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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西北扶郿战役

徐国贤


  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之后,总观全国战局,国民党蒋介石军队彻底失败的结局已定;我人民解放军“宜将剩勇追穷寇”,势如破竹,迅速扩大战果。而我们的西北战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在中央军委、毛主席及彭德怀司令员的亲自指挥下,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大踏步前进。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日解放西安后,我第一野战军第一、第二、第十八、第十九四个兵团,象大海卷起的狂澜席卷西北。兰州于八月二十六日解放,紧接着又解放西宁、银川。正当我第一兵团向新疆方向进军之时,于九月二十五日,新疆警备司令陶峙岳及省主席鲍尔汉,派代表星夜赶到河西走廊的张掖地区,向我军谈判来了。并接受我党提出的八项和平条款,宣布起义,新疆宣告和平解放。我第一兵团进驻新疆,解放旌旗迅速地插遍祖国大西北。
  在西北解放战争中,扶郿战役是消灭蒋介石长期控制西北的胡马军、解放大西北至关重要的一次战役,它为我军夺取西北战场的主动权和最后胜利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当时,我在二军五师工作,亲身经历了这次战役,虽然事隔三十三年了,但那激烈的战斗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祖 庵 阻 击
  一九四九年六月十四日上午,天空没有一丝云彩,闷得象个大蒸笼。老乡们说,这是当地几十年来少见的热天。我师奉命从渭河西岸至祖庵镇、首阳山一线,担负二十余里长的防御任务。
  当我们接受任务后,就组织各团的同志及机关有关人员迅速地勘察地形。当我们察看了祖庵镇南北的一线阵地后,回到祖庵镇前沿阵地,十四团部分战士正在加固和伪装工事,一个个汗流浃背,我跟他们说明了工事一定要注意伪装的重要。并问他们累不累?一个战士调皮地说:
  “不累,做工(指筑工事)要比行军好,工事要比房子好,既凉快又安全”,话音刚落,引得大伙一阵哈哈大笑。 
  我说:“不累是假的,我们现在累一点,多流点汗,打起仗来就少流点血,我们工事筑得好坏,关系到这场阻击战能否胜利,能否将胡宗南部队阻击在咸阳、户县、祖庵镇以西。我们还要加把油啊!我们的战斗口号是:坚决把工事完成在敌人进犯之前,用实际行动迎接十八、十九兵团到来!”大家听后一致响亮地回答说:“请首长放心,我们一定响应上级的号召。”
  这一周来,我们的干部战士不顾酷暑和疲劳,日以继夜地赶筑工事,你追我赶,开展竞赛。当地群众也帮助我们砍树木,送门板。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就把二十多里长的防御区域的堑壕挖好了,争取再用四、五天时间,把全部防御阵地工事基本完成。看着这纵横交错的堑壕和巧妙伪装环形式的火力阵地、几天来我这颗终日提着的心,现在已感到踏实了。
  这不是普通的堑壕和工事,这是敌人不可逾越的铜墙铁壁和歼灭敌人的天罗地网;是埋葬敌人的坟墓。这里浇注着战士们的血和汗,凝结着中央军委、毛主席和彭老总的智谋。
  从五月下旬以来,我西北野战军相继解放了咸阳、西安、周至、凤翔等大片地区,势若摧枯直逼西北大地。蒋介石象是输红眼的赌棍,纠集其西北的胡宗南、马步芳、马鸿逵等反动武装共约三十余万人,企图孤注一掷。当时,西北战场我军只有一野的二十二万人,蒋介石把胡宗南靠前面的五个军(三十六军、三十八军,六十五军,九十军及一一九军王治歧部)摆在扶风、郿县一线,把一军、七十四军,二马的八十二军、新八旅摆在彬州、乾县一线,南北呼应,相依为命,伺机反扑,妄图夺回咸阳、西安,阻止我一野解放兰州、西宁等地区。蒋介石的“如意算盘”确实打得很“精”,但是,他忘了一条重要的根本教训,多少年来他的“算盘子”,都是靠共产党来拨动的。毛主席早已预料到了蒋介石的这着棋,当解放太原后,就命令第十八、十九兵团和第七军西渡黄河,迅速地投入西北战场,统属彭总指挥。这样我西北战场兵力就能增加到四十余万,大大地优势于敌人。第一野战军前委根据中央军委的指示,制订了集中优势兵力,钳马打胡、先胡后马的作战方针。将胡、马两军阻击在我预定地区,等待十八、十九兵团西渡黄河后,就是保证前委战役方针顺利实现的关键……
