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记录                下一记录

由南口战役到平型关大战

高建白①


  一   
  一九三七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我国富饶可爱的东北三省,在蒋介石的不抵抗政策下,在短短的三个月内,完全断送给日本帝国主义了,我们东北的三千万同胞从此过着暗无天日的亡国奴生活。凡是有良心的人们,没有不要求抗日救亡的。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武装抗日的正确主张,号召“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受到全国人民的热烈拥护。但是蒋介石坚持对日不抵抗,对内加紧“剿共”的反动政策,继续进行对中国工农红军的第四次,第五次围攻,叫嚣“攘外必先安内”的丧国口号。一九三四年冬,蒋介石又派国民党部队,包括调以张学良为首的东北军和以杨虎城为首的西北军到陕甘一带,进攻工农红军。国民党第八十四师就是西北部队的一支,也被派到陕北,向故乡人民进行反动战争。一九三五年十月,毛主席领导中央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到了陕北,与陕北红军会师,粉碎了蒋介石对陕甘宁边区革命根据地的围攻。由于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号召和“双十二”事变全国人民的压力,蒋介石不得不接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八十四师才得以结束内战,实现抗日救国的素愿。  
  二
  一九三七年七月九日晚,我旅奉师部佳亥参一电转蒋介石佳辰蟹已两侍参海电文说:“信阳孙军(孙连仲),运城庞军(庞炳勋),绥德高师(高桂滋)即向石家庄集中,各部到达。统归宋主任明轩(宋哲元)指挥。”蒋介石本来还想同日本妥协,但由于共产党的伟大号召和全国人民的强烈要求,不得不参加抗日。他一方面怕共产党抗日把人民的武装力量壮大起来,多方阻挠八路军的参战;一方面又想借刀杀人,利用抗日战争先把杂牌异己部队消灭掉,所以首先把八十四师等部队开到前线参战。这阴谋是人人都了解的。不过当时我们受到共产党的号召和鼓舞,激于多年抗日救国的心愿与热情,也愿意首先开到最前线,尽军人御侮报国的战斗责任。我旅全体官兵奉命后,都兴奋地整理行装,准备出发,忽然师部又转来蒋介石命令说:“着八十四师高桂滋部迅速集中汾阳待命。”师部随又命令:“着高建白旅十三日由瓦窑堡出发,十四日到绥德集结。”那时正是初伏,我二五一旅以强行军大速度一天半赶到绥德。随即奉令冒雨渡黄河,转入山西境内,十九日到了汾阳,改乘火车去大同待命。夜里过太原时,受到军民的热烈欢送。二十日夜十二时到了晋北原平镇下车,露营于郊野,虽然草褥露被,每个人的心是火热的,认为只要早一秒钟到前线都是好的。当夜我视察士兵的战斗情绪,也非常高兴,这是一年来所没有见到的。次日,烈日当空,我旅徒步行军,过了雁门天险。我在雁门关瞭望祖国山川形势,真是雄伟而可爱。蒋介石四大家族集团,竟把半壁江山,送给日本帝国主义。岳武穆“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心情,我是深深体会到了。回想我旅被蒋介石派到陕北与故乡的革命父老兄弟姊妹为敌,被红军游击队围困在清涧县城十四个月,整天愁粮愁炭,一筹莫展。为什么大敌当前要把这有用的武装力量用在这反动的战事呢?