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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礼的起源及其演变

王辉


  内容提要 聘礼是先秦古礼宾礼之一,是王、诸侯国之间结好关系之礼。聘礼产生于商代晚期,西周时期发展完善,春秋、战国间达到顶峰,受到诸侯国的高度重视。战国中期成书的《仪礼》收有《聘礼》一篇,包括选择使者、借道、聘问、回国复命等仪节,反映了春秋战国间聘礼的实际,并杂有若干理想化、整齐化的成份。本文结合殷商甲骨文、西周金文、春秋战国金文、秦楚简牍及传世文献《左传》、《国语》等相关内容,探讨聘礼的起源及其演变。
  关键词 聘礼 《仪礼》 甲骨文 金文 简牍 《左传》 《国语》
  聘礼为先秦古礼的宾礼之一。《仪礼》有《聘礼》一篇,郑玄《目录》云:“大问曰聘。诸侯相于久无事,使卿相问之礼。小聘使大夫。《周礼》曰:‘凡诸侯之邦交,岁相问,殷相聘也,世相朝也。’于五礼属宾礼。”孔颖达疏:“云‘久无事’者,案下《记》云‘久无事则聘焉’,注云‘事谓盟会之属’,若有事事上相见,故郑据‘久无事’而言。云‘小聘使大夫’者,下经云‘小聘曰问,其礼如为介,三介’是也。‘《周礼》曰’者,《大行人》文,郑彼注:‘小聘曰问。殷,中也。久无事又于殷朝者,及而相聘也。父死子立曰世。凡君即位,大国朝焉,小国聘焉,此皆所以习礼考义,正刑一德,以尊天子也。必择有道之国而就修之。’然岁相问,殷相聘,《聘义》所云‘比年小聘,三年大聘’是也。”据郑注、孔疏可知,朝、会、盟、聘、问之礼同属一个大类,都是王、诸侯国之间结好关系之礼,聘礼只是长时间没有盟会,才会派出使者,带着礼物互相访问,以结友好。
  经典中提到聘礼的,除《聘礼》外,主要还有《周礼·秋官·大行人》、《小行人》、《司仪》、《礼记·聘义》,以及《左传》、《国语》等。
  《仪礼·聘礼》[1]的主要内容包括:
  1.选择出聘使者、介;使者出发前准备礼品和其他所需物资;告于弥庙;受君辞令。
  2.出使路途及到达主国的礼仪:过境他国借道;入主国境前演习礼仪;入关、入境后三次清点礼品;主国郊劳使者、致馆、设飨(便宴)招待。
  3.正式举行聘礼:使者聘主君、夫人;主君酬使者,赠束帛;宾(使者)、介私觌,宾慰卿大夫;主君使人致饔饩于宾;介问卿大夫;夫人赠宾礼品;大夫赠宾礼品;君举行食礼和两次饔礼招待宾;主君使卿大夫还宾圭璋,宾又赠主君束帛、玉璧、四张虎皮。
  4.使者回国的礼仪:主君就馆拜见宾;宾行前致谢主君之招待;主国赠送礼品、郊舍;使者归回报告出使情况,君慰劳使者:使者祭门神、告弥。
  5.记出聘遭遇己君、聘君及使者丧的礼仪,小聘的礼仪。
  6.《记》文:杂列有事在聘问之后向主君呈递书信;朝聘所用圭缫的形制;聘礼的言辞应谦逊和悦,达意已足;宾馆安排,管人的职责,宾客与讶请者之礼仪;行聘所用圭、璋、璧、琮;宾、介行聘礼的仪容。
  《聘礼》所记聘礼仪节,主要反映春秋及战国初期诸侯国的实际,并杂有若干理想化、整齐化的成分[2],与殷周甲骨文、金文、春秋战国金文、简牍,以及《左传》、《国语》、《史记》等记述的聘礼有合有不合,后者则更多地反映了聘礼的产生及其演变的情形。
  夏代有无聘礼,文献不足征,无法讨论。
  商代地域辽阔,方国林立。商王与方国之间有征伐,也有密切的往来。商王对臣服的方国,常会派使者前往慰问,此应即聘礼的萌芽。
  商甲骨文无聘字,虽有一个“甹”字(*,《京津》2652),但辞已残泐,含意不明[3]。甲骨文另有“*”(《粹》1190)、“*”(《甲》3690),李雪山先生认为应隶定作甹,是甹字的省写,意义为聘问[4]。李氏所举文例有:《合集》36528反:“己丑王卜,贞……告侯田册*(左虘右又)方、羌方、羞方、繐方,余其从侯田*悍四封方。”《上海博物馆藏骨》:“……多侯田*悍人方□……率……”《合集》36181:“……余一人以多田*征……”词例太少。“*悍”、“*征”二词后字为动词,前字是否动词不明,征、悍与聘连用后世又无其例,故李说难以信从。甲骨文还有一个“*”字,郭沫若初释为寇,后释为聘,说:“我以前释为寇,那是不正确的。按照字的构成,应该是从*从玉由(由,缶也,盛玉之器),*(古兵字)声,说为聘字,较为合理。”[5]郭说之不可信,李雪山已指出[6]。
  甲骨文虽无聘字,但有史字,其中很多应读为使,指王或贵族派往方国的使者。如:
  《合集》5635:“……卜,亘贞……东史来。”
  《合集》5636:“贞,我西史亡*(外囗里卜)。”
  《合集》914:“贞,在北史有隻(获)羌。”
  《合集》6568:“*贞,妇好史人于眉。”
  《合集》7337:“……史人于臿。”
  《合集》376正:“庚寅卜,古贞,王史人于*(左阝右夷),若。王占曰:吉。贞,勿史人于*(左阝右夷),不若。”
  《合集》5535:“贞,史人于望。”
  《合集》5544:“贞,史人往于唐。”
  《合集》5534:“贞,史人于*(上匕中凶下十)。”
  《合集》6357:“贞,史人于沚。”