  “轰、轰、轰”几声零乱的炮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敌人向我新建的阵地开始进攻,我们立即赶到指挥所,观察敌人的动静,发现敌人的炮火并没有目标,东一炮、西一炮的乱放。待炮火过后,又发现数股敌人边喊边打,打打停停。我立即意识到敌人又在耍花招,目的是想吸引我火力位置过早暴露在他的面前,探清我防御主要地段和纵深。我当即告诉身边的参谋:“把敌人的企图告诉各团,要沉着,不能过早暴露火力位置,没有命令,一枪不发。”愚蠢的敌人攻了一阵不见动静,胆子更大了,开始是匍匐前进,后来直起腰端着枪往前冲。敌人离我阵地约一百米时,我下命令打,一阵猛烈的火力,打得敌人鬼哭狼嚎,调头就逃,在我阵地前沿,敌人伤的伤,亡的亡,扔下了一批尸体。
  敌人的第一次进攻失败了,胡宗南大概觉得在主子面前不好交账,象发了狂的疯狗,用其前面两个军,轮番向我攻击,分为数路整连整营地发起冲锋,炮弹象雨点般地向我阵地倾注,战斗越打越激烈。我用电话问了问各阵地的情况,得到的是战士们铿锵有力的回答:“请首长放心,人在阵地在!”多么好的指战员,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无论敌人多么疯狂,我们的指战员就象铁钉子一样钉在阵地上,敌人的多次冲锋,都不能前进一步。
  在我师的历史上,担任二十多里长防线的阵地防御作战,还是第一次。由于我们坚持执行一野司令部的作战命令,工事构筑得比较好,阻击战也打得很顺利。同时,我们还经常抽出小股部队,从两翼向敌主动出击,以积极防御的作战思想拖住敌人。胡宗南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他正面二十多里长的阵地上,阻击他的是一个师,而且还是他的老对手。这场阻击战从六月中旬到七月初,虽然持续了半个多月,但真的交锋还是少。开始,敌人凭借兵力、武器上的优势,十分嚣张,不可一世;当碰了钉子后锐气受挫,最后象泄了气的皮球——瘪沓了。六月底、七月初,第十八、十九兵团和一兵团的第七军,先后进至咸阳、西安一线。胡宗南就感到形势对他不利,想溜又溜不了,只有孤注一掷,企图以它的五个军在周至、户县一线摆出与我决战的架势。
  夜 插 敌 后
  当我第十八、十九兵团到达西安一线以后,西北战场的形势发生了骤然变化。我军以各方面的优势压倒敌人,战役由阻击转入到“钳马打胡”的阶段,
  “钳马打胡”的方针,是第一野战军前委在分析了敌我两方面的形势以及敌军内部矛盾后而制订出来的作战方案,事实证明是完全正确的。六月初,马匪试图夺回咸阳,遭我沉重打击时,他向胡宗南求援,胡宗南隔岸观火,按兵不动。此番轮到胡宗南挨打时,二马出于本性,为保全实力,自然是袖手旁观。再说我二兵团象一把大铁钳,将二马部队紧紧钳住,在咸阳、兴平地区,它再也不敢乱动,如一乱动,就会遭到我军的迎头痛击。
  七月十一日,师政委李铨同志和我一块到军部接受作战任务。军首长指示我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星夜穿插到敌人的侧后金家寨、夹沟桥一线,切断敌人的退路,并交代我师左翼是一军二师,也是执行我师同样的任务。他们的分界线从周至到眉县公路以北至渭河边,注意联络。配合一兵团主力从正面发起攻击的作战任务。
  领受任务之后,李政委和我都很兴奋。深感这是非常光荣的,也是比较艰苦的,这是实现彭老总整个作战计划的重要一环,是一野党委对我师的信任。我们也掂量得出这副担子有多重,这么大一支部队,要穿插到敌人心脏去,还要通过绝壁深沟,况且准备时间只有半天多并非容易事。问题是我们对那些地方的地形还不怎么熟悉。我和李政委商量,我们回去在召开会议之前,再找些人调查一下,以便在会上讲清楚,他同意了我的意见。当参谋把地图摆开看时,我们感到地形太复杂,要先派人去侦察,尽量找熟悉这块地形的群众做向导,把路带好。并在召开师党委会布置任务的同时,发动群众,献计献策。把各项准备工作紧张而有秩序地分别做好。出发前,我们做了种种设想和应付突然情况的方案:行军路线的选择;通过绝壁的多种方案;和敌人遭遇时的对策……一切准备完毕,当日下午四时四十分,由我带领前卫团一十三团提前一小时出发了,十四团、师直、十五团随后跟进。
