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军第三次被歼
李日基
国民党军整编第七十六师,于1947年冬在清涧被歼后,第二次在宝鸡重新成立,师长为徐保。1948年4月间,该部在宝鸡战役中,第二次遭到歼灭性的打击,徐保被击毙。同年6月间,胡宗南又在鄠(户)县附近第3次重新将该师补充起来,我被任为师长。9月间,整编师改为军,我为军长。当时军辖新一师和第二十四师两个师。军直属部队大部尚未编成,两个师,除了个别团尚在四川接领新兵外,其他部队的兵额只有七八成,加紧整训。11月中旬,在永丰镇战役中,该军又第三次被全部歼灭,我作了俘虏。现将亲身经历情况,概述如后。
一、被歼前的情况
1948年8月间,整编第三十六师钟松部在壶梯山附近被解放军大部歼灭,胡急调整第七十六师至蒲城、富平、耀县等地布防。10月中旬荔北战役中,解放军连续给第十七军、第六十五军以严重打击后主动向北撤退。此时,整第七十六师已改为军,也以增援荔北之故,被调到澄城东北大浴河西岸,向北构筑阵地。3天后,又撤退到澄城东约10华里的几个村庄,占领阵地。当时,第七十六军的右翼隔大浴河(郃阳和家庄附近)是第九十军,左翼在洛河西岸(尧头附近)是第一军。这3个军,彼此相隔10—20华里,都向北派出警戒部队,各自构筑阵地,作固守准备。
11月中旬,第七十六军的阵地刚构筑完毕,解放军忽然在郃阳地区发动了攻势,很快地就夺取了几个重要据点,消灭了第一四四师两个步兵团。胡宗南急令第七十六军放弃阵地南撤到马家河(韦庄镇北不远的河流弯曲地带),然后越大浴河向东北方向和家庄增援第九十军。到达时,解放军已后撤。次日,第七十六军奉命由和家庄向郃阳及其东北方向进犯;第九十军由和家庄沿金水沟南和大浴河北之间地区向北进犯。当第七十六军主力部队到达贺碱上附近时,其先头连已在金水沟北岸被消灭。该部就在原地加紧构筑工事。向北派出的搜索部队,三数里外即与解放军小部队相遭遇。因此,我判断解放军主力可能在郃阳附近,立即向上报告。胡宗南即改变计划,令我军停止进犯,就地防守。
过了两天,胡宗南又将部队作如下调动:第一军由尧头撤到蒲城以南地区集结;第九十军撤到大荔以北地区整补;第七十六军并指挥第一六五师在和家庄、贺碱上、王善庄地区占领阵地固守。此时,解放军一部向同官守兵发动攻势,胡又令第七十六军放弃阵地撤退至韦庄镇(大荔北40华里)及其附近,占领阵地并准备向西增援。三天以后,胡又令第七十六军主力进据永丰镇(韦庄西10余里),以一个师在洛河西岸桥头堡占领阵地。第九十军(第一六五师改归九十军指挥)由大荔北进至韦庄。我对这个部署极为反对,在电话里同兵团部参谋长李生润争吵了一场,未得结果。接着兵团司令裴昌会在电话中和我说:“这个部署是西安绥署的意思。”我答道:“这样跨河部署我不干,请你另派人来接替军长!”裴没有再答复。胡宗南为什么要这样部署?我认为他既不清楚解放军的主力所在,更不了解解放军的意图。因此,盲目要求控制永丰镇附近的洛河渡口,以便保持部队向西向东的机动自由。我为什么要反对这个部署呢?我是根据当时所得到的情报,判断解放军主力一定在洛河以西、永丰镇迤北地区,企图歼灭第七十六军。如果第七十六军西进,解放军则由洛河西岸利用与第七十六军行进路线相平行的山地作隐蔽,由其右侧袭击而消灭之;如果第七十六军在永丰不动,则乘其立足未稳时,一举而歼灭之。胡宗南对我的报告不以为然。他始终认为解放军的主力要夺占同官。所以要我按照他的计划行动。我为命令所迫,即作如下的部署:第二十四师在洛河西岸以桥头堡为核心占领阵地;新一师占领永丰镇及其附近外围要点;军部位置于刘家沟(永丰东一华里半)。各部队即时加紧构筑阵地,并令各师派出小部兵力远出搜索。
