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鄜畤、陈宝祠与汧渭之会考/三
梁云
三、汧渭之会
《史记·秦本纪》:“三年,文公以兵七百人东猎。四年,至汧渭之会。曰:‘昔周邑我先秦嬴于此,后卒获为诸侯。’乃卜居之,占曰吉,即营邑之。十年,初为鄜畤,用三牢。十三年,初有史以纪事,民多化者。十六年,文公以兵伐戎,戎败走。于是文公遂收周余民有之,地至岐,岐以东献之周。十九年,得陈宝。”
汧河发源于陇山东麓,经陇县、千阳、宝鸡三县,自西北向东南注入渭河。汧河入渭之处在宝鸡卧龙寺以东、虢镇以西,古今无大变化。文公所营都邑应在汧河入渭处的东、西夹角或其附近。但其具体地望学界仍有争论。
林剑鸣曾据《括地志》记载,“眉县古城在岐州眉县东北十五里,……秦文公东猎汧渭之会,卜居之,乃营邑焉,即此城也”,认为“汧渭之会”在眉县。[1]眉县距离汧河入渭处有百里之遥,况且在那里也没发现有春秋时期秦的大遗址,故目前大多数学者不认同林说。
李零、高次若、刘明科认为“汧渭之会”在宝鸡陈仓,也就是秦文公所筑“陈仓祠城”或者说“陈仓上城”,在今戴家湾一带。[2]这种观点注意到文献中秦文公都邑与郊祀地点的联系,但仍有商榷的余地。
蒋五宝、徐卫民认为“汧渭之会”在今宝鸡千河乡魏家崖一带,那里位于汧河入渭的东夹角,在文物普查时曾发现秦的金虎、铺首,以及铜器、陶器等物。[3]
焦南峰、田亚岐认为“汧渭之会”在凤翔长青乡孙家南头一带,那里也是“蘄年宫”所在。其主要理由是,一处都邑应有相关的城址、宫殿、郊祀建筑以及墓葬。“蘄年宫”遗址堆积之下发掘出了更早的建筑遗存;2003年在孙家南头西南、汧河东岸台地上发掘了一处大型墓地,200余座墓葬中除少数周墓外,均为春秋早中期的秦墓,不乏铜五鼎的贵族墓;这处秦的大型墓地,应归属于附近某个都邑。[4]
以上诸说或以为在汧河入渭处以西,或以为在汧河入渭处以东;或以为与陈宝祠(陈仓城)在一处,或以为与鄜畤(蘄年宫)在一处。各有所据,莫衷一是。笔者以为,考虑这个问题需要综合文献记载、地理位置、地表形态、考古发现等各方面的情况,才能得出比较合理的结论。
从《史记·秦本纪》和《史记·封禅书》的记载看,文公先作“汧渭之会”,六年后再作“鄜畤”,九年后再作“陈宝”祠。从行文中看不出三者的地点有重合。《封禅书》说“城祠之”,就是在陈仓北坂筑城祭祀;说“祠城”,就是用于祭祀陈宝的城。这个城与“汧渭之会”肯定不是一回事,因为二者营建的年代前后差15年。如果祭祀陈宝的“祠城”就是“汧渭之会”,那么这个城早就存在,文公在十九年的时候没必要再建。因此,“汧渭之会”即“陈仓上城”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从地理位置看,凤翔长青乡孙家南头西临汧河,与汧河入渭处尚有近20公里的距离,显然不符合“汧渭之会”地理上的含义。况且马道口村西汉铜鼎铭文明言那里在秦汉时期名“汧”。如前所述,秦汉的鄜畤在孙家南头至马道口一带,那里也是春秋时秦人重要的活动点。秦人祭祀鄜畤频繁隆重,必定驻扎有相应的管理机构及人员,在它附近出现高规格的墓葬是不足为奇的。中国古代的郊祀地点,先秦时很多处在国都的远郊,像秦宣公在渭南所作的密畤就距离雍都较远;直到西汉武帝在长安东南建“泰一坛”,王莽在长安南北郊祭祀天地,在国都近郊举行祭祀才成为定制。因此,鄜畤或陈宝祠的地点不见得就是“汧渭之会”之所在。
从地形上看,汧河入渭处西有贾村塬,东有凤翔塬(三畤塬),塬下的河岸边还有阶地(隰)。但东、西两岸从塬至隰的地形走势有所不同:西岸贾村塬高而且陡,上下落差近200米,地形图上塬边等高线比较密集;东岸凤翔塬相对平缓,地形图上塬边等高线比较稀疏(图二)。都城如果建在塬上,塬边过高过陡将增加上下交通的难度,也增大了城市供水的难度。汧河入渭西夹角的贾村塬平面呈锐角,地形狭促,实不利于营建人口众多的都邑。
2008年11月至2009年4月,我们详细调查了汧河两岸及汧渭交汇处,寻找“汧渭之会”是这次调查的重点之一。发现的春秋时期遗址集中分布在王家崖水库以南的汧河两岸(图二),其中汧河西岸自北向南依次为五星、王家崖、肖村、闵家崖、仝家沟、三星;这些遗址均位于塬下的河边阶地,地势低平,面积都在5万平方米以下。汧河东岸自北向南有高嘴头、蒲家沟、陈家崖;前两个遗址位于塬下的阶地,面积在5万平方米以下;陈家崖遗址位于三畤塬向河岸阶地过渡的缓坡上,面积约20万平方米。