  天渐渐地黑下来了,部队按指定的地点,沿小路以急行军的速度,直插哑柏镇以西的金家寨夹沟桥一线,这是敌之心腹地区。十一点钟时,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借夜幕掩护,部队顺利地通过敌人守备的第一道山梁——凤凰岭地区。前卫连刚过去,突然敌人的巡逻队过来了,我立即命令部队隐蔽,同时作好战斗准备。巡逻队从我们的身边穿过,因天很黑没有发现我们。敌巡逻队刚走出不远,我们的前卫营就迅速地穿过大路,以敏捷的动作,跑步上了第二道山梁。
  大约过了一小时,前卫部队进到了南西沟。在这里遭遇到敌人一八二团、一八三团的拦击。这里和凤凰岭一样,是南北走向的塬。沟深势险壁陡,敌人在塬上摆了两个团,形成环形火力网,当发现我前卫部队时,敌人的火力十分凶猛。我前卫部队被阻止在沟里,无法前进,如果从侧面迂回,时间已经不允许,正面又一时难以突破。我们分析了敌人的布防和火力情况,找到了敌人两个团的接合部。接合部的正面是悬崖绝壁,天然屏障,而且敌人又削了壁,他们以为解放军插翅也飞不过去,于是这个地区火力配备不强。我们决心把突破口选在接合部。当即命令十三团四连、九连在正面佯攻,该团的工兵排乘机接近绝壁,在绝壁上用小爆破开辟通路。经过一小时战斗,终于突破了敌人的防线,我们象一把尖刀插向敌人的心脏。   
  黎明前,天色黑得象锅底,一路上我们以小跑动作,向目的地奔袭。中途还活捉敌人一个参谋,从俘虏口中得知我们离敌人一六五旅旅部不远,要特别注意提高警惕。为防敌发现受阻,我们就更加快了行军速度,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股队伍,还有一些骡马驮着东西叮叮当当地走来,部队迅速作好战斗准备,我带上侦察参谋朝前走了几步,主动地问对方,“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对方回答:“我们是重炮营的!”
  “你们到哪里去啊?”我接着问。
  “前面一六五旅旅部去,”显然敌人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
  我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们把队伍集合起来,叫营长到我们这里来。”
  一个个子高大的家伙上来了,看样子就是当官的,神气活现的拖着官腔问:“你们是哪个部分的,管到老子头上来了。”
  等那家伙走近了,我压低了嗓子严正地告诉他:“我们是中国人民解放军。”
  这家伙开始愣了一下,马上嬉皮笑脸地说:“兄弟别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指着头上的帽徽说。
  那家伙仔细一看。吓瘫了,扑通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喊:“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我说:“饶你一条命容易,只要你听指挥……”
  “是,是,是!”敌营长连连点头。我当时命令他回去把稀稀拉拉的队伍集合起来,敌士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当即派了一个连把他们看起来,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俘虏了一个完整的重炮营。其中有十二门一二○重迫击炮,我们心里别说有多高兴了。因为我们穿插任务紧急,没能带重武器,这个重炮营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能用得上。