11月下旬,第二十四师在洛河西岸阵地右翼捉到解放军跑来的一个战士,说解放军最近可能发动进攻。我除令各部队加紧构筑工事严行戒备外,并即向上报告。但直到发生战斗的时候,胡、裴对我的报告仍置若罔闻,以致造成第七十六军第三次的全部覆灭。
二、被歼经过
11月25日下午3时许,我在刘家沟军部听到第二十四师方面枪声很密,同时接到该师师长于厚之报告说,解放军已向他部阵地右翼发起进攻。当时即让参谋长高宪岗向上报告情况,我即亲赴第二十四师防地。到达时,该师阵地前担任警戒的一个步兵营,已被解放军消灭。之后,右翼团遭到攻击,守兵站不住脚,也溃退下来。当即令预备队戴克北团加入战斗。这时,师的情况已很混乱。我安置后回到军部时天已很黑(此时军部已由刘家沟移到永丰镇),即将情况向兵团部报告。兵团司令裴昌会要我把第二十四师撤到永丰镇。我说:“永丰镇地面很小,全军集中在一个地方,兵力太密,一个炮弹可以杀伤很多人。”裴说:“我晓得。你的部队都是新兵,没有作过战,如不把他们圈在寨里,在夜间敌人一冲就要垮的。至于伤亡么,共军能有多少炮弹!?只要能支持过今晚,我叫第九十军明早就前来解围。”我即令第二十四师撤过洛河来,并令部队撤退后,即将洛河上半永久性的桥梁炸毁。晚10时许第二十四师全部撤到永丰镇,但事先没有爆破准备,没有把桥梁破坏。因而解放军跟踪追来,永丰外围阵地,即全面遭到攻击。东北方面,新一师一个营的阵地,因其右邻第九十军秘密撤退,致该营很快就被解决。与此同时,正北两条凹道口的阵地和正西一条凹道口的阵地,也都很快地被解放军占领。这些阵地都是凭借高地可以瞰制前面的沟川的。这种地形利于防守而不利于进攻。
第七十六军这个部队,过去曾两度被歼,干部中有的是被俘受训后放回来的,有些是东拼西凑的,而士兵都是强迫抓来的,没有经过训练,因此,遭到解放军的勇猛进攻,一打就垮。现在外围阵地失守后,已形成四面包围处境。永丰镇的寨墙本来很薄,而且没有做工事,弹药粮食,特别是饮水都成了严重问题,不能长期坚守。但固守一夜,我想总不会有问题。因此,根据第二十四师师长的意见,把留下的一个西门最后也用土袋堵死了。午夜12时许,接到第九十军军长陈武的电话,但是刚要通话,电话线忽然断了,再也叫不通。约在一个多小时后,陈武派一班武装兵给我送来命令,内容是:“第九十军于夜12时开始向大荔撤退;第七十六军接到命令后即向大荔撤退;第九十军已派出一个步兵营在义井北高地掩护第七十六军撤退。”我接到这个命令后非常生气,胡宗南竟指令我归陈武指挥了。我还怪怨裴昌会先要我全部集中寨内,说等明早派队来解围,致使我把寨门完全堵死,现在却又要我即时突围。我也怪怨第九十军不该老早逃跑,现在距我军20多里外的地方派掩护队,起什么作用?况且永丰镇已被解放军四面包围,虽然从对方兵力较小的南面可硬冲出去,但损失一定不会小。这时我的思想乱成一团。我想到:(1)突围可能被打死或打伤,如不死,胡宗南还要我继续干。再干的话,还不是继续这种生活?(2)胡宗南提拔我当军长时,一些资格较老的人曾一致反对过。在鄠县整训时,胡宗南一再替我吹嘘,逢人便说我如何努力,如何能干。如今打了败仗回去,不仅自己面子不好看,而且也给胡宗南脸上抹灰;(3)又想到守在这里固然是死路一条,我虽然不愿意死,却有死了总比这样拖着活受罪强的念头;最后想到解放军的政策宽大,即使被俘决不会杀头。