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总指挥我们进军西北
韦杰
一
太原战役一结束，我们六十一军即奉中央军委和十八兵团的命令，部队进行短期整训后，即向西北进军，投入解放大西北的战斗。
经过一番紧张的战斗动员和准备后，全军指战员怀着太原战役的胜利喜悦，告别了患难与共的晋中南根据地的乡亲们，于五月下旬浩浩荡荡地向西北挺进。虽然此时已是夏日炎炎，给长途远征带来很多困难，但同志们在毛主席、朱总司令“向全国进军”命令的鼓舞下，个个斗志昂扬，满怀“向前进”的坚强决心，去接受新的战斗考验。
当我们部队正在行进途中，又接到兵团转来彭总的急电，说西北情况紧急，胡宗南和西北“二马”(马步芳、马鸿逵)正调集西北全部主力，进行垂死挣扎，企图重占西北要冲——西安，命令我们六十一军“应兼程前进，限于六月六日前赶到黄河北岸之风陵渡渡口，渡河车运西安”。我和政委徐子荣同志看完电报，深感形势紧迫，立即告诉司令部的同志，向各师转达了彭总的电令，并要求各师必须按照彭总规定的时间提前到达指定位置。
原定六天的路程，现在要提前三天到达，加上酷暑的炎热，雨后道路泥泞难行，这给徒步行军赶路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困难。但是，彭总的急电激荡在指战员们的心间，鼓舞着指战员们的意志，催促着指战员们前进的步伐。同志们以饱满的热情，坚强的毅力，人不歇脚，马不停蹄地昼夜兼程，终于按照彭总的命令要求，顺利越过了黄河岸边的风陵渡，于六月九日和十日，先后进驻西安。
刚解放不久的西安，在胡宗南和“二马”扬言要打回来的威胁下，人心惶惶，谣言四起。
为了壮我军威，稳定民心。我们又遵照第一野战军指挥部的指示，组织一八一师代表华北部队举行了入城式。现在回想起来，这简单的入城式的意义是重大的，它实际上是警告胡宗南和“二马”：你们不要嚣张，我军增援部队已经到了！同时也是告诉广大人民群众：请你们不要受敌欺骗而惊慌，胡宗南和“二马”的日子不会长久了！事实也正是这样，当一八一师部队迈着整齐的步伐，精神抖擞地列队穿过西安市区的时候，广大群众高兴异常，拍手称快。
二
我们军指挥所驻进西郊机场修理厂的厂房里。高大宽敞的厂房，当然是我们半月长途跋涉后解除疲劳的理想场所。但是，同志们知道彭总等待我们在急，战场需要我们在急，大家顾不得休息，立即展开了工作。电台的同志很快同一野指挥部沟通了联络。不一会，电台就收到彭总的电示，要我和徐政委立即赶到马嵬坡去，接受新的任务。
多年来形成了一个习惯，不管旅途多么疲劳，工作多么劳累，一旦要到上级那里去接受新的任务，心情总是格外激动，精神为之一振，什么劳累也就一扫而光。总想早一点见到上级首长。我和政委简单地吃过一点干粮，便带上骑兵班，向指挥部急驰而去。
沿途，不时见到行进中的六军的部队。看到兄弟部队正在调整部署，又想起我们这些天的长途急行军是多么必要。走，是为了打，这是我军一贯的作战指导思想，最擅长的战斗作风。久战沙场、功勋卓著的彭总，对我军的战略战术当然是运用自如的。我和徐政委行进在公路上，心中不禁暗自思忖：彭总，我们遵照你的命令来到了西北战场，你将把我们用在哪里?