  陈梦家[7]、沈之瑜[8]对相关卜辞加以讨论,认为东、西、北、南四史是殷王朝派往四方的使者。作为职官名的使其情况相当复杂,其职能有代王视察,参与册命仪式,还有参与战争的,出使者仅其使命之一。上述卜辞中的眉、臿、唐、望[乘]、*(上匕中凶下十)、沚都是方国名,商王派使者去这些方国,可见其关系密切。派使者加强友好关系,这正是聘礼的初衷。《聘礼》:“君与卿图事,遂命使者。”郑玄注:“既谋其人,因命之也。聘使卿。”《礼记·中庸》:“朝聘以时。”朱熹章句:“聘,谓诸侯使大夫来献。”《礼记·曲礼下》:“使者自称曰某。”郑玄注:“使谓使人于诸侯也。”
  西周时聘礼仍称使。
  2009年山西翼城县大河口M1017椁室出土尚盂铭文:“隹(惟)三月,王史(使)白(伯)考蔑尚历,归柔*(上林下勹)(郁)旁(芳)鬯、*(浆)。尚拜稽首。既稽首,延宾,*(上吅下鬲)(赞),宾用虎皮称毁(馈),用章(璋)奉。翼日,命宾曰:‘拜稽首天子蔑,其亡历,敢敏。’用章(璋)。遣宾,*(上吅下鬲)(赞),用鱼皮两侧毁(馈),用章(璋)先马。邍(原)毁(馈),用玉。宾出,以*(左月右且)(俎)或(又)延,白(伯)或(又)邍(原)毁(馈),用玉先车。宾出,白(伯)遣宾于藁(郊),或(又)舍宾马。……”李学勤先生说:“这篇铭文记述的是周王派遣使臣聘问霸伯尚、嘉奖尚的功绩、举行典礼的过程,应当属于当时的聘礼,但由于时期的差异,所行之礼和《仪礼·聘礼》等所反映东周状况的传世文献有所不同。同时还要考虑,霸伯一族如墓地发掘者所说,很可能‘是被中原商周文化同化的狄人人群,’其礼制也会同中原传统多少存在差别。”[9]李先生指出此铭所述为聘礼,又指出东西周、中原与夷狄聘礼的差异,是很对的。此铭是金文中叙述聘礼仪节最详细的一篇。
  内容相近的还有大河口出土的霸伯簋:“隹(惟)十又一月,井(邢)叔来麦,迺蔑霸白(伯)历,史(使)伐。用*(帱)二百、丹二量、虎皮。……”霸簋:“内(芮)公舍霸马两、玉、金,用铸*。”[10]
  连劭名先生《西周青铜器铭文丛论》[11]第六节《金文中的“使”》列举西周王、王后、王室大臣、诸侯之间聘问、赐物的铜器铭文,如:
  守簋:“隹(惟)五月既死霸辛未,王史(使)小臣守史(使)于夷。宾马两、金十钧。”
  满簋:“隹(惟)六月既生霸辛已,王命满暨叔肆父归吴姬饔器。师黄宾满章(璋)一、马两,吴姬宾束帛。”
  菽簋:“……王姜史(使)菽史(使)于大保,赏菽郁鬯、白金、刍牛。”
  宅簋:“隹(惟)五月壬辰,同公在丰,令宅使白(伯)懋父。白(伯)易(赐)小臣宅画贯戈九、扬金车、马两。”
  禹甗:“隹(惟)六月既死霸丙寅,师雍父戍在古师,禹从。师雍父乃史(使)禹史(使)于*(左害右夫)侯。侯蔑禹历,易(赐)禹金。”
  与《聘礼》比对,金文所见聘礼有同有异。
  相同者有:
  1.往聘称使,使者到主国后称宾。
  2.《聘礼》中的很多仪节金文聘礼已经出现。如《聘礼》记正式聘礼开始之前,“厥明,讶宾于馆”。主君派讶(又作迓,迎接,周代负责迎接宾客者称掌讶,《聘礼》中的讶为下大夫)到宾馆去迎接使者,引导其进入主君所在的宗庙。到达时,“公皮弁,迎宾于大门内”。为迎接使者(宾),主国还专门指派了上摈、承摈、绍摈。《说文》:“傧,导也。从人,宾声。摈,傧或从手。”尚盂:“(尚)既稽首,延宾,*(上吅下鬲)(赞)。”延即引进、接待。《尔雅·释诂下》:“延,进也。”《吕氏春秋·重言》:“乃令宾者延之而上。”高诱注:“延,引。”*(上吅下鬲),李学勤先生说即小盂鼎之赞,引导也[12]。
  正式行聘礼时,宾(使者)要向主君献上礼品,礼品为君圭、马,夫人璋、琮,以及束帛、虎豹之皮。《聘礼》云:“贾人东面坐,启椟,取圭,垂缫,不起而授上介。上介不袭,执圭屈缫授宾。宾袭执圭。……公侧袭,受玉于中堂与东楹之间。……宾裼,奉束帛加璧享。摈者入告,出许。庭实,皮则摄之,毛在内,内摄之,入设也。宾入门左。揖让如初。升,致命,张皮。公再拜受币。士受皮者自后右客。……聘于夫人用璋,享用琮,如初礼。”尚盂称“宾(即伯考)用虎皮爯(称)毁(馈),用璋奉”,献物有璋无圭,有虎皮。《聘礼》“奉束帛加璧享”,尚盂“用璋奉”,语例也相似。璋与皮相配,李学勤先生指出与《周礼·小行人》“圭以马,璋以皮”合。皮是虎豹之皮,《聘礼》“皮则摄之”郑玄注:“皮,虎豹之皮。摄之者,右手并执前足,左手并执后足。……言则者,或以马也。”只是在盂铭中,璋、皮是献给霸伯尚的;在《聘礼》中是献给夫人的,稍有差别。
  霸簋没有提到聘问或出使,但芮公“舍(施与)马、玉、金”给霸,必定是派使者送来,而非芮公亲致,故应看作聘礼物品。霸伯簋邢国送虎皮等物,也是同样情况。早期的邢在今河南温县,芮在今陕西韩城,距山西翼城不是很远,二国来聘,亦如王使伯考来聘,足以说明霸与华夏国家关系密切。
  在聘礼中使者之所以献玉给主君、夫人,不是没有原因的。拙文《殷墟玉璋朱书文字蠡测》[13]、《殷墟玉璋朱书*(外戈内土)字解》[14]以为圭、璋原为兵器戈之象形,有却邪求吉功能,故用于祭祀、军事、外交场合,是一种礼器。《周礼·春官·典瑞》:“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缫皆三采三就;子执谷璧,男执蒲璧,缫皆二采二就,以朝觐宗遇会同于王。诸侯相见亦如之,瑑圭璋璧琮,缫皆二采一就,以覜聘。……谷圭以和难,以聘女。琬圭以治德,以结好。”《礼记·聘义》:“以圭璋聘,重礼也。已聘而还圭璋,此轻财重礼之义也。”
