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皮影》第一章 关中皮影的生存空间——第二节 关中皮影的渊源流变与地位影响
梁志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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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独特的地理环境、历史文化造就了独特的关中性格,也造就了独特而影响深远的关中戏曲传统,慷慨激昂的秦腔以及皮影戏老腔、弦板腔是干旱广漠、苍茫厚重的西北黄土高原中生存着的人们质朴深沉、苍凉悲壮、豪爽奔放的呐喊。人与环境的对抗多于和谐,而不屈不挠的斗志又充溢于胸,因此,秦腔、老腔、弦板腔以哭喊为主调,多慷慨悲壮之音。关中地区深厚的人文底蕴和悠久的戏曲文化影响着关中皮影艺术的品格,也为我们探求关中民间影戏的历史和现状提供了依据。影戏作为最具平民艺术趣味的戏剧形式,与广大民众的文化娱乐、精神信仰、习俗生活血肉相连。就其艺术的文化精神而言,关中影戏既具有强烈的历史和神话情结,又有着浓厚的民间生活气息,如老腔皮影、弦板腔皮影、秦腔影戏大多取材于历史或神话故事,长于表现恢弘壮阔的历史叙事和离奇的神话传说,并形成了激昂、豪放、刚健、悲壮的艺术品格,这与该地民风及民众的集体性格一脉相承;而碗碗腔皮影则在表现历史题材之外,更以展现民众的现实生活和理想追求见长,唱腔或激情豪壮,或细腻柔婉。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历史悠久的关中戏曲文化直接滋养了关中影戏这一民间艺术之花,品种繁多的地方戏始终是关中影戏艺术发展的重要营养源泉之一。从艺术本体来看,无论是影戏的音乐唱腔、剧本剧目、影偶造型、舞台演出,还是影戏的艺术观念,均不同程度地受到了关中诸地方戏曲的影响,其中尤以秦腔的作用最为明显。如老腔、灯盏头碗碗腔等影戏的脸谱、音乐体制、角色体制和剧目体系等有不少与秦腔相关联者,秦腔影戏更是直接移植了秦腔大戏的艺术形态。此外,广泛流行的说唱艺术也为关中影戏的发展提供了诸多艺术资源,其中灯盏头碗碗腔、道情影戏、老腔皮影的源头便是民间说唱技艺。在上述因素的合力作用下,形成了富有关中地域色彩的独特的关中影戏文化,这也是关中影戏在我国影戏领域占据重要地位的主要原因之一。 关中皮影源远流长,流播地广,影响面大。因其“俗”、“小”、“神”的特殊性,历来不为正统文人史官重视,鲜有记载,故其起源及流变扑朔迷离,难觅详踪。但中国影戏起源的周代说、汉代说、唐五代说、宋代说等四说之中,有三说与关中地域、关中皮影有关,即周、汉、唐的都城都在关中,所述影戏相关内容、人物均出自关中,且宋之汴京也与关中相距不远,只几百里路程,关中影戏班社东去演出或传授技艺也很便利,进而流播四方亦在自然之中。作者在关中东府华阴考察时获知:过去该县(现为县级市)皮影戏班经常到河南西部的灵宝一带演出,现在张喜民的老腔影戏班偶尔也去。在河南三门峡、灵宝考察时,三门峡市群众艺术馆馆长更厚介绍说:灵宝皮影戏唱的是道情,据老艺人讲是清末从陕西关中传来的。其传说有二:一说是有一在陕西为官多年的灵宝籍退休官员告老还乡时从陕西关中带来的;另一说是在关中经商多年的灵宝籍商人带回来的。不管哪一说,河南西部灵宝的皮影戏都源于陕西关中是无疑的。且该地民众将演唱道情皮影的艺人一般都尊称为“先生”,这在我国其他地区是不多见的,其原因是否与这些皮影艺人所演唱剧本的劝善内容及仪式性作用相关,尚难以考究。遗憾的是作者本人在关中一带考察调研的过程中,没有寻到“关中道情皮影戏”的踪迹,曾闻商洛一带或许还有,原定前往,只因时间仓促,行程突变而未能如愿,幸好本书书名既为《关中皮影》,姑且暂可不言商洛。但又寻思:据说商洛的道情皮影也是从关中传过去的,本书暂难以记述之,又唏嘘不已。关中影戏既然能因民间的自然需求而演出并传播到河南西部,那么当时影戏班子或主动或被动地因进贡、献艺、求财、谋生等原因再东行几百里,到京城汴梁演出,落地生根进而流播,是完全有可能的。另据作者在关中西府考察时了解到:西府的影戏班子每年三次赴数百里之外的甘肃天水、兰州一带演出,而且每次演出都得2—4个月的时间,各乡村竞相邀请,场次基本上接连不断,——从老艺人听师傅、师爷讲的清代事儿,到自己至今仍然不停前往的事实说明只要有民俗环境、市场需求、经济效益,影戏艺人们是不辞路遥艰辛的。引此考察三例,意在说明中国影戏起源之第四说——宋代说,也与关中影戏密切相关。