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义安事略
柯宗
张养诚,字义安,陕西富平县人。1887年(清光绪二十三年)生于富平到贤镇。14岁时,母亲去世,因家境贫寒,出外帮人做工。他生性好学,常节衣缩食,积攒了钱,买成礼品,送给私熟先生,请人家教他习书认字,在劳动之余,进行自学。
那时因兴办“洋务”,各地都开办起一些技术职业学校。他的家乡附近,有一所新成立的农业学校招生,他跑去问人家能不能让他入学?一位好心的教员准他报了名,但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决定录取与否。他的文化基础很差,考试作文,连语句也写不连贯,但招考人见他求学心切,破格予以录取。20岁的张义安,终于跨进了学校大门。
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潮,波及全国,陕西各地已开始有了同盟会的秘密活动,在农业学校任教的宋向辰先生,就是陕西早期的同盟会员之一,经常在学生中宣传革命思想,深受学生爱戴,张义安在他的薰陶和影响下,很快地接受了革命思想,并加入了同盟会。农业学校的教职员中,有很多是由在清朝政府做官的人兼任的,他们对学校教学任务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是挂名领薪,却很少来上课,使学生的学业受到很大影响。张义安对此十分气愤,便发动同学离开学校,在校外订立自修公约,进行自学,以表示对这种不合理现象的抗议。这一行动,震惊了反动政府,他们害怕学生在校外“滋事”,便派人居中“调停”,劝说学生回校,同时又下令将张义安开除。他的家庭还因此受到株连。
1911年秋,辛亥革命爆发。武昌起义,全国响应,10月22日,西安光复。张义安十分兴奋,只身赶赴省城,投入革命洪流,参加了他的好友李仲三所率领的部队,到韩城、合阳一带,驻守河防,抵御清军。清军西逼潼关,潼关守军抵抗不住,退往南山,形势十分危急。张义安征得李仲三同意,自请率兵300人,驰援潼关,与十倍于他的清军展开激战,终因众寡悬殊,未能取胜。有人主张向西撤退,然而他却坚决主张把队伍带过黄河,退入晋南。他说:“退到晋南,与潼关隔河对峙,还可相机过河打击敌人,使清军有后顾之忧,不敢长驱直入关中,可减少省城方面的压力。这是以退为进的办法!”在他的说服下,队伍退到山西永济县境内的凤凰嘴。在这里,他们每日以大炮隔河向潼关轰击,清军果然受到牵制,不敢直接占领潼关,向西进军。与此同时,由陇东窜入陕西的清军,也在旬邑被胡笠生率领的民军击败,陕西革命局势得以稳定。
翌年,民国成立。李仲三因张义安在潼关阻敌中表现了有勇有谋的军事指挥才能,有退位让贤把军队交给他的意思。张义安坚辞不受。他自感学识不够,决心离开军队,去日本留学,便与胡笠生、冯毓东等相约东渡,到东京成城学校学习。
1913年,外蒙“独立”消息,传到东京,留日学生,群情沸腾,对沙俄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表现了极大的义愤,共议组织“征蒙军”,抗击沙皇俄国,并推选胡笠生、张义安回国筹备。胡、张回到上海,到处宣传演讲,动员舆论,做了不少工作。但这时国内政局动荡,袁世凯派人在上海刺杀了民党领袖宋教仁,南方各省中民党都督数人也被袁世凯下令免职。国内政治矛盾,急剧上升,讨伐袁世凯的“二次革命”爆发。胡笠生回陕,筹划讨袁行动。张义安转赴北京,曾一度有投入袁世凯的禁卫军,相机刺杀袁世凯的打算,但因各地反袁呼声强烈,促使袁世凯加强了戒备,京津一带,侦探密布,对革命党人监视甚严。张义安感伤时局,无所作为,内心十分痛苦。为了排遣心中忧闷,便开始自修英语,接着又入北京大学,半工半读。那时,章太炎先生正在北京讲学,张义安多次去听,深深佩服他的学问渊博,知识丰富,便拜章为师。不久,“二次革命”失败,1941年初,张义安再次跟随胡笠生逃亡日本。