  《左传·文公十二年》:“秦伯使西乞术来聘,且言将伐晋。襄仲辞玉,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临鲁国,镇抚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辞玉。’对曰:‘不腆敝器,不足辞也。’主人三辞。宾客曰:‘寡君欲徼福于周公、鲁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以为瑞节,要结好命,所以籍寡君之命,结二国之好,是以敢致之。’襄仲曰:‘不有君子,岂能国乎?国无陋矣。’厚贿之。”杜预注:“大器,圭璋也。不欲与秦为好,故辞玉。”秦穆公派西乞术聘问鲁国,且告知将伐晋国。当时鲁与晋为与国,齐与楚为与国。鲁卿襄仲不愿与秦结好以破坏鲁晋盟好,故三次婉辞西乞术献玉(《聘礼》也有“摈者入告,出辞玉”,但只是推让,并非真辞)。西乞术说玉为瑞节,可以徼福于鲁先祖周公、鲁公,以结二国之好。言外之意,鲁如不接受玉,即不愿与秦友好,这又是鲁国不敢公开表示的态度。听了西乞术的话,襄仲称他为“君子”,说由此证明秦国“无陋”,即深明礼义。襄仲无法拒绝,最终还是接受了西乞术的献玉,并回赠了厚礼。西乞术通过献玉,取得了外交上的胜利。
  使者行聘礼时,会转达己君向主国君的表示友好和慰问之辞,《聘礼》称“致命”;主国君也会问候使者之君,感谢其派使来聘。《聘礼》:“公(主国君)出送宾,及大门内,公问君(使者之君)。宾对,公再拜。……公馆宾。宾辟,上介听命。聘享,夫人之聘享,问大夫,送宾,公皆再拜。”尚盂“王史(使)白(伯)考蔑尚历”,有勉励、问候之意。伯考行聘礼之后,霸伯尚“命宾曰:‘拜稽首天子蔑,其亡历,敢敏。’”即请伯考代为感谢王之勉励,说自己并无功勋,但会自勉。
  正式行聘礼之后,便是遣宾,主君及其卿、大夫等各有馈赠于使者及其随从。《聘礼》云:“(宾)遂行,舍于郊。公使卿赠如觌币。……使下大夫赠上介亦如之。使士赠众介,如其觌币。”觌是以礼相见。币,《说文》:“帛也。”段玉裁注:“帛者,缯也。”徐灏笺:“币,本缯帛之名,因车马玉帛同为聘享之礼,故浑言之皆称币。”所谓“赠如觌币,”即所赠之物如同宾等觌见时所进献的物品一样,讲究礼尚往来。在尚盂铭文中,霸伯尚致送使者伯考的礼物,第一次称“遣宾”,物品有“鱼皮二(一对)侧(专赠)、璋、马”;第二次称“原毁(馈)”,李学勤先生说原为再义,再次馈赠之物为玉;第三次“宾出,以俎延”,即再接回来,设宴招待,“原馈,用玉先车”,再赠以车和玉;“宾出,伯遣宾于郊,又舍宾马”,宾已离开霸国,到了郊外,再次赠马,实际上有四次赠物,极其隆重。霸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夷狄小国(或说霸即潞),致送周王使者物品如此丰厚,一方面可见西周中期(尚盂时代为西周中期早段)聘礼已较商代及周初有很大发展;另一方面也说明此时夷狄多尊崇周王室,向华夏文化靠拢。守簋“小臣守使于夷”,“宾马两,金十钧”,宾读为傧,回报,赠送。夷赠小臣两匹马,铜三百斤,也是重赠。满簋“师黄(吴姬之夫)宾满章(璋)一、马两”,稍少一点。
  不同者有:
  1.《聘礼》所述为诸侯国之间之聘问仪节,金文所见之西周派出聘问者则有周王(尚盂、守簋、满簋)、王后(菽簋)、诸侯(霸伯簋“邢叔”、霸簋“芮公;生簋“能白(伯)令生史(*(左亻右史))于楚”,“能伯”为诸侯)、王室大臣(宅簋之“同公”、几簋的“仲几父)。
  2.《聘礼》中的很多仪节,如选择使者、使者行前准备礼品、告于弥庙、过境他国借道、入主国前演习礼仪、入境后清点核查礼品、主国致馆设飧、主君酬使者、宾介私觌、主君使人致饔饩、介问卿大夫、君行食礼招待宾、宾行前谢主国之招待、使者归国后报告出使情况及已君对他们的慰劳、使者祭门神、告弥等,皆不见于西周金文及《尚书·周书》。之所以不见,可能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是这些仪节当时尚未产生或虽已产生但尚未形成定制。比如使者过境他国借道,西周时周王是天下共主,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诗·小雅·北山》),王使过境,无需向臣下(诸侯也是周臣)借道,诸侯国力量较弱,独立性不强,相互通过对方国境,似也无借道的必要。又如西周时出聘使者随行人数较少,不一定要给他们安上上介、次介、末介的名目,只称“从”即可。其时使者聘问的主要是对方主人(国君、王室大臣),无必要见其下属(夫人、卿大夫);使者的任务是聘问,属于公务,没必要再以私人身份会见(私觌)谁。因为使者队伍规模较小,主君致馆、行食礼时也应简单一些,不必如《聘礼》致饔饩有饪(牲杀后又煮熟)一牢(牛、羊、豕皆有称牢)、腥(杀牲)二牢、饩(活牲)二牢;饪鼎九;腥鼎二七,堂上八豆,二簋继之,六铏继之,两簠继之,八壶;饩二牢设于门西。米百筥,筥半斛。门外米三十车、禾三十车……。二是金文述及聘礼,多站在出使者的角度,强调的是自己受到的赠物,对其他事多略而不谈。