当年汪、阎、冯扩大会议时代,我们被汪精卫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不懂得以阶级本质看问题,认为蒋介石是反动的,汪、阎是进步的,站在汪、阎的一边。我旅实际上只有一团兵力,驻在山东诸城,被蒋介石派了陈调元、范熙渍、马鸿逵等十倍兵力来围攻,我坚守诸城八个月,终于能突出重围,硬打出去,自以为还有些作战办法,为什么到了陕北,遇到红军,被围困十四个月,就一筹莫展呢?这就是由于革命和不革命的问题,由于救国和祸国的问题。我自恨平生徒有爱国空想,由于阶级的限制,没有找到真正爱国的道路,不认识只有无产阶级的共产党,才能救国救民,把中国带到独立富强的道路上去。伟大的共产党把我们带到抗日救国的道路上去,给我们抗日机会,给我们施展素愿机会,我们应当怎样以英勇坚强、牺牲忘我的精神,来完成爱国军人的光荣任务呢?我在进军的阶段,不断为官兵讲话,鼓励士气,同仇敌忾,要作中华民族的英雄,驱逐日本帝国主义,不把日本侵略者打败,无以见陕北父老,无以见祖国人民,一般官兵们都表示我们要“死留爱国魂,生作胜利兵”。抗日情绪,非常高涨。在酷热的气候中,行军十日,从二十四日起,为了避免骄阳炎热,改为夜行军。在明亮的月夜里过了怀仁,到达大同。在这时得到蒋介石的电报,任命高桂滋为第十七军军长,仍兼八十四师师长,同时命令第二十一师李仙洲部隶属十七军建制。那时二十一师正由陕北向大同前进中。在抗日初期阶段,八十四师编制是两旅四团,师长由高桂滋兼任。二五○旅旅长李少棠。四九九团团长任子勋,第一营营长刘文卿、第二营营长梁钟、第三营营长扬学武。五○○团团长由李少棠兼任,第一营营长袁育才、第二营营长岳俊才、第三营营长邵春起。二五一旅旅长高建白。五○一团团长吕晓韬,第一营营长邓崇模、第二营营长张兼善,第三营营长马勋民。五○二团团长艾捷三,第一营营长王新耀、第二营营长李荣光、第三营营长关士珍。又得到蒋介石的电报:十七军临时配属十三军归汤恩伯指挥。汤恩伯率领所属各部担任南口之线对敌防御任务。汤指示十三军第四师、第八十九师担任南口正面堵击的任务,十七军第八十四师担任南口的左翼。命令二五一旅与十三军联系担任平道口、唐子口等二十余口防戍长城的任务。那时察哈尔的张北一带刘汝明军防御(刘兼察哈尔主席)。
  我旅八月五日开到赤城县属的漾田堡。我们以一旅之众,担任一百余里的国防线,兵力是比较单簿些,因此我决定先发制人,力求主动。在敌机不时威胁、轰炸中,我旅于旬日内,完成各据点工事。此地正当南口侧背,于十四日前方各口相继发现敌踪,当地民众爱国情绪,极为热烈,自动报告敌情者,接踵而来。十六日下午得确报,我吕晓韬团马勋民营正面之平道口外井儿沟,有敌一团之众盘踞,指挥者是日本藤井少将,武器精良,向我积极挑战,策应南口敌军。巴图营子一带,亦有敌盘踞,相应声援。我旅为歼灭井儿沟敌主力计,令艾团关营向巴图营子之敌施行佯攻袭击以钳制之,密派吕晓韬团长率马营盘全部及张营四、五两连于十六日晓乘夜雨出长城,急行二十余里。十七日夜四时,天尚未曙,井儿沟之敌,已处我严密包围之中,出其不意,施以突击,敌卒不及备,仓皇应战,我官兵精神百倍,在枪林弹雨中,直扑敌巢,冲锋肉搏,正午十二时战斗结束,敌大部覆灭,藤井少将,仅以身免。
  井儿沟胜利之后,日伪军相继携械投诚。由沽源增来唐子口外喜峰砦等处敌一团之众,为敌教导第五团,综计敌骑、步兵各一团,我乘战胜余威,令艾捷三团长星夜率众出击,我于大雨滂沱中驰赴龙门所指挥。二十日晨三时在风雨中艾团进抵喜峰砦部署,将敌包围于村内,以一部直冲村之中心,此时敌众虽倍于我,惟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敌惊慌失措,不战自乱,自相逃命。虽曾有一部一度作顽强的抵抗,终因我士气旺盛,英勇冲锋肉搏,敌自相践踏,流血遍地,除少数骑兵乘夜逃窜外,敌步兵一团、骑兵一队,都被我聚歼。七时半战斗结束,我再获大胜。
