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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鸡民间美术论》(结语)

常智奇

    这个集子是在中国“人世”和西部大开发的历史背景下写成的。无疑,在这两个方面浸染着时代的光色。
    “入世”意味着我们正在融人世界经济、文化、贸易体系之中。中国的民族、民间文化如何在全人类文化的百花中占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何在芳香四溢的精神生产的圣土上,保留自己独有的文化品格,这是今天有思想、有觉悟、有民族责任感和历史使命感的每一个人都不能不认真思考的问题,
    首先,民间文化是一个民族精神生产的重要一翼。民间文化,是社会物质生产的劳动者在他们直接的体力劳动中,感悟和觉醒的一种生命直觉的美感形式。它有许多情感社会化、劳动化、民俗化、观念化的整合因素。它是孕育、培养、滋生、壮大、发展、独立、嬗变、整合、新生精英文化(或者叫主潮文化,或主流文化)的土壤和条件。有无这个条件,这个土壤是否肥沃,直接决定着这个民族是否能够快速、有效地跃入世界文化艺术之林并进而达到“木秀于林”的重要因素。
    中国的民间文化一直是在皇家文化(即儒家文化)的排挤、鄙视、侵袭下畸形生长的。真正的个性自觉与自由的成长是没有的。中国的道家文化是一种“自然宿命论”的文化,是一种“无为而治”的文化,它是没落了的贵族阶级在失去了往日的权势后,面对夕阳西下的形势,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思潮,不能体现真正的代表推动历史前进的主体——劳动人民的情感、意志、观念和社会理想。因此,我们说华夏民族的民间文化是一种在儒、道、佛互补中,渗透着更多的劳动者实践经验和体会的民间文化,是一种在统治者与被统治者,在“朝”文化与在“野”文化的整合中,充盈着劳动者生命参悟的文化。总结这种文化的个性特征、运行规律、演变法则,为这个民族在以后的文化发展、精神生产、艺术创造提供更好的经验,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重要的现实意义。为整个人类的精神生产提供一个“朝”“野”整合的模式和范本,应该是我们这一代人要完成的历史使命。
    “人世”是民间文化全球化、现代化的问题。全球化,要求民族、民间文化在保留个性特征的前提下,消除非人类性、非文明性、非审美性的历史残疾和劣根性,消除阻碍人类统一前进步伐的思想观念和情感形态。那么,对于一个渴望与全人类一道昂首阔步行进在人类文明康庄大道上的民族来说,弄清楚该民族、民间文化的优势与劣势、长处和短处、先进性与落后性,是至关重要的,只有这样,才可能保证这个民族在人世后的一段时间内,自觉而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民族、民间文化的建设中,应保留什么,去掉什么,限制什么,弘扬什么。 
    现代化,要求民族、民间文化在人类历史飞速发展的律动中,自觉而迅速的摒弃自己文化中的保守性、落后性、封闭性、陈腐性的东西。在有利于人类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的建设中,保留、弘扬本民族、民间文化中优秀的东西。现代化,要求民族、民间文化立足本土,放眼全球,在人类文化建设的坐标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人类前进的时间中显示出该民族的爆发力和创造力。这些,需要我们对民族、民间文化进行深入地研究、整理、归纳、提升。
    西部大开发是二十世纪末中国共产党为促进民族的经济、文化建设提出的一项带有战略性的举措。它是针对西部的落后而提出来的。在西部大开发的战略措施中,有一个“开发”与“保护”并举的战术问题:即“开发”是以“保护自然、文化资源”为前提的。在西部大开发的高呼声中,伴随着“退耕还林、还草”的巨大行动,就是这一战术性问题的表现。