  3.金文行聘致送礼物有些为《聘礼》所不见。如尚盂伯考馈赠给尚的礼物有香草郁金以及以之酿成的酒、酢浆酒。主君赏赐给使者的礼物有些也为《聘礼》所不见。如菽簋大保赏菽郁鬯、白金、刍牛;宅簋伯懋父赐小臣宅画贯戈九等。这些物品虽不见于后世聘礼,但多见于金文其他场合的赏赐。如作册令方彝:“明公易(赐)亢师鬯、金、小牛。”录伯*(外戈内冬)簋盖:“余易(赐)女(汝)*(上矩下鬯)鬯卣、金车……。”逆钟:“今余易(赐)女(汝)盾五锡、戈彤*(上尾下少)(緌)。”不其簋盖:“易(赐)女(汝)弓一、矢束,臣五家、田十田,用永乃事。”这说明当时聘礼赠物同一般赠物并无大的差别,尚未程式化。
  西周金文有“*”(番生簋)、“*”(毛公鼎)字,辞例为“甹王立(位)”、“*(左口右甹)朕立(位)”。甹、*(左口右甹)皆读为屏,《左传·哀公十六年》:“闵天不吊,不憗遗一老,俾屏予一人以在位。”
  *(左口右甹)应即聘使字之本字,前人如吴大澂、刘心源、孙诒让对此多有说。孙诒让云:“(*(左口右甹))此*(左言右甹)字之古文也。《说文》彳部*(左彳中言右甹)从*(左言右甹)声而言部无*(左言右甹)字,盖误脱也。*(左言右甹)从言此从口者,小篆从言之字古文多从口。”[15]其说甚是,但金文中*(左口右甹)无用为聘使字的实例。
  *(左口右甹)用为聘使字的实例出现在战国文字中。
  清华楚简《楚居》简1-2:“(季连)逆上洲水,见盘庚之子,凥(处)于方山,女曰比(妣)隹,秉兹*(率)相,詈胄四方。季*(左糹中車右糹)(连)*(左昏右耳)(闻)其又(有)*(左口右甹),从,及之盘(泮),爰生*(左纟右呈)白(伯)、远中(仲)。”[16]季连是楚人先祖,盘庚是商王,简文说季连在汌(均)水流域居住时,碰到了商王盘庚的女儿隹,隹有慈爱之德(秉慈),品质温顺(率相),更兼貌美,秀丽甲于四方(影本注说詈读为丽,胄读为秀),季连听说她正待聘问,跟从追到水涯(泮),终于成亲,生下二子*(左纟右呈)伯和远仲。影本解*(左口右甹)为聘女,即《说文》的娉字。《说文》:“娉,问也。”《说文》:“聘,访也。”亦训问。《诗·小雅·采薇》:“靡使归聘。”毛传:“聘,问也。”在访、问的意义上,聘、娉通用,最先可能都作*(左口右甹),后来才有所分化。聘字最早见于秦器商鞅方升(齐遣卿大夫众来聘),时代已至战国中期,娉字除《说文》外,较早见于汉樊敏碑,时代更晚。段玉裁注《说文》娉字,云:“凡娉女及聘问之礼,古皆用此字。娉者,专词也;聘者,氾词也。”也有学者说,《楚居》之*(左口右甹)不当理解为媒聘,而应理解为聘问,“在季连的时代,女性可以担任外交使节,从事后世被男性垄断的政治活动”[17]。二说不同,恐当以前说为近是,但娉女、聘问关系密切,则是肯定的。
  清华楚简《系年》第十一章简58-59:“(楚)穆王即殜(世),*(庄)王即立(位),史(使)孙(申)白(伯)亡(无)愄(畏)*(左口右甹)于齐,叚(假)*(外辶内各)(路)于宋,宋人是古(故)杀孙(申)白(伯)亡(无)愄,*(左贝右它)(夺)亓(其)玉帛。”[18]此条“*(左口右甹)”肯定即聘问。事又见《左传·宣公十四年》:“楚子使申舟聘于齐,曰:‘无假道于宋。’亦使公子冯聘于晋,不假道于郑。申舟以孟诸之役恶宋,曰:‘郑昭宋聋,晋使不害,我则必死。’王曰:‘杀女(汝),我伐之。’见犀(申舟子)而行。及宋,宋人止之。华元曰:‘过我而不假道,鄙我也。鄙我,亡也;杀其使者,必伐我,伐我,亦亡也。亡一也。’乃杀之。”申伯无畏即申舟。据简文,楚庄王派申伯无畏聘于齐,曾向宋国借路,据《传》文,申舟未向宋借道,揆诸事理,恐以未借道为是。无论如何,可见春秋时过境他国,依常规是要借道的。楚庄王派使者出使齐、晋,过境宋、郑,皆不假道,而这又是庄王有意安排的,用意是鄙视对方,借以显示其霸主地位。
  相反,周王使者过境诸侯国,春秋时却需借道,有时还受到鄙视,连一般诸侯国使者的待遇也不如。《国语·周语中》:“(周)定王使单襄公聘于宋。遂假道于陈以聘于楚。”韦昭注:“假道,自宋适楚,经陈也。是时天子微弱,故以诸侯相聘之礼假道也。”单襄公入陈之后,“火朝觌矣,道茀不可行,候不在疆,司空不视塗,……饍宰不致饩,司里不授馆,国无寄寓,县无施舍,民将筑台于夏氏。及陈,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南冠以入夏氏,留宾不见。”已至夏正十月,火星早上显现,道路为荒草阻塞,迎候者不在国境,主管道路的司空不在路上,膳夫不为宾客送上食物,里长不为准备馆舍,……到了陈都,陈灵公及其二卿孔宁、仪行父戴着南冠到大夫夏薇舒家去与夏姬淫乱,把宾客(单襄公)凉在一边不见。单襄公返回之后,告诉定王,陈将要灭亡,因为该国不遵从周礼,云:“周之《秩官》有之曰:‘敌国宾至,关尹以告,行理以节逆之,候人为导,卿士郊劳,门尹除门,宗祝执祀,司里授馆,司徒具徒,司空视塗,司寇诘奸,虞人入材,甸人积薪,火师监燎,水师监濯,膳宰致饔,廪人献饩,司马陈刍,工人展车,百官以物至,宾入如归。