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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先秦时期的阙与观

段清波


  一、先秦时期的阙
  阙,“古代宫殿、祠庙、陵墓前的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建成高台,台上起楼观,以两阙之间有空缺,故名阙或双阙”,当代人对阙是建于高台上的独立建筑物、通常左右各一的界定没有异议;东汉及其以后人解释“阙”的名称时,以两阙之间有空缺,人臣朝君至此当思所缺,故名阙或双阙。
  阙的起源或说“可能脱胎于原始木华表标杆”①,或“可追溯到几千年前新石器时代修筑的可供燎望和守卫的木楼”②,从商代甲骨文有阙的象形字推测,“至迟商代已有了门阙建筑”③。但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商代、西周之际阙的实物资料。从唐贾公彦注《周礼》时言“周公谓之象魏”看,似乎西周初年周公制礼时便有了这种功能与形状兼具的建筑物。《今本竹书纪年疏证》记载的(周康王)二十一年(前999年),“鲁筑茅阙门”④,是西周时期诸侯国建造阙的最早记录,我们可以看出这时鲁国的阙建造得还相当简陋,是以茅草覆盖尾顶的,由此可以推想周王室的阙可能为瓦覆屋顶⑤。
  鲁国故城南东门之外,发现东西隔路相对、北与城墙连接的夯土台,夯土台东西宽30米、南北长58米、间距10米;夯土台之南为护城河。同城的南西门形制与之相近⑥。鉴于遗址破坏严重,加之作为双阙的夯土台规模和文献中“茅阙”记载间的差异,我们无法判断该夯土台是否属阙的基础,但该资料是我们研究早期阙制的有益线索(图8—3)。
  春秋时期,礼制崩溃致使阙在各诸侯国相继出现,各地竞相使用。文献上最早见到阙的记载是《诗经·郑风·子衿》:“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反映了郑国国都熙熙攘攘繁荣的景象,但郑国国都的阙似乎建在都城门外,而不是宫城门外,否则宫禁之地何来人流?拟或城门和宫门外均建有阙,也未可知。聂政为父报仇,在邯郸阙下鼓琴,“政鼓琴阙下,观者成行,马牛止听,以闻韩王”⑦,邯郸阙的位置或为城阙或为宫阙,悠扬的琴声使得牛马听到后也能被感动,说明此处的阙下不在宫禁之地,是城阙的可能性较大。阙在当时既是一种标志,也是一个界限,按照礼制,据《穀梁传·桓公三年(前709年)》记载,诸侯们嫁女时,“父不下堂,母不出祭门,诸母兄弟不出阙门”,除了阙有界限的意味外,还说明春秋时期诸侯国使用阙已经不是个案。东周社会剧变,王室的权威进一步受到诸侯们剥蚀,更有甚者,郑伯竟然“享王于阙西辟”——公元前673年,郑伯挟持周王攻进王城,杀死王子颓后,在成周的宫室阙下宴请周王,诸侯们恣意和跋扈于此可见一般。⑧
  到了战国,阙,已然成为各诸侯国国都中王宫的象征,同时阙作为建筑本身,经过春秋战国各国不断的建筑实践,形式上也不断地发生创新变化,阙在发展过程中为了表示等级上的级差,逐渐有了形制上的区分。《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子家驹曰:‘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久矣。’昭公曰‘吾何僭于哉?’子家驹曰:‘设两观,乘大路,天子之礼也。’”何休注曰:“礼,天子、诸侯台门,天子外阙两观,诸侯内阙一观。”《水经注·穀水》:“门必有阙者何?阙者,所以饰门,别尊卑也。”⑨由最初的单出阙演变为双出阙,三出阙。与此同时,阙也用在贵族陵园中,《吕氏春秋·安死篇》曰:“世之为丘垄也,其高大若山,其树之若林,其设阙庭、为宫室、造宾阼也,若都邑”,则至迟战国晚期诸侯国陵园中开始有了阙这种标志性的建筑。