    民族、民间文化的开发,是开发其优长,扬弃其劣短。民族、民间文化的全球化和现代化,是以弘扬其健康、向上、文明、先进的优长,扬弃其保守、落后、封闭、残缺的劣短为条件的。
    宝鸡民间美术是中华民族民间文化的一部分。宝鸡,被称为“民间美术之乡”。宝鸡的布制品——猪、泥塑马,被国家邮政总局以邮票的形式发行;宝鸡的木版年画在全国几大家族中,有其一族的艺术地位;宝鸡的皮影,被称为“西路皮影”独树一帜;宝鸡的剪纸享誉国内外……
    然而,宝鸡民间美术的个性特征在何处?它的艺术地位应如何估价?它与其它地区的艺术样式有何区别?它的保守性、落后性在哪里?等等,这些问题都缺乏一定的理论思考。特别是面临着“人世”与“西部大开发”的历史机遇,这些问题又是不可回避的、急待解决的问题。也正是基于此,我撰写了这部书稿。
    宝鸡民间美术的个性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在稚拙、质朴中显大气,
    宝鸡,地处西北黄土高原地带,与南方水乡相比,这里人们酌生存条件比较差。缺水、干旱、风头高,使这里人的审美情感在稚拙、质朴中追求一种“黄土高原”般的大气。稚拙,是一种在变形、夸张、稚嫩、粗拙的语言、形式、技法上形成的一种诗意美的追求。质朴,是在一种求“质”不求“表”,对“内”不求“外”,求“神”不求“形”,求“素”不求“华”,求“朴”不求“丽”,求“淡”不求“浓”,求“质”不求“章”的审美追求。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的技巧”,是在童稚中显出诗意美的妙趣,是在“大俗中显大雅”的境界。宝鸡民间美术具有这个鲜明的个性。您看那憨态可掬的布制猪、泥塑马,您看那寥寥几剪,惟妙惟肖的剪纸——鱼戏莲、猪八戒背媳妇、鹊雀踏梅,您看木版年画中的喜庆有余图,不都在稚拙、质朴中显出一股西北高原的大气吗?不着眼于细枝末节,而着眼于全局整体;不着眼于多中见密,而着眼予以少胜多,不着眼于华丽簇锦,而着眼于质朴求实。
    二、洋溢着原始、古拙的神秘气息。
    宝鸡,地处中国西部,这里经济发展较为缓慢。文化积淀深厚,是周秦文化的发祥地,民风淳厚。陇县、太白、麟游、凤县属山区县。眉县、岐山、千阳、凤翔等县的相当一部分乡镇在山区。这种自然封闭的生活环境,从另一方面给民间美术少受现代文明的冲击带来了幸运。使其更多地保留了原始、古拙的美学风貌。陇县、千阳布制品中的“五毒马甲”、“虎头帽”,透射出一股远古图腾的自然崇拜的神秘气息;凤翔的“虎头挂脸”在威严、狞沥中流露出一种原始的稚拙;木版年画中的“秦琼、敬德”等作品其粗犷、豪放、拙朴到了一种自然符号化的地步。这里的原始、古拙,带有关中西部和甘肃交叉地带的文化品格。它不像甘肃陇东地区那样纯自然性的拙朴,它也不像西安东部那样带有殷墟文化审美特征的原始。它更多地是渗入了周秦文化理性审美特征的拙朴。这里的“虎头帽”,在原始、古拙中有一种纯然虎气的力量感。它不像其它地区的“虎头帽”,在威严感中渗入了神秘感和鬼怪气。这里的“泥塑马”在古朴、稚拙中,透露出一种为人而驯服了的温顺之气。也就是说,其中蕴寓着一种人的理性情感、思想,剔除、扬弃、炼狱、整合了人的原始、自然、稚拙的审美感情、思想、观念中的积极进取的力量和价值。
    三、简约、明快、求实。
    民间艺人由于受到文化修养的限制,他们不可能像专业美术工作者一样,细致、系统、繁复、多层次、多角度、多形式的去表现自己的艺术感受。他们往往以自己生命直觉的感受方式,简捷、明快、直接地表现自己的审美感受。但由于地域,民俗文化的不同,这种简约、直接的形式是不一样的。宝鸡的民间美术的简约,是在生活实践经验基础上的,比较写实性的简约。这种简约,是难度最大的简约。因为,简约本身是对生活实象的简化。正由于这样,这里的民间美术是在“意真神似”中寻找“形似象实”。这里的剪纸狮子,是通过镂空的阴剪(空虚)来映显实存的形象的。这里的镂空阴剪是“神”、“意”在民间剪纸艺人心中浮动,操纵剪刀去掉与留存的动力所在。这种以虚写实的表现方式,往往使一个具象,通过寥寥几剪,形神逼现。明快,是指主题、主意的明晰,快捷地传达。例如,石榴、桃、佛手是一种多籽(子)多富(福)的象征。剪纸中的石榴用阴剪法剪出了许多籽。