是故大小莫不怀爱。其贵国之宾至,则以班加一等,益虔。至于王吏,则皆官正莅事,上卿监之。若王巡守,则君亲监之。’今虽朝(单襄公名)也不才,有分族于周,承王命以为过宾于陈,而司事莫至,是蔑先王之官也。”韦昭注引《聘礼》曰:“及境,谒关人,关人问从者几人。”“宾至于近郊,使卿朝服,用束帛劳之。”“卿致馆。”由此可见春秋时各国通行的聘礼,已与《聘礼》所见者几无差别。也有一些仪节,如门尹除门、宗祝执祀、司寇诘奸、火师监燎、水师监濯、工人展车等,为今本《聘礼》所未见,亦可见后者是根据春秋战国间诸侯国聘礼实际并加以系统化、整齐化的结果。
  春秋时诸侯国之间聘礼频繁,除增进彼此友好关系外,大多还有其他外交使命。清华楚简《系年》简66-67:“晋兢(景)公立八年,*(随)会衒(率)自(师)会者(诸)侯于*(断)道,公命邭(驹)之克先*(左口右甹)于齐,*(上且下又)(且)邵(昭)高之固曰:‘今萅(春)亓(其)会者(诸)侯,子亓(其)于临之。’”事见《左传·宣公十七年》:“十七年春,晋侯使郤克征会于齐。”称“征会”而不称“*(左口右甹)”,杜预注:“征,召也,欲为断道会。”其实晋欲为断道会盟,晋景公乃派郤克(即驹之克)聘问齐国,其主要任务是督促齐参与会盟。当时齐与楚为盟国,晋与鲁、卫为盟国,晋、齐争为盟主。齐不大愿意参与以晋为主之盟会,但又不能公开拒绝与会。晋则要借机会给齐一个下马威,逼其俯从。于是此次郤克聘使时,“齐冋(顷)公囟(使)亓(其)女子自房*(上宀下中)(中)观邭之克,邭之克将受齐侯币,女子笑(笑)于房*(上宀下中)(中)”(《系年》简67-68)。因为郤克跛,故齐女子笑之;《公羊传》则说齐让“跛者迓跛者,”明显是藐视晋使。结果引起了一场外交纠纷。其后齐人侵鲁,鲁求救于晋,晋、齐战于鞌,是春秋时有名的战役,结果齐师败绩,国力大损。
  《聘礼》曰:“若有言,则以束帛,如享礼。”郑玄注:“有言,有所请告,若有所问也。《记》曰:‘有故,则束帛加书以将命。’《春秋》‘臧孙辰告难于齐’、‘公子遂如楚乞师’、‘晋侯使韩穿来言汶阳之田’皆是也。无庭实也。”《聘礼》经、记说行聘礼在一般的问候之外,还有其他外交事务,可以把己君的书信放在束帛上进呈给主君。郑玄所举的例子见《春秋》及《左传》庄公二十八年、僖公二十六年、成公八年。这些例子都是有特殊事务,有的事(告糴、乞师)还甚紧急,因而不能依照常礼,“无庭实(行礼之物品)”。不过“无庭实”也不是绝对的。《春秋·庄公二十八年》:“大无麦禾,臧孙辰告糴于齐。”《左传》:“冬,饥,臧孙辰告糴于齐,礼也。”《公羊传》:“臧孙辰告糴于齐。告糴者何?请糴也。何以不称使?以为臧孙辰之私行也。曷为以臧孙辰之私行?君子之为国也,必有三年之委。一年不熟,告糴,讥也。”《谷梁传》曰:“臧孙辰告糴于齐。国无三年之畜,曰国非其国也。一年不升,告糴诸侯。告。请也,糴,糴也,不正,故举臧孙辰以为私行也。国无九年之畜曰不足,无六年之畜曰急,无三年之畜曰国非其国。诸侯无粟,诸侯相归粟,正也。臧孙辰告糴于齐,告,然后予之,言内之无外交也。古者税什一,丰年补败,不外求而上下皆足也,虽累凶年,民弗病也。一年不艾,而百姓饥,君子非之,不言如,为内讳也。”臧孙辰如齐告糴,本来是出使,依《左传》说,是合乎礼仪的。《公羊》、《谷梁》二传则说鲁国平时无积蓄,国非其国(不像个正常国家);诸侯国缺粮,其他国家会主动送来救济,现在鲁国要求告于齐,然后对方才给予,是国无外交,因而需要“内讳”,说成是臧孙辰的私人行为,其实这只是《公》、《谷》的解读。此事亦见于《国语·鲁语上》,云:“鲁饥,臧文仲(即臧孙辰)言于庄公曰:‘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国之艰急是为。铸名器,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糴于齐!’公曰:‘谁使?’对曰:‘国有饥馑,卿出告糴,古之制也。辰也备卿,辰请如齐。’公使往。……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糴,……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糴。”明确说臧孙辰是奉魯庄公之命使齐的,去时带有“名器”,即“鬯圭与玉磬”,结果齐被臧孙辰的外交辞令所感动,“归其玉而予之糴”。
  《左传·哀公七年》:“邾茅夷鸿以乘韦、束帛自清救于吴。”该年魯灭邾,“处其宫室,众师昼掠。邾众保于绎。师宵掠,以邾子益来,献于亳社。”邾大夫茅夷鸿自备礼品(乘韦、束帛)请救于吴。因邾子益已被俘,茅夷鸿无君命出使乞师,是一种个人行为。这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因事聘问,可看作其变异,但仍然备有薄礼。