其时,孙中山、黄兴都因受到袁世凯的通缉,避居日本,并在东京郊区创办了以培养军事人才为目的的学校,用“浩然庐”为学校的代名,胡笠生与张义安均入“浩然庐”学习。这年秋天,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胡笠生奉孙中山先生之命,回国进行革命活动,张义安也随胡回到陕西。
那时陕西督军是陆建章。此人是袁世凯的心腹,把持军政大权,大肆排除异己,原来的陕军被裁减殆尽,仅剩下陈树藩的一旅人。胡、张等便一同加入陈树藩的部队。
1915年底,袁世凯称帝,陆建章助纣为虐,对陕西人民横征暴敛,残酷镇压反袁的革命人士。革命党人王绍文、杜守信等十八人因密谋组织“讨袁军”事泄,被陆建章杀害。陆建章的儿子陆承武率兵一团,到富平搜捕革命党人,胡笠生当时正率领陕军一营驻防富平,他与张义安等人见陆步步进逼,遂公然揭起“讨袁驱陆”的旗帜,与陆承武激战两昼夜,将其生擒,大获全胜。于是以胡笠生的游击营为骨干,成立了陕西护国军,陈树藩被推举为总司令。陆建章以荐陈当陕西督军为条件,换回儿子,仓皇逃离陕西。陈树藩升胡笠生为少将团长。
张义安见形势好转,又提出要辞去军队职务,去英国留学。胡笠生再三挽留,不让他走。张义安说:“咱们陕西从辛亥革命以来,军队成份复杂,兵就是土匪,土匪就是兵;官利用军队,军队又利用土匪,来去受害的都是老百姓。咱们实在应该训练出一支真正为国为民的革命队伍。你如果信任我,就把这个任务交给我,由我亲自招募一批有文化、有理想的青年,组成一个学生连,培养骨干,对旧军队进行改造。什么时候有了一支强大的新型军队,国家才会安定,国耻才能洗雪,别人才再不敢欺侮我们……现在我们国家,好像一个病人,所请的医生,都是药不中病。前一个医生把药用错了,后来换的医生,得先用药解前一个医生用错的药,再换一个,又是如此。药药递解,越治病人越虚弱。结果是谁也治不好病,反而互相推委责任。我认为急诊的办法是,由主持正义的人用军事治国,宪法与民主政治,都要由军队去支持和维护,才可使国家由乱到治,逐步纳入正轨。这样的军人,必须是廉洁爱民,淡于权利的人。他能视战马如耕牛,视戈矛为锄犁。国家有用时则用,不需要时可解甲为民。他们心里只有国家利益,而无个人私利……我要练的,就是这样的军队。”胡笠生深深被他的话感动,完全同意他的意见,答应了他的要求。这才使他打消要走的念头。
胡笠生的部队,编制序列是第一旅第二团,驻防龙驹寨。该团共编了十个连,张义安任第四连连长。第四连的士兵全部是具有中小学文化程度的青年,称为“学生连”,实际上是为全团培养军事干部的学校。
四连成立时,仅有二三十条破枪。但张义安非常乐观。他说:“练兵先练心,只要人才练好,还怕没枪?”他招兵条件十分严格,除有文化外,还必须能吃苦耐劳,有位熟人想推荐一个人,问他具备什么条件才可应募?他答道:“如果在冬天不敢跳进冰河里去洗澡,请他不要来!”士兵入连后,纪律也很严格,他常用南宋时岳飞的部队“饿死不择民食,冻死不入民宅”的事例教育部下,使他们懂得作一个民国军人,必须具有尚义勇、重廉耻、守纪律、不贪利的基本品格。那时部队,经常出外剿匪。每次剿匪归来,他都要一手持枪,对每个士兵挨个儿检查,发现有人携带了民间财物,立即就地枪决,毫不宽容,就是土匪劫掠的东西,也不许士兵妄取。他说:“贪图土匪财物,便和土匪是一个性质。”有一次剿匪得胜,士兵把土匪遗留下的物资登记造表,向他报告,他把表册扔进水中,连看也不看一眼。