  秦孝公迁都咸阳时,“冀阙”被当作最重要的建筑物而首先被营建,《史记·秦本纪》载,孝公“十二年(前350年),作为咸阳,筑冀阙,秦徙都之”。秦始皇帝陵园发现的独立三出阙,是考古所见最早的实物,说明至迟秦陵建设时期最高级别的三出阙已经形成;同时表明以单阙、两出阙、三出阙为体系的古代阙制已经成立。雕梁画栋的阙在每年的仲冬,“涂阙庭门闾”⑩,均要漆刷一新。
  阙的最初功能是出列教令,其名称先秦时有魏阙、冀阙、象魏、观魏之称(11),看来此时的阙尚无一致的名称,各诸侯国有各自的叫法。每当新年之际,国家有新的法规政策出台,书写后悬挂在高大的阙上,据《周礼》的记述,每年的正月,都要在阙上“布治”、“布教”、“布政”、“布刑”(12),就是书法规、政策文字于版,太宰负责治象,司徒负责教象,司马负责政象,司寇负责刑象,将它们悬挂在阙上,广布天下。到战国后期,秦孝公于公元前350年迁都咸阳时,此时阙的公告栏作用已完全退居次位,变成一种等级礼仪装饰和标志物。
  受东汉以来人们对先秦文献作注的影响,今人也认为先秦的阙和门相连,这是以讹传讹的结果。我们认为阙虽然和宫门、城门关系密切,但先秦时期它们之间并不是连在一起的,阙于门前独立存在,秦始皇帝陵园的三出阙和门的关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门、阙关系。秦王嬴政平定嫪毐之乱后因故疏远其母亲,一时间说客云集,纷纷劝说秦王收回成命,谏而死者达二十七人;齐人茅蕉冒死劝谏,《史记·秦始皇本纪》正义引《说苑》云:“皇帝曰:‘走告若,不见阙下积死人耶?’”被处死的谏客摆放在阙下,而不说门下,是故门,阙的位置有别。如果说这条文献还不足以说明门阙之间距离的关系,那么,《世家》“梁孝王二十九年十月入朝,景帝使使持节,乘舆驷马迎梁王于阙下”。使节乘驷马车迎梁孝王于阙下,显然阙与宫门并不相连,在空间上它们不在同处,否则就不会有乘车迎接之说。
  由于阙独立于宫门、建造在宫门前,久而久之就演变成王的代称。《庄子·让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左传·哀公三年》(前492)宫室发生火灾,“季桓子至,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救火者伤人则止,财可为也”。高诱注《淮南子·淑真训》“是故身处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阙之下”时说“魏阙,王者门外阙,所以悬教象之书于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阙”。日久成习,它们慢慢变成朝廷或王的代称,汉唐之际以“阙下”代称朝廷或皇帝的现象并不鲜见。秦汉阶段经常会有宫阙连用的现象,泛指与皇帝居住有关的场所。
  汉代以后,阙和门的关系以及阙本身的形式发生了一些变化,在继续保持传统的独立双阙的形式下,“阙形门”即含有阙制因素的门开始出现,标志着古代阙制演变到一个新的阶段。形式的变化导致名称方面出现歧义,这也是东汉及其以后儒家学者出现“观,阙也”解释的主要原因。阙必然和高等级建筑的门发生着依存关系,正是如此,“阙门”、“门阙”一词在古代比较流行,尤其是汉代以后更为风行;也因为阙本身所具有的高贵属性,阙门、宫阙、宫门阙、门阙等也就泛指高等级建筑群。阙和门连用的现象最早见于成书于战国或秦汉的《周易·说卦》:“艮为山,为径路,为小石,为门阙”,文献上诸如:“霸陵园门阙灾”、“秦始皇立石海上以为东门阙”、“过宫门阙必下车趋”、“门阙罘罳甚盛”等现象比较多见(13)。
  考古学研究中的术语应当有比较严格的界定,一类遗迹现象背后应当指向一类较为固定的组合关系,也就是名实之间要有相对固定的搭配。古代阙和门之间存在种种时代差异、空间组合差异、形式结构差异,对门、阙、门阙或阙门,我们应当尽可能地予以区分,混同使用带来的研究混乱已经显现。虽然历代文献中“门阙”、“阙门”有普遍的应用,但仔细分析上下文之间的关系,在多数文献中,该类词其实是一种泛称,并非确指,历史上“门阙”一词使用较多,也早于“阙门”的使用。门阙更多的含义是指代宫室,阙门多是指以门为主的建筑,包括阙形门,这两种名词对应的应当是含有阙制因素的门,单独的门即使其上建有再豪华的门楼,也不应当称为阙门或门阙;这点唐宋文献上就多称为观,如唐长安城明德门上的建筑就称为“明德观”。对于含有阙制因素的门阙合一的建筑,称其为“阙形门”也许更合适些。