  因为聘礼是诸侯邦交之大事,不存在于非诸侯之间,所以有王或其他诸侯国之使来聘,是被聘国身份及国力强盛的象征,极为被聘国所重视,春秋战国时更是如此。《春秋》经传对每次来聘、往聘几乎都有记载,出土文字中也每每以重要的聘问作为有些国家该年的大事,以之纪年。
  秦人在春秋之前居西陲。周孝王封非子为附庸,邑之秦,号曰秦嬴。秦仲被周宣王封为大夫,其子秦庄公被封为西陲大夫(称公出于追认),因其不是诸侯,故不能参与华夏诸国间的礼仪活动。至秦襄公时,“西戎犬戎与申侯伐周,杀幽王郦山下。而秦襄公将兵救周,战甚有功。周避犬戎难,东涉雒邑。襄公以兵送周平王。平王封襄公为诸侯,赐之岐以西之地,曰:‘戎无道,侵夺我岐丰之地。秦能攻逐戎,即有其地。’与誓,封爵之。襄公于是始国,与诸侯通使聘享之礼。于是乃用骝驹、黄牛、羝羊各三,祠上帝西畴。”[19]襄公被周平王封为诸侯,与东方诸侯通使,行聘享之礼,更在都城西(今甘肃礼县)建西畤,以祭上帝。
  陕西宝鸡县太公庙出土的秦公及王姬镈钟、编钟铭文:“我先且(祖)受天命商(赏)宅或(国),剌剌(烈烈)召(绍)文公、静公、宪公不*(坠)于上,邵(昭)合(答)皇天,以虩事*(左糹中言右糹)(蛮)方。”[20]此为秦武公器。虩本义为“恐惧”,引申指小心谨慎。秦在立国初小心谨慎地处理与西戎(蛮方)的关系,既有攻逐,也有拉拢,其中包括相互之间的通使聘问。秦穆公三十四年,“戎王使由余于秦”,戎王派由余来秦聘问,附带任务是“观秦”,即了解秦之情况。穆公认为由余贤,是“圣人”,于是与内史廖谋,派其“以女乐二八遗戎王”。这既是对戎王的回聘,也是一个离间计。结果,“戎王受而乐之”,而由余得以为秦所用。
  秦在春秋中期以后,势力逐步向东发展,与华夏诸国接触日多,外交政策亦发生重大变化。宋人著录的秦公钟(淑和钟)铭云:“十又(有)二公……虩事*(左糹中言右糹)(蛮)夏。”同样的话也见于民国初年甘肃天水出土的秦公簋[21]。二器时代约为秦景公时。秦穆公的儿子康公时,秦曾派人到鲁国追赠鲁禧公衣被,禧公丧礼己过才追赠,目的只在拉近彼此关系。《春秋·文公九年》“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隧。”杜预注:“衣服曰隧。秦辟陋,故不称使,不称夫人,从来者辞。”孔颖达疏:“……秦处西戎,其国辟陋,故不称君使,犹楚在庄世称‘荆人来聘’也。”可见这实际上是一次聘使活动。《左传》云:“秦人来归禧公成风之隧,礼也。”杜预注:“秦慕诸夏,欲通敬于鲁,因有翟泉之盟,故追赠僖公,并及成风。本非鲁方岳同盟,无相赴*之制,故不讥其缓,而以接好为礼。”可见这是秦人主动讨好鲁的。
  至战国中期,秦虽已雄踞关陇,仍被关东六国所轻视。“秦僻在雍州,不与中国之会盟,夷翟遇之”。后秦孝公重用商鞅厉行变法,国势日强。“七年,与魏王会杜平”,“十九年,天子致伯。二十年,诸侯毕贺。秦使公子少官率师,会诸侯逢泽,朝天子”[22]。上海博物馆藏商鞅方升铭文:“十八年,齐遣卿大夫众来聘,冬十二月乙酉,大良造鞅爰积十六尊(寸)五分尊(寸)壹为升。”[23]在一件统一度量衡的铭文中提到齐国来聘,绝不是没有原因的。此次来聘不见于文献记载,但其真实性是不容置疑的。秦孝公时的外交政策,乃与赵、齐结盟,共同对魏。《战国策·齐策五》:“魏鞅之始与秦王计也,谋约不下席,言于樽俎之间,谋成于堂上,而魏将以禽于齐也。”“魏将”指庞涓,可见即使齐、魏马陵之战,也与商鞅有关。方升铭文开头一句话,意在说明此次统一度量衡是在国家强盛、内政安定、外交胜利的背景下进行的,亦如秦始皇二十六年统一度量衡诏书言“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由此可知远国来聘是受到秦人高度重视的。
  楚人兴起于荆蛮之地,久“欲以观中国之政”。楚武王三十五年,请“随人为之周,”请周王“尊楚”,结果“王室不听”,武王乃自立为王。楚成王“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
  楚出土文字多有以他国来聘作为大事纪年者。长沙出土楚铜量铭文:“□客臧嘉问王于*(上艹下戚)(郊)郢之岁,享月已酉之日,……铸廿金*(左音右刂)(筩),……”[24]此亦量器铭文首句记他国来聘者,用意与商鞅方升同。“首字诸家释读不一,李零先生隶作*(左邑右妟)说即燕国”[25],殆是。燕国使者来楚聘问王,此楚国该年之大事。
  安徽博物馆藏大府镐铭文:“秦客王子齐之岁,大府为王认晋镐。”[26]秦客或说即为质于秦国的楚太子[27],或说为秦使者[28],殆以后说为是。李家浩先生认为“王子齐”之后省略了“聘楚”二字[29]。邹芙都先生也说:“楚国以他国来使入楚事纪年,尚见于其他材料,如江陵望山一号墓‘齐客张果问王于*(上艹下戚)郢之岁’,江陵天星观一号墓‘秦客公孙鞅问王于*(上艹下戚)郢之岁’、‘齐客韁艧问王于*(上艹下戚)郢之岁’,包山二号墓‘齐客陈豫贺王之岁’、‘宋客盛公*聘于楚之岁’、‘东周之客许*(左纟右呈)归胙于*(上艹下戚)郢之岁’等等,文字体例、格式与此同,‘客’均为他国使者义,秦客也应与此同。”[30]他举了一些楚简的例子,考查简文如包山楚简[31],同样的话如“东周之客许*(左纟右呈)……”在多条简文中都出现过,可见以来聘纪年,在楚已形成惯例。