在这些遗址采集的标本以瓦类居多,主要为槽形板瓦和筒瓦。槽瓦背饰齐整的几何三角纹,构图为错置的三角纹带。筒瓦背面有交错绳纹带,边缘有弦纹界格,中间空白抹光。还采集到带筒身的半瓦当,当面饰弧形绳纹带。类似的槽瓦和筒瓦、半瓦当以前在雍城马家庄宗庙遗址被发掘到,马家庄宗庙的年代为春秋中晚期,汧河下游遗址的这些标本应与之同时或者稍早(图四)。目前秦瓦细致的编年还没有建立起来,马家庄宗庙之前的秦瓦什么特征谁也说不上来;但我们在陈家崖春秋早期的灰坑中也采集到这种筒瓦(详后),看来这些遗址的年代到春秋早期的可能性很大。
在这些遗址中陈家崖面积最大、内涵最为丰富。它位于汧渭交汇处东夹角、宝鸡陈仓区千河乡陈家崖村北,范围西至魏家崖断崖边,东至冯家嘴。东西长约500米、南北宽约400米(图五)。陈家崖村中有一条柏油路向北通到塬上,从遗址中部穿过。路两侧的断面上遗迹丰富。东侧断面偏北端有一灰坑,暂编号H2,宽约1米,高约60厘米;出土陶范一块,范面有双削刀模印,烧结温度高,范面青色,范背红色(图六:2);还共出两个鬲足,一柱足、一锥足(图六:1)。柱足及裆部饰粗绳纹,腹部饰细绳纹,裆较低,具有春秋早期秦式鬲的特点。锥足饰粗绳纹,裆亦低;还出一块筒瓦片,背饰间隔以弦纹的交错细绳纹带,瓦壁薄,内壁凹槽不明显(图六:3)。H2的年代应在春秋早期。该坑其上叠压一个厚约2米的文化层,贯通整个断面(长约100米),从中采集到春秋时期陶盂残片,饰凸弦纹,年代应在春秋中晚期。
柏油路两侧的断面发现灰坑、夯土、踩踏面。夯层厚约10厘米,平夯,未见包含物;夯土东同一水平面暴露出一道长约20米、厚约15厘米的踩踏面,踩踏面下压西周晚期的灰坑,其上叠压春秋时期的灰层,其年代应属两周之际或春秋早期。断面的南端挂有西周晚期的灰坑,出鬲的宽平沿及鬲足,足较矮,裆滚压绳纹,滚压痕迹清晰。
遗址西南部为墓葬区,暴露出3—4座深竖穴墓葬,年代属西周至春秋。遗址北缘断面有一条长约20米的夯土,夯层厚约10厘米,其下的灰坑出绳纹灰陶片,可知其年代不早于周代。
总体感觉遗址等级较高,有瓦、陶范、夯土;年代偏早,遗物以春秋前期为主。未见战国至秦汉的瓦片,带麻点纹的鬲足或裆残片亦少。一般出陶范的地点往往有铸铜作坊,它又是都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相反,一般性的村落或聚落不可能铸造铜器。经询问当地文物干部,文物普查时发现的秦金虎等物就出在陈家崖遗址。类似的金虎在甘肃礼县大堡子山秦公墓及凤翔秦公大墓出土过。可知陈家崖有秦的高等级贵族墓。
无论从地理位置、地形,还是从遗址的年代、内涵、面积、等级来看,陈家崖遗址很可能是秦文公所居“汧渭之会”。
总之,秦文公所建的“汧渭之会”、鄜畤、陈宝祠城在三个地点,各有自己的内涵功能,不能混为一谈。文公把“汧渭之会”建在汧、渭交汇东夹角,更有利于东向图谋霸业。汧渭交汇处的西夹角过于狭促;东夹角地形开阔,把都城建在那里实属明智之举。以前有人认为东夹角地带背靠汧河,不利于军事守备,其实当时两岸的交通不成问题,石鼓文《灵雨》:“君子即涉,涉馬□流”,就是说君子来到渡口,用某种方式渡马过河。况且对岸贾村塬上有陈仓城,也有一定的防御功能,在军事上可成东西呼应之势。从田野调查的情况看,汧河流域的春秋遗址集中分布在下游两岸及入渭处附近,说明那里已经完全被秦人控制,文公翻越陇坂入主关中,可能是直奔汧渭之会而去的。
注释
[1]林剑鸣:《秦史稿》,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
[2]a.李零:《“史记”中所见秦早期都邑葬地》,《文史》第二十辑,中华书局,1983年。b.高次若、刘明科:《关于汧渭之会都邑及其相关问题》,《周秦文化研究》,陕西人民出版社,1998年。
[3]a.蒋五宝:《“汧渭之会”遗址具体地点再探》,《宝鸡文理学院学报》1998年第2期。b.徐卫民:《秦都城研究》,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
[4]焦南峰、田亚岐:《寻找“汧渭之会”的新线索》,《中国文物报》2004年3月5日。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2011/秦始皇帝陵博物院.—西安:陕西出版集团 三秦出版社,2011