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安保卫战
罗元发
一九四七年，正当边区人民欢度春节的时候，敌人“重点进攻”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部署就已经基本完成。蒋介石把五分之三的空军调到西安，又纠集西安的胡宗南、青海的马步芳、宁夏的马鸿逵、榆林的邓宝珊部共三十四旅、二十三万人马，从南、西、北三面，向我解放区进攻。国民党西安绥靖公署主任胡宗南亲自在洛川召开会议，命令他的两个王牌部队——整编第一军军长董钊率七个旅、整编第二十九军军长刘戡率八个旅，向边区的南大门——宜川和洛川一线集结，狂妄叫嚣要“三天占领延安”。战争象搭在满弓上的箭，一触即发。
三月十一日上午，驻在延安的美军观察组刚刚坐飞机撤往蒋管区，下午四点，美制蒋机B25轰炸机在P47战斗机的掩护下，飞窜宝塔山上空，在和平宁静的圣地——延安扔下七枚炸弹。
蒋介石集团对延安和陕甘宁边区的“重点进攻”开始了！
把敌人消灭在边区
抗日战争胜利后，为了不使中国人民再遭战火的摧残，我党中央提出了停止内战，和平谈判的主张。迫于全国人民的呼声，蒋介石表面装出一副和平的样子，暗地里却在密谋着如何吞掉我解放区及革命圣地延安。一九四六年六月，国民党反动头子蒋介石，背信弃义，撕毁停战协定，在美帝国主义支持下，凭借他的兵力和装备的优势，以向我中原解放区大举进攻为起点，发动了全面进攻。随即，蒋介石电令胡宗南，要其做好进攻延安的准备。
对于胡宗南这个人，我虽然不摸其全部老底，但也略知一二。他这个蒋介石的心腹，直接掌管着西北的军事大权，这支蒋介石豢养的嫡系部队，由于他的坚决反共、反人民，很受蒋介石的宠爱。主子有令，奴才当然要粉墨登场了。
早在一九四六年深秋，朱总和陆定一同志驱车来到教导旅驻地——金盆湾。在旅部大礼堂里召开的排以上干部会上，总司令代表党中央、毛主席亲切地向同志们问好，并谈了当前全国各战场的形势和我们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卫延安的任务。
一、二团的同志们回答说：“请毛主席、朱总司令放心，我们坚决完成这一光荣任务！”
一团有个姓陈的排长站起来答道：“胡宗南这小子想来进攻我们的延安，为了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我们要抓紧做好各种战斗准备。”
总司令问道：“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呢?”
“正在加紧准备，全力修筑工事。”
“好！”接着，总司令要我们加强准备，保持高度警惕，随时准备粉碎蒋军的突然袭击。还要我们搞好部队生活保持部队体质和加强民兵工作，做好群众的思想动员，帮助他们坚壁清野。最后还指示我们：教导旅要加强设防措施，加强工事，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保卫陕甘宁边区，做党中央光荣的近卫军。
我和旅的几位领导同志表示：我们一定按照总司令的指示抓紧各项战备工作。
会后，我们立即组织团以上干部勘察地形，研究并进一步采取防御措施，战前的各种准备工作很快地行动起来了。
延安，那是我们党中央和毛主席住了十几年的地方。从一九三五年十月中央到达陕北开始，延安就成了中国革命的心脏，成了指挥全国各个战场的总司令部。全国各地不少的知识青年和干部，纷纷来到了延安，特别是负责干部，差不多都在延安学习过，吃过陕北老乡的小米。因此，在我们心目中，她是丝毫不容侵犯的圣地。我们教导旅(原教二旅)由晋察冀回到延安，接替三五九旅的防务，已经快三年了。在朱总司令亲自耕种过的南泥湾、金盆湾土地上生产，做到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打破了蒋介石的经济封锁，真正做到了有吃有穿。你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战士们快活地唱着“信天游”：金盆湾好地方，满山是牛羊，丰衣足食过得好也，练好武艺保中央……”的确，每一个干部战士，对勤劳勇敢的陕北人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有着特殊的深厚感情。
如今，保卫延安，这震奋人心的消息．象闪电一样传遍了各连队，每个人的心里都燃烧着炽热的怒火。有的战士说，党和人民把保卫延安的任务交给我们，如果让敌人占去了，怎么向全国人民交待？有的说，我们把日本帝国主义都打败了，还怕胡宗南不成?就是战斗到只剩下一个人，也不能叫敌人占领延安！一句话，我们一定要遵照总司令的指示，加强战备，把进攻延安的胡宗南匪军消灭在边区。
为此，我们从临镇和富县的防御正面及纵深，设了几道主要防线，构筑了大量的工事，利用有利地形将防御正面削成了二、三丈的绝壁。在每条路口，都挖了许多深沟；梢林里埋设了地雷。同时，在部队进行了战斗动员，全体指战员情绪高昂，磨拳擦掌，随时准备给进犯之敌以严重打击，恨不得马上奔向杀敌的战场。战士们表达了一个共同的决心：发扬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精神，为保卫边区、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而战!