他在练兵上,主张一个“严”字。常说:“士兵临阵,如果不看指挥官的脸色严于刀剑,就不可能打胜仗。”这是他从当时大多数军阀部队军纪松弛,军官对士兵采取放纵态度,贪利扰民这些腐败现象中总结得出的教训。同时也很符合中国兵法上“慈不掌兵”的论点。他说:“军人所喜欢的是恶风暴雨大雪夜,这才是练兵的最好环境。”某天练兵时,有个士兵腿上得了点小病,想请假休息,张义安不但没有准假,反而下命令让他向前跑步十里。因此在训练中,士兵们都能做到轻伤不退阵,从严、从难、从实战出发。
张义安这样的练兵方法,当时也遭到一些人的非议,遇到过一些困难。有不少士兵由于受不了严格的纪律约束或不愿吃苦,中途逃跑或者被开除。原来招募了五六百人,最后,被淘汰得仅剩下一百多人。但他始终坚持严格标准,宁缺勿滥。所以他这一连人,不论在战斗力在纪律上,都是完全过得硬的,成为全团的模范。有一次,团里让每连各抽一名士兵,到灞桥折柳条。好多士兵离开了长官的约束,不守军纪,沿途借故向一些绅士大户借款敲诈,吃肉喝酒,又把剩余的钱,按人平分。四连派去的是一个叫纪维的士兵,唯独他回来后,把他得的钱原封不动地上交给营长。营长问他既然回来准备交,为何当时要接受?他说:“在路上他们人多,我如果不要,必定群起而攻之,只好暂时收了。但我决不敢违犯张连长的纪律,所以一分也不敢动,全部交回。”张义安知道这件事后,将这位士兵的事在全连宣布,并奖给他三两银子。
1917年夏,陈树藩背叛护国军宗旨,投靠了段祺瑞。对拥护孙中山的革命人士,采取疏远和歧视态度。三秦人士在孙中山“护法讨逆”口号号召下纷纷展开“讨陈”活动。高峻、焦子静首先在白水宣布独立;接着耿直率领警备军在省城举行了兵变。但很快都被陈树藩镇压下去。陈树藩为了防止革命党人在渭北起事,派了亲信旅长曾继贤率领严锡龙团进驻三原。这时,张义安已升任胡笠生部队备补营营长,驻军三原。曾继贤、严锡龙到来后,逼令张义安将部队撤出县城。
当时渭北及关中各地的革命人士,有很多聚集在三原。他们在思想和态度上都比较混乱。有人主张在陕西只推翻陈树藩,不必像孙中山在广州那样公开提出“护法”口号,以免树敌过多;有人认为陈树藩力量强大,对他应当“退让”,甚至采取“团结”态度。张义安分析了当时形势,认为陕西革命党人应该响应孙中山先生在广州提出的“护法讨逆”的号召,不要被段祺瑞和陈树藩的嚣张气焰吓倒。他说:“段祺瑞的反动老巢在北京,而其党羽在陕西。陈树藩是段政府一条看门的走狗,不把这条守门狗打走,怎么能直捣北京去捉他的主子?”他的话,鼓舞了大家与陈树藩进行斗争的信心。都表示:如果三原方面有所“行动”,大家一定起而响应。
然而张义安的备补营,当时武器装备很差,人员不足二百,曾继贤占有明显的优势,所以张义安不得不在表面上稳住他。张义安作出服从命令准备撤离三原的样子,编制了开拔计划呈报曾的旅部,请求拨给大车数十辆,运送物资;致函县政府及商会,说明部队不日离境,敦促清结手续;在城内遍贴布告,凡备补营与商民公私交易,均用现金买卖,不再赊欠记帐;借用居民及商号物品,均一一送还。曾继贤看到这种情况,对他也就放了心,不作戒备。