我们一行扬鞭纵马，渡过渭河，越过铁路，到达马嵬坡已是深夜十二点了。
马嵬坡镇，一条大街横贯东西。一野指挥部设在路南的一所大房子里，看上去，很象是一家财主的大院，门口挂着一盏用红布包裹的马灯，这是为了联系方便而专门设置的。值班的同志把我们带进了院子。副参谋长王政柱、阎揆要、李夫克等同志先后和我们见面，热情地招呼我们吃了饭，接着便带我们到了作战室。
漆黑的夜，使作战室的灯光显得更明亮。墙上挂着十万分之一的西北地图，我军的位置插上红旗，敌军的则插蓝旗，清晰可见。彭总来到作战室，同我和徐政委亲切的握手，互致问好后，立即坐在桌子旁边，凝视着地图，没有和我们讲客套话。显然他在静静地思索着什么。
李夫克副参谋长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了敌我态势。
彭总的视线转向我们。初看上去，彭总是很严肃的，但和他接触过就会知道，他那严肃中饱含着浑厚的爱护，殷切的期望，使人受到鼓舞和振奋。我回想着跟随彭总走过的战斗历程，在江西根据地，在遵义，在晋东南，我多次参加过他指挥的战斗，每当他亲临前线指挥，我们就有了胜利的信心和勇气。今天这么晚了，他还没有一点倦意，神采奕奕，等待着我们，亲自给我们交待任务，使我崇敬之意，油然而生。
“从太原到西安，部队的行军序列怎样?”彭总首先问我。
“六十一军前卫，然后是六十军、六十二军，最后是兵团直属队。”我答道。
“兵团现在什么位置?”
“我还不清楚。因我们到西安以后还未和兵团联络，就来了”。
“六十一军的情况怎么样?”彭总又亲切地问。
我将六十一军的行军序列和现在的位置告诉了彭总，然后说道：“一八一师原是皮定均旅，是太行部队的老底子，以后到了中原归李先念指挥，参加过孟良崮战役，解放太原时担任第一梯队师，作战勇敢，完成任务好。一八二、一八三师也都是三八五、三八六旅、新一旅抽的干部，扩大部队时，由太行各县独立团升级扩编的，都打过仗。我过去在六纵队，打太原时才到十三纵队的。”彭总听了我的汇报，不住地点头。
徐子荣同志接着向彭总汇报了一八一师部队装备、人员及干部素质情况，然后满有胜利信心地说：打太原时，部队的武器装备、人员得到很大补充，现在三个师都在一万人以上。
“一八一师现有一万三千多人。”我又补充了一句。
这时，彭总高兴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地图跟前，一边用手指地图，一边说：“这是兰州，这是咸阳，这是西兰公路，这是西安至平凉的公路。”
一位参谋递给他一根高粱秆，他用棍子指着地图接着说：
“西兰公路以北是两马的部队，以南是胡宗南的部队。两马，一个是马步芳，一个是马鸿逵，主力在平凉及其西北地区。他们在胡宗南的统一指挥下，企图乘我华北兵团尚未到达之际，夺回西安。现在，两马的各师已到达彬县一线。”
稍停一下，彭总讲到我军情况：
“我第六军一个师还在西安，另两个师和军部部署在咸阳的西北方，在彬县的公路西侧设防，担负阻击任务，估计能够阻击三至五天。
彭总怕我们不明白两马的情况，又强调地说：我们过去和胡宗南部队打仗多，还没有同两马的部队打过。马继援是少壮派，骄傲得很，且又是骑兵，来势凶猛，他不会从我预筑工事正面来的，很可能采取迂回的方式突然插过来，这一着，务必请你们特别注意。
然后，彭总指示我军：
“你们以一个师，也就是一八一师，昼夜兼程赶到咸阳占领阵地构筑工事，坚决阻击敌人。一个师接替六军那个师的防务，驻守西安，另一个师和军部放在渭河南岸，担任第二道防线，不让敌人突破。时间很紧迫，你们还有什么意见?”