一九四七年三月三日，胡宗南以主力一部，采取突然向陕甘宁边区的陇东一带作战略佯动。狡猾的敌人妄图把我军主力引向边区西部，以便乘虚而入，攻占延安。党中央、毛主席当下就识破了胡宗南的诡计，很快作出了周密的部署。当敌人刚进到西华池一带的时候，立即遭到习仲勋政委和张宗逊司令员率领的边区野战集团军的迎头痛击。歼敌三千余众，击毙敌四十八旅旅长何奇。毛主席传令嘉奖作战部队，并电示该部第二天即向延安方向转移，准备迎击进犯延安的胡宗南主力。
彭总来到了金盆湾
三月九日傍晚，我从金盆湾北山一带察看部队挖工事的情况刚回来不久，在旅司令部里的土炕上翻看着联司情况通报，陈海涵参谋长进来对我说：“旅长，彭总明天要来金盆湾了！”我兴奋地说：“好！趁彭副总司令一来，这可是给我们部队最好的战前动员啊！彭总这次来是为视察我旅战备情况，告诉司令部做好向彭总汇报的准备工作。”
当时，中央军委指示我教导旅和警七团、延属分区第三团组成防御兵团，在东西长百余华里宽的正面上，纵深七八十里的山地设防，准备抗击敌人的进攻。我们兄弟部队一纵和新四旅等，在结束西华池战斗后，也星夜兼程，赶回保卫延安。新四旅主力一部随即到了富县茶房一带。
三月十日，火红的太阳高挂在天空，和煦的春风，使人感到暖烘烘的。旅部和各团的大部指挥员都迎候在通往延安的大路旁，多么盼望彭总早一点来到我们中间，传达党中央、毛主席的战略决策啊，听听彭总的指示，我们心中会更踏实些。这时，我回想到，自从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我们粉碎了蒋介石集团对陕甘宁边区的围剿。打的胡宗南兵败山城堡，打得阎锡山心惊肉跳不得安宁，打得马鸿逵损兵折将；在战斗中，由于我们宣传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至使东北军与我们讲了和，团结一致去抗日，为了中华民族的利益，张学良、杨虎城两将军发动了“西安事变”，最后，蒋介石在临潼也受到了教训。这一次，蒋介石又卷土重来，我看，是没有他的好下场的。时近中午，大家正往路北方向看，一个参谋同志突然说：“旅长，彭副总司令来了！”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真一辆吉普车从山沟里疾驰而来。大家忙着整理军容风纪站好队，伫立在路旁。汽车“哧”的一声，嘎然而止，刹在我们跟前。彭总首先下车来，他穿一身褪了色的灰粗布棉军装，一双黑布鞋，显得特别朴素。他的脸上虽然浮现出兴奋的神色，但我知道，这些天来彭总确实是很劳累的。
我在彭总领导下工作，算起来前前后后已有十几个年头，在那难忘的岁月里，我每次见他，都受到深刻的教育。彭总和随来的王政柱同志跟大家握手，又用爱抚的眼光向我们环视了一下，和蔼可亲地问道：“你们好，现在敌人又要来进攻延安了，你们准备得怎么样？部队的情绪可高呢？”
“指战员们的决心很大！”随后，我和旅的几位领导同志一一作了简要的汇报。
“好!”彭总点头称是，并会意地朝大家笑了笑，接着说：“士气高昂，完成任务就有把握。”
这时，我向彭总提出：“同志们都很想见您，请您作指示。”
彭总高兴地说：“我就是来看望大家的嘛。”
于是，我们陪彭总骑马前往金盆湾沿临镇麻洞川一线阵地察看。一路上，彭总望着我军千辛万苦开垦的田园，眼看着蒋介石将战火烧到边区来了，对国民党反动派打内战十分痛恨。他边走边问，还非常关心地询问着群众的情况，开始，都骑着马，随着山势小道越来越难走，大大小小的树木和附近挖的工事交错在一起，我们干脆跳下马来，徒步向前走去。彭总对敌人可能进攻的方向和路线，对山上的每一条战壕和工事掩体看了又看，并都作了具体的指示。他对我说：“这一带地形看来是很好的，山势比较复杂，便于我防御抗击敌人。”停了一会儿，彭总望着我若有所思地说；“要抓紧时间加修工事，各项工作都要做好，要检查落实。平时多流汗，战时才少流血呀！”他还特别嘱咐我们，“敌人的飞机大炮没什么可怕的，怕的是自己思想麻痹，要特别防止敌人突然袭击，不然，是要吃大亏的喽。”王政柱同志插话说：“所以，要注意封锁消息，保持通讯联络畅通无阻。”
在麻洞川、金盆湾、南泥湾以南的大山沟里，浓密的梢林到处都是棘刺，一不小心，就会挂破衣服、刺伤皮肉。彭总那本来就很破旧的棉衣上，又添了几条新的口子。他那能顾上这些，仍兴致勃勃地和我们朝前走。当我们走到一团一营阵地时，战士们正忙着加固工事，搬运各种备战物资。见我们一行来到这里，营长连承先一声口令，战士们精神抖擞地持枪握镐站在那里，彭总关心地问：“怎么样?准备好了吗?”还着重地问陕北籍的指战员：“家里的坛坛罐罐就要被胡宗南打烂了，你们舍得吗?”听到指挥员高兴的回答后，彭总满意地连连点头，又鼓励了大家一番。
彭总回到金盆湾旅部驻地天已不早了，我们旅的几位领导干部一起听取了彭总对我们的指示。彭总那些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话，驱散了大家心头的疑虑，人人精神振奋，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彭总向我问道：“你们的弹药情况怎样?”
我脱口而出：“部队子弹太少，平均每人只有十发。”
彭总饶有风趣地说：“子弹少没关系，蒋介石这个运输大队长会给我们送来的。”一句话说得大家哈哈大笑。
接着，我向彭总汇报了教导旅侦察到的敌情和我们的作战方案。他十分认真地听着、问着，我也静听着彭总的每一句话。当我讲到要以最大的决心来完成党中央毛主席和彭总交给我们的任务时，彭总问道：“你们教导旅能在这里坚守几天?”
我不敢说大话，只能谨慎地说：“可以抗击五天?”
