧于天职。
我是一个军人，我自信纵然不能与国内杰出的模范军人相比，但总算是一个有了觉悟的军人，所以我很希望国人对我不要有半点怀疑。我是赤裸裸的，对任何人都是把我的良心拿出来，我常说一句仿佛是开玩笑而实在又是事实的话，就是我对人对事一向抱着“脱裤子主义”，这就是说，我一点都不隐讳的与世人开诚相见。当我回国的时候，有的人来替我打算，来替与我有关系的东北军打算，多半是在利与不利的观点上去计较。当时我深以为这大可不必，我久已把我自己和我的一切交付我的国家了，我没有什么个人的利害可言，何必斤斤于此自私自利之争?人类，原是自私自利的动物，一清如水的完人诚不多得。我常说：在一个人遇事没有打算自己的时候，就已无形中有了自私自利的成分在里面，假设再把自己的利害得失计较个清清楚楚，则整个是为了你自己，便无往而不是自私自利了。
诸位都正在青年，在今日都是社会的中坚分子，今后对国家更必有伟大贡献，假设诸位的血是在沸腾着，那么对人对事必须拿出极诚恳极坦白的态度来，抱着牺牲你自己的决心，才能完成了你的壮志与事业。
所以我在提示诸位的工作要旨之后，关于诸位今后的工作态度也要提示应行注意之点，即：(一)不要怀疑，(二)不要鬼祟。
诸位基于一年来的经验，总可知道东北军的军人是如何单纯，如何真挚。不客气的说：真是一脑袋没有退的土气。他们对于政治的认识较比薄弱，他们的思想可以说至为简单，对于当前一切较比复杂的现象不能理解，更不知道社会上有许多斗争的事实。或正如乡间的女人一样，她不知道社会风气已经开通到什么程度，在遇到异性和他刚一接触的时候，已使她感到无限的惊异和不安，这在对方必须明白她这种心理，而且她这种心理是情有可原的。
诸位担任东北军的政训工作的情形，诚有如此，必须确信这样军队是最容易训导，只要你能以身作则的诚诚恳恳的去训导，结果必能收到政训工作的效能，作出政训的成绩来。反之，若在工作方法或个人言行上少有不检，则容或不免近于幼稚，流于浅薄，势必惹出与原始目的相反的结果，是则诸位不惟不能在改善军队方面帮了忙，甚或反而引起多少遗憾来。
这在诸位应当虚心的想一下，过去的是已经过去了，在今后的工作态度上必须特别审慎才好。
刚才说过，在部队中任政训工作，最主要的是在提高官兵的国家思想，然而一般士兵的思想水准确是非常之低，为了脑筋的过于迟滞，有时很难了解诸位的训导，所以为了求其事半功倍，应多注意到一般官长身上去。
目前的一般军人，多半是趋重于个人化，感情化，缺乏一个固定的中心思想，今天是拥护政府的人，明天便可以变成反对政府的了，这就是由于他缺少一个坚确不移的信心。所以必须在一般军人的脑海中建树起来对子政府对于领袖的最大信仰，然而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又必须慢慢的去下功夫，绝不是在短时期中所能收效的。
3．怎样才能纠正过去的错误?
在过去的政训工作推行中，或由于军队方面对于政训工作不甚明了，或由于政工人员的行动方面失于检点，而致人的关系不太融洽，工作推行不无迟滞的地方，并发生了这两种现象：(一)军队视政工人员如清客，只知礼遇招待；(二)军队视政工人员如奸细，用软禁式的方法看住。如此只是白给政工人员找饭吃，而不能收到半点工作效果。试问长此下去，如何能达到政训工作的目的，如何能提高军人的程度?要想打破这种现象，并不是什么难事；必须军队和政工人员都能检讨出自身过去的错误，知所纠正。
我希望诸位除掉对于我上述的政训工作之要旨及政工人员应持之态度加以注意外，更盼诸位能切实记住这几点：(一)不要求功心切。要知道立功乃是偶然的，绝不是找来的，而且无过就是有功，找功反而受过。求好心太过，有时是很容易弄巧成拙的。(二)不要过于求见好于主官，或以为如何使长官多看我几眼，便算是我的收获，这种心理完全是错误的。作事要在实干中求成绩，取巧讨好，焉能中用?(三)不要具小人出风头的心理。好出风头的人，结果往往毁了风头，总要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四)不要找便宜。凡事要把自己移在另一个地位，更无妨就把自己忘掉了，假设处处把你自己放在前面，总是打算自己有没有便宜，那就什么事都不能作了。(五)必须把良心放得正正的，言行相符，表里如一，凡事务求心之所安。
我以上所说的绝不是对诸位加以教训，都是出于肺腑的良心话，不客气的来劝导诸位。在当前，不知诸位对于我的话作何感想；待将来诸位胡子长长了的时候，就会知道“张学良当年的话是对的”。在我也绝不是口头说说就算了，我也是无时无地不以此自勉。
三、为国家服务应有的认识和精神
1．救国要从小处作起。
我们更要知道的是国家阽危到这种地步，我们都是应负责任的，甚而要比一般人负的责任为多。一个国家的兴衰绝对不是偶然的，自有事实上的理由在。近如蒋委员长力行倡导的新生活运动，自然要算作复兴民族国家的最根本的办法，或有人以为这是一件小事，殊不知小才足以影响大呢!譬如作汉奸的亦或以其一己的卖国附逆算不了什么，个个汉奸之心理如此，则综合其影响为何如?所以事难微细，也不容轻轻放过，救国更须从大处着眼，从小处作起。
2. 要以身作则的来为国家服务。
墨索里尼曾有句名言：“工作是大家的，讨论是少数的，决定是个人的”，这个话正合于中国今日的需要；我们必须大家共同来为国家工作，无时不把国家放在前面，自己放在后面，努力奋斗下去，才容或博得民族国家的复兴。事实上，国人又多不能如此，总是把自己放在国家的前面，譬如高喊救济农村的人，会拿这个口号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口号是口号，行动是行动，这都是很难让我们同情的地方。我切望我们的同志都能切实觉悟，要以身作则，要为国家服务。
或有人以为国家问题不足以影响到个人，这又陷于严重错误。我们试回想民国十六年的时候，国民革命已快达到成功的阶段，假设近年的一切叛乱都不发生，则其所影响于国家或个人的又当如何?所以我们不要以为国家问题离我们太远，不要过于近视眼只看到自己的问题，更不必批评别人，凡事要从自己批评起!
四、总结
诸位此次回到部队，工作推行定能顺利。要注重潜移默化之方，万不可操之过急，因为军队中的一切弱点，既不是一日造成的，也就不是一日能够去掉的。必须痛下训导功夫，切记不要让他们作伪，慢慢的自然会彻底改善了。
更应当注意的是军队中的官兵纵然幼稚，你们诸位却不要幼稚。假设双方都幼稚，则结果徒增无谓纠纷，多给长官增加苦痛与烦恼。切盼你们能体谅长官的一番苦心和对于诸位的希望!
余如关于工作的内容方面，应当如何去实施，诸位比我知道的还要多，自无庸多说。总之，在原则上知所遵循之后，工作推行如何，就全靠诸位自己努力了。
(《张副司令讲演集》第二辑，第150—162页)
张学良文集（1.2）/毕万闻主编.-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