  井儿沟,喜峰砦两役我俘敌二百八十余名,敌伤亡则三倍之,夺获迫击炮六门,轻重机枪十三挺。手枪三十一支,步枪九十一支,马一百二十余匹,朝鲜金票三千余元,日本旗帜五面,在井儿沟、喜峰砦两役中,由于我的政治和军事思想水平所限,平日鼓励官兵痛歼敌人,以多斩杀为首要要求,没有重视搜寻文件和擒获俘虏,因此两役用全力于肉搏,致使本可擒获之敌,反而逃跑了,敌人的文件,也没有顾得检查。在井儿沟战役中敌藤井少将向一个伪军官哀求:“万一我被擒了,请念同僚之谊,代为求情,我是绝不忘恩的” (藤井少将的大黑乘马和战刀,都被我们得来)。这时关外由沽源调来的伪军一部,内有伪军姜团长,见我旅英勇抗战,屡歼日军。派员拿着血书来投诚,表示愿全团反正,请求改编。我一面密报高军长,一面函姜团长,叫他准备绑送敌指挥官以为真诚表示,约定二十七日夜间反正,一举而收复察北。那时我们的士兵磨拳擦掌,振奋无比,切盼再下命令北进,军官的心情也非常乐观兴奋,生怕得不到作战任务。不料二十六日得到张北刘汝明放弃、南口汤恩伯惨败,相继失利情报,跟着又知道敌由南口、张北、柴关堡分路合进要大包围察境各军。我全体官兵,得到这个消息都愤恨切齿地说:“该死!该死!”接着我旅奉到命令:“着二五一旅在沙城一带布防,掩护各友军退却!”有什么办法?我们只有忍痛回师!二十六日情况逐渐恶化,旅以一昼夜急行军二百余里,布防于长安岭、沙城之线,掩护各友军退却,并阻击进犯之敌。二十七日夜十二时各友军都在我掩护下,相继渡过桑乾河,我部于极艰辛状况下,完成掩护任务后,不幸我旅却被处于敌包围圈内,由长安岭至沙城全线展开血战。二十八日敌机十余架在我阵地上空猛烈轰炸,大炮声、机枪声,如雷鸣一般,敌众我寡,被截数段,我官兵横冲直撞,于下午先后冲出敌包围线,惟吕团二营仍在敌层层包围中,激战至傍晚,大部分壮烈牺牲,所余突出重围。经两日后,才集结于涿鹿县境。我到了广灵十七军军部,看到汤恩伯,他灰溜溜地对我说:“我惭愧得很,我这次在南口把什么都丢了,现在只有把队伍集结补充起来,整顿一下,我们继续来干吧。”这时汤恩伯的十三军,蒋介石另调他处,我们十七军隶属于第二战区,归阎锡山指挥。自渡桑乾河后,即奉命循蔚县,广灵大道节节造线防御。我军八十四师李少棠旅在火烧岭阵地与日军发生激战,敌数次猛攻,战况极为严重,就在这个关头,右翼友军被敌压迫后撤,八十四师阵地突出,奉令转移,于二十一日晨十时又接到命令入平型关整顿,晋北关外十三县至此相继陷入敌手。
  三
  一九三七年九月二十一日我旅是由团城口开进关内的,旅部即住迷回村。师部命令,指定二五一旅担任长城线团城口新阵地修筑工事任务,对敌严密防御;北起一八八六四高地(高地不含)南至平型关北(平型关不含)在这中间地带,构筑国防工事,同时整顿部队。二五○旅作预备队。二十二日,我同吕晓韬、艾捷三两团长视察了由太安岭至平型关之线,指定五○一团吕晓韬担任一八八六四高地南团城口之线(高地属晋军),五○二团艾捷三担任由团城口以南至平型关之线(平型关属晋军某师)。我同吕、艾两团长向右翼友军联络但友军尚未开到,发现平型关的汽车路尚未破坏,自想万一敌队追击来到,岂不是让敌人垂手而入吗?那还行吗?我随即责成艾团长可派一营的兵力,马上到平型关代替友军守关,同时连夜破坏汽车路,候得晋军开到,即行移交。我们替他们做工,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全。又嘱咐吕团长。我旅重点,是团城口。二战区对于国防工事,过去没有动手,现在只有晋军独立第八旅督导民工构筑,工作器具缺乏,工作效率很慢。全要我们自己认真赶做,逐步加强,才能防御大敌以保这唯一重要的国防线。  