这时，彭总停下脚步，背起双手，凝神静立，象是在一场大战前夕，思谋着如何发出战斗命令。突然，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坚定而有力地说：“教导旅和附属警备七团，延安军分区独立第三团，组成防御兵团，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抗击一星期。你们多防守一些时间，中央机关和延安人民就有充裕的时间转移。”过了片刻，他又意味深长地说：“毛主席指示我们，以运动防御为主，迟滞、消耗与疲劳敌军，待机给敌人以坚决打击和杀伤后，诱敌深入，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我们有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有陕北人民的支援，我们的战争是人民战争，这里地形条件都很好，可以大量使用地雷战，还要注意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保持部队的体质。”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的意思不是让你们死守，而是采取运动防御，机动灵活地达到大量杀伤敌人。”我和饶正锡副政委、陈海涵参谋长当即表示：坚决完成党中央、毛主席交给我们抗击七天的光荣任务!
最后，彭总还利用一些宝贵时间，和我们一起，研究修订了作战方案。
夜，已经很深了。彭总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登车前去新四旅七七一团进行视察，我望彭总的身影，心中思潮起伏，油然而生敬意，毛主席曾挥毫题赠：
山高路远坑深，
大军纵横驰奔。
谁敢横刀立马，
唯我彭大将军。
后来，彭老总竟谦虚地将毛主席盛赞他的诗句“唯我彭大将军”改为“唯我英勇红军”。当我望着远去的汽车，回味着主席的诗句，心想，彭总身经百战，威震敌胆，不愧为足智多谋的大将军，在他的亲自指挥下，虽然我们只有五千多人，担负着百余华里的正面，纵深几十里，要东自临镇至金盆湾、南泥湾一带抗击胡宗南的进攻，困难很多，我们也一定会战胜困难取得胜利的。
敌机来了……
三月十二日拂晓，终于传来了敌人冒犯解放区飞机的嗡嗡声。霎时，各团队都吹起了防空号进行隐蔽，部队迅速作好了对空射击。司令部立即电话报告彭总和联司：敌机已从金盆湾上空向延安飞去。这时，我们每个人的心里都一直惦记着中央、毛主席和延安人民的安全。
几十架敌机一批又一批地窜犯延安，它们偷偷地穿过云层，象一群乌鸦遮天盖地而来。不一会儿，敌机又向我旅部驻地进行轰炸，把一串串炸弹掷下来。撕心裂肺的怪叫声震耳欲聋，我们双手在荆棘丛生的金盆湾盖起的大礼堂被掀了房盖，炸弹的爆炸声震动着每个窑洞，山坡上沟渠里腾起无数个十几米高的尘土烟柱……
几天来，在旅部前边的川道里，拥挤着撤退的人、车辆、毛驴和牛羊。车板上装着被褥、家具等等……人流中，大都是妇女、儿童和上了年纪的老人，她们拖儿带女，形容憔悴，看得出来，她们满脸劳累和难色，这突如其来的轰炸，更激起她们对敌人的仇恨。我们组织派出了宣传队和民运工作的干部帮助她们疏散、卧倒、避开敌机的轰炸和扫射。司令部秘书袁绍同志不顾个人安危，冒着横飞的弹片，穿过饱含火药味的浓烟迷雾，大声喊道：“老乡们，快散开，卧倒！”可是，疯狂的敌人，自持我们没有高射火炮的威胁，便擦着树梢在山沟里毫无顾忌地来回轰炸和扫射。作战参谋徐清和毛秀峰同志一面忙着传达作战指示，一面处理司令部的公文材料。轰炸开始后，他们一直不停地东奔西跑地忙碌着。突然，一枚炸弹在半山坡爆炸，浓烟一下子把他们吞噬了。正在窑洞里工作的几位参谋同志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急忙上前抱起一个人喊：“袁秘书！”“袁绍同志！”这位北京来的学生，为了追求革命，不顾个人安危，跋涉千山万水来到了延安。他工作积极，团结同志，为党工作从不计较个人得失。此刻，他的脸色苍白，身子慢慢地凉了下来，一腔热血，洒在了金盆湾的土地上，牺牲时年仅廿四岁。望着这位优秀的共产党员的遗体，大家十分悲痛。和他一起负伤的另外两位参谋徐清和毛秀峰等同志都难过得哭了。
敌机飞走后，部队立即投入了抢救工作，我刚抓起电话向总部报告，一位村干部站在袁秘书牺牲的地方激动地说：“乡亲们，要记住，这位同志是为了掩护我们才被蒋介石的飞机杀死的呀！同志们……”
粉碎敌人进攻
战斗打响了。