1918年元月25日,三原县传统的腊八古会尚未过完,突然下起大雪。晚饭后,张义安召集全营连、排、班长到营部开会。等人都到齐,他站起来说:“今天晚上,我张某人要在三原城里干一件大事,特请各位全力协助,严格执行我的命令!”接着便把早已筹划好的方案具体进行了部署。各连、排领受了任务,都将队伍秘密带入阵地,等待信号,在此之前,张义安已派了他最得力的连长董振五、带领几名精壮士兵,暗藏炸弹,埋伏在曾继贤的旅部附近。到午夜时分,雪越下越大,城内一片寂静。董振五见予定时间已到,突然向旅部发起攻击,炸弹爆炸,声震全城。各地伏兵听到信号,奋勇出击,很快便控制了四个城门。曾继贤、严锡龙的部队,毫无准备,大多数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被分割包围,彼此间的联系被切断,情况不明,首尾不能相顾;许多军官在他们家中的热被窝里成了俘虏,士兵们有的交械投降,有的在盲目地抵抗。
天明后,有些地方人士到张义安的营部来打听消息,只见大门敞开,几个勤务兵在门口扫雪,并不见任何紧张气氛。进门后,又见张营长正爬在方桌上挥笔写大字,一面还与旁边的两个军官谈笑自若,神态十分安详,更不像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这时,城区里仍不断传来激烈的枪声,张义安好象并没有听见,从容地向客人们招呼道:“各位踏雪见访,来得正好,请品评敝人的诗词书法可有长进?尚望不吝赐教!”众人看方桌上那张铺开的宣纸上写的是《誓师诗》:
陈逆肆淫威,流毒秦川遍。
同仁谋倾复,四处相激劝。
嗟余亦秦人,无乃有觍面,
决计起义师,池阳今发难。
啮血誓偏裨,渝盟天不眷,
乘雪夜兴兵,鸡鸣巷交战,
炮火震山峪,声势激雷电,
将士争先登,叱咤风云变,
杀气亘长空,咫尺不相见,
妖氛顷刻灭,天日为之现。
所愿我同盟,无为自扰乱!
众人看罢,才知备补营已经起义,同时对张义安的文才武略无不钦佩!
经过一天多的激战,曾继贤的旅部和严锡龙的一个团,被彻底击溃。曾、严二人见大势已去,只好由亲信卫士保护着缒城逃走。战斗结束,缴获了大批枪枝弹药,粮饷马匹,张部士兵没有一人私藏战利品,一一清点登记,送交营部,所有俘虏,全部发给路费,遣返回家。
张义安在决定发难前,就派人给在蒲城的胡笠生送了一封密信:“今晚十二点,决定对陈军宣战,请速筹善后……”胡在得到起义胜利消息后,立即驰往三原,与驻扎在渭北各地反陈部队曹世英等领导人举行了紧急会议,会上共议成立陕西“靖国军”;因为互争雄长,未能达成统一建军的协定,结果胡笠生被推为靖国军右翼军总司令,曹世英被推为靖国军左翼总司令。陕西的革命力量,又一次在靖国军的旗帜下初步联合起来了。
靖国军成立后,定出了分兵两路包围西安的计划,东路以曹世英为司令,由高陵、灞桥方向前进;西路军司令由胡笠生担任,从泾阳、礼泉、兴平一线进军。陈树藩得知靖国军成立,便派出重兵开赴泾阳,包围三原。
靖国军本是陕西一些地方实力派联合的松散组织,成份复杂,内部号令不统一,虽然订出了进军计划,但各军都囿于自身利益,对各自在靖国军内部的权力与地位纷争不已,因而迟迟不作进军行动。看到这种情况,张义安十分气愤地说:“大敌当前,你们不去到战场上去争争谁是英雄好汉,却在自己内部争地位争权力,议论不休。真是可耻!可悲!”于是自请为右翼军前部,领兵出战,他说:“三原起义,由我发难,我愿当先迎敌,讨伐陈贼,以谢三秦父老!”有人劝他道:“陈树藩力量比我们强大得多,你仅有一营人,孤军深入,会吃大亏!”他回答说:“陈树藩这个人,气浮而谋短。他目前把大部兵力调到渭北来对付靖国军,省城正好空虚,我率军直扑西安,他必然要回军救援,这样岂不使三原解围?这就是兵法上说的‘攻其所必救’!”