  二十二日晚,我旅艾捷三团王新耀营接了平型关的防务,代替友军出关破坏汽车路,这时关外友军相继退回,敌尾追到关前。仓卒之间,与我断路部队遭遇。敌先以为我关上兵力空虚,猛扑而来,企图长驱直入,不意我事先已有准备,据关固守。夜十二时敌板垣师团之一联队猛烈攻击平型关,大战从此开始。
  二十三日晨我旅艾团王营全部加入战斗,而李荣光营阵地在敌攻击之下。这时敌主力以飞机、大炮、机枪、坦克猛烈轰射,冲击平型关。敌我相距仅为四百公尺,短兵相接,岌岌由危。艾捷三团长因调度不及,亲率步兵一连,驰往抢堵,身先士卒,以手榴弹纷击敌军,敌稍退,战况赖以挽回。不幸艾捷三团长腹部中弹,李荣光营长光荣牺牲,情况又趋紧张。这时高军长命令二五○旅来援,李少棠旅长即和我同在迷回村观察指挥,该旅两团先后参加战斗,给敌以有力的痛击,战争极为激烈,敌我双方伤亡惨重。四九九团扬学武营长对敌英勇冲击亦受重伤,但敌不断增加,又来疯狂猛攻,飞机配合轰炸,形势又趋紧张。吕团长并率一部敌力出团城口击退犯关之敌。这时晋军据守的一八八六四高地,被敌占领。因而全线都被敌控制,关系全线各军战争的安危。阎锡山听了大惊,悬赏万元争夺一八八六四高地。吕晓韬团长,以情势危急,此时若不夺回高地,团城口一带无法立足。于是指挥奋勇队,替晋军在炮火连天中英勇夺回一八八六四高地,仍交晋军防守(晋军给吕团长交有接收高地的收据),战争又趋稳定。下午五时,敌板垣第五师团大部赶到进犯,以大炮向我阵地猛轰,掩护步兵反攻,战况极为剧烈。敌分路一齐向我猛击,平型关、团城口全为战云笼罩。
  二十四日拂晓,阴雨,敌攻击愈激烈,渐入肉搏战。我师官兵都抱牺牲决心,忍饥耐寒猛烈反攻,五○○团邵春起营长受伤,以下官兵牺牲者甚多,而阵地屹立不动。敌方在我手榴弹猛烈轰炸下,尸体狼藉。仍然分头向我反攻,全线都有激烈的枪炮声,飞机终日轰炸,从未停止。这时阎锡山为了保全自己地盘唯一的生命线,当日出动十六个团,配合关外的八路军,以六倍敌人的兵力,聚歼日军。传来消息说:晋军出击的部队,四时即可开到我旅指挥部所在地的迷回村附近,并定于六时出击。这个好消息传来,前线士气愈益振奋,战斗更趋猛烈。不料到了六时,晋军的十六个团,还没有开来。我们赶快询问,他们说改为晚八时出击了。这时敌以全力来犯,炮火较前更为猛烈,火光烟雾弥漫天空,枪炮之声震耳欲聋。我官兵在毫无国防工事掩护的情况下,死守抵御。晋军出击部队总指挥官陈光斗和我、还有二五○旅李少棠旅长都在迷回村,我见前线阵地极为危险,去找陈光斗联系,请他先派一团兵力增援,否则阵地一失,纵有十倍兵力,亦难完成出击任务。但是被陈光斗拒绝了。我又说一团不可能来,即请派一营增援,共同支持,也是好的,谁知他还是坚不允诺。陈光斗说:“我们十六个团奉命出击是配合八路军的,不能考虑你们的事,阎长官的命令没有这项任务。”这有什么办法呢?我想配合八路军,那是完全必要的,我们极为赞同的,平型关战线规模这样大,我们要为大局设想,不能只顾自己,不过十六个团,分出一营,也不致影响配合八路军的任务。我们就盼普军十六个团赶快支援八路军,八路军那里打好了,就可以钳制进攻我这一线的敌军,对我们这一线极为有利。陈光斗既不愿协助,即作罢论。所以我再没有同陈光斗争论。这时我们全师官兵都渴望普军十六个团赶快去支援八路军。盼呀!盼呀!在那时候一秒钟都是很长的。好容易等到八点钟了,那晋军的十六个团一动不动,仍然集结于迷回村附近,好像每个官兵都钉在地面上了,我急打电话问陈光斗说:“你们说八时出击配合八路军,现在八时已经过了,为么什还不动呢?”陈光斗说:“改为夜十二时了。”竟夜风雨,战场积水盈尺,官兵身体下部都浸入水中。拼命抵御。前线告急电话,一宿未停,不时的看表,盼那十二时的到来。我们的官兵一直激战到夜十二时,还不见晋军的影子,战况到了非常危急的时候了。