三月十三日八时许，敌整编廿七师，首先与我侦察分队接火，随即与我临镇一线的二团主力展开了激战。敌第一师向南泥湾东侧、九十师向金盆湾采取集团进攻和迂回包围。我各团坚守阵地，英勇反击。一团团长罗少伟、政委魏志明，为加强巩固正面阵地，一直跑到战斗第一线去指挥。参谋长冯配岳和营长张顺国率部队坚守在陈子池东北阵地时，与敌人进行了逐个山头的争夺战。小炮班的翟连之是个山东大个，他一手提着炮架，一手提着炮弹箱，穿梭般的在前沿阵地跑来跑去。这里打一炮，换个地方再打一炮。正当大约一个多连的敌人哇哇的向我阵地冲来时，他一发炮弹打出去，“轰”的一声在敌群中间开了花，炸得敌人抱头鼠窜。狡猾的敌人曾几次试图侦察我炮阵地，终究没弄清我们到底有几门炮。在一团坚决抗击下，敌人遭到很大伤亡。时近黄昏，敌人不得不败下阵去。这时，一发炮弹掉在翟连之同志身旁爆炸了。罪恶的炮弹打碎了他的膝盖骨，顿时，鲜血浸透了他的棉裤。他顽强地坚持战斗。挣扎着想站起来去抓他那心爱的炮架，可腿上象坠了千斤石头，动弹不得。于是，他爬着往前去，山坡上留下两道殷红的血迹。营长发现他受了重伤，立即命令卫生员用担架把他抬下去，他流着眼泪恳切地说：“张营长，战斗才开始，我不能下去呀！”最后，听说把他绑在担架上才转送到医院。
由于子弹缺乏，主要靠手榴弹、刺刀和敌人拼杀的我部各团，经过反复的争夺，侵犯之敌被阻于第一线。
三月十四日，敌人虽然付出了很大代价，但仍被我阻于西吊庄、临镇和南泥湾以南地区，这时，胡宗南暴跳如雷，命令他的部下不惜一切代价，继续攻击前进，并告诫全军：残酷斗争才是开始。由于胡宗南妄图三天攻占延安，所以，敌人简直象条疯狗，一次又一次向我军阵地发起猛烈地攻击。同时，敌机也一批又一批地配合地面部队狂轰乱炸。炮弹成排成排地打在我阵地上，隆隆的炮声象暴雨前的阵雷，在我坚守的山头上炸响。我从指挥所用望远镜向外一看，数十里战线上的各个阵地上，翻腾着浓烟烈火。敌人凭借炮火的掩护，以整营整团的兵力，向我一、二团阵地接合部——标台、油房台、小林坪方向发起猛攻。战前，我们认为敌人大兵团从中间突破带着重火器及辎重，行动有困难，不太可能从漫无人烟而长满梢林的地带进攻。我们主力多设防于临镇、木瓜崾岘、牛家原一带，而这一线只放了一团八连、二团侦察排及旅直警卫连等三个不同建制的连队抗击。战斗一开始，敌人就采用集团冲锋，向我阵地一次又一次地猛攻，我各部队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敌人的进攻。虽经我军英勇抵抗，但因我们在此兵力薄弱，因而，大有被敌人很快突破的危险。为巩固我第一线阵地，保障我两翼之一、二团主力部队，在情况十分紧急下，我很快下定决心，命令旅直特务营前去增援。特务营刚一顶上去，就镇住了疯狂的敌人，在我阵地前沿敌尸如山。
过了一会儿，敌人动用了约三个团的兵力，在督战队的威逼下向我压来，后方的弹药不能及时补充上来，许多战士的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差不多扔完了，但是，英勇无畏的战士们没有丝毫的动摇和慌乱，他们坚定地表示：只要人活着，阵地就不能丢！警卫营副营长雷华堂“嚓”的一声上了刺刀，战士们一个个勇猛地端起明晃晃的枪杀去，大吼一声，“冲啊！”猛虎般地跃出工事，乘手榴弹爆炸的烟雾，同敌人展开了白刃格斗。战士王俊才，一天之中多次冲入敌群，连续刺死刺伤几十个敌人，最后刺刀折断，枪托打裂，和敌人打抱在一起，滚下悬崖，壮烈地牺牲了。敌军依仗人多势众，可是一见到我们端着刺刀冲下来，大都吓得浑身直哆嗦，有的举手投降，有的撂下枪逃跑了，敌人不得不在抛下二百多具尸体后缩了回去。
胡宗南“三天占领延安”的牛皮显然已经吹破，落了个丢人现世的境地。十五日，他们按照我们给他安排的日程，阻在马坊、南泥湾、麻洞川一带没有敢再向前挪动一步。
茫茫夜色里，我和旅的其他几个领导同志研究，下令各团务需抢时加修工事，加强各大小道路布设地雷。我们并在附近的山上又连夜看了地形，根据几天来的情况，反复勘察后，又调整了部署，加强了火力。马坊后山，虽然有可利用的地形，而山不高，敌人易于攻破，我们在峭壁的山崖上又加修了工事，但敌人的远程火炮还是能够得着，这就直接威胁着我们的抗击和部队的安全，因此，我决定把山前一片漫漫坡地，大小道路和房前屋后都埋设下地雷，并派以一个排或一个班为单位，构成可以互相支援的火力点。部队在一天阻击之后，又紧张地劳作了几个小时，环绕在马坊后山外围工事，已加修就绪，我问一团的罗少伟团长：“部队情况怎么样?”他说：“部队虽然有一些伤亡，但战士信心百倍。首长放心，胡宗南要来继续进攻，管叫他碰得头破血流。”
半夜里，敌人山头上篝火熊熊，不时响起了枪声，这是我们的小分队和民兵在扰敌射击，疲劳敌人，敌人正熬着饥寒冻饿的春夜，他们不敢入睡，十分惧怕我们的反冲击，而我们的战士已吃饱了肚子，有的加修工事，有的正轮流休息了。
