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筱余传略
高又明
柏惠民,字筱余,一字效愚,以字行。生于1888年5月12日(清光绪十四年四月二日),世居陕西省泾阳县桥底镇柏家村。其父名柏森,字子余,是清朝的贡生,中书科中书。柏家在陕、甘、川、鄂、沪等地都设有商号和钱庄,经营药材和绸缎等,是陕西有名的巨富。筱余7岁时,子余公即不惜优礼重金为其延聘名宿马养之、柏厚甫等人为师,教诲启蒙。及长,筱余除读经书外,尤好阅报章,与同里姚文山、高又明等相友善、过从甚密,常讨论古今兴废暨中外时事,遂立修齐治平之志。1904年,入原工业学堂学习。由于该校的前身是宏道书院,所以师生的维新思想和排满情绪较浓,加之先生们采用了资产阶级的新课程,这就尽扫旧书院的积习,使柏筱余在思想上起了新的变化。
1908年(宣统元年),柏筱余经高又明介绍加入同盟会。此时,在陕同志不满百人,且多是文士,他们虽有爱国之心,但究未能执戈起事。筱余对此深以为虑,认为常此空谈,只能是误身误国。加之当时同盟总会在海外,内地又无统一组织,所以即与高又明商议,由纪时若、张立卿、王治平、纪子文等主持,在三原设立“勤公社”,由沪购买书报,分发渭北各县,以联络学校师生感情,扩大宣传。
1910年春,井勿幕奉孙中山先生之命,再次返陕策动革命,与筱余会晤于柏氏花园之水榭亭,同耀县宋向辰泾阳高又明等十余人召开秘密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与会者分析了当时的形势,草拟了具体规划,修订了章程,确定了通讯方法和秘密术语,还编写了革命歌谣。时经二十余日,对各项活动都做了周密安排。柏氏花园会议,是陕西辛亥革命史上有重大意义的会议。筱余为这次会议的筹备和召开,不仅极尽东道之谊,而且意气风发,信心益坚,取得了与会同志的信任与拥护。筱余和井勿幕、宋向辰、邹子良一起,被推为同盟会渭北会务总负责人,总揆一切事务,相机指导各县同志努力进行革命工作。此时,三原有张警吾、蒲城有寇胜浮、富平有焦子静、泾阳有王菩僧、乾州有吴希真、礼泉有罗少鸿、户县有崔宝航、兴平有张复堂、武功有张仲良、白水有曹俊夫等人积极参加各县分会工作,会员达千人以上。虽然革命声势日大,但缺乏军事力量,筱余遂与西安郭希仁、张赞元、李桐轩等取得联系、复开会研究决定:西安同志联络新军,渭北同志联络刀客,建立革命组织,抗拒清朝政府。在此期间所需经费,大都由筱余出家资以促成。他首先出银5000两,罗少鸿出麦200石,交由井勿幕、邹子良等在马栏开设铁矿一处,冶炼制造手榴弹,并作为省内外同盟会员联络之据点。是年夏,为了能自制子弹,筱余复出银5000两,公推张奚若赴上海购买造子弹所用器材,后因沿途搜查,运输不便,乃改买炸药和宣传书籍多箱。秋,筱余及“勤公社”诸人与西安方面联络,在大雁塔开一秘密会议,拟定在三原腊八会之期举义。惟此时,会员中分为急进和缓进两派,各据理以争,相持不决。加之此时会务难进,清吏疑忌日深,筱余甚感不安,一日在花园与会员会晤时,感慨执笔漫书:“伏剑独立感慨多,吾侪壮志共消磨,赴汤蹈火男儿事,不取自由奈时何。”书毕仰面卧床不语。与会好友问何以如此激愤?筱余苦笑不答。其友拈笔送诗安慰筱余:“人定胜天在琢磨,通盘筹划妙机多,鲁阳挽日寻常事,莫向夕辉唤奈何”。不久,总会要在广州发动起义,派刘一峰(熊克武)等来陕策动响应。此事被清政府侦知,当时的陕甘两省都督升允,借口来三原视察,一面暗示筱余舅兄胡平甫(时掌教三原宏道学堂)说服筱余“改邪慎行”,一面布置侦察监视。筱余为避免不测,决心挟资出游,以观察大局,联络同志。时近年终,柏家各地商号管家聚集清帐,听说筱余又要取巨资外出,均不赞许,遂推举三位年高者向筱余进言:“资东近两年来用项太多,每每千金顷刻而尽,今闻又要挟巨资出游,故为资东忧虑。”筱余见众所言,均出至诚,便回答说:“诸君美意良言,我已心领。祖宗几世创业不易,各位多年苦心经营之难,我岂能忘。只是今昔时代不同,若纯以先训,施舍为善,则无补时艰。请诸君相信,我决不作不肖之人,望看以后事实,以代我言!”大家虽不甚明其中道理,但看筱余言谈诚恳,遂答应各负其责,让他放心外出。