彭总高瞻远瞩选定在咸阳阻击敌人，并用我一八一师担任阻击，这一部署完全符合客观情况。我俩已经明确了自己的任务，于是响亮地回答：“没有了！”
“坚决按照你的部署执行，保证一八一师于明日黄昏前务必全部到达咸阳。到一个连部署一个连，到一个营部署一个营，到一个团部署一个团，坚决完成阻击任务！”我向彭总表示了决心。
彭总见我的信心很足，他微微一笑后，放心地坐下了。
我们告别了彭总，上马按原路而回。
天快亮了。我们来到渭河渡口。因为船小，只好人马分渡。渡口由六军的部队日夜守卫，从他们口中知道，两马的部队已经到了。我们将信将疑，那有那么快？前面的六军不是可以阻击三至五天嘛。
我们正在河边等船时，只听后面马蹄声声，回头一看，李夫克同志陪着彭总赶到了河边。彭总急切而又沉着地对我们说：“敌人离这里不远了，按刚才的部署办，要部队很快占领阵地。”说完催马往咸阳方向而去。
我望着彭总远去的身影，感慨不已：彭总，你彻夜不眠地操劳，指挥千军万马决战沙场，真是值得我们永远学习的楷模啊！
三
咸阳北面是坡地，东、南面紧靠渭河。是耸立在西安之西北面一座屏障，是敌人进攻西安的桥头堡，我军守住了咸阳，不仅保卫了西安，而且赢得时间，使十八、十九兵团迅速赶到，为解放大西北打开新的局面。彭总把战场选择在这里，实在是一着妙棋。
为了保证彭总的决心的实现，我们一回到驻地，立即按照彭总的部署，加紧了各项准备工作。首先向一八一师传达了彭总的指示，并派出骑兵去通知一八三师迅速赶到咸阳城外渭河南岸，军指挥所也移到咸阳以南。
十一日，彭总又指示，将一八三师一个团配属给一八一师指挥，又叫一八一师的领导同志去咸阳野战军临时指挥所，亲自交待了任务。从这里我们又一次可以看到，彭总部署战斗是多么周密，对咸阳阻击战寄予多么大的希望啊！
一八一师于十一日渡过渭河，十二日四时全部开到咸阳，三个团成弧形配置在咸阳的西、北、东北三个方面，战士们连夜加筑改修工事，情绪十分高昂。
果不出彭总所料，敌人骑兵的一个先头营从我六军防守的空隙中冲过来了。一八一师侦察班抗击了三个多小时，阻止了敌人的进攻。下午四时半，敌骑兵旅三个团，未经大的阻击，冲到了咸阳城外。敌骑兵在运动中冲锋就用马刀砍，攻坚时要下马，由一人在后面牵着马，几个人在前面冲锋，战斗队形被打乱后，再组织进攻就很慢。遇到壕沟阻碍则徘徊不前，我军勇士们瞄准敌人，猛烈开火，给敌人以很大的杀伤。战至黄昏，骑兵的冲锋给打退了，只好在兆源、上兆、石村之线与我保持接触。
十三日，敌八十二军全部由礼泉前进，十七时，三个步兵师向我各阵地同时发起攻击，敌骑兵集结于城东北地区，准备迂回作战。各路进攻之敌，均整营整营地向我进攻，我军虽不断地反击，但终因工事构筑差，不能很好地发扬火力，战士体力消耗大，敌人居高临下，攻势猛烈。我前沿阵地多被丢失，只有几个主阵地尚在我手中。坚守中舞台的五四二团八连英勇顽强，打退了敌人的七次冲锋，杀伤敌二百多人，稳住了右翼的阵地，控制西兰公路一号阵地的五四三团一连的勇士们，九次陷于敌人围攻，子弹用尽，而以九枚手榴弹打退了敌人进攻，充分显示了我军的英雄气概！
十三日晚，我军在炮火的支援下，发起全线反击，枪炮声，冲杀声震天动地。经过一夜的争夺，于十四日拂晓，丢失的阵地全部夺回，敌人被打退了。
太阳升起来了，金灿灿的阳光普照着咸阳城！
我派出骑兵去野战军指挥部，将战斗的进展情况报告了彭总。