十六日，敌人集中优势兵力，在猛烈的炮火和十多架飞机的配合下，以密集的队形分几路向麻洞川、金盆湾及马坊后山进行攻击。敌我又是一场激烈的战斗，在随着敌炮火的延伸又开始了。胡宗南把董钊的所谓“天下第一军”的三十六师和二十七师都拿出来，向我们各个阵地发起攻击。他们以几路的轮番进攻冲破一道缺口。二营营长张顺国带领部队象一把尖刀直戳敌人侧背，为了拔出这颗钉子，敌整编第一师不惜血本，一连攻了十几次。在敌炮火下，我们的战壕被炸平了，工事也炸塌了，连长阎得山右臂负伤，指导员撕破衬衣为他的伤口作了紧急处理，急忙叫卫生员快把连长背到隐蔽的地方。阎连长一听要把自己背下去，他央求地说：“同志啊，你我都是共产党员，阵地就是生命！右手不能打枪了还有左手嘛。”阎得山同志趴在地上，他左手拿着手榴弹，用嘴咬断拉火索，拼命地打出去，一颗、两颗……指导员章世平挺身而出，主动担起全连重担，指挥着战士固守在阵地上继续进行战斗。敌人认为只要把前沿山坡阵地攻下来，我军定会遭到很大杀伤，就可以顺着金盆湾伸向西北的山沟占领松树岭，直奔延安。另一路敌人，也猛攻二团阵地，扑向金盆湾。然而，敌人估计错了，我们的阵地是摧不垮的，它象一道钢墙铁壁横堵在敌人进犯的路上。
敌人的进攻被粉碎后，不久在我们阵地的东面，又响起了猛烈的炮声。原来敌人猛攻正面不成，又以两个团的兵力，向二团金盆湾的东侧进攻，想从那里抢占一个制高点，迂回二营的侧背。但是，他们的这个如意算盘又失败了。坚守在东山梁的二团，在团长王季龙和政委关盛志的指挥下，配合二营利用有利地形不断从侧出击，多次插入敌侧翼，打得敌人进退维谷。
这一天，看来敌人从进攻的失败中取得了教训，把空中的飞机和地面的炮火集中到我前沿阵地上，以一部向我正面攻进，另以主力向我侧翼开始猛攻。这一着使得突然，来势凶狠，妄图在那突破一点，从而撕开口子。一团二营阵地在马坊后山，这是全旅第二线防御的主要阵地之一。在激烈的炮火下，电话线虽然一次次被打断，然而，又一次次地被接通，他们始终和指挥所保持着联系。一阵急促的叮铃铃声，一团长罗少伟来电话报告：“敌人集中兵力向我二营阵地攻击，工事被敌人摧垮了，战士们英勇地坚持战斗；四连、六连很多同志负伤，伤员们坚持战斗。”这时，二营教导员朱中新也在电话里说：“敌人已经冲进了四连阵地，伤亡不少，但他们保证坚决把进攻的敌人打下去……”忽然，电话里没声了，大概是炮弹又炸断了电话线吧。
情况越来越严重。敌人一个营的兵力，以冲锋枪机枪猛烈向我们部队开火，另一部敌人乘机突入四连一排阵地。东侧六连长谭年高组织用手榴弹封锁敌人，不让他们扩大突破口。但敌人并未退缩，趁势把一个营的兵力从突破口涌了进来。后面的，也*(左口右衣)*(左口右衣)呀呀叫着跟了上来，密密麻麻直向马坊后山北面冲来，我身边的参谋和工作人员纷纷要求：“旅长，咱们上吧!”
“眼下二营就要……现在不上不行了呀！”
正说着，突然杀声震天，四连阵地上的战士们从战壕里跳出来，端着枪冲杀了下去。五连、六连又从左右两侧出去，抄了敌人的后路。只看到山坡上烟尘滚滚，刀光闪闪，疯狂的敌人转眼被杀得七零八落。敌军进攻的矛头，被我一把折断了！
浓烈的硝烟还笼罩着马坊后山的时候，二团主力部队也在金盆湾一带阵地上与敌人反复冲杀，打得敌人叫苦连天；抗击了整整一天的一团二营，也许正在加修工事，准备迎接新的战斗时，罗少伟团长直接把电话摇到张顺国营长和朱中新教导员：“命令你营黄昏后转移到前面松树岭附近阵地上继续准备战斗。”二营的同志们听说要让他们转移阵地，大家嘟囔不休，向罗团长说：“还让我们撤，毛主席交给七天的阻击任务怎么完成?”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罗少伟团长也想再打下去，并且在电话里向我报告后，我告诉他：“怎么？你们还没看清楚，部队已经胜利地完成了今天的抗击任务，明天，我们还要利用有利地形，把进攻的敌人再狠狠地揍它一顿！”罗少伟听了之后，立即答道：“是！”罗团长爽朗的笑声，在电话里听得清清楚楚。仿佛，我看见他正说服了战士，开始逐步地转移到新的阵地，准备歼灭敌人。
抗击七昼夜
这天下午，阳光特别明亮。彭总传达了毛主席从延安打来的电话：“主席说，‘你们打得很好，打得英勇顽强，给敌人很大的杀伤，掩护了中央和延安人民的转移。’”并指示我们坚决完成抗击敌人七昼夜的任务。听了主席和彭总表扬的话，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我知道，战斗打响以来，毛主席、周副主席、任弼时同志和彭总，夜以继日地工作着，对前线的情况是多么的清楚。主席的指示，给予我们在前线抗击敌人的全体指战员巨大的鼓舞和鞭策，它象一束照彻星空的火炬，指明了我们胜利前进的方向。随即，我们把毛主席的指示抄写出来下发部队，在阵地上读给战士们听。战壕里，各级指战员庄严宣誓：决不辜负党中央、毛主席的期望，狠狠打击敌人，坚决完成抗击任务！
晚上，毛主席根据前几天抗击战的情况，进一步调整了部署，重新明确了任务，并命我左翼防御兵团：利用地形，组织短促火力，大量使用手榴弹、地雷杀伤敌人，掌握预备队，灵活反击，夜袭歼灭敌人。据此，我们重新明确了各团的任务，并进行了深入的政治动员。各团还派出若干小分队，利用夜间袭击敌人，广泛开展人民战争，正规军和地方部队密切配合，采用游击战、地雷战，我们十余人的小分队打入敌阵地附近，闹得敌人乱作一团。据被俘敌军官供认：每到夜间，总是提心吊胆，不敢睡觉，唯恐我军袭击。