1911年2月,筱余偕同高又明、王悟尘、王麟编等赴沪,沿途观光访古,默察形势。途经洛阳时,见当地马刀精良,轻而锋利,便以提倡武术健身为名,订购马刀、长矛各一千件,来复铳百余枝,分批运回陕西,密存于三原耀州等处。后来井勿幕领导的渭北民军起义,多数用的就是这批武器。3月,途经汉口,长江中部同盟会负责人谭人凤特派旦宅晹、吴礼仓来汉口接待,并进行机密商谈。当时因有运动张勋卫队营的任务,营长任庭耀又正好是陕西人 就嘱意筱余以乡谊联络,以便进一步开展工作。为此筱余等在汉口逗留月余始赴沪。
1911年4月,筱余一行到达上海后,筱余即捐银8000两支持于右任主持的民主报馆开展业务。当时,宋教仁、于右任、陈英士、谭人凤诸人主持总会工作,筱余尤为宋、谭以器重。他除赞襄党务之外,还常虑陕西军火运入不便之事,便嘱高又明继续精研制造炸弹、炸药之学。一日,他与陈英士相晤,即拿出银万两捐助革命,以支持总会工作,并说:“这是我这次远游的志向!”此时,广州起义,七十二烈士殉国,同盟会员中来上海者日多,一切大事多由民主报暨飞霞路总会负责安置招待。虽然广州起义失败,但民情激昂,青年学生纷纷退学各回本省推动革命。筱余则每日招待陕、甘、川等各地欲返籍之学生,如无路费,即酌情资助,使其顺利归里以推进工作,并联合青、宁、陕、甘、豫五省在沪同志,组织同乡会予以声援。筱余又与赵菊樵、励树雄、徐朗西等组织“平民救济会”,提倡工人储蓄,用以救急。因筱余竭尽全力办党务,热心社会事业,孙中山先生给了高度评价,亲书“博爱”二字赠之。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陕西急起响应,旋成立陕西军政府。时战事更加激烈,西路礼泉失守,东路潼关告急,在清军的东西夹攻之下,民军枪械弹药严重不足,乃电沪告急。筱余闻讯,急请于右任介绍,慨然以他的家产做抵押,向上海洋商购买步枪万余支,大炮四门、子弹数万发,运至陕西,使陕西民军士气大振,危机得以解除。此项款约银13万两,后虽由军政府如数支付,但在革命紧急关头,筱余毅然以家产作质,其豪侠气概,实属难能可贵,此举当时即为众人所称颂。
1912年冬,筱余在家信催促之下,整装返陕,到家之后,才知家道有变,景象大非昔比,甘、陕十六、七处商号均已倒闭;汉口商号所存货物一炬无余;上海则负巨债等其归里偿还。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为他发愁,而筱余却说:“我还有四川商号,可资复兴。只要国富民强,我一家虽穷犹胜于富。”所以,他处之坦然,仍以教育、提倡实业为已任。1913年春,惊耗忽至,宋教仁被袁世凯派人刺杀。筱余闻讯,失声痛哭,他叹惜地说:“国家今后又要多事了。”从此忧愤成疾,时有言语错乱,遂足不出户。后改柏氏花园“水榭亭”为“隐忧亭”,以寓怀念宋教仁先生之意。