他率领部队,经礼泉南下,由兴平渡过渭河,绕户县直抵西安西南甘家寨,立脚未稳,陈树藩就以三个营的兵力猛扑而来,张义安很镇静地站在寨门外面,下令士兵不许放枪,等敌人进至二百米以内,他才下令还击,并发起冲锋,陈军倾刻间被打得溃不成军,四散逃命。周围的老百姓,见靖国军旗开得胜,首战告捷,无不拍手称快,自动前来慰问。对这次战役,民间还流传着这样一首歌谣:
陈军退,陈军退,
陈树藩练得好军队!
不会战,只会窜,
三营折了一营半,
跑掉鞋子无其算:
当晚,靖国军就占领了西桃园,并攻入西关陆军学校所在地大营盘。
1918年2月11日,陈树藩以八营兵力,从三面猛攻大营盘。战斗十分激烈,靖国军伤亡惨重。有些受伤士兵,怕部队支持不住撤退时无暇顾及他们,哭着问张义安:“营长,我们怎么办啊!”张义安拍着胸脯安慰他们道:“弟兄们放心,有我在就有你们在,要丢下你们不管,我张某人‘义’在哪里?于心何‘安’?”他毫无惊慌之态,沉着地指挥战斗,而且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使敌军始终无法接近靖国军阵地。然而眼前的现实是严峻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悄悄地把董振五叫到跟前嘱咐道:“万一我牺牲了,队伍就由你来指挥,必须坚持到底,绝不要由于我一个人的存亡,使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失掉,影响到靖国军的事业!”
这天晚上,彤云密布,天黑如墨,敌人又调来一批兵力,加入战斗。张义安事先侦得这个消息,觉得有隙可乘,挑选出二十名士兵,让他们分成三路,绕到敌军围攻部队和增援部队之间,大声呐喊,佯为靖国军救援部队到来。夜色很暗,对面不能辨认,三面敌人都以为靖国军杀到他们跟前,忙转身迎战,正好又与自家增援来的人遭遇,都把对方当做“敌军”。展开互射,就在敌人发生误会,自行撕杀之际,张义安带领部队,保护着伤员,迅速撤出大营盘,连夜退出二十五里,到了蒲阳村。陈树藩的人,一直互相射击到天明,才发现中计,然而已经死伤了几百人。回头再找靖国军,早已没有踪影。
在蒲阳村,张义安与前来支援的靖国军冯毓东、李虎臣、邓宝珊部会合。他们协商后,立即反守为攻,重新夺回大营盘,并占据了大、小雁塔。靖国军声势大振。陈树藩急令派往渭北的部队,回援省城。至此,西门和大南门外,都成了靖国军阵地,陈军无一兵一卒敢从西门南门出城。
这时,城外的鱼化、木塔、尹家、甘家四个寨子仍被陈军盘据,靖国军决定拔掉这几个据点。因为张义安前不久刚在甘家寨打过仗,对那里地形熟悉,所以被分派去攻甘家寨。那晚,又是个大雪天气,地面积雪深达二尺,张义安先令士兵用麻绳把鞋紧紧绑好,然后下了个一个字的命令:“走!”急行军二十余里,到甘家寨村墙外,又下了一个字命令:“上!”官兵个个争先,迅速攀上寨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寨而入,敌军未及提防,仓惶逃走,遗弃弹药物资无数。靖国军士气受到巨大鼓舞,其它几个寨子也很快攻克。
靖国军接连取得重大胜利,促使敌人内部发生分化。城外陈军樊钟秀、闫锡民部早和靖国军暗有来往,在甘家寨受到靖国军打击后,士气低落,渐渐流露出厌战情绪。张义安乘机向他们写信,劝他们不要为段祺瑞、陈树藩卖命。樊、闫复信,只要靖国军肯让路,他们愿将部队撤往蓝田,进行整训,然后加入靖国军、共讨陈树藩。张义安慨然应允,立即下令连夜将通往蓝田的道路让开。第二天早上,樊、闫军以白旗为先导,由西安东南向南山退走,靖国军阵地上鼓掌欢呼。
不久,靖国军西路又调来两个营,待命进攻西安。
张义安营驻吉祥村至小雁塔一线,其所部最精锐的连队董振五连驻防小雁塔。张义安早年曾听章太炎先生讲过经学,有一点经学知识,常到小雁塔与这里的主持和尚德慧在禅堂论经说法,或者研讨诗词书法。有时,寺外发生激烈战斗,他们的谈话便不得不暂时中断去迎击敌人。也有时他的诗兴正浓,正在写一首诗,刚写了两句,寺外发生紧急情况,便不得不折起稿纸装进口袋,提枪去指挥作战,战罢归来,继续把诗写完。德慧和尚对他十分佩服,赞扬他不愧为“天下之英雄,佛门之龙象!”
