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东北各军送庐山军训团第一期毕业各官长的训话
毕万闻主编
(1934年7月27日，汉口银行公会)
当你们去庐山入学的时候，从这里经过，适逢我去视察匪区，南调各部队的官长多已和我见过了面，驻在华北的官长多半是从我回国后在这里初次相见。这一次，你们到庐山去受训练，据说都还颇知努力，守纪律，使我很满意。我今天见着你们感觉非常的愉快，同时又生出无限感触，要对你们说的话，或关于我个人的感想，或关于军队的改善，真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处说起。在我回国以后的情形，想你们已都知道了，不用我来多说；现在只就我对大家的希望极扼要的说一下：
一、东北军与东北
1、东北军不是一个有封建意味的集团，只能说有他独具的身世与处境，对于收复东北要负较大的责任。
在一般人提到东北军的时候，立刻就会联想到我张学良三个字，无论是不是直接由我指挥，或我距离军队远近，军队的责任总是由我负的，甚而纵然到我死，也是要负责的。这就因为我和各官兵除掉长官和部属的关系之外，我们是具有悠久的历史关系。而且我们在私的方面，有的是我的朋友，有的是我的同学，有的是我的学生，总之，都是和我共过多年患难的人。
然而我们倘若对于东北军这个名词加以解释，万不要以为他是一个什么特殊团体，具有封建意味在里面。要知道，今日之东北军是有其独具的身世和处境，这确是任何人所不能否认的。明白些说，东北军对于收复东北是应当负较大的责任，而且这个责任是绝对不容我们推卸的。
2．全国人都会为收复东北而死，惟东北军要先流血，先牺牲；东北不收复，东北军永远低着头，无颜见人。
东北固然是整个中国的东北，任何一个中国人都负有收复东北的责任。然而东北军却为了他的身世和处境的关系，对于收复东北势必更要积极负责，就是全国人都会为收复东北而死，我们东北军也必须死在国人的前面，先去流血，先去牺牲!
东北不收复，东北军就永得低着头，无颜见人?我们要下决心，我们要争争气，到我们披甲还乡复土的那一天，那就是东北军抬头的日子到了!
3. 要想完成责任，必须健全自己。军队中过去一切弱点的形成多半是由于我领导的错误，今后要我们来纠正，来改善。
东北军过去的一切弱点和错误，时至今日，不必隐讳，我个人是要负百分之九十五的责任。原来东北军的军官学识方面和其他一切正面的事项，并不见得比国内任何军队为低劣，只是在一般的生活方面太不严肃了，嗜好过多，不能刻苦，多半是趋重享受。我所以要负责任的原因，就是我从前对你们的生活浪漫并不是不知道，下级官兵的情形我纵然不完全明了，其如团长以上的性格行为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而我竟过于溺爱你们了，没有能切实的去纠正你们，这当然是我的错误!或有人以为我过于厚道，才这样爱你们,不是的，实在是我觉得你们是可爱的，有时才失之溺爱不明。同时，我常以为我比较年轻，你们所知道的应该比我多，实在用不着我过事督责。拿我个人的过去环境说，我对自己的错误是知道的，只要别人稍加暗示，已能使我痛加改悔。就是先大元帅在世时，对于我的过失略形于色，就使得我异常难过。人，必须养成知耻的心，何必一定等着人家来说?此外，就是因为我一切事情是以国家为前提，在我替国家服务的时期中，只要是我的力量所能决定的，都是堂堂正正的，绝对没有卖过国，没有非法的拿过国家一文钱。殊不知我只在这些大的地方求其无愧于民族国家，而忽略了足以误大事的小节，这自然又是我的错误。过去的毕竟是过去了，今后要我们从上到下洗心革面，刻励图强!
二、东北军与国家
1．我已决心为国牺牲了，也要我的部下随同我来为国牺牲。
在我出国之后，政府和你们都希望我回来，当时外间还有不少猜疑揣测之词。要知道我张学良在中国军人中固不能算是杰出的，但纵(绝)不会把你们领导到歧路上去，我们的立场和态度是始终不变贯彻到底的。你们不要想怎么样才能谋到升官的出路，也就是不要处处为自己打算，那种心理和企图全是错误的!
我已决心为我的国家牺牲了，同时，我也要领导你们来同样的为国家牺牲。至于我们的知识能力是否能对国家多所贡献，那又是另一问题。在当前我们没有什么怀疑的，要坚确我们一贯的信心和态度，我已经把我的心打开了与你们看，并献与社会上一般人看，赤裸裸的，就是这个!
2．我们过去都负有罪过，国家厚爱了我们，我们却报答些什么?此后要我们牺牲，要我们苦干!
我们要坦白，我们要赤诚。想想看，今天的我们还有甚么不能牺牲的?我们怎么样才能打破这一切苦闷?即使有高官厚禄，那能够解除你那刻骨的亡省破家之痛?