我们军指挥所同一野指挥部的电话线架通了，电话里传来了彭总清晰而响亮的声音：“你们打得好！顶住了！咸阳占住了！要加强防御，构筑好工事，防止敌人的再次进攻。胡宗南的部队现在还没有动静，还没有攻上来，他还是要来的哟。要好好总结经验，补充弹药，调整部署，确保咸阳不能丢，保证西安的安全！”
“是！坚决执行你的命令，绝不让敌人占领一寸土地！”我向彭总保证。
少壮军人马继援部，扬言两小时攻下咸阳渡过渭河。但是经过十三小时的激烈战斗，却丢盔弃甲，逃之夭夭，敌人得知我华北兵团已赶到，反攻西安已成梦想，不敢再犯了。
四
战斗结束后，我和徐子荣政委来到西安西北局住处向彭总汇报了咸阳战斗情况。
我一八二师部队警惕地守卫着西安。西安市内秩序井然。群众得知咸阳战斗胜利消息，无不兴高采烈。各界人民赠送一八一师“百战百胜”的锦旗。
我们来到彭总的指挥所，彭总、贺龙、习仲勋等领导同志高兴地听取我们的汇报。我们无拘束的自由漫谈，首长们不时地插话、提问，时而谈笑风生，充满胜利喜悦和愉快的气氛。
彭总赞扬说“六十一军咸阳战斗打得好，把两马打退了。”然后又问：“你们伤亡多少，缴获多少？”
“这次战斗，共毙伤敌师长以下二千余人，俘敌二十九人，我伤亡二百余人，缴获轻机枪七挺，长短枪四十七支，子弹四千余发。”我们回答道。
彭总以他丰富的实践经验告诉我们，打骑兵，要沉着，办法是先打马，把马打倒就好办了。彭总说：“我们过草地时，遇到蛮子的骑兵，我们不沉着，是吃过亏的。杨勇的十一团派了一个连，作前进路上的侧翼警戒，与蛮人的骑兵遭遇了，不会对付，结果损失很大。”
我向彭总汇报了三个师的部署情况；一八一师仍在咸阳、师工兵营把住咸阳以西的老渡口；一八二师卫戍西安；一八三师在渭河南岸，守住咸阳铁桥和浮桥，以防止敌人反扑。
徐政委汇报了一八二师进驻西安的情况，全军从太原到西安的政治思想工作，俘虏教育工作等。他说，部队虽然很疲劳，但战斗情绪很高。
彭总指示我们，部队一要搞好纪律教育，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二要搞好和友军的团结；三要注意防止敌人破坏，尤其要防止潜伏特务破坏西安，要保护好工厂学校，文物古迹，以后还要进行大规模的建设呢！
彭总亲切的谈话，言简意深，使我们的心里豁然开朗。
从会议室到饭堂，彭总边走边讲，晚饭时他一边吃一边和我们摆谈。那天吃饭，很简单，馒头大米饭，两盘鸡蛋炒黄花，一盆黄花菜汤。彭总风趣地说：我们的副官不错嘛，今天还给我们加了两盘炒鸡蛋。彭总发现我们吃饭很拘束，就对我们说：“你们来了要吃饱啊！”我们都笑了。
饭后，彭总又和我们一道，漫步在林荫道上。彭总嘱咐我们：部队好好休整一下，要准备新的战斗。
对准备新的战斗，我当时并未完全理解。彭总只告诉我们，杨得志的十九兵团已渡过黄河。今后的仗到底怎么打，我们还不清楚。从后来战斗发展的进程可以看到，咸阳阻击战的胜利，不仅保住了西北要冲——西安不失敌手，而且为大兵团的集结争取了时间，为扶郿战役歼灭胡、马二敌创造了良好的战机。
一九八三年七月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七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