在现今无法获得充足文献资料的情况下,通过田野考察分析得出的此推断,当不为凭空的臆断之语。据南宋·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七十七记:宋靖康二年(1127)四月,金人俘虏徽钦二帝和皇室、贵戚等3000多人,其中包括“弄影戏”等倡优技艺150余家,“令开封府押赴军前”。这样,中原皮影戏就随着北归的金兵,传到了山西、河北、东北等地。南宋统治者偏安江南,中原影戏又随着南渡的难民,被带到了临安,并且在沿途经过的两湖、安徽、江苏、江西等地也播下了影戏的种子。入清以后,影戏获得了长足的发展,空前活跃起来,产生了许多富有地域特色的影戏种类。 根据文献记载和田野考察可知,我国的皮影戏活动于陕西、山西、甘肃、青海、宁夏、内蒙古、河北、北京、天津、山东、辽宁、吉林、黑龙江、河南、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苏、浙江、上海、四川、重庆、云南、广东、福建、台湾、新疆、香港等29个省市区。其中,魏力群教授在《皮影之旅》中提及26个;新疆有皮影戏的说法缘于朱哲:上世纪20年代,一位姓王的皮影艺人将影戏传进了新疆古城子(今奇台县);重庆的潼南、巫溪等地曾有过影戏活动(见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地修编的地方县志)。香港的皮影戏演出始于上世纪80年代后期,湖南省木偶皮影艺术剧院与香港影偶艺术中心合作,常年在香港地区演出木偶戏、皮影戏。可见皮影戏流布之广,几乎遍及全国,民众的需求情况与影戏生命力由此可见一斑,但繁盛程度各地不尽一致,曾经最繁盛、至今仍有一定演出场次的地域主要是关中影系流布的陕西、山西、甘肃和滦州影系流布的河北、东北这两大区域,其次像河南、湖南、湖北、台湾等省也有。 中国皮影戏是农耕文化的产物,主要流布在汉人聚居的农耕地区。江玉祥教授在《中国影戏》中认为:“全国影戏,按大的文化背景划分,可分为南北两派,北派影戏以黍稷文化为背景,南派影戏以稻作文化为背景。”皮影戏是与农耕文化相适应的民间小戏,演出季节一般在农闲时节,此时民众的闲适、信仰和娱乐需求与影戏艺人的空闲和经济动机达成一种默契,春祈秋报、娱神敬佛、禳灾求福、驱邪避鬼、保佑平安等民俗信仰活动成为影戏生存的土壤。 陕西是中国皮影戏的重要发源地之一,关中皮影源远流长,是陕西皮影的代表。从远古人类对影子的迷茫和“灵魂不死”观的出现,到秦汉方士的“弄影还魂术”,再到影戏的产生——关中影戏在陕西、在全国的位置清晰可见。东汉·班固《汉书·外戚传》记载: 李夫人少而蚤(早)卒……上思念李夫人不已,方士齐人少翁言能致其神。乃夜张灯烛,设帷帐,陈酒肉,而令 上居他帐,遥望见好女如李夫人之貌,还幄坐而步。又不得就视,上愈益相思悲感,为作诗曰:“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令乐府诸音家弦歌之。 宋·高承《事物纪原》卷九“影戏”日: 故老相承,言影戏之原,出于汉武帝李夫人之亡,齐人少翁言能致其魂,上念李夫人无已,乃使致之。少翁夜为方帷,张灯烛,帝坐他帐,自帐中望之,仿佛夫人像也,盖不得就视之。由是世间有影戏,历代无所见。 此文献为当今我国影戏研究中关于影戏起源的最可采信的原始材料,可证明关中影戏的历史渊源,也就是说中国影戏源于陕西关中是有根据的。 关中东府华县民间皮影艺人中广泛流传着“汉妃抱子宫前耍,巧剪桐叶照窗纱。文帝治国安天下,制乐传人百姓家”的皮影起源说法。所述借光显影故事的发生地汉都长安,为关中腹地。若此弄影还魂术或弄影哄手法确为后世影戏之源的话,那么关中之地较早有影戏活动当为必然。又有传言称:“贵妃啖荔枝,伶奏碗碗以增味,击碗拨弦者,皆自华州。”清代富察敦崇《燕京岁时记》曰:“陕西皮影戏历史悠久,关中则是中国影戏的发源地。”近代史学家顾颉刚先生的《中国影戏略史及其现状》认为:“中国影戏之发源地为陕西,自周秦两汉以至隋唐当皆以其地为最盛。”《华县志》记述道:“在清末时……有演出班社二三十家。民国时期皮影仍盛行不衰,极盛时有班社48家。”以上材料亦可直接或间接证得关中皮影历史的久远。 关中皮影在中国影戏发展过程中,具有重要的地位,产生了较大影响。齐如山在《故都百戏图考》中说:“按此戏当然始于陕西,因西安建都数百年,玄宗又极爱提倡美术,各种技艺由陕西兴起者甚多,则影戏始于此亦在意中。”江玉祥在《中国影戏》中也认为:“陕西(尤其是关中地区)很可能就是中国影戏最初的发源地。”关中是中国影戏的重要发祥地和繁盛地之一,当无疑义,西北诸省受其影响的情形也十分明显,其地位影响由此可见。 