  大约在十二日凌晨三时许,我们就到达了所指定的地点——金家寨、夹沟桥目的地。我立即派一名参谋和两个战士去和沿渭河向西穿插的一军第二师联络。第一次没有联络上,因为他们还没有到达。第二次派人去联络时,天色已拂晓。二师的部队刚赶到,双方联络上正是十二日六时三十分。正面担负攻击的部队总攻也就开始了,机枪声、炮声、爆破声,响成一片,持续不断。不到一小时的功夫,扶风、眉县方向好象炸了马蜂窝,胡宗南的部队被打得四下狼狈逃窜,有一股敌人没命地向我们这边跑来,从背后遭我枪击。其中还有一部分沿着南山脚狼狈地往西跑,那里没有受到我们的部队阻击,我们的火力打不到,调部队追击又来不及,这时我们想到刚俘获的敌重炮营,就立即命令他们向山脚西逃之敌开炮。开始重炮打不准,我就把敌营长叫来,严厉地命令他:“你要是再打不准,就杀了你的狗头。”这家伙不敢耍滑了,亲自指挥,炮弹的命中率也高了,把南山脚敌人西逃之路封锁了。这时,胡宗南的队伍已溃不成军,成了惊弓之鸟,拚命地往西逃,一部分往山上跑,我们就跟踪,直向西穷追,迫使敌人没喘气的机会。
  追 歼 逃 敌
  古言说得好,“兵败如山倒”。胡宗南反动集团在我人民解放军强大火力打击下,全线溃不成军,望风而逃,急急向宝鸡方向败退。
  七月十二日,我们经过一昼夜的穿插战斗,行程一百一十五里,俘敌一千七百余名,缴获大批武器弹药。七月十三日,气候十分炎热,庄稼、野草都枯焦了,分不清是炮火烧的呢,还是炽热的阳光晒的。部队经过头天的战斗,已经十分疲劳,汗水湿透了的军装又干了,留下白白的一层汗渍。追击途中,同志们热得嘴都合不拢,嗓子冒烟,身上已经淌不出汗,也排不出尿,有个别同志因中暑而牺牲。但是,我们的战士是特殊材料所铸成,有一种可贵的气质,不管再热再累,只要一见到敌人,一听到枪声,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这天,我们沉重打击了敌五十三师,于十一时许追敌至小寨以西的山脚,敌人企图利用山上的工事,居高临下,用火力将我压在山脚。我们分析了当时的情况,敌人必然要依据做好的工事和配备的火力顽抗,我们也不能没有准备地不讲战术硬攻,这样是要吃亏的。再说部队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实在需要很好地休息一下。于是,我当即命令部队停止攻击,立即改造小寨外围原有的工事,同时,赶快做饭吃。安排完毕,我们即召集各团的团长、政委一起研究下一步的作战部署。
  一个多小时以后,战士们吃饱了饭,也休息了一会儿,工事也改造好了,火力也配备已毕,于是立即向敌人发起攻击。战士们个个象猛虎,甩出的手榴弹就象小钢炮,又远又准。这时我看到一个战士端着机枪,死死封锁住敌人的火力,压得敌人抬不起头,掩护战士们往山上冲,“打得好啊!”我情不自禁地夸这位机枪手,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刚解放过来的战士。当时,我师解放战士占很大的比例,这些解放战士在敌人那边的时候,听到枪声就哆嗦;一解放到我们这边,帽徽一换,有的还没有来得及换,经初步的思想教育和诉苦教育,阶级觉悟就有所提高,就象换了个人。他们挖工事比较快,打抢比较准,打起冲锋时也很勇猛。这就说明,我们这支人民军队是个大熔炉。战斗发起不到一小时,我们就攻下了敌人的阵地,敌人垮了,我们紧接着猛烈追击,在追击中歼灭一部分敌人。到十四日,我们追击歼灭敌人至益门镇,敌人把住山口,掩护溃逃的残敌。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行进间向南山口子发起攻击,很快拿下该镇。我十四团乘胜穷追,一直追到观音山。天已黄昏时分,遂令该营停止追击,加强警戒、防止敌人偷袭。
  此时,我主力已解放了宝鸡。胡宗南的五个军遭我惨重打击,其六十五军基本上全军覆灭。至此扶郿战役取得了很大胜利,“钳马打胡”告一段落,我军奉命在宝鸡一线稍事休整补充,即很快地转入了消灭二马,解放兰州、西宁的战役,我们高举解放旌旗进军大西北。
  (林汉良整理一九八三年二月)
  《陕西文史资料》(第十七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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