这段时间，彭总不断通过电话，向我们了解战斗情况，并询问有什么困难，我汇报说：“部队士气很高，连队干部虽然伤亡较大，共产党员一直起着模范带头作用。二营五连连长范长友牺牲后，二排长蒙光力主动担起全连指挥的担子，带领全连打退敌人五次反扑，血染马坊后山；一排长窦金廊临危受命，挺身站在第一线，直到头部被敌人穿了四个窟窿也没丢失阵地！”彭总听到部队英勇顽强的战斗很满意，鼓励我们说：“打得很好，要继续抗击敌人。子弹有困难，再给你们补充一些手榴弹吧。”
入夜，苦战了五天五夜的部队，将阵地转移到松树岭及其东南地区。一团一营阵地上，战士们从阴坡山沟里搞来的冰和雪正就着面豆充饥，山坡上一片笑声。连承先营长和章零教导员蹲在战壕边正用电话向我汇报着如何再给敌人严重打击时，战士们在旁边关切地问道：“毛主席安全转移了没有?”我从指挥所里听到部队同志这句问话，激动地说：“转告各团同志们啊，党中央毛主席、周副主席还在延安指挥全国的战斗，还时刻关怀着保卫延安各兄弟部队和我们。今天不是还打电话来表扬大家打得好，大量杀伤了敌人嘛?”大家听到这个喜讯，顿时，阵地上腾起一片欢呼声，好象滚滚春雷，回荡在松树岭的重峦迭嶂之中。
各种迹象表明：敌人在我主动转移新阵地时，看他那自恃强大得意洋洋的样子，我判断明天可能就要重点攻我第三防线——松树岭附近定会有一场恶战。我们将旅的机关和预备队都派到各团加修工事，鼓励部队，并将各团的火炮移至西北高地，准备迎接新的战斗。各部队继续派出小分队和地方民兵一起，利用夜间插到敌人阵地附近，进行侦察、捕俘、袭扰、以搜集情报和疲劳、迷惑敌人。
翌晨七时，敌人在猛烈的炮火和十多架飞机的掩护下，以密集队形分几路向我一、二团阵地攻进。他们在两翼猛攻新四旅九股山阵地和我二团金盆湾以北阵地，集中优势兵力突破松树岭及东南阵地。战斗开始，头上的飞机，大口径的各种火炮，把炸弹、炮弹如雨点一样似泄在东西各个阵地上。呼啸的弹片象飞窜的流星在腾起的烟雾中嘶嘶乱叫。从前沿到纵深，使整个主阵地上燃起一片火海。接着便是整团整营的敌人向我冲击，我二团二营和一团一营并肩抗击，以白刃格斗，连续击退敌人约两个团兵力的轮番冲锋，敌人伤亡惨重，在我阵地前沿撂下四百余具尸体溃退后，再次以重炮狂轰乱炸。有的阵地山头都削去好大一截子，继而又扑上来。驻守在松树岭东南的二团二营和三营八连，与敌人拼杀伤亡过大，敌趁虚突入我防线，直接威胁到旅团指挥所，情况越来越严重。二营长任书田同志冒着枪林弹雨的袭击，坚定沉着地继续组织各连力量，主动灵活地迅速把三营八连也进行了调整，编入火线突击队，予敌以坚决反击，双方拼搏了二个多小时，才把敌人击退，夺回了阵地。正当任书田同志指挥着大家抢修工事准备迎接新的攻击时，一发迫击炮弹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爆炸，教导员齐廷章和战士们立即跑过去把他从浮土中拉出来。只见他满头是血，一块弹片打入左眼。刚刚苏醒的任营长，喊叫着坚决不下火线，团长王季龙赶到了，他急忙把任书田同志按睡在担架上，激动地说：“任营长，放心吧，只要我们在，阵地就不会丢失！”
中午，松树岭以南的磨盘山阵地也陷落了。一团防御阵地失掉了支撑点，受到严重的威胁，如果不能及时把敌人反击下去，敌人就有可能断我侧背，对我进行迂回包围，然后，就可能畅通无阻地翻过山峁，大步走进延安。此时，团长罗少伟、政委魏志明在电话里向我提出，把一营拉上去。我算了一下时间，估量了一下距离，告诉他们：“可以尽快地把一团一营这个预备队用上去！”在营长连承先受伤的情况下，教导员章零立即按照命令运动部队。另一股敌人已经越过崾岘，直向一团阵地攻去，看来敌人是想占领侧翼以威胁我侧背。当敌人离他们只有二三十米的地方，一阵手榴弹，炸得敌人死的死伤的伤，把伸出来的乌龟头又缩了回去。敌军唯恐失掉这已得的阵地，便拼命地用火力封锁道路，并不断地从磨盘山投下手榴弹，使我运动的部队很难接近，我本想调炮火支援他们，但一团报告说，部队炮弹已经打光了，我只有另想办法。警卫连三班长张俊才同志，是旅里有名的“花机关”，副连长王克臣跑过去对他说：“‘花机关’，罗旅长命你配合一团战斗，把磨盘山上的那群狗东西坚决地消灭掉！”张俊才趴在地上，操着一挺轻机枪，只听“突突突……”峭壁上的几个敌人应声而倒。接着，他把衣袖一绾，“我叫你顽固！”打得敌人抬不起头来。三连战士李国玉趁势扔出两颗手榴弹，他借着炸起的烟雾，一个蹦子窜到山下，象壁虎一样紧紧贴着陡峭的山崖，呼呼地直往上爬。在接近山顶时，又猛地向上扔了颗手榴弹，蹬蹬几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然扑向敌人的机关枪。他飞起一脚，踢翻了那个射手，操起这挺机枪，哗的一声来了个大扫除。在敌人还没有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后边的战士跟了上来，一阵手榴弹，敌人死尸咕碌碌的直往山坡下翻滚。这时，一个躲在阵地工事后面的敌军官正举枪瞄准李国玉同志，六班副手急眼快，抢先一步，“嗨”的一枪刺，那家伙哇的一声栽到山沟里去了……此刻，阵地东北角还有一挺机枪在响，李国玉同志绕到山石后面，侧身向前运动，趁敌不防，一梭子结果了那两个机枪射手，跳上去拣起那支还在冒烟的莫式机枪：“副班长，给！”后来，在旅庆功大会上，我给这位荣立特等功的李国玉同志戴大红花的时候说：“在防御战中你在反冲击时，打垮了敌人，还缴了两挺机枪，立了头功啊！”这位战士激动地说“我们背后就是延安，有毛主席呀！”