敌人侦知张义安经常出入于小雁塔,一次竟以步、炮五个连的兵力进行围攻。董振五连不足一百人。激战一昼夜,寺墙大部被炮弹轰塌,然而全连士兵据堑坚守,使敌军始终无法进入寺内。张义安得报,率军来援,才解了围。
西安被围,陈树藩困守孤城,形势极为不利。他一面放出愿意与靖国军进行和谈的空气,一面急电段祺瑞政府并向外省军阀求援。与陕西毗邻的河南军阀刘镇华,早有向西扩展地盘的野心,此时认为时机已到,便率领他的“镇嵩军”以“调停”为名,进入陕西。而这时,在东面围城的靖国军东路部队中一些将领,中了敌人“和谈”的奸计,竟纷纷将部队撤退到渭北。胡笠生也一日三次地向西路军来电,命令撤兵。张义安感到十分痛心,曾复信给胡说:“靖国军官兵在城外迭经血战,伤亡三分之一,才换来今日局面。在这种有利形势下,不逼敌人于城下议和,却受人愚弄撤兵,前功尽弃,日后必后悔莫及。陈贼背叛民国及陕西人民,不将其打倒,我死不瞑目。我已下定牺牲决心,但绝不牺牲在距省城十里以外的地方……”胡笠生接信后,继续发来严厉的撤军命令,张义安迫于无奈,只好先将部队撤到户县,然后带了几个随从人员到三原去面见胡笠生。
陈树藩得到镇嵩军的支援,一反求和态度,向靖国军发起反扑。张义安的部队进入户县不久,陈军便尾随而至,将户县包围。张义安在三原与胡笠生商讨了今后计划,于返防途中路经泾阳,去拜访一位朋友,那位朋友正要留他吃饭,他听到户县发生激战的消息,便放下刚端起的饭碗,急忙带卫士策马南下,冲破敌军在城外的几道防线,直入户县城里。他的到来,使城里军民受到鼓舞,士气大振,纷纷请求出城,与陈军决战。义安安抚大家要坚守待机,等候命令。他每天只以小股部队出城,扰乱敌军阵地,意在疲劳敌人。
1918年3月13日,他平日很赏识的一名排长同文超,带队出城,被陈军击毙,噩耗传来,他失声痛哭,感情上受到巨大刺激,在悲愤之下,率部出城,要严惩敌人,为战友复仇。他奋不顾身,带头冲杀,陈军望风败逃,一连丢弃了几个村寨。激战一天,张义安仍穷追不舍。陈军散而复聚,形成对他的重重包围。他终于被敌军的子弹击中,壮烈地牺牲在战场之上……
这年,他31岁。
1919年4月,广州军政府追赠张义安为陆军中将。他牺牲之后,他的战友董振五接替了他的职务。他生前所率领的部队,一直是陕西靖国军中军纪最好,战斗力最强的一支中坚力量。后来曾担任过靖国军总司令的辛亥革命元老于右任曾称赞张义安是靖国军“军神”。胡笠生将军有一首《挽张义安》的诗是:
阵云萧瑟月华寒,
红羊苍狗劫未阑。
龙城飞将今何在?
每饭难忘张义安!