桃子的硕大、佛手的伸张与收拢,都是以直接的审美形式表现的。求实,是指表现主题的不浮泛、不虚幻。例如,这里的“狮子滚绣球”有多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狮子滚绣球”剪纸中的绣球,是图中有图,即圆球内是以古铜钱装饰的。这里就把“狮子滚绣球”发财致富的主题表达出来了。当然,这里的求实,也有求实象之说,即这里的民间美术的创作,是在实在、厚实、朴实、真实的审美形式中表达民间艺术的思想感情。这里的实在、厚实、朴实、真实的思想感情,通过简约的艺术技法表达出来,就有一种两极对位中的粗犷、放达、浑朴。
    四、这里的民间美术作品中透露着一股理性精神的美学之光。
    泥老虎,是这里泥塑彩绘的代表作。这个作品,虎身上的野性、虎气,在人的力量,智慧的光照之下,已经化为一种带有取悦于人的、温顺的、媚态之美。这种在狞沥之美中渗入一种媚态之美的理性之光,是这里的美术作品的显著特征。“虎头帽”、“泥塑马”等,都无不如此。宝鸡的木版年画中,“水漫金山”、“盗仙草”这类作品,是理性精神对神性的拷问。戏剧人物中的“包文正”、“关云长”等历史人物的张贴,是建立在对“青天精神”与“忠义情怀”呼唤的基础之上的。这里的理性精神滋生出一种现实与幻想、神性与人性、浪漫与现实、真实与空虚相重叠、相交融、相辉映的复合色。在艺术形式中就是在真实中求自然,在幻化中显实在,在虚灵中显质朴。
    五、这里的民间工艺美术晶巧借动植物的自然属性、汉字谐音,通过借喻、象征、暗喻、类比等手法,寄托人类文化学上的种种寓意。
    用金瓜、葫芦、石榴多籽、鱼、青蛙善生殖,借喻祈求生子,子孙绵延不绝。用鸳鸯象征男女相爱,白头偕老。用燕子、胡蝶双栖双飞,比喻爱情美满、幸福。用龟、鹤长寿,松树经寒不凋,象征健康长寿,长生不老。用孔雀、凤凰珍奇鸟类,象征吉祥富贵。牡丹雍荣华贵,被人称为“富贵花”,象征大富大贵,荣华富贵。桂圆象征团圆。金桔象征吉利。喜鹊古人称能知时报喜,象征喜事盈门,虎为百兽之王,威武勇猛,象征刚健有生气。
    以汉字谐音手法表现情感寓意有:把枣、花生、桂圆、莲子图象组合在一起,寓意“早生贵子”。把莲子、鲤鱼放在一起,为“连年有余”。把桃、五个蝙蝠放在一起,为“五福庆寿”、“五福临门”。把三个羊、一个太阳放在一起,为“三阳开泰”。把喜鹊、梅花放在一起,为“喜上眉梢”。把柿子、灵芝放在一起,为“事事如意”。把柿子、百合花、灵芝组合成图案,为“百事如意”。把蝙蝠、铜钱组合成图案,为“福在眼前”。把猴子、印玺组成图案,为“封侯挂印”。把梧桐、喜鹊放在一起,为“同喜”。鹌鹑栖息在落叶之上,为“安居乐业”。瓶笙、三支戟同现,即为“平升三级”。一位老寿星抚着鹿,托着喜鹊,几只蝙蝠环绕飞舞,以此表示福、禄、寿、喜俱全……
    宝鸡的民间美术与甘肃的民间美术相比。甘肃的原始是一种浑朴中的原始,宝鸡的原始是一种理性精神被孕育的一种原始。甘肃的古朴是一种剪影式的古朴,宝鸡的是一种实在中求神似的古朴,甘肃陇中地区的剪纸,会宁的《芝草呈瑞》,定西的《鹿梅迎春》,岷县的《大禹治水》、《王祥卧冰》、《状元拜塔》等都属于这一类。
    总之,宝鸡民间美术,是有其鲜明的地域特色的。它的审美特征,集中地反映了华夏民族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情感积累、积淀、变化的艺术心路历程,这个民族审美情感深处的“集体无意识”,在这里的图式、色彩、构图、节律中能找到本原、基因性的潜意识。
    我写这个小册子,仅是一个抛砖引玉的行为。有许多图式,我都没有破译,例如,石榴、桃、佛手这三个植物物象为什么能组合在一个图式中,用以表达生殖的主题?这里的“刘海戏金蟾”的“蟾”是人面鱼身,象征什么?这里的“虎头挂脸”的图式与原始图腾崇拜在哪些形式上有同形异构的联系?等等。有许多问题,仅是初涉表层,还有待于深入地研究。我希望这个册子,能成为奠基石,给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些资料性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