我们的国家不强，又怨谁?就以我们作军人的来说，以前对于国家又何尝尽过力?而国家赐予我们的享受却太多了。我们再看一看老百姓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衣不能御寒，食不能一饱，居不能蔽风雨，与我们来相比，真可谓天地悬殊。相形之下，国家待我们太厚了，我们却报答了国家些什么?假设我们要能虚心的把各个人的过去检讨一下，就可以知道我们都负有罪过，已往只是替国家作了不少坏事。我们要往将来想想；难道就甘心这样了了吗?我们不是圆颅方趾的人吗?我们的奇耻大辱就不能雪除吗?对于整个中国问题，要我们来共同努力，就是东北问题，我们就甘心让他长此拖延下去吗?在今天，我们也无须隐讳或顾忌，然而不要只是在说大话，要实实在在的去作!
东北问题，不一定从我们的身上得到解决，也许到在我们的子孙身上才能解决，所以我们尽可不必预计成功，正如作战是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一方面得到胜利。只要我们肯去苦干，迟早会有达到目的那一天。总之，我们今天无论是为了国家，为了自己，都不许我们不努力!
3．要管好了我自己，也要管好你们，不苦干不配作我的部下，活着不能收复东北，死后骨头也要回去!
我在欧洲的时候，对于返国实在是非常踌躇，当时有这两个问题在我的脑海中萦绕着：
(1)东北问题是在我张学良身上负着，东北军的改善当然也要我来切实负责，我究竟有无这个决心与能力?
(2)尤其是我能否约束住我自己?
因为对于这两点深加考虑，所以当时是迟疑不决，后来闽变①发生了，如果不赶快回来，深恐发生什么问题，那就太对不起国家和长官了，于是毅然决然的回来。我在今天可以很坦白的说：你们还以为我有一点其他意思吗?没有，绝对没有；我是表里如一的。我只知道领导你们吃苦，不能下此决心，不能来吃苦的，那就不配作我的部下!能够这样苦干下去，就一定会完成我们的目的；什么目的?就是一定可以收复东北!退一步说：即使活着不能回去，我们的骨头也可以回去!
4．不要近视眼，不要太自私，国家问题永是高于个人问题的。
据说你们此次去受训都肯努力，心得一定不少，我现在出几个问颗要你们来答(另印好的发下去，答好了寄回来)。你们必须诚诚恳恳的说你们从心中往外要说的话，不要作伪，不要挑好听的说，我要从这次答案中看出你们的思想。
征询你们的心得这件事，绝没有什么诡秘，中国的国民性的确有一种弱点，就是多半只知道有自己，凡事因为自己的鬼祟而胡猜胡疑，不知站在公的立场，来观察一切事物。你们无论在什么时候，对于任何事情，都应当把自己摆在后面，不要把自己摆在前面。自然，没有自己又焉能有国家，但是没有国家又焉能有自己?所以希望你们能努力解决国家问题，如国家问题不能解决，则个人问题永无解决之日。
没有到在国外的人，还不甚知道国家与个人的关系之密切。譬如拿我们个人的享受来说，我的享受在国内不为不高，殊不知较之外人还不及人家中下家庭的享受。所以说整个国家问题不能解决，则个人问题无法解决，正有如一株树不能根深，焉能蒂固?我们应当视国家问题高于个人问题，绝不要太近视眼，太自私。
譬如在军队里惧怕飞机的心理每高于惧怕步枪的心理，事实上步枪对于军队的危害却正高于飞机对于军队的危害。这种与事实绝对矛盾的心理的造成，就是由于近视眼的缘故。
我们试往远处想想，假设国家亡了，那个滋味难道不苦?尤以今日之东北人，国家虽然未亡，而我们的故乡——东北，已经被敌人的暴力占领了，蒙受这亡省破家的耻辱与悲哀。如果国家再亡了，那更难以让人忍受了。切盼你们能向远大处着想，切切实实的苦干下去!
三、总 结
南调各部队我可以常常见面，驻在华北的部队，我没有多少机会去看望，以后你们要常常把个人对于军队的意见告诉我，有什么感想尽管写出来，应当怎样改善也尽管说，集思广益，供我的参考。惟见仁见智，或有不同，采纳不采纳，你们不必计较。总之，你们尽你们的力量，我尽我的力量，我们来共同努力；望好自勉之!
(《张副司令讲演集》第二辑，第186—194页)
① 1933年11月，十九路军将领蒋光鼐、蔡廷锴等联合李济深等国民党内反蒋势力，在福建宣布建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并与红军达成抗日反蒋协议，1934年1月，福建政权被蒋介石的优势兵力所镇压。这就是福建事变，亦称闽变。
福建事变发生后，闽方曾派人去河北策动东北军反蒋抗日，张学良闻讯后，于11月下旬由意大利启程回国。蒋介石闻讯，于12月中旬电召张回国。
张学良文集（1.2）/毕万闻主编.-北京：新华出版社，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