  客为诸侯国出使他国的使臣。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客字条云:“客,《周礼·大行人》‘大宾’,‘大客’别其辞。诸侯谓之大宾,其孤卿谓之大客。《司仪》曰:诸公诸侯诸伯诸子诸男相为宾,诸公之臣、侯伯子臣相为客是也。统言则不别也。”《周礼·秋官·大行人》:“大行人掌大宾之礼及大客之仪,以亲诸侯。……时聘以结诸侯之好,殷覜以除邦国之慝,间问以谕诸侯之志,……”郑玄注:“大宾要服以内诸侯,大客谓其孤卿。”《周礼·秋官·小行人》:“小行人掌邦国宾客之礼籍,以待四方之使者。……凡四方之使者,大客则摈,小客则受其币而听其辞。”孔颖达疏:“大客为要服以内诸侯之使臣也,小客谓蕃国诸侯之使臣也。”铜量、铜镐铭文,望山、天星观、包山简文仅称“客”,不言大小。不过“东周之客”是周天子使臣,战国时周天子地位虽已衰微,但名义上仍是诸侯共主;齐、秦、燕是与楚相颉颃的大国;宋虽小国,但也不是楚的蕃属,故诸客皆为大客。诸国使者来,或称“聘”,或称“问”,《聘礼·记》云“小聘曰问”,实则二者区别不大。
  吴亦在荆蛮之地,其先祖太伯为周太王子,让位于其弟季历,“犇荆蛮,文身断发”,久不与中原各国相往来。至吴王余祭时,始命其弟季札聘问。《史记·吴太伯世家》:“四年,吴使季札聘于鲁,请观周乐。”裴骃集解:“在《春秋》鲁襄公二十九年。”日人泷川资言考证引竹忝光鸿曰:“自盟宋后,中夏诸侯尽朝于楚。吴楚方雠,故历聘上国,以联远交,且以观诸侯之向背也。《聘礼·记》:‘归大礼之日,既受饔饩,请观。’郑注云:‘聘于是国,欲见其宗庙之好,百官之富。’然则占礼于所聘之国本有请观之事。”余祭派季札出使的目的是要联络吴与华夏(鲁、齐、郑、卫、晋)诸国的感情,离间各国与楚的关系。但季札作为春秋晚期的智者却更欣赏华夏礼乐文化,他在鲁观周乐,对《周南》、《召南》、诸《风》、《雅》、《颂》作了深刻而独到的评论,是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名篇。其后到齐、郑、卫、晋,季札也对各国时政多所评论,切中肯*(上户攵下月),令各国政要折服。季札出聘,远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赠送礼物,以结友好。
  《国语·鲁语下》:“叔孙穆子聘于晋,晋悼公飨之,乐及《鹿鸣》之三,而后拜乐。晋侯使行人问焉,曰:‘子以君命镇抚敝邑,不腆先君之礼,以辱从者,不腆之乐以节之。吾子舍其大而加礼于其细,敢问何礼也?’对曰:‘寡君使豹来继先君之好,君以诸侯之故,贶使臣以大礼。夫先乐金奏《肆夏》、《樊》、《遏》、《渠》,天子所以飨元侯也;夫歌《文王》、《大明》、《緜》,则两君相见之乐也。皆昭令德以合好也,皆非使臣之所敢闻也。臣以为肄业及之,故不敢拜。今伶箫咏歌及《鹿鸣》之三,君之所以贶使臣,臣敢不拜贶。夫《鹿鸣》,君之所以嘉先君之好也,敢不拜嘉。《四牡》,君之所以章使臣之勤也,敢不拜章。《皇皇者华》,君教使臣曰‘每怀靡及’,诹、谋、度、询,必咨于周,敢不拜教。臣闻之曰:“怀和为每怀,咨才为诹,咨事为谋,咨义为度,咨亲为询,忠信为周。’君贶使臣以大礼,重之以六德,敢不重拜。”[32]
  聘礼受饔饩、宴飨中或宴飨奏乐,《聘礼》经文没有提到。记文也只是说“受饔饩”之后,使者“请观”,观的内容是什么?未具体说。季札“请观周乐”,应他的请求鲁乐工演奏了《诗》的风、雅、颂。叔孙豹聘于晋,晋悼公在宴席上令乐工演奏《樊》、《遏》、《渠》(今已亡佚),以及《文王》、《大明》、《緜》,豹“不拜”,而且发了一通议论,说自己“不敢拜”,意即对使臣演奏以上篇章不合适。只有在演奏《鹿鸣》三章时豹才重拜。可能聘礼致饔饩、宴飨奏不奏乐,以及奏什么乐,都是根据不同的情况决定的,没有成为通例,所以《聘礼》经文不载。由此我们也应该想到,《聘礼》主要叙述通例,而这通例是由许多具体的聘礼仪节归纳出来的,而又加以系统化。至于春秋战国间的每一次具体聘问,实际上不可能完全依照《聘礼》的定式,而是根据当时情况有所取舍。
  聘礼产生于商代,西周春秋间发展、完善,春秋战国之际,基本形成定制。战国中晚期,聘礼极受各诸侯国重视。秦统一天下之后,实行郡县制,诸侯不存,聘礼也渐趋消亡。
  引书简称
  《京津》 胡厚宣:《战后京津新获甲骨集》,群联出版社,1954年。
  《粹》 郭沫若:《殷契粹编》,科学出版社再版,1956年。
  《甲》 董作宾:《小屯·殷墟文字甲编》,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版第一册,《中国考古学报告集》之二,1948年。
  《合集》 郭沫若主编:《甲骨文合集》,中华书局,1979-1982年。
  注释
  [1]a.以下引《聘礼》及对其内容的归纳,参看《十三经注疏·仪礼注疏》,汉郑玄注,唐贾公彦疏,王辉整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b.杨天宇:《仪礼译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