附 录:
张义安墓志铭
章 炳 麟
陕西诸将最荦确有名者,井勿幕也。自勿幕为奸人袭杀,陕西气大衰。后闻胡景翼部将张义安者,善以少击众,数用奇似宋时狄武襄,亦以战殁。二子者盖皆尝及余门,勿幕死,余为之志,义安死,其可以勿书?义安者,少以佣赁入新军,退伍入正谊书院,值武昌兵起,陕西应之,义安从李仲三守韩、合,虏逼潼关,主帅败入南山,义安率三百人当虏六营,渡河入山西凤凰嘴,夹河以大炮击虏,虏不敢犯,故潼关得完。民国五年,袁世凯称帝,陕西义师起渭北,品类*(外九,内彡)奇,义安与同志结“义侠保民社”,以训将士,军纪为渭北最,遂同胡景翼攻陕西都督陆建章,擒其子承武。陕西平复,从景翼肄兵。时,军实匮,有朽铳二十梃耳。乃曰:“吾练其心,何患无兵杖也?”治军不尚华饬,尤恶官长下比于鸷,士恨不用命者!先后应募凡六百人,留者才百二十人。信赏必罚,以“背嵬军”自拟。尝分遣军士赴灞桥折柳,士或苛民钱,后悔归诚义安,义安予银三两,以劝悔罪者,士心大安。六年,陈树藩反,日招延群盗,义安率一连东西游击,破盗窟十余所。尝在下邽,士以盗所掠财献,令尽投急流中,曰:“取盗财是亦盗也。”士或取民一针一缕,必立诛无贷者。景翼决建靖国军,置幕府三原,以义安守。义安日夜纂严,以其闲吹箫赋诗,游观校舍,督役夫治道路,其整暇如此。树藩令旅长曾继贤,团长严锡龙来逼三原,义安兵不满二百,阳顺继贤,治装为欲去状,而日运黄土积巷口。七年一月二十四日,夜大雪,义安分部将士前行,皆莫知其所以。夜半雪大甚,有爆弹自继贤旅部发,少顷,所遣将士已据谯门,徼巡者皆就获,继贤、锡龙铤身走。黎旦,将士往朝义安,义安方与军佐指画史书,部护兵扫门外积雪,若无事然者。良久,出所画图示将士,凡敌军所处地与其晏游之所及我军进攻道,分布黑白,细若织网然。众乃知所以胜。自景翼入三原称靖国军,各军争为雄,义安愤曰:“不争于疆场,为丈夫羞!难自我发,我当先讨贼以谢国人。”欲径率所部三百人趋长安。贼以两旅复逼泾阳,三原诸将请义安固守,义安曰:“树藩气浮而谋短,倾城来攻,吾直造长安城下,可以得志。”即行次兴平,渡渭抵甘家寨。垒未就,贼以三营来攻,迎击大破之。贼复以八营来,环义安师三面如堵墙。师大痍,士或椎胸哭。夜晦,义安选壮士二十余人,分三队,周走大呼。贼惊,自相击,义安乃舆伤兵潜退。值援兵两营至,复进迫长安城,屯大营盘及大小雁塔,贼不敢出。然兵劳弹亦尽,复退屯仁村。时曾继贤将樊醒民、闫锡民等,列营鱼化、木塔、尹家、甘家四寨,为长安腓蔽,义安乘雪连行二十余里到甘家寨,即乘闉入之。闻树藩疑樊、闫、腾书招焉,樊、闫皆率部降。复进兵攻长安。七日,雄据南城守兵谋内应,未发,树藩阳乞和景翼,景翼遽令义安还师,遂退屯户。树藩复悉精来攻,三月十三日,义安出战,殁于阵。八年四月,主帅列其事上于军政府,赠陆军中将。自义安死,义军与贼更为雌雄。然以渭北数县当贼全部,裹创缮垝历二岁不携者,其余烈存也。惜乎!义安处势甚微,又早夭,不能尽其略,不然,其与古之人何远哉!义安名养诚,富平县人也,死时年三十一矣。铭曰:
关中出将古所闻,
降逮叔世泯以棼。
列宿日薄光初焞,
猛将上应南宫鹑。
扫荡天*(左木,右谗右)哀周秦,
誓师泾渭严不逡。
灶上扫除千甄军,
一死可以廉顽嚚。
《陕西文史资料》(第二十二辑 陕西民国人物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