我又打电话给陈光斗说:“我们的战线,更处在异常危急的阶段,你们不能那样机械的理解长官的命令,你们十六个团就要出击了,我旅阵地近在咫尺,务请拨一小部兵力来支援一下,先把我旅目前危机扭转,再调这一小部到八路军那里,我想不会害事。”答应派两连支援,但是又说出击时间,改为明晨四时了,所允许的两连,并未开来,官兵伤亡甚重,战线实在维持不下来。这时我忍无可忍,我同少校副官李樑国拿着油印全般的命令纸去找陈光斗质问(这命令纸系二战区直接印发,旅以上,都有一份):“这是阎长官的命令,说的清清楚楚,六时配合八路军出击,痛歼敌寇,这不是假的吧?我们坚守苦撑,是使友军得到充分支援,完成光荣的任务,平型关是属于你们晋军的。二十二日你们晋军没有开到,我们替晋军守关破坏汽车路,在破坏路的这个阶段,敌寇尾追上来,和我们接触,我们官兵伤亡惨重,到现在此关仍是我们苦撑着,后来晋军来了,他不唯不接收平型关的任务,而且一再往南躲避,生怕挨着平型关有危险,这是什么表现。一八八六四高地是属晋军固守,被敌攻陷了,使全线守兵无法立足,我旅吕晓韬团长率队夺回,仍交晋军固守,这是我们协同互助,保卫国土应有的责任。今你拥有十六个团,奉令出击,由六时改为八时,由八时改为十二时,现在又变为明晨四时,那里有这种指挥作战的办法?我旅危在眉睫,你们按兵不动,你们既不出击,又不援助,你们牺牲友军的责任,推委给长官没有这样的命令。但是长官命令你们配合八路军出击,你们屡次推迟出击时间,这是什么道理?你们是眼看着全部友军都牺牲下去吗?国家命运不绝如缕,我们每一个中国军人,应当如何抱着牺牲决心,同仇敌忾,团结互助,一致对外。挽救危亡,怎么能在战争胜败关头,身穿军服,手持武器,只作壁上观?我不了解你这种做法,是何居心!你应负贻误戎机的责任!全国同胞的目光,都集中在平型关,我们不要作民族的罪人。”陈光斗被我说的面色苍白,不自然地说:“高旅长,我自己很为难,我半生戎马,爱国向不后人。不过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我执行的是长官的命令,这是张载扬转的命令你看。”他说着拿出一张命令纸,在油印的命令纸上面旁边用红铅笔写着:“张转阎长官命令,非有本长官电话,不得出击。”这是他记录的电话命令。他又接着讲:“你不要生气,你旅的危急,我是知道的,我派两连帮助,但都是新兵,没有作过战,开去,也就是给你们壮壮士气而已。至于说十六个团整个出击的事,四时以后再看情况,才能决定。”我没有时间同他多讲,回到我的指挥所。
  二十五日晨二时,敌以主力再攻一八八六四高地,晋军又失守了。吕晓韬团长挑选奋勇队猛攻一八八六四高地,双方炮火连天,敌军凶顽异常。我旅奋勇队前仆后继,猛烈争夺,再度夺回一八八六四高地,我奋勇队五十余名,生还者仅十一人。这时大雨如注,晋军出击计划又说因雨推迟,待雨稍停,于八时后出击。这个时候,八路军已在关外东泡池蔡家峪一带阻击敌应援部队,给敌以巨大打击,取得辉煌胜利,给我部以莫大鼓舞,官兵为之振奋!不料晋军十六个团一直没有出击。阎锡山说平型关是他的生命线,向外宣传他派十六个团配合八路军,实则出击时间,改变五次,结果没有出动一兵一卒,我们全线官兵,义愤痛恨,达于极点,眼看英勇杀敌的爱国兄弟们一批一批死于炮火与肉搏之中,而十六个团近在咫尺,若无其事。大家都说:“这是何道理?这是何道理?”十时,敌乘雨猛烈反攻,千呼万唤晋军的两个连才姗姗而来。他们好象是阎长官派来的观察员,袖手旁观,呆若木鸡。我们再三请他们开入阵线,参加战斗,但是趑趄不前。他们这种态度,反而影响了我们的作战士气。我鉴于前线战况十分危急,独立难以支持,派少校副官李*(左木右梁)国再度与陈光斗接洽,与我旅协同战斗。费了这么大的事,才允许带队前开,不料这两连援军临接阵地时,见敌我肉搏壮烈。我阵地被敌突破,惊慌失措,立即率队后撤,潜入山沟,不敢抬头。我艾团临时代理团长杜文卿率队抢堵阵地突破口,壮烈牺牲。鏖战到下午三时,一八八六四高地得而复失,我旅指挥所所在地迷回村亦在敌炮火控制下,夜雨连绵,敌我战斗未曾中断。