黄昏，敌人再次发起攻击，猛烈的炮弹撕裂了夜幕。松树岭——这是我们保卫延安最后的一道防线。几天来的抗击，有的部队很少吃过一顿饱饭，这两天老乡们弄点冰雪给战士解渴，也要付出很大代价，甚至流血牺牲。我们旅指挥所的几个领导同志的嘴上下都干得起了泡。日夜战斗在阵地上的战士，经过战火的熏烤，那滋味是不难想的。很多人干脆脱掉棉衣，凉着光膀子，让初春的寒意吹去满心的干渴。他们蹲在掩体和战壕沿，随时准备迎接那一声出击的号令，飞出战壕……一团三营营长赵林同志高声喊道：“冲啊！”他刚跳出战壕，侧翼敌人一个点射，只见他身子一晃，跌倒在地。赵营长虽然个头不高，清瘦的身子显得十分灵活，这位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共产党员，今天，这已是第五次打退敌人的轮番进攻了。他在准备撤退的运动中遭到敌人射击，战士们见到自己的指挥员倒下去，冲得更猛了。教导员李惠堂抱起赵营长，他抓住教导员的手缓慢地说：“老李啊，一定……要抗……抗住啊……”
战斗至十八日，在松树岭阵地上，由于敌人以重兵连续攻击，我伤亡增大。下午，为了完成最后的抗击任务，我们把旅部机关的参谋、干事等凡是能上阵的都上了战场。在金盆湾至松树岭这一带的防御战斗的前前后后，地方政府组织了近五千人民工，不断地用人背、驴驮等办法，把手榴弹、地雷、粮食等送到阵地前沿，他们还组织了担架队、游击队、爆破组配合部队作战。特别是当时任边区联防军司令的贺老总，很关心党中央和毛主席的安全，同时，在困难情况下，给我们运来了各种物资，对延安抗击战的胜利，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从敌九十师副师长后来的回忆中，可以看出该师进攻我第一线防御地区和金盆湾各阵地时的狼狈象，他说：“金盆湾以南约有十里的一段地区，共军坚决抗击，我军伤亡很大，到处可遇埋设的土造地雷。进攻部队在前进中，不时发生触雷事情，炸死炸伤人马不少。每前进一步，都要先派工兵进行扫雷，因之行动甚为缓慢。占领金盆湾后，发生触雷事情就更多，每一房舍或窑洞、门槛下、灶火里、炕洞里、水缸里、门背后、窗户上都有埋设或栓上地雷的可能，只要走进房内，谁要粗心大意，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就会被炸伤或炸死。弄得人人精神紧张，谁也不敢进屋，谁也不敢动手。”由此可见，地雷战，麻雀战确实发挥了很大作用，它不但给敌人以大量杀伤，而且迟滞了敌人的进攻，对完成抗击任务，起了重大作用。
英雄巧战九股山
我兄弟部队新四旅主力布防于延安周围，担负着防敌伞兵，控制机场掩护党中央机关安全转移等任务。在非常紧急情况下，周副主席亲自来到新四旅十六团驻地，向广大指战员讲了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和部队的任务后，还把他分得的仅有的食品，留给了十六团的战士们吃。该旅七七一团在团长吴宗先、政委张世功的指挥下布防于教导旅右翼和我们并肩战斗，他们在崂山一线，与敌人展开了激战，每天只准胡宗南部前进二、三公里。
十七日，敌人进攻的先头部队越过金盆湾一直向西北攻进。新四旅十六团一部位于我右翼，在南蟠龙与敌激战竟日。傍晚，在接到旅部命令后撤时，九连正向敌人反冲锋。杀红了眼的战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毛主席还在延安啊，我们就要坚决抗击敌人阻止其前进！不料，我们一个班冲到敌人心脏地段——九股山，与大部队隔断了联系，孤立地在敌阵中游击活动。
九股山位于金盆湾的西北角，与松树岭一脉相承对峙而望。这两地现都已被敌军侵占，两山之间，有一大路直通延安。敌军倚仗着兵力的优势，上有飞机，下有火力封锁各路关隘，加上流动巡逻，这成了被围战士的一大隐患。班长和大家商量说：“今晚一定要想法突出去，就是碰到敌人也要机动灵活迅速冲出敌人包围圈！”
听班长这么一说，战士情绪高涨，但也意识到任务的艰巨。这地方不但敌人众多，我又毫无援兵，而且敌人在各个阵地上到处设立了流动哨，戒备十分森严。别说在这里战斗，就是隐蔽突围也相当困难；强攻硬突更难于奏效，那是拿鸡蛋去碰石头。看来今晚的任务是非同小可啊！