  [2]a.参看沈文倬:《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文史》第十五、十六辑,中华书局,1982年。b.陈公柔:《<士丧礼>、<既夕礼>中所记载的丧葬制度》,《考古学报》1956年第4期。c.王辉:《从考古与古文字的角度看<仪礼>的成书年代》,《传统文化与现代化》1999年第1期。
  [3]参看于省吾主编《甲骨文字诂林》第1042页姚孝遂按语,中华书局,1996年。
  [4]李雪山:《商代分封制度研究》第275-276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4年。
  [5]郭沫若:《十批判书》第9页,人民出版社,1954年。
  [6]同[4]第276-277页。
  [7]陈梦家:《殷虚卜辞综述》第519-520页,中华书局,1988年。
  [8]沈之瑜:《试论卜辞中的使者》,《中原文物》1990年第3期。
  [9]李学勤:《翼城大河口尚盂铭文试释》,《文物》2011年第9期。
  [1O]《2010年山西重要考古发现》,《中国文物报》2011年1月7日第6、7版。
  [11]连劭名:《西周青铜器铭文丛论》,《陕西历史博物馆馆刊》第18辑,三秦出版社,2011年。
  [12]参看李学勤:《青铜器与古代史》第239页,台湾联经出版事业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
  [13]王辉:《殷墟玉璋朱书文字蠡测》,《文博》1996年第5期。
  [14]王辉:《殷墟玉璋朱书*(外戈里土)字解》,《于省吾教授诞辰100周年纪念文集》,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年。
  [15]孙诒让:《古籀拾遗》(下)第27页《毛公鼎》,转引自周法高主编《金文诂林》第6册,第5卷246页,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1975年。
  [16]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壹)下册第181页,中西书局,2010年。
  [17]刘云说,见任攀、任少轩整理《网摘·<清华一>专辑》《玖、<楚居>》简1-简2第7则,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网站,2011年2月1日。
  [18]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贰)下册第160页,中西书局,2011年。
  [19]《史记·秦本纪》,用《史记会注考证附校补》本第12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
  [20]王辉:《秦铜器铭文编年集释》第13页,三秦出版社,1990年。
  [21]同[20]第19、28页。
  [22]同[19]第132页。
  [23]同[20]第34页。
  [24]周世荣:《楚邦客铜量铭文试释》,《江汉考古》1987年第2期。
  [25]李零:《楚燕客铜量铭文补正》,《江汉考古》1988年第4期。
  [26]殷涤非:《关于寿县楚器》,《考古通讯》1955年第2期。
  [27]a.陈秉新:《寿县楚器铭文考释拾零》,《楚文化研究论集》第1集,荆楚书社,1987年。b.殷涤非:《寿县楚器中的“大府镐”》,《文物》1980年第8期。
  [28]a.李零:《论东周时期楚国的典型铜器群》,《古文字研究》第19辑,中华书局,1992年。b.刘彬微:《楚系青铜器研究》第361-362页,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c.汤余惠:《战国铭文选》第20-21页,吉林大学出版社,1993年。
  [29]李家浩:《楚大府镐铭文新释》,《语言学论丛》第22辑,商务印书馆,1999年。
  [30]邹英都:《楚系铭文综合研究》第208页,巴蜀书社,2007年。
  [31]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文物出版社,1991年。
  [32]上海师范学院古籍整理组:《国语》(校点本)第185-18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2012/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西安:陕西出版集团 三秦出版社,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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