想到这里,何干林过去对我所说的话就在我脑海中浮现起来(何干林是第一二三旅的副团长,于1947年2月在淳化负伤后被俘。1948年7月回到西安后,我接他到鄠县军部住了两天。在谈话中,他把自己被俘后所受到的优待情形以及廖昂、李昆岗、刘子奇等被俘后受到的宽大待遇都告诉了我)。于是让参谋长把两个师长请到军部商讨,究竟是突围好还是固守好?结果,他们都不主张突围。当时我说了以下几句话:“现在我们要突围,固然要有些损失,但还是能突出去的。守在这里是死路一条,一个也跑不了的。你们既然都不愿意突围,就下去吧,死了报答国家,报答胡先生。”还想着说:“不死,就去吃小米吧!”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
是夜,永丰镇的防守,统由新一师担任。解放军在肃清外围阵地后,即向四周进逼,准备攻寨。我令各部队在寨墙上挖凿枪眼,在寨内空地挖掘掩蔽部,作巷战准备。次日(26日),令第二十四师担任南面的防守任务。早晨,我沿着寨墙脚走了一圈,视察各处的工事和官兵的情绪,结果使我非常失望,他们昨晚并没有做工事,都是懒洋洋地满不在乎。白天解放军停止攻击。这天上午,接胡宗南电报要我撤退到大荔附近。当时我给他的复电如下:“撤出现阵地,中途被全歼,敌人损失小,补充多。守在这里,纵然被歼,敌人损失大,补充少,而且能给大荔以较充分备战的机会”。胡宗南当时算是同意了我这意见。入夜开始战斗一直到天明,解放军的攻击特别是“棍炮”给了守兵十分惨重的杀伤和精神上的打击(棍炮是解放军利用八二迫击炮筒,用一根小于炮筒口径的木棍,下端装上炮弹的底火药包作为抛射的动力,上端用布捆绑炸药十余斤,发射距离100—200公尺,夜间利用事先做好的工事,把炮推进到有效距离发射,杀伤力很大,守兵难以对付)。此外,解放军的爆破队利用黑夜,英勇地冲到寨墙,实施爆破。西门北侧被炸开缺口后曾反复争夺三次,直到天明才停止战斗。
27日,重新作了调整部署,北面寨墙西半段新一师的阵地,由军部特务营接替,加强了防务。并向西安请求空投弹药。是日上午,胡宗南又接连拍来两个电报,令我突围。我再一次请两个师长来当面研究。正在研究时,又接到兵团司令部参谋长的电话和胡宗南的电报,令我固守待援,并说马上用汽车运送援军。我即时将这消息传达给各部队,官兵的精神都振作起来,以为援军很快就可来到。谁知一盼再盼,盼到天黑,援军的消息渺然,而激战又起了。当天下午,虽有飞机空投弹药,但落在寨内的很少,落在寨外的多,给自己补充的少,给解放军补充的多,因而这天夜间的战斗条件更加困难。是夜战斗的中心仍在西门北侧被突破的地方,双方往返争夺,部队伤亡很大。天将黎明,北面东段又被突破一个缺口,接着东面南段也被突破一处。这时候,我手中一点预备队也不掌握,只带几个卫士跑到北面东段的突破口指挥守兵进行挣扎,企图挨到天明,盼飞机前来支援。可是从东西两面缺口攻进来的解放军,发展得很快。我看到大势已去,马上回到军部,令参谋长把来往的电报和底稿全部焚烧了,以防留给解放军。正在焚烧中,解放军就进到军部所在的窑洞。当时虽然有些身边的人替我打掩护,说我是副官,但是解放军战士中有人认识我(有个战士过去在第一六五旅旅部当兵,在陕北作战被俘后参军),我只好承认我就是李日基。
(陕西省政协供稿)
注解:
*作者当时系国民党第七十六军中将军长。
《解放战争中的西北战场》(第五章 关中、陇东历次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