此时，漫山遍野燃起了篝火，小股巡逻哨不时在他们身旁而过，我们的战士猫着腰，借着微弱的火光，一个个偷偷地翻过一架山梁，又顺着沟爬上了山。突然，一发照明弹划破了夜空，大家立刻卧倒，发现两个持枪的哨兵在离他们约百十米的工事外边走来走去。根据敌情和地形分析，他们已到了离敌营不远的地方了。如果再往前走，势必被敌人哨兵发现，肯定遭到夹击，怎么办？副班长摸到班长跟前说：“是不是从南侧绕到西侧，避开哨兵，然后借山石沟壑隐蔽地接近敌人，来个……”班长深思片刻，点了点头。他们立刻兵分两路，向左右运动。这时，天不作美，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给隐蔽接近敌人带来很大困难。他们一步一步在满是荆棘的坡地爬行，很多同志的肘和腿部都磨破了皮，他们忍着钻心的疼痛接近了敌工事，里面敌军鼾声大作。月光下，敌哨兵无精打彩地来回走动，看来显然已极度疲劳，然而，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我们的战士摸到鼻子底下来了。突然，战士们一涌而上，抓住了哨兵。很快，从哨兵嘴里知道了敌军的口令、番号等情况。
敌情已明，月暗星隐，正是下手的好时机。当战士们遥望北山敌阵地时，心中又犯起难来：如先动手消灭这股敌人，对面之敌势必调转枪口夹击他们；要是一起打，则敌众我寡，更难突围。唯有舍近求远，先把疲劳之敌搅混，然后再来个混水摸鱼。这时，班长经过思索分析之后，忙向战士谈了自己的想法，果敢地说了声：“准备战斗！”随即几颗手榴弹向敌人投去。“轰！轰！轰！”火光冲天，呼啸的弹片日日直响。
果然不出所料，北山敌人一看后院起火，以为团指挥所被端，我们要断他的后路，睡眼惺忪的敌人仓促上阵，拼命还击，指挥所附近的敌人一看北山朝他们射击，以为前沿失守，他们也一齐开了火。一时间，你来我往，枪炮齐发，敌军阵地上鬼哭狼嚎，慌乱不堪。
敌人互相残杀，我们这个班的战士，带着两个俘虏，喊着敌人的口令，向着延安方向，顺利地去追赶大部队了。
再见吧，延安
金色的太阳在天边消逝了，夜色的纱幕笼罩着陕北高原。十八日晚，杨家畔旅指挥所里，挤满了前来开会的团以上干部。我和饶正锡副政委、陈海涵参谋长和大家围在一起研究情况。从跳动的烛光里，各级指挥员脸上闪烁着探询的神情，我环顾大家一眼，坚定地说：“你们不是要求担任最艰巨的任务吗?现在请你们——”听说又有新的战斗任务，顿时，大家喜形于色。一团罗少伟团长、魏志明政委，二团王季龙团长、关盛志政委，他们不约而同地问我们部队往哪里走，下一步怎么办?我和饶副政委交换意见后，让大家坐下。陈海涵参谋长首先拿出野战军司令部下达的彭总的命令，向他们传达了机关及延安居民已安全疏散完毕，教导旅七天七夜的抗击任务已经完成，命令我们今晚二十二时，将所有部队撤至青化砭以东隐蔽集结，待机歼灭敌的命令。话音刚落，同志们就纷纷发问，说什么“还撤，背都顶着延安的南墙了!”“身后就是党中央、毛主席，再要住后撤，干部战士们的思想不通。”……
我说：“今晚奉命转移，根据彭总指示，我们没有必要和敌人拼消耗，只要达到阻击的目的，完成了任务就行了。”饶副政委接着说：“毛主席打电话表扬了我们，我们就更应该听毛主席的话。主席让打，我们坚决抗击；主席和彭总要我们转移，那一定要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一席话，说得大家心里热乎乎的。
撤出延安，战士们的思想不通。首先，我们分别把干部、党团员工作做好，再通过各级指挥员及个别谈话，解释我军主动撤离延安是党中央、毛主席的决策。我军撤出延安，就可以诱敌深入，纵其骄傲，这样，便于我集中优势兵力在运动中各个击破，并在西北战场上拖住敌人的几十万兵力，来配合全国解放区战场的斗争，我们要以全局战略思想来看这个问题。经过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战士们脸上的愁容才消失了。
七天七夜的抗击，在兄弟部队的紧密配合下，大量杀伤了敌人的有生力量，毙伤敌人五千余众，彻底粉碎了蒋介石胡宗南“三天占领延安”的美梦，掩护了党中央机关和人民群众的转移，为晋绥部队调来边区赢得了时间。
部队在转移过程中，我到王家坪彭总住的窑洞里，彭总很亲切地对我说：“毛主席和周副主席、任弼时同志刚走，中央机关和延安机关及群众也转移出去了。延安我们不守，让敌人把这个包袱背上，把他几十万人拖到边区来，一直把敌人拖垮……”我心里知道，胡宗南是很听毛主席调动的，毛主席现在又给敌人布下了天罗地网，尽管这一切都是令人十分高兴的。但是，一想到党中央、毛主席住过的，我们生活、学习、战斗过的地方——延安，就要惨遭敌人的蹂躏践踏，为保卫延安，不少同志为党为人民在流血牺牲，许多干部、战士、例如袁绍、赵林、王俊才、翟连之、门树合、王福等等……还躺在这圣洁的土地上，我感到揪心的难过。我和战士们一样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走一步，回头望一望这座庄严古老的延安城，望着夜色中岿然屹立的宝塔山，心里默默地说：再见吧，延安！放心吧，延安！我们一定会回来的！
一九八二年六月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三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