  ① 杨鸿勋:《秦咸阳宫一号遗址复原问题初步探索》,《建筑考古学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7年版。
  ② 高文:《中国汉阙》,文物出版社1994年版。
  ③ 信立祥:《汉代画像石综合研究》,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
  ④ 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夏商周断代工程1996—2000年阶段成果报告》,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0年版。由康王在位年份公元前1020—前996年推断,康王21年为公元前999年。
  ⑤ 在陕西周原一带考古发现一批西周板瓦、瓦当,说明此时高等级的建筑物上已经开始以瓦覆盖屋顶了。
  ⑥ 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曲阜鲁国故城》,齐鲁书社1982年版。
  ⑦ (汉)蔡邕:《琴操》下。
  ⑧ 《左传·庄公二十一年》。
  ⑨ 《水经注》卷16《穀水》,又见于清陈立《白虎通疏证》卷12,二者仅个别字有异。
  ⑩ 《吕氏春秋·仲冬记》仲冬之月:“涂阙庭门闾。”
  (11) 《庄子·让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陆德明释文:“象魏、观阙,人君门也。”《春秋左传·哀公三年(前492年)》卷57:“季桓子止,御公立于象魏之外,命救火者伤人则止,财可为也。”杜预注:“象魏,门阙。”《史记》司马贞“索引”:“冀阙,即魏阙也。冀,记也。出列教令,当记于此门阙。”高诱注《淮南子·俶真训》“是故身处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阙之下”时说:“魏阙,王者门外阙,所以悬教象之书于象魏也,巍巍高大故曰魏阙。”
  (12) 《周礼·天官冢宰》:“正月之吉,始和,布治于邦围都鄙。乃县治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治象,挟日而敛之。”《周礼·地官司徒》:“正月之吉,始和,布教于邦国都鄙,乃县(悬)教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教象,挟日而敛之。”《周礼·夏官司马》:“正月之吉,始和,布政于邦国都鄙。乃县政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政象,挟日而敛之。”《周礼·秋官司寇》:“正月之吉,始和,布刑于邦国都鄙。乃县刑象之法于象魏,使万民观刑象。挟日而敛之。”
  (13) 分别见《汉书·成帝纪》:“霸陵园门阙灾。”《汉书·地理志》:“秦始皇立石海上以为东门阙。”《汉书·石奋传》:“过宫门阙必下车趋。”《汉书·董贤传》:“门阙罘罳甚盛。”《三辅黄图序》:“门阙、楼观。”
  二、先秦时期的观
  先秦以来还有一种高台建筑为观,其建筑的外在形式和阙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性,即形式上同为高大奢华的木构建筑,其下是夯土堆筑的土台,它的功能是供人们登高望远。《释名·释宫室》:“观,观也。周置两观,以表宫门,其上可居,登之可以远观,故谓之观。”班固《白虎通义》:“所以必更筑观者何?尊之也。”