筱余不仅竭尽全力投身革命活动,而且对国家民族的公益事业也很热心,尤其对培养人材,更是十分重视。他认为设立学校是树人的基本,早年即在泾阳石桥镇设立惠民小学,在柏家村设立效愚女子小学校,免费供给学生书藉、用具、制服。并捐出一万两银作为泾阳县的教育基金。另又在三原设立两所学校,一为英、算专修学堂;一为女子小学堂。为此,当时泾阳县令蔡元儒、陕西巡抚曹仲铭分别赠以“文明先导”、“信古好礼”匾额,并专摺保奏清庭,奉旨戴蓝顶花翎,加封道员职衔。世人皆以此向筱余祝贺,而筱余则一笑置之。1910年陕西谘议局成立,筱余被选为议员。在该局举行开幕典礼时,西安府官吏传谕:议员必须站班侍奉。筱余则率先反时,他说:“我们代表民意,不是府僚属员,为什么要站班侍奉呢?”当即愤归。时泾河涨水成灾,筱余出银5000两以赈泾河沿岸之灾民。在沪时,闻安微沿江数十县尽成泽国,难民络绎于途,筱余又捐银3000两派人分途救济。由沪归陕后,由于时局动荡,商号倒闭,所留遗产,或被侵蚀,或被霸占,因而一厥不起,巨富之家一时变为清贫之户。复又旋遭荒年,周转不灵,欠三原忠信魁白银三万余两,无力归偿。忠信魁经理杨惠亭于1926年秋,勾结贿买当地驻军魏凤楼以“拉票子”的方式讨还债务,并串通三原县长马某将筱余逮捕入狱,镣铐具上,苦痛备尝。后经友人各方周旋,以物作价,始还清此债,于1927年出狱。筱余因在狱中受尽折磨,致使身瘦骨立,举步不能,手足麻木,病卧兴平。于右任曾亲往看望,但爱莫能助。杨虎城主陕时,迎筱余住西安,予以参议名义,月送俸薪,以维持生活。
抗日战争时期,筱余在西安六谷庄居住,虽薪水淡薄,不以为苦。一日好友探视,见生活如此凄凉,忆昔感今,恻然泪下,而筱余安慰朋友说:“君不闻四野哀音,如此荒年,我苦点算什么!”好友则强颜笑谈,尽欢而去。友归,筱余则以手弹床,歌曰:“天地为庐舍,精神寄太虚,形迹虽潇条,吾乐一如昔。”他对抗日战争,尤为关切,每闻捷音,欣喜若狂;若闻失地,则拍案击床;目睹敌机横空,尤为激愤。一日邓宝珊、高又明等老友去看望筱余,他照常询问国家大事,对个人生活则避而不提。后由于病势日重,体质日衰,便于1937年返里静养,谁料到乡后,病情恶化,医药无效,不幸于1940年2月13日(民国29年1月6日)逝世,享年52岁。
(启维整理)
附 录:
高又明存录的有关柏筱余资料
民国36年12月30日,收到于右任先生书一小册,内首章载述柏君筱余生前事迹。又与余信一封,并叙其事,兹附录于后。信云:
“又明老弟同志……寄上《泾原故旧记》一本,有误处希指正为荷!小余兄之长处,至今犹念念不已也。专肃即颂时祺。
右任(印)
十二月三十日
其书《泾原故旧记》序文及柏君之记述,录如后:
余原籍泾阳,生于三原。始就傅泾阳北乡,十一岁复入三原读书,十八岁后往来泾阳原三大书院间(味经、崇实、宏道)。自髫年迄壮岁,一时志同道合之学友,以学问事功相砥砺者,多有所表见于世,其抑郁而死墓有宿草者,亦不胜其悲。天定胜人欤?吾知之矣,环境之造成也。以渐而群生感受也至酷。百余年来,吾国材智之士,力不能竟其业,学不能得其地,才不能致其用,穷苦困阨中道而仆者,乃社会之普遍现象,而北方尤甚。余之得友其人及身闻见其行事者,特千万分之一耳。昔在北京吊茹怀西诗“九原莫道人情薄,老友吞声送纸钱”,今之濡毫作记,亦吞声纸钱之意也。
民国三十三年七月一日于右任记于成都西门处高埂子寓庐。
柏惠民,字筱余,泾阳西北乡人,自幼即豪放不羁。家素裕,闻余违难海上,有所作为,壮之,遂挟资往游,时方二十一岁,自云欲遍交天下豪杰。见余,助《民立报》八千金。晤陈英士,赠以万金。曰:“此余远游之志也。”民国成立,公绝口前事。其扶持同志之心,则始终如一。民国十五年,以商业上之牵连,被拘入狱。及释,已痴迷不省人事,长卧兴平县某宅中。十六年,余往视之,连呼其字,公似闻声而习翻身,瞪视复睡去。展转炕上十余年,忽于睡中长逝。时二十九年某月某日也。国民政府有令褒扬。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二辑 陕西民国人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