关中皮影戏的剧种声腔主要有老腔、碗碗腔、阿宫腔、弦板腔、灯盏头碗碗腔、秦腔等,其中流布较广、影响较大的是东府的碗碗腔皮影戏和西府的秦腔皮影戏——流布于陕西、甘肃、青海、四川等地。碗碗腔的产生年代,无文献可考,但清乾隆年间渭南举人李芳桂专为碗碗腔撰写剧本《十大本》,则可说明碗碗腔产生至少已有200年以上。举人专为一民间碗碗腔皮影小戏撰写剧本,在全国绝无仅有,《十大本》更成了民众喜爱、艺人乐演的传统剧目,并成为衡量艺人和戏班水平的标准。 历史上,关中涌现了许多杰出的皮影艺人和著名的影戏班社,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现仅以东府碗碗腔皮影为例,说明关中皮影的地位和影响。碗碗腔皮影戏的普及和发展,主要在明末清初,特别是清朝中叶后发展很快,据载全县有30多个班社,如“参苗子”(即王复育)、“一杆旗”(即杜升初)、“十四红”(即肖景文)等皮影班社当时就颇有名气。建国前后有谢德龙、芦成福、石永庆、郭向荣、李映恺、徐发朝、肖振华、白兆武、石景亭、常日新、左春治、石怀荣等班社。他们不但活动于本乡本土,还南下四川,东奔山西、山东等地演出,从而把关中碗碗腔皮影戏传到省外,影响较大。1937年,上海“中国唱片社”将“一杆旗”杜升初演唱的碗碗腔皮影戏《碧玉簪》中的“月下来迟”、《双官诰》中的“三娘教子”、《十王庙》中的“换颡”、《白玉钿》中的“店遇”、《玉燕钗》中的“杀船”等六个唱段录灌成三个胶木唱片,在全国发行。 1949年后,各级政府多次举行皮影戏调演活动,经过交流和研讨,在某种程度上促进了皮影艺术的发展和提高,关中皮影也曾在此活动中焕发出流光溢彩,经常在首都北京及其他省市为外宾和群众演出。著名碗碗腔皮影艺人谢德龙在西安演唱皮影戏多年,先后为来访的30多个国家首脑、人民团体和友好人士演出。渭南临渭区官道乡的王玉录应邀到法国演出,令外国观众拍案叫绝;临渭区阎村乡皮影戏名签手郭向荣1956年在“陕西省第一届皮影木偶戏观摩演出大会”上富有特色的“跑马”表演技巧,轰动了省城。1987年9月,华县皮影团在“全国部分省市皮影唐山邀请赛”中一举获得二等奖,引起全国文艺界及研究者的关注。1988年9月,中央美术学院“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团”赴华县考察回京后,连续两次邀请华县皮影赴京演出,誉满京华。1993年,华县、华阴的皮影艺人应邀参加张艺谋导演的电影《活着》的拍摄演出。1995年7月,华县皮影应台湾国立艺术学校的邀请,赴台参加台北偶戏节。同年12月,应邀赴香港参加“中国民俗艺术节”演出。1996年7月,应日本“唐·吉诃德”剧团邀请赴日本演出。1997年4月,中央电视台“中国一绝”摄制组赴华县拍摄《秦东皮影》文化艺术片,并在中央电视台1—4套播出,陕西电视台国际部也紧随其后,来华县拍摄跟踪报道节目《影人儿》上下集,于同年12月在陕西一套、陕西卫视台播出,中央电视台、香港凤凰、山东、浙江、四川、福建、内蒙古等十多个卫视台陆续转播。省市电台及有关报刊也从各个角度对关中特别是华县皮影进行了广泛的宣传报道。1996年9月应德国傀儡戏工作者协会邀请,华县皮影团赴德国进行为期45天的巡回演出,随后华县皮影团又分别在1998年和2000年两次应邀赴德国科恩及柏林演出。这些活动充分彰显出作为陕西民间传统文化种类之一的关中皮影的艺术价值与魅力,扩大了中外文化的交流,产生较大影响。至今,关中皮影仍然以其独特的声腔、技艺和精美的雕刻在全国处于重要地位。 1979年以来,关中皮影受到专家学者的关注,到关中进行皮影考察的专家学者有:四川大学教授江玉祥,中央美术学院教授吕胜中、杨先让和靳之林,河北美术学院教授魏力群,山西美术学院教授赵球,西安美术学院教授赵农,中山大学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中心主任康保成教授等;国际友人有法国的米谢尔、小夏娃、麦芳,美国的中蕾蕾,加拿大的陈凡平,日本的上田顺一、稻叶明子,瑞士的宾切勒·玛丽,以及新加坡、朝鲜、叙利亚、阿根廷等国的留学生。 1992年后,德国汉堡皮影剧团的托梅·路易丝女士连续5年5次来中国,对华县的皮影进行了全面考察,回国又广为宣传,为世界了解和认识皮影艺术作出了巨大的努力。 (出处:关中皮影/梁志刚著.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20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