  观的功能历来没有异议,这是和阙的最大不同。从东汉开始,人们将阙和观混为一谈,至于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我们认为和阙形门的出现有关。受东汉以后人们看法的影响,当代权威的《辞海》仍沿袭历代的观点,除说明“观”具备“楼台之类”特征外,也是将阙、观视为同一建筑物。阙、观混谈的现象同时说明作为“观”这类建筑物应用范围比较宽泛。外形上具备高台建筑形式的观有三种情况:一种是用在登高望远的场合,与严格的等级意义没有太多的关系;另一种是同时具备观望和等级作用,用在和宫门等相关的高等级建筑上;还有一种情况是泛指道教兴盛后的宗教庙宇。这里我们讨论的重点是和宫门密切相关的观,它起着装饰、辅助门的作用。
  阙、观均与宫门、城门有关,巍峨的宫门建筑昭示了王者之威,最能帮助居住者起到强化威慑的作用。先秦时期的王室、诸侯国,均对城门、宫门的建设投入了相当的关注。《公羊传·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上昭公和子家驹的一段对话说明,先秦时期观的数量在使用上也有等级上的区分,只有天子级别才能享用“设两观”的规格,许慎《说文解字》亦说“天子两观也”。《左传·哀公元年(前494年)》:“宫室不观,舟车不饰。”可见先秦时观在宫室建筑群中并非可有可无的建筑,宫室无观则与君王地位不符。到了春秋时期诸侯国僭越成俗,连号称最讲究周礼的鲁国,使用两观竟然不知道是越礼行为;从东汉经学家何休注《左传》时说“天子外阙两观,诸侯内阙一观”看,诸侯国虽可以使用观,但只能用一观。依据周制,天子诸侯宫门皆筑台,台上起屋,这种门称为“台门”,从字面意思理解,所谓台门即大门上方另建有房屋建筑的门,《礼器》“有以高为贵者,天子、诸侯台门,家不台门”。天子宫殿大门使用的两观,设在门的两侧,与门相连,左右各一,形成门、墙、观三者直线相连的分布格局;诸侯的一观可能就是直接建在大门顶部正上方的房屋建筑。一般人包括大夫的庭院大门没有资格使用观,否则就是越礼。
  汉代以后“台门式”的门多建在城门、宫门正门之外的其他门上,名称使用上也有称其为观的,兼具装饰和观望的双重价值。
  三、先秦时期阙和观的功能
  阙没有登高望远的功能,而观最主要的功能就是登而望之,古代文献中尚未见到登阙望远的记载,倒是登观望远的记载比比皆是,《释名》卷三:“观,观也,于上观望也。”《左传·哀公十七年(前478年)》:“卫侯梦于北宫,见人登昆吾之观。”《礼记·礼运》:“昔者仲尼与于蜡宾,事毕,出游于观之上”,此事在《左传》上也有相同的记述,孔子所出游的观位于鲁国王宫正门即雉门(或称应门)上。《左传·僖公五年》:“公既视朝,遂登观台以望。”秦二世在中丞相赵高的蒙蔽下出居望夷之宫,《史记·李斯列传》:“赵高诈诏卫士,令士皆素服持兵内乡,入告二世曰:‘山东群盗兵大止!’二世上观而见之,恐惧,高即因劫令自杀。”望夷宫在泾水岸边的泾阳县城刘乡王福存和二杨庄一带,作为离宫的望夷宫门同样设有可以登高望远的观。
  先秦阙、观在功能上的差异泾渭分明,由此导致了它们建筑形式的不同,也决定了空间位置的差异。从文献记述推测,天子宫廷的观位于门的两侧、与门相接,《左传·定公二年(前508年)》:“夏五月壬辰,雉门及两观灾。”观与雉门发生火灾,表明二者相距很近,则观当建于王宫的正门,位于门的两侧,与墙垣相连,这样才有雉门及两观同时发生火灾的记载,而阙因为和大门在空间上有一段距离,同时发生火灾的几率比门观要小,文献上也少见这样的记载。
  


秦始皇陵园考古研究/段清波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

秦始皇陵园考古研究/段清波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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