  二十六日晨敌集中炮火,飞机协同,猛轰我旅指挥所,但未命中。我旅全线官兵自二十一日入关,浴血奋战已有一周,官兵有三日没有吃饭,六日未曾休息者。加以风雨侵袭,枪口内塞满了雨泥,以后只得凭手榴弹来拼命守御。我官兵在敌机炮火猛烈扫射下多数都壮烈牺牲,下午吕晓韬团长,也陷敌重围之中,我派奋勇队冲入敌围,将吕团长接出,这时官兵伤亡惨重,全线数处被敌突破,弹尽援绝,因而后撤。在平型关战役中,伤五○二团团长艾捷三,阵亡五○二团临时代理团长杜文卿,阵亡五○二团第二营长李荣光,伤二五○旅四九九团第三营长杨学武、五○○团第三营营长邵春起,连级以下官兵伤亡两千六百余名。
  平型关战役,晋军若能与八路军协同动作,与各友军密切应援,本可转守为攻,将敌全部消灭。可惜晋军不此之图,拥数十万之众,按兵不动,抱着保存实力、牺牲异己的罪恶居心。在二十四日的那天,高军长亲来前方督战,同来的还有二战区高级参谋两个,大公报记者秋江先生,他们了解了前方战地实况,各军的表现,高军长对阎锡山极为不满,秋江先生深感不平。阎的两个高级参谋,也觉晋军太不争光,一再表示回到军部,马上打电话报告阎长官,增加部队,从速援助。我们两次替晋军夺回一八八六四高地,原来也不是希望万元的赏金,但战区连个安慰的电报也没有。秋江先生在我的指挥所,目睹真相,撰有《大战平型关》一文,发表于一九三七年九月某日《大公报》。《西线风云》小册子及《抗战丛刊》第一集(商务印书馆出版)都收入此文。
  平型关战役失败,敌由茹越口侵入繁峙,围代县,长驱南下,我旅行军两日,在暴雨中登五台山,经定襄到达土陵桥整军一周。敌赶到忻口,卫立煌率蒋介石的亲信部队李默庵的十四军兼程入晋,拒敌于忻口附近。这时卫立煌就负忻口总指挥的全责。我旅正在整军之际,即受命参加忻口会战,固守忻口右翼灵山之线。十月十九日全部进入阵地,不时乘夜出击,协同各军动作,分派兵力援应十五军代守阵地。不幸南怀化高地郝梦龄军失守,敌占领最高点,郝梦龄亲到前线视察,意图恢复,中弹身亡。同时阳泉陷落,寿阳失守,东路防线瓦解,影响了北战场的防御。为了维护太原,十一月二日全线退却。决定傅作义守太原,傅不愿担任,会议没有结果,最后是不守太原。我旅五日趋太原,布防铁路两侧暨汾河沿岸,掩护东北两战场友军数十万大军渡河,同时撤退。各军都挤到汾河沿岸,目的要到晋西,但所建临时便桥,被敌机轰炸破坏,无一完整,大军拥挤,极度混乱,争先恐后,毫无秩序,丢盔撩甲,状极狼狈,很多妇女拖儿携女,站在河边哭哭啼啼,高呼救命,那种情况,非常凄惨。撤退部队沿途遗失手榴弹、迫击炮以及其它军用工具太多,我旅在紧迫中,还在马路上拾得新迫击炮两门。沿途掉队士兵,三三五五,不绝于途。目睹此情,很使人产生无限感慨。六日晨敌飞机多架不停轰炸,同时敌步兵亦与我前哨部队接触,鏖战一日,我军完成任务,伤亡连长王鸿宾以次官兵三十余名。后奉命开赴离石整军,审查人数,每团仅存四百余名,损失惨重,需要积极补充兵额,加紧训练,准备再次投入抗战。
  一九六四年
  注释:
  ① 高建白,当时任国民党第十七军第八十四师第二五一旅旅长,解放后在政协陕西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工作,一九七六年病故